“你们听说了吗?神算子和乔三少的事……”
八卦人人爱传,何况是这么惊逃诏地的大消息?所以在这样细雪纷飞的日子,众人聚集在酒肆里-着暖呼呼的温酒,对这有趣生动的话题,七嘴八舌一番。
“啐!现下谁不知这回事?”另一人道。“神算子给城隍三仙告进衙门,还是乔府运用关系,让她无罪开释的呢!”
“吓死人啦!那个泼辣的红姑真要嫁给病弱的乔三少?那乔三少就怕只能活到洞房花烛夜吧!”
“你这嘴真坏,别忘了红姑现下不在衙门大牢里了……”
经人提醒,大伙儿这才升起危机意识,缩了缩颈子左右张望。
“呵呵……呃,那天给红姑打跑的人们,该不会就是乔府的人吧?”
“没错!看来红姑还不想嫁呢!”
“难说。”另一人道,“听说这冲喜的法子是红姑教给乔夫人的,难保红姑不是早看上这桩婚事──”
“你胡说什么!”突然一人霍地站起,气得浑身发颤,“小小、小小她不是那种人!”
罢!吓死人啦!惫以为是红姑那煞星呢!
“啊,这不是卖字画的瞿书生吗?”一人认出他来。
瞿书生对泼辣红姑有意的事早已不是秘密,本还要取笑他两句的人,见他似快哭出来的模样,全模模鼻子,闷头喝酒。
瞿书生失意的模样怪可怜的,平日大伙儿又没深仇大恨,现在也不好对他落井下石。
“一定是乔府使了什么肮脏手段逼小小答应……小小……”
呃,没见过男人掉泪耍赖吗?喏,现在不就是了?
迸董张在一旁劝着,大伙儿于是压低下声量。天知道平日斯斯文文的人一旦抓狂起来会是啥模样?
“肮脏呀……瞿书生说的也有几分可能。”
“哇,人家乔府是什么地位,犯得着用这种手段吗?”
大伙儿不约而同想到殷小小入狱一事,搞不好便是乔府用了啥手段。
“咳咳!”路人甲举起酒杯说:“不管事实真相如何,红姑总算是找了个好归宿,只不过……”
“只不过……唉!”另一人接下去道:“城隍庙前从此见不着她艳红的身影,有些不习惯。”
思及此,众人同声一。殷小小实在已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啦。
***
“你娘的!”殷小小发怒大吼,“放你姑女乃女乃出去!”
她对着门板又敲又踢的。可真不愧是大户人家的门板,跟她家里那破门根本不能比,任她怎么破坏就是不动,连道刮痕都没有,真是气煞人也。
“全都聋啦!-!”她奋力一踹,门板还是文风不动,让她-气地就地坐下。
莫名其妙!
她莫名其妙被抓、莫名其妙被放、莫名其妙便被软禁在这。
她只知道这里是乔府──难道是乔少爷翘辫子了,乔府的人抓她来报复?
斑,她是术士又不是大夫,人死了关她屁事?
思及此,她再次站起,对着外头大吼,“有没有人来啊!放我出去!”
这次有人给她回应了,声音柔柔的颇好听,但却带了浓浓的鄙视,让她心头火又起,在这大冷天里直冒热汗。
“没人教过你礼仪吗?”
殷小小-起眼,瞪着门板。
“听你适才的言语真让人感到脸红,毫无教养可言……文华哥娶你,真是糟蹋了!你根本连进乔府当丫头的资格都不符。”
她深吸一口气,“你姑女乃女乃我没教养,你就有了吗?!躲在门后骂人,怎么,见不得人吗?你娘才该为教出你这种大家闺秀而脸红哩!糟不糟蹋是你说的吗?你是哪根葱、哪颗蒜?本姑女乃女乃才认为我嫁来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哩!这里可不是我自愿待的,是你们这群见不得人的-伙抓我来的吧!”
她一边连珠炮地骂,一边在脑袋里飞快地想着。文华哥娶你?有人要娶她?该不会是那个病痨子吧?
罢!太可怕了!
“你觉得糟蹋,本姑女乃女乃还不想嫁呢!放我出去!见不得人的大家闺秀。”
门外的人被气得浑身发颤。这就是文华哥将来的妻子?
太可笑了!
听不到回应,殷小小索性再踹两下门,“你聋了呀!”
“小姐……”小青担忧地扶着像是随时会倒下去似的主子。
她初听到三少夫人口出秽言时,也着实吓了一大跳──老天哪!这就是未来的三少夫人?
先不论三少爷如今是什么模样,好歹他也是堂堂乔府三少爷呀!面貌虽非,胸中墨水仍在,怎堪匹配如此粗鄙的女人?
莫说小姐这手足为三少爷抱不平,她这为人奴婢的也要大-不平哪!
乔依人眼中几要迸出泪来。文华哥身边的人不该是这样的女人……“快来人放我出去!”殷小小只能徒劳无功地重复喊着。
唉!千万别是她想的那样啊!她宁可是乔少爷一命呜呼,乔府找她算帐啊!
“呵呵……咳,还是一样很有活力哪!”
“文华哥?!”乔依人闻言一惊急忙转身,只见乔文华披着一件白毛大衣缓缓走来,右后方跟着满脸莫可奈何的吕洞宾。
乔文华微微地笑着,脚步虚浮却坚持不要吕洞宾扶持,缓缓走到门前,听着里头的大吵大闹,及门板的震动声。
“没有跟小小说明原委吗?”他望着震动的门板,却是问向一旁的妹妹。
那是……什么?乔依人不敢相信她在三哥眼角眉梢看见的温柔。针对谁?门里的那个骗子吗?
她只是个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啊!
乔依人没有回答,倒是吕洞宾主动道:“你也看到了,觉得她会听吗?”
文华的个人喜好,他无权置喙,只能说:真是怪异啊!
乔文华低笑着摇摇头,末几,低笑声转为轻咳。
“文华哥。”乔依人连忙扶住他,“吕大哥,快扶文华哥回去休息……”
“不用了。”他阻止她,“我想跟小小谈一谈,依妹,我请洞宾送你回房。”
“小小?”她像是现在才听到这个名字。
乔文华一笑,“你嫂子的闺名……”
“嫂子……”乔依人有瞬间的失神。
三哥真要娶她吗?只因她能让三哥身体痊-?
让吕洞宾送妹子离去之后,他笑着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入。
却迎面飞来一脚──“嘿,”乔文华飞快往旁边一闪,“忘了我吗?”
米米米忘了?从未记得哪来忘了?
除了乔少爷这名字,谁理那名字配的是哪张脸?
看见那张病态的白脸,殷小小及时停下了脚,怕刚出牢房又因为杀人罪进去。
她双手抱胸,看着来人慢慢地走进来,反手关上房门。她倒不怕他会对她做什么,瞧他这副样子,还没对她怎样就先让她一脚踹到墙上了!
而且天冷,她受不了房门大开后吹进来的冷风。
“你是乔少爷?”
“小小惫记得我……咳……真是深感荣幸。”乔文华寻了张椅子坐下,将手搁在桌面上半撑住身体。
殷小小瞪住他,“谁准你叫我小小的?”
懊像两人多亲近似地,天知道他的脸未曾进入她记忆中过。
“我们都是未婚夫妻了不是吗?”他一贯温和地笑道。
未婚夫妻?!“谁说的?”她语气中大有把造谣之人大卸八块的意味。
“你。”唉,他身子骨真是愈来愈槽,这么一小段路,他竟觉得浑身酸痛;究竟是因为躺太久,或是身子真的撑不住了?
“我?”殷小小的眉毛几乎要打结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胡说八道呀……你忘了吗?”他语气中有些些委屈的感觉,“你说,净身持斋三天之后咳……我指出一个方位后,遇到的第一个适婚女子就是我的命定新娘啊!岳母大人业已同意。”
应该说,岳母大人将会同意──没理由不同意。
“什么?”她脑袋里头有一瞬间的空白。
“咳咳……需要我再说一遍吗?”乔文华脾气很好地问。
“闭嘴!”殷小小垮下脸。对,该死的那是她说的没错!
“怎么可能?乔府离城隍市集那样远的距离!”殷小小不敢置信地大叫,“难道路上都没别的女人哪!”
“这便叫有缘千里来相会。”乔文华笑着回答,招来白眼一枚。
若是杀人无罪,她真想一拳打扁他!
“孽缘吗?”殷小小越过他,想离开这座府邸。
乔文华眼明手快地抓住她的手,“等等!咳咳!咳咳咳……”
他心里一急,咳声便止不住地激烈起来。
设小小见状,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有些手足无措。“你……怎么了?”
她是知道他病重,但……进来到现在,他一直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不用人扶持,怎知……“咳咳……我没事……”他抓着她的手不放。
“真的没事?”殷小小迟疑了一会儿,伸手拍拍他的背部。触手的温暖感觉,使她知道那件毛皮价值不菲,怕是穷她一生都无法拥有的高档货。
“没事……”乔文华笑着勉力止住了咳。“你想回去吗?”
“当然,”她皱眉,“是你们莫名其妙绑我来此,我还以为是你──”死了,要找我算帐。
“我怎么了?”乔文华见她收口,心底也知她未出口的话是什么,好心地不予点破,接着道:“岳母大人正在乔府做客,你回去是见不着她的。”
“我娘为什么会在这里?”殷小小瞪大眼。
“当然是来见我。”
“见你做什么?”
“见我这女婿是否会善待她的女儿呀。”
“啧……”她搓了搓手,“少拿肉麻当有趣。”
乔文华望着她温柔地笑了,“你亲自许下的婚约……”
“那算什么婚约!”她不予承认,“你弄错人了!你的冲喜新娘不是我!娶了我,别说冲喜了,还可能提早回去见阎王!”
“是吗?”
“没错!”
“但岳母已经许了你我的婚事……”
“我娘一定是让你们骗了!”殷小小道,“我要带我娘回去。”
闻言,他忽然-了口气地放开她,“小小,你也不想嫁我这命短之人吗?”
“废──咳嗯!”殷小小及时收口。
虽是实话,还是别大剌剌地说出口好。
“唉!我知道我的容貌变了许多,连订婚多年的未婚妻都不惜背负失贞罪名悔婚……咳咳……”
“呃……”标准吃软不吃硬的殷小小,这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其实……还不是很丑,听说你以前长得不错,现下也不会太差……只是苍白了些。”
乔文华闭上眼,“你不必安慰我了。”
“我是说真的。”她手足无措地说。“只要你多吃点东西,把身体养好,很快就有一堆的姑娘争着想嫁你了。”
“但你却不肯。”他望向她。
设小小蹙起眉。这该怎么跟他说?
一是她没想过嫁人,二是他们根本是陌生人不是吗?
“还是你已有意中人?”乔文华试探地问。
她嗤哼一笑,“怎么可能?”
“那为何不嫁我?”他很认真地再问。
那天,第一眼在雪地里见到那道火红的身影,他便将她留上了心。或许是他自知死期将近,见一切事物都觉无趣,而那道红色的身影却告诉了他生命的活力。
只一眼便定下了姻缘是嫌草率了些,但谁能肯定他活得过明年元宵?何不让他任性一次,顺心而为?
他相信,她的生命力必能为他的人生注入新的活力与希望。
看进他的眼,那双固执的眼不像是个生命将尽的人啊……她撇开目光。
“我们不认识,而且门下当、户不对。”
“我会给你时间认识我。”乔文华笑着握紧她的手,温煦的笑容照亮他苍白的脸。“你嫌弃我的门户,那我咳……咳,可以自立的……”
殷小小怔怔地望着他的笑脸,几乎要怀疑他的病谤本是骗人的。她没看过一个将死之人能笑得这么温柔。
也从没一个男人对她说过这种话,连她以前的未婚夫也是。
来京城后,遇到的男人们更是将她当哥儿们看待,在她面前更是百无禁忌──他是认真的吗?对她胡诌的话深信不疑,甚且想娶她这样一个和他天差地别的女人?
若他是个强横一点的男人,她早一拳挥过去了,偏偏他却来软的……一拳过去还比较简单俐落哩!
“呃……我要问问我娘……”
***
“吕大哥,文华哥真要娶……真要娶她吗?”
吕洞宾送她到房门前,正要离去时听到她这个问题,苦笑了下,不知该如何做答!
“她……她不配,为何文华哥非得娶她呢?只因为那可笑的冲喜之说吗?”
“是呀,吕少爷,你们都没听到那……那姑娘早些的污言秽语,实在是不堪入耳,奴婢从未听过一个姑娘家口出如此恶言。”小青出言附和她家小姐,“真娶了她,三少爷的病就会痊-吗?可若三少爷真痊-了不更可怜?有此恶妻只会是京城里……不必京城里,光是府里其他少爷的嘲笑,就足让三少爷难过了。”
吕洞宾搔了搔头,又苦笑了下。“文华的决定向来没人能改变,即使是我。”
娶殷小小……老实说,他也不确定文华为何要娶她?甚至不惜要诡计……难道他真是自暴自弃了,随便娶个妻子充数?
“但……奴婢这么说或许僭越了,但奴婢真不想称那样的人为少夫人啊!”小青大胆道,由此可知她有多排斥殷小小了。
“殷小小心地还算不坏,嘴坏只是为了在那样龙蛇混杂的地方保护自己,小青与依儿要多体谅。”他也只能如是说了。
“但……”
“啊,文华还有交代我事情,吕大哥先走一步,依儿你快点进房休息,可别冻着了。”吕洞宾招架不住,托词便溜了。
唉呀,他不懂,虽他也不解文华的决定,但既然是他的决定,他也不便置喙,横竖娶妻的不是他;但相反的,乔府的女眷意见却挺多的,上至三位夫人,下至奴婢,个个如此。
殷小小真有这么差吗?
吕洞宾想了想,决定把它抛到脑后,脚步往殷母暂住的厢房而去。
“殷夫人。”他推门而入,一名奴婢正在为她煎药。
殷母本来躺在床上,一见是他便急着要坐起,“吕少爷……”
“别起来、别起来。”吕洞宾笑着阻止她,拉一张椅子在床旁坐下,伸手把住她脉门。经过一天的调养,虽不可能有多大改善,但至少脸色及环境都好多了。
“多谢吕少爷……”殷母对这个忽然到家中带她到此医治的男子颇有好感,想起小小,不禁试探道:“吕少爷今年贵庚?是否娶妻了?”
知道女儿配不上人家,但多少得要试试的。
吕洞宾失笑。看来殷夫人有意为他做媒,对像则是好兄弟中意的殷小小。
“殷夫人,先别谈我的事,在下可是受人之托来为你家闺女提亲……”他笑道,“对象是这家主人,乔老爷的三子,乔文华。”
“嗄?”殷母眨了眨眼。
事情急转直下,让她有些迷糊。本是为了女儿探问,怎地反过来是吕公子为女儿提亲?
吕洞宾解释一遍,“殷夫人不必担心,文华是真心喜爱小小泵娘……虽然我无法确定文华的病是否有救,但我会尽力而为,也能保证若文华不幸药石罔效,小小泵娘亦会得到善待。”
听到此处,殷母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文华不是只拿小小泵娘当冲喜新娘,而是真心想照顾她一辈子,故小小泵娘绝对会是正妻……”
“正妻又如何?”殷母忽然道,“正妻依然可以休离啊!”
“呃……”吕洞宾语塞,未料殷母会突然插上这么一句。“殷夫人是不信任乔府?”
“不。”她摇摇头,问道:“冲喜姻缘之法,确定是小小所说?”
他愣了一下,不知道她问这要做什么,却还是点头。
虽然有动过手脚,但这法子确实是她亲口所说没错。
“那么……我允婚。”殷母说道。
吕洞宾大喜过望,像是生怕她变卦似地拿出拟好的婚书给她签名画押。
“签在婚主……对,这儿。”
大功告成!拿着墨渍末干的两张婚书,他喜孜孜地笑咧嘴。
“殷夫人,这一张是您的。”
她小心收起,“那吕少爷,我何时可见到小小?”
“呃,应该快了吧!”若文华计算的没错,该带着殷小小往这儿来了。“殷夫人,恕我直言,您为何会允婚呢?难道是为了乔府的聘金?”
殷母看向他,脸上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只道:“因为小小说过,用这法子找到的新娘会帮助乔少爷不是?”
“就这样?”吕洞宾瞪大眼。
啧啧,看来殷小小这神算子果非浪得虚名,真是太厉害了,连自己母亲都对她的“金言”深信不已哪!
***
怎么会这样?!
一双眼睛注视着房里两人深情相对,嫉护的心扭曲着。
他不是为了这种结果才做出那种事,不是为了这种结果──一把折下覆满雪花的枯枝,落地的雪声传不进房里的两人耳里,却重重击在他心里。
房门打开,殷小小不熟练地扶着乔文华出门,让门外的人极感刺眼,忿忿地咬住下唇。
他要想办法,一定要想个新的办法,令文华回到他身边──文华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