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女皇萧遥,是前任皇帝的第三个女儿,今年芳龄二十二。于四年前继承皇位,下面还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东野鸿听着臣子的报告,手指在唇边轻点。“二十二岁还没嫁人的老姑娘吗?
她有没有男宠?”
“应该没有。”
“当初北陵皇帝为什么选择她继承皇位?”
“据说是因为她前面的两位姊姊先后因病去世,而她的弟弟当时还年幼,不足以承担重责大任,所以在北陵先帝病逝前仓卒选择了她。”
“这么说,是机缘巧合她才成为女皇的?”东野鸿想了想,又问:“那她脸上的面具是怎么回事?”
“那是个谜。在登基之前,她和她娘一直住在比较偏远的城镇,接任皇位前才返回陵都,那时的她,脸上已经带着面具,听说是因为她脸上有个巨大的胎记。”
“只是这样吗?”就他对她的了解,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单纯。笑说:“不是因为塌鼻子,或者缺眼睛?”
“啊?”臣子一愣。“这个小臣不知。”
“那么,这一年来,北陵境内有发生什么关于她的大事?”
“倒没有听说有什么特别的大事。若说有,那就是北陵与我军一战之后,她顶住了朝内对她的压力,身为萧氏后人,却大肆削弱了萧氏在朝内的影响力。”
东野鸿自言自语,“这倒是新鲜事,没想到她还挺有魄力的。”
“陛下,至今西凉那边仍未有送定秦剑过来的消息,那个西凉王子会不会欺骗您?”
他微微一笑。“放心,朕心中有数。你先下去吧。”
东野鸿听完禀告后从偏殿出来,走到半路上遇见太监传达太后想见他。
这回他没有立刻赶去,迟疑了下,说道:“朕知道了。”
他先去玉龙殿。但萧遥正乖乖地在那里等他,或者说一边偷看他的奏折一边等他。看到他回来,她并没有惊慌失措,只是抬头迎视他。“看出朕国内的秘密了吗?”东野鸿悠闲地踱向她。
“你大权独揽,事事亲力亲为,这固然是勤政的表现,但你自己会太累。”
“累一点会知道得多一点,否则容易遭人蒙蔽了耳目,我不要做一个无知的帝王。妳呢?应该也是吧?”
萧遥直视着他。“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治国会有很大的弊端?容易过于自负。
比如和北陵的战争,到现在你都没有搞明白起因是什么,或者你根本就不在乎,你想要的,只是出兵打仗而已。”
东野鸿不满地驳斥,“妳又想老生常谈?”
“因为这是两国矛盾的根源之一。而我每次要和你谈,你却不肯耐心听。”萧遥认真地说:“我一直觉得,这件事如果不是你故意挑衅,就是有人从中挑拨,因为我的的确确派人去调查过,没有任何线索可以证明海上的抢劫之事是北陵的赤多人干的。再说,赤多人最强的是骑兵,最擅长的战役是平原战,怎么有胆子和外番小柄的水军对打?”
东野鸿沉默不语,虽然被她的说法说动,但在表情和言辞上他绝不允许自己落入下风。他忽然将话题一转,“既然妳如此高瞻远瞩,又怎么会在战场上让本国的刺客重创呢?那个要杀妳的人是谁,妳已经知道了吧?”
萧遥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不想谈。”
“不谈也罢,我不强迫妳。我这东野皇宫可看的东西不多,妳想去哪里逛逛,我可以带妳去,或者我们可以上未了山。”
“谢了,我想我还是待在这里,你比较放心。”她嘲讽的回话后,眼神望着窗外。
这一刻,东野鸿忽然有种错觉,彷佛她是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无法振翅飞行……他心疼的一把拥她入怀。
萧遥吓了一跳,挣扎着说:“你干什么?”
“经常会觉得很寂寞吧?”他在她的耳边轻声道:“从小到大是个不受关注的人,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转眼间却被推到山峰的顶端,再环顾四周时,天地之间只剩下孤独一人。”
“你是在问我,还是在感慨你自己?”她被他的话打动,忘了挣扎,脑海想起他抄录的那阕词,口中念出,“莫笑狂人,虚名休。纵龙潜入海,风御轻舟。”他竟与她一同背诵出后半阕,“世上千般事,抵不过,浮云过眼,散与收。恨天地孤独,一人耳,无双无俦。”
卑落,两人同时长出一口气。
“妳我同病相怜,何不互相慰藉?”
他温柔的声音如魔音般蛊惑她的心。
太监的声音却在此时于殿外响起,“陛下,太后问您何时过去?”
东野鸿叹了口气。“看来要做一个多情人之前,得先要做好孝子。”他依依不舍地放开她,对外喊了声,“朕这就过去。”然后又对她说:“等我回来,一起用晚膳,还有很多关于妳的故事,很想和妳聊聊。”
她眨了一下美丽的眼眸,像是有话要说,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乖乖地等我,我的女皇陛下。”他优雅地在她鬓边落下一吻,然后离开了玉龙殿。
进了太后寝宫,东野鸿本以为太后叫他来又是例行的母子问候,却见她一脸凝重的神情。“皇上,凝儿到底怎么了?母后听说她受了伤,病得快死了?”
“这件事朕自会处理妥当。”。
“若救不了她,就不必救了。”
“母后说什么?”东野鸿颇为吃惊。
太后沉着脸。“行了,别帮着你父皇瞒我了,母后知道那丫头的真实身世,连她会用风这件事,宫里宫外好多人都知道。”
他心头一紧,垂下眼睑,“母后,凝儿身世可怜,即使不能给她一个真正的名份,但起码不该在她生命垂危之际袖手旁观。”
太后怒道:“皇上,母后这是为了你好!她的身世如果被揭露出来,不仅皇家威严扫地,就连你这个皇位也平空多出一个竞争者。”
东野鸿听了只是淡淡一笑。“母后的理由太牵强,她的存在怎么可能动摇我的皇位?母后担心的,大概是怕她知道亲生母亲被母后强行赶出皇宫,对妳怀恨在心吧?”
太后气得站了起来。“这是和母后说话该有的口气吗?说到这里,我倒是还有一件事要问。听说皇上在玉龙殿里藏了一个身份不明,还戴着面具的女人,她是什么人?”东野鸿蹙了蹙眉心,“在母后耳边嚼舌根的人还真多。听母后的口气,似乎是把她想成妖魔鬼怪了。”
“皇上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任由挑选,何必找一个古怪的女人?她叫什么?到底是哪里人?母后要见见。”
沉吟片刻,他呵呵笑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朕还不知道该怎样把她介绍给母后,还是请母后等等看吧。”
“皇上!”太后不满地皱起眉,“你最近总是做些奇怪的事,说些奇怪的话,你可知这一次水无涯和凝儿的联姻,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的笑话?倘若西凉不送定秦剑来……你小心成为周瑜。”
“赔了夫人又折兵。”东野鸿念出母后未说完的话,不在意耸耸肩,“无妨,一个水无涯毁不了东野。再说东野的强大在于自身,而不是借助外力。”
卑落,他浑身一震。这话的味道怎么与萧遥的口气有几分相似?
看看天色,想起她还在等他,他笑道:“朕还有事,今日就不陪母后用膳了。母后如果太过悠闲的话,可以去飞龙寺逛逛,操心太多会生白发的。”
待他回到玉龙殿,太监没多久就端上晚膳。萧遥望着面前这一桌菜肴,不禁愣住。不是因为饭菜太丰盛,而是这些饭菜竟都是北陵的口味。
东野鸿欣赏着她的讶异,柔声问:“是不是很感动?与其看不如亲口尝尝。我没吃过北陵菜,这些是找东都内北陵人开的饭馆厨子做的,但愿是原汁原味。”
“你太费心了。”她微低着头,夹了口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感动地重温阔别数日的家乡味。
“看来做得还不错。”他捕捉到她唇边那丝满意的微笑,于是跟着她一起吃了起来,不忘品评了一番,“北陵的菜味道浓郁,更像是赤多人的口味,也许是受到赤多人的饮食影响吧。”
她点点头。“以前北陵人吃的也很清淡,赤多人则嗜吃辣吃咸,渐渐北陵人的口味才重了起来。”
“两族的血脉融合,还让妳有了血术的能力。”他挑着眉,“看样子不同种族的联姻,真是有很多好处。所以,做我的女人,和我联姻如何?”
她筷子上的青菜倏然掉落,尴尬地说:“怎么又提起这废话?”
“是废话还是我的真心话,妳应该能分辨得出来。”东野鸿啾着她的脸,“妳不能总藏在面具后面和我说话,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她却低着头,不去看他的脸。
他的手越过桌面,将她握着筷子的右手一把握住,低沉的声音敲开她的心门。
“遥,从第一次相识,我便认定妳是我的人。我想,妳应该也有这样的感觉。别欺骗自己了,妳会从北陵到东野来找我,不是为了国事,而是为了私情。”
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和力气来反驳他的话,因为他说中了她一直不愿面对的真相。
“我们,各自肩负着一个国家。”她终于欧口,“这就像是两座山,隔着很宽的大河,山面对山时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寂寞和孤独,彼此互相欣赏,但是它们始终无法并肩站在一起。”就像他们一样。
东野鸿蹙眉。他知道她说的每个字都是事实,只是,手中紧握的那份温暖和柔软,他不想放开,也不愿放开。
这天,该是东野鸿和水无涯约定在海边行宫交定秦剑的日子。萧遥曾经提醒他,“水无涯刻意把地点改在海边的行宫,只怕有诈。”
东野鸿不怒,反而微笑道:“当然有诈,不过我会提防的。”
待他离开后,萧遥坐立不安,她知道这一逃谠他们彼此而言有多重要。
如果西凉能够交出定秦剑,她便为北陵解决了最大的困难,可以安心回国……她真能安心回国吗?只怕不能。和东野鸿的点滴,有酸涩,有苦楚,有甜蜜,全都汇集到一起,无论日后她身在何处,只怕都不会忘了他。
但如果西凉不交出定秦剑呢?
若失败了,妳说要留在我身边。
他的话犹言在耳,但不可能。她这一次来东野,和臣子约好半个月的时间,眼看归期就要到了,也许今日她该收拾行囊回国。虽然她被困在这里,但并不愁如何离开,因为东野鸿没有绑住她的手脚,她要走随时可以走。
只是,这一次他会坐视她舍下他离开吗?
门外忽然响起太监的高喊声,“太后驾到!”她全身一震,不由得站起身,迎接从门口鱼贯而入的一帮人。太后的气派还真是大呢。萧遥不由得笑了起来。太后径自走到她面前,由上而下审视她一圈,问道:“妳就是那个勾引陛下的女人?果然很古怪。叫什么?哪里人?”
贝引东野鸿?这话从何说起?
萧遥有礼地对她轻轻颔首。“见过太后。”
见她竟然不下拜行礼,太后很不满地说:“真是个不懂规矩的丫头。行啦,我问妳的话,妳还没回答。”
萧遥想了想。“我的身世来历,如果东野鸿没有说,我想,我还是不要说。”
太后勃怒。“好大胆子,竟然敢直呼陛下的名讳!丙然是个不懂规矩的野丫头。哼,我就说不是身家清白的好姑娘,否则怎么会藏在陛下这里,见不得人。”
她平静以对。“他的名字本来就是让人叫的,我为何不能叫?更何况,我不是他的臣民,不受他的管辖,他的名字,我当然也可以叫得。”
“不是他的臣民?妳是什么人?妳不是东野人?”太后这才注意到她说话微微带了点异域口音。
“妳是北陵人?哼!又是一个北陵人!当年就是北陵的女人勾引―先帝,生下……如今北陵的女人又来勾搭我儿子,来人!把她给我带走!”萧遥挺直脊背,冷笑一声。“太后,虽然您是他的母后,但是在一国之君的地盘上擅自抓人,不需要和陛下商量一下吗?您就不怕与一直孝顺您的儿子翻脸?”。
“为了妳这样的女人?鸿儿才不会和我翻脸。他不过是觉得异族女人新鲜,和妳玩玩罢了。”过往先帝的阴影,让太后急躁地挥手命令,“把她带下去,你们还在等什么?”
萧遥本能地去模腰畔的赤霄剑,这才发现剑不在身上。原来昨夜她将剑解下来放在内殿的桌上,她想回身去拿剑,但侍卫已经将她团团围住。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上前按住她的肩头,逼得她只好出手打出重围。
太后气得直咚嗦,大声喊道:“反了反了,竟然敢在皇宫内动武!再不把她拿下,你们一个个都去刑部领罪!”
侍卫们的进攻更加密集和激烈,萧遥只得退到殿外更加宽敞的地方。
“你们在做什么?”
东野鸿的怒喝随着一股强风而至,萧遥外围的侍卫们被吹得东倒西歪,一名侍卫的刀原本劈向她的头顶,被劲风吹歪了方向,斜斜地擦过她的发髻。
顷刻,发髻散落,青铜色的面具也因为绑带被刀尖划断而一起掉落。
满场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萧遥的脸,一瞬间,所有人都瞪大眼,宛如被扼住咽喉般无法出声。
披头散发的萧遥是夺人魂魄的美丽,,面色苍白如雪,明眸中燃着愤怒火焰,五官精巧如画,只是在她白哲的右侧面颊上,却有一个殷红的刺字―
东野鸿是最先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人,事实上,他只错愕了一瞬,便冲到她面前,将她一把抱在怀中,怒斥,“谁让你们动她了?”
“皇上!”太后喊道:“这样一个女人,你到底看上她哪一点?她只不过是北陵的囚犯而已!”
他高昂着头,冷峻如山,“母后,这是朕选择的女人,无论她是什么人,朕都要定她!谁敢伤她,就是和朕为敌―无论是谁,朕绝不会放过!”
揽着萧遥的肩膀,他沉声说:“有事找妳,跟我走!”然后带着她,从众人面嗡前大步走出。宫门外,一架马车停在那里。东野鸿带着她上了马车,吩咐道:“去北城门!”
他一直紧握着萧遥的手,她的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冰凉。他感觉得到她在颤抖,或许是出于愤怒,或许是出于惊恐。
他没有立刻开口说话,直到马车行驶了好一阵子,他终于去触模她的脸颊―那里没有泪水,只有冰凉。
当他指尖碰触到那一片凹凸不平的痕迹时,她像是被雷电击到,赫然重重地推开他,一下子将脸转到另外一侧,然后扑到前面去开马车的车门,企图夺门而出。
东野鸿从后面一把将她抱住,拽回了怀里,大声说:“妳要去哪儿?”
“离开你!离开东野!你要看的已经看到了,放开我!”她拚命地低着头,不肯再看他一眼。
“遥,妳认为我会为此说什么、想什么?我看到了,但是我的心疼妳感受到了吗?更何况,现在不是为这件事探讨争执的时候。妳知不知道,今天在东野,还有多少大事亟待解决?尤其是你们北陵,正在向东野宣战!”
她停止挣扎,诧异地回过头。“北陵向东野宣战?”东野鸿凝重地点头。“刚收到消息,有一支大约三千人马的北陵军队,正越过两国国境,直奔东都而来。”
“怎么可能?我并没有下令。”萧遥大惑不解。
“如果不是妳下令,那是谁有这样的权力可以擅自指挥北陵军队越境作战?”
东野鸿眉头一直没有松开,不禁自嘲,“今天的黄历上大概写着诸事不宜,从头至尾,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
“定秦剑……”
“没有送来。”他眼神显得有些古怪,“这会儿水无涯大概已经带着凝儿逃跑了。”
“为什么?”一个念头闪进脑海,她吃惊嚷着,“你知道他们要逃跑,你是故意放走他们的!”
“宫里宫外忽然出了好几个乱子,我不能确定是不是都是水无涯捣的鬼,却又必须回来看看,只是一旦我离开那里,没有人可以看得住水无涯。”他凝视着她,“所以,我们之间的打赌是妳输了。”
“这不算!”她怒道,[分明是你故意放水!”东野鸿扶着她的肩膀,柔声说:“是否放水不重要,眼前北陵骑兵之事要怎么处理,妳想明白了吗?”。
“等我见到人,才能确定这是不是又是一个骗局。也许和上一次的海上抢劫一样,有人想栽赃陷害北陵。”
她忽然四处模索,东野鸿问:“妳找什么?”
“我的面具。”她模了几下才恍然醒悟过来,面具掉落在玉龙殿的门口。
“妳的脸是几时伤的?”他柔柔地问:“难道北陵人都没有见过?”
她抿紧唇,满眼悲怆。
“伤妳的人,是妳的亲人?”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会刺痛她的字眼,不用刺字而用伤,但是问完之后他就后悔了,提及往事,仍足以让她痛彻心扉。
原本尊贵的公主现是女皇的她,脸上却被刺了个囚字,这无疑是莫大的屈辱。
她在登基之前就已经戴上这面具,显然在更早之前,也许她还是个懵懂少女时,就已经遭如此的伤害。
是谁?这么狠心,竟对一个如花般娇艳美丽的女子做出这样残忍的事?只要想到她被刺字时的痛苦和害怕,东野鸿的整颗心像是被人用手捏紧,为她心疼,也为她愤怒不已。“不必说了,我再也不会问了!”他不想再看她痛苦,拥抱着她,轻抚着她的背。
萧遥原本僵硬的身体,在他的抚弄下慢慢地温暖了些,不由自主地蜷缩在他怀里,任他以温柔低沉的语调和轻如和风的细吻安抚着自己。
蚌然她意识到自己竟然如此地依赖着他,舍不得离开。
可多亲近一分,就对即将的分离多一分犹豫和迟疑。
不,再也不能这样了!即使定秦剑没有如约而至,她也不能留在这里。
懊是分手的时候了。
早该知道,来到他身边,是个天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