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发生了白天的事,煖铮也没讨到什么便宜,晚值依旧照样,所以说“天高皇帝远”造句话是对的,对下人们来说,小小一个大总管甚至是有连带关系的人,一旦得罪,准没什么好处。
不过她大话都说出去了,所以现在她得站在房门外,死瞪着门扉里透出的灯光,等着东少爷的随时传唤。
她还真好奇这个东少爷,三更半夜不睡觉到底在干什么,该不会是在计画着什么事吧?搞不好会是很好的线索。
她把手指放进嘴里弄湿,点破纸窗想看个究竟,透过小洞,她看见赫介正坐在一张大桌前,手上挥舞着毛笔,她再眯眼细瞧。看来他好像是在画画
煖铮满脸问号。三更半夜不睡觉在画画?有钱人家的脑袋都在想什么啊?是吃饱太撑睡不着吗?
如果真是这样,就一个人画个够好了,干什么连累可怜的小婢女,他大少爷夜里不睡,白天还可以睡个饱,她却白天还得工作,分明存心整人嘛!
也难怪啦!什么人养什么狗,看大总管那副嘴脸就知道,这个东少爷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种烂地方竟然还有一堆人抢破头要进来干活,没能进来的人还呼天抢地的,真是活见鬼了!
老天也太不公平了吧?怎么同样是人,命却差那么多?
煖铮捶了捶自己的大腿。她都站了大半夜了,他在里面连吭都没吭声,四周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般不好她站到天亮,他也不会叫她。既然如此,她何不干脆坐下来睡觉,反正她站在外面,他也看不见她在打瞌睡,她才不会真傻到呆站一整夜呢!
煖铮二话不说就坐在门边,将头靠在手臂里,大梦周公去。今天一整天已经够她受的了。
就在她睡着没多久,屋里头传来了声音,“来人啊!”
罢介望着没有动静的门,又唤了一声,“屋外有没有人?”
眼见还是没有动静,他心头纳闷。门外不可能会没有人才对啊?他打开门走出去,很快便看见一个坐在门边打瞌睡的婢女。
他扬高眉头。这样的情景倒是有始以来第一次。杨大总管以严厉出名,居然有下人敢公然偷懒,还大大方方的直接坐在主子门口睡起来,从发出的平稳呼吸看来她已熟睡。
他蹲子,动手推了推她,“喂!快起来!”
煖铮睡得正甜,“别吵啦!”
“喂!快点起来!”
煖铮火气上升,手握起拳头,想看看哪个人不想活了,居然敢吵她睡觉。
“你找死啊”
罢介扬眉,这也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对他说话。“找死?”
当看见眼前人是谁时,煖铮一下子清醒过来,她迅速站起来,“不是是我找死”
原来是她。“去沏一壶茶过来。”说完他便走进屋里。
煖铮靠在墙上松了一口气,“呼!吓死人了!”
她赶紧往茶水间走去。烦死人了,三更半夜要喝茶就自己去沏啊!又不是没手没脚,这种小事还要一个婢女每天守在门外,等他大少爷差遣!所以说她最讨厌这种公子哥了,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跟废物有什么两样?
她记得可人说过寝室后头就是茶水间。一推开茶水间门,她嘴巴眼睛张得老大。
哇!茶水间怎么会这么大啊?除了前头宽敞的烧茶、煮水区外,后头则是摆了四、五个高柜子,柜子全画分一格一格的,像是中药店那种药柜子,她仔细看着每个格子上头的文字。
“乌龙、金萱、香片、洛神花、菊花、橘皮乖乖!名堂还真多耶!”
每个柜子分门别类,除分生茶、熟茶外,还有花草类、水果类、药草茶,看得煖铮头昏眼花。
“受不了!般这么多种茶,又只说要沏壶茶,鬼才知道要哪种茶!”
哎呀!避他的,有泡就好。煖铮先把水壶上的水烧开,接着抓了一把乌龙茶扔进茶壶里,将热水倒进茶壶里。
“茶不是这样泡的,而且你拿的茶壶跟茶叶也配错了,乌龙茶要用陶壶泡才会好喝,用瓷壶泡不出乌龙茶的香味来。”
夜深人静,赫介无预警的突然出声,令煖铮吓了一跳,手上的茶壶也掉下了地,烫水溅到她的手。
“啊——好烫——”她赶紧把被烫得发红的手浸在冷水里。
罢介看着散落一地的茶叶,“你怎么能用手抓茶叶?这么粗鲁,茶叶会被抓坏的,得用专用的勺子舀。还有,第一泡的茶得倒掉,不能喝,你怎么连这种基本常识都不懂呢?”
煖铮张大了嘴巴,“基本常识?”他要跟她讨论基本常识是吗?他难道不知道人比茶叶重要吗?她被烫伤了,他应该先关心她的手吧?这才是所谓的基本常识才对。
罢介蹲在地上看着破碎的茶壶,接着叹了一口气,“这可是龙井窑的瓷器,特别为我东罗刹所制作,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茶壶,看来我跟它的缘分到今天为止。”
煖铮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有没有搞错?难道她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里手泡着冷水,他都没看见吗?居然可以连半句关心的话都没说,反而只在乎他的什么狗屁茶壶,难道人比不上一只破茶壶?
此时赫介才缓缓站起来,他看了她一眼,“你是那个新来的婢女吧?好像叫什么煖铮的,我没记错吧?”
煖铮点点头,“没错”
“算了!就看在你初来不懂,这一次我就不跟你计较,茶壶的钱你就赔一半好了,要是全赔的话,你也赔不起,每个月再从你的薪俸里扣。我已经没心情喝茶了,等一下你就倒壶热水到我房里即可。”说完,他神色自若的走出茶水间。
煖铮杏眼圆睁,无法想像世上居然会有这种可恶的人,她捂着自己额头大口喘气。
斑!这种话他居然说得出口,这样叫做不跟她计较?明明出声吓人的是他,才害她打破茶壶、烫伤了手,现在居然恶人先告状要她赔茶壶钱,还一副大发慈悲要她叩头谢恩的混帐模样,还说她赔不起她赔不起呼!就算她赔得起,她也不赔!王八蛋混帐加三级
煖铮简直就快气炸了,她一连喝了好几口水,还无法消气。
人家说生意人都是为富不仁、自私自利,真是说得一点都没错,难怪他手下的人一个比一个还要可恶。
要不是为了查案,这种鬼地方用八人大轿抬她她也不来真是气死人了!
煖铮!你一定要镇定、冷静,会师待你恩重如山,千万不能因为这种小人就打退堂鼓,都来了一定要坚持下去!深吸了几口气后,她告诉自己不生气、不生气,气死了岂不便宜了人家。
端着一壶热水,她抬头挺胸地走出茶水间,走到房门口,煖铮努力挤出笑容,接着敲了敲门,“少爷!热水来了!”
“进来!”
斑!连声音听起来都这么不顺耳不行!她要忍耐,要忍耐!一定要忍耐才行。
煖铮端着热水来到赫介桌前,望着桌上他笔下那幅栩栩如生的兰花,不觉睁大了眼睛。她虽然没有监赏名画的本事,但也看得出来这样的画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画得出来的,至少她就画不出来。
罢介头也不抬的对她说道:“搁在哪里吧!”
“是!”
煖铮放下热水后,站在原地看着他用无比认真的表情挥毫,她心头颇不以为然。
棒!想不到像他这种人也能画出这种画啊!
他是真的对诗画有兴趣,还是身为生意人的他,怕自己铜臭味太重了,所以才想附庸风雅,照她看来一定是属于后者,人家说兰花像谦谦君子,不过像他这种人,画再多兰花也不可能变君子的。他只是一个空有好皮相、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奸诈小人!
“你也懂画?”
煖铮摇头,“啊不我不懂!”
罢介望了她一眼,“那么你懂得磨墨吧?”
“磨墨当然懂!”
“我的墨汁快用完了!”
“哦!是”
虽说手还隐隐作痛,但煖铮可没忘记自己现在的身分是什么,她赶紧动手磨墨,屋子里除了毛笔在宣纸上摩擦的声音外,就是磨墨的声音。
煖铮看着赫介把颜色染上,看起来好像兰花被活生生放在纸上,令人一时之间分不清是画还是真实的。
完成后,他拿起画仔细观赏。
煖铮忍不住月兑口说出,“画得真好!这是我看过画得最好的兰花!”
罢介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呵!你的眼光不错!”
她赶紧快速捂上嘴。她在干什么?身为婢女就该静静待在一边,怎么能批评主人的画,怎么会忍不住这么多嘴起来
罢介看着她因磨墨而沾黑的手指,“你的手”
暖铮看着自己乌漆抹黑的手,“我的手?”
她的脸也被手指染上黑,“你的脸”
啊?该不会是沾到脸了吧?“我的脸?!”
煖铮忙用手去擦脸,但是愈擦愈糟糕。
对她的笨手笨脚,赫介感到好笑,他指了指里面,“那边有镜子。”
煖铮赶忙跑到镜子前面,望着自己可笑的大花脸,懊恼地拿起怀里的手绢用力擦着。
罢介看着她磨墨的地方,几乎溅了一半的墨汁出来,不觉摇摇头,“我真怀疑你是如何被录用的?该不会是你行贿才进来的吧?”
煖铮闻言,急忙跑出来,“什么?!行贿?!”
罢介指了指桌面,“难道我说错了吗?不然像你这样茶也不会泡,墨也磨得到处都是,手脚这么不灵活,怎么可能会被录用?”
煖铮张着缨唇,气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说什么?她手脚不灵活?她可是堂堂天算会的右护法,就连当今宰相对她讲话也客客气气的,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三番两次的羞辱、嘲笑她?
罢介接着沉吟,“不过想进来做婢女的一定都是需要这份工作,但是照东刹府的规矩,你根本就很难在这里生存下去,因为你做事的风格我实在很不欣赏。”
煖铮月复中燃起熊熊烈火。她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
这男人懂不懂什么叫做狗急跳墙?只要是稍微有点自尊心的人都会生气的,就算是婢女也是人,也会发火,他不懂这个道理吗?
“砰!”煖铮用力拍了下桌子。“你到底说够了没有?要知道人的忍耐度可是有限度的,就算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你也不能像数落狗这样数落我!第一天上工先是爬上屋顶去擦琉璃瓦,接着晚上不能睡觉,整夜像个傻子站在屋外,然后莫名其妙的要我泡茶又不说泡什么茶,打破茶壶就要扣薪俸,最可恶的是我的手已经被烫伤了,你居然还要我磨墨!要不要我把热水淋在你手上,再叫你磨整夜的墨,就不信你手不痛,不会溅出半滴!”
煖铮气得把身上婢女的蓝色衣服月兑下来,用力扔在桌上。
“本姑娘不干了!谁要来就让她来好了,只有头脑有问题的人才会行贿人这里来工作!”
罢介先是一愣,接着眼底泛上兴味,他看着气急败坏、仰高着头死瞪着他、像是要把他活活掐死的婢女。“这么说来你是不想干罗?”
他这话倒是令煖铮愣了一下。不想干她好不容易才进来,才来第一天,都还没查到什么名堂,怎么能说不想干呢?可是她看着桌上的衣服话已说出口,想收回也来不及了
罢介见她没有开口,眼底闪烁不定,“这里真的让你这么痛苦吗?”
她看着他那可恶的神色,牙一咬,决定霍出去豁出去了,“我”
煖铮想帅气的说:“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天无绝人之路,本姑娘就算不待在这里,总还有其他法子查出罗刹之家的底细。”
只是,眼前的赫介握住了她的手,“的确都红肿起来了!”
接着煖铮看着他走进屋内,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白色药瓶,“手伸出来。”
她被他这个举动吓得愣住,无法反应。他现在这样该不会是想帮她上药吧?
罢介见她只是一脸呆滞地看着他,便直接拉起她的手,将乳白色的药膏涂抹在她手背上。
这怎么可能?她是不是眼花了?还是在作梦?眼前这冷血无情的人,居然在为她上药?
上完药后,赫介抬头看她,脸上没有特殊的表情,“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煖铮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脸错愕的张嘴,“啊?”
他扬眉道:“你只是乎被烫伤,耳朵应该还好好的吧?同样的问题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没错!罢刚的确是错觉,像他这种人,怎么可能会真心诚意对别人好,同情心这种东西恐怕早八百年就被狗给吃了,更何况她只不过是个不值钱的小小小婢女。
煖铮双拳紧握,一脸坚定的看着他,“没错!这里的人事物我都受够了!我我决定决定”
不等她说完,他便走离她身边,回到书桌前,“你决定要走是吗?”
怎么难道他以为她不敢吗?煖铮用力点头,“没错!”
罢介环胸看着桌上溅出的墨汁,生性洁癖的他愈看愈不顺眼,抬手指着桌面道:“还不快把桌上的墨汁清干净!”
“是!”
他理所当然的态度,令煖铮转身就去拿抹布,下一刻又立即顿住。有没有搞错啊?她都要不干了,干嘛还要清理什么桌子?关她屁事啊!
她气呼呼地来到他面前,说道:“我说赫大少爷!我想你没听清楚我刚刚说的话吧?同样的话我也不想说第二遍。”
罢介看都没看她,走进内室,煖铮也跟着后头进去。“你说你想走。”
“既然我都想走了,就不再是东刹府的婢女,你也不再是我的主子,我更不需要听从你的命令!”
罢介扬眉回头看她,“你真的想清楚了?”
“没错!”笑话!这种问题根本就不用想。
罢介了解地点点头,“既然你想清楚了,也能承担后果,你想走就走吧!”
煖铮眨了眨眼睛,“等等后果什么后果?”
罢介眯眼看着她,“难道你没看清楚契约上头写的条文?”
“契约?条文?”
她记得那纸卖身契还在身上,赶紧掏出来看,当看见“未做满六年擅自离开,或不遵守府里的规矩、好吃懒做、做出重大错事而被解雇者,罚一百万两银子”时,她的眼睛凸得快掉下来。
她只顾着赶快签字、画好押进来东刹府,倒没仔细看“这怎么可能?”
罢介月兑下外衣,“很晚了!我要睡了,你可以离开了。”
煖铮拿着那纸契约呆呆站着,六年的数字犹如一个大石头,从逃邙降狠狠砸中她。她得在这里工作六年六年耶
“对了!就算是做到今天,也要把今天的工作做完再走,该收拾的、该清理的都得做完,还有那只茶壶的钱,也得算清后再走。”
煖铮气得浑身发抖,用力将契约扔在地上,再也忍不住的大吼,“这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契约!一百万两就算在这里干上六年,也不可能有一百万两银子,你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吸血僵尸!”
罢介平淡地道:“你现在才知道。”
她怒指着他,“你”
“出去时记得将门带上!”说完他就上了床,放下床帘,不理会气得跺脚的煖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