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城东巨星不过是一间小辨模的酒吧,所谓的爵士女王也是几个熟客之间送给乔艳的封号。总而言之,乔艳过去在T市,只是一名不成气候的走唱歌手。只不过,城东巨星这家酒吧的名字的确是为她而取的,而那些个把城东巨星和乔艳的歌声当做另外一个家和情感归宿的男男女女,也的确是对乔艳既迷恋又宠爱的。白领的企业主管、多才多艺的画家、作家、广告人,还有医生、律师和教授……这一班高级知识分子组成的熟面孔,总是在夜幕低垂之后齐聚一堂,手执芳郁美酒,倾听乔艳为他们尽吐都市丛林中生活的苦闷心灵的窘迫,以及种种的喜怒哀乐……
足足四年半了。
当乔艳再度站在城东巨星的霓虹灯招牌下,她发现这里的夜色和她离开的那一晚一模一样,既没有褪色,也没有更炫丽灿烂,只是一些旧的招牌消失了,取代的是另一些霓虹灯管和店招而已,而这些沧海桑田的更迭,在整个金璧辉煌的都市夜景掩盖之下根本是微不足道。
城东巨星依然在,但是有谁真正知道,城东巨星果真依然在否?
她伤感又落拓地一笑,扬了扬如云浓发走进PUB里去。
午夜前N点,一个年轻女孩穿着露脐装在大唱快节奏摇宾。舞池上一片热腾腾。
这里还是改变了。爵士温柔乡变成了摇宾热海,气氛、歌者、顾客,还有灯光、音乐,全都走了样。尽避以前当她情绪忽然沸腾起来的时候,她也会热情奔放唱上一整晚的摇宾,让满场旷男怨女变成了群魔乱舞,但是,真正的城东巨星是属于爵士女王乔艳的!
她在闹哄哄的高分贝音响及劲舞的人群中像游鱼般穿梭一回,没有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连端酒的小弟、小妹也全部面目全非。
这也无妨,人世冷暖,她乔艳什么沧桑不曾经历过?正巧吧台上腾出了空位,她把自己填补进去。
“小姐喝什么?”
调酒师问她,又是一个陌生人。
“啤酒。”她说,顺手点起一支黑珍珠淡烟。
往事历历,而真实世界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正要叫第三罐啤酒,点上第四支烟,一阵惊呼在吧台前溅起。
“乔艳!”
这突如其来的热切呼唤真是使沉湎往事中的她如梦似幻。抬起一头浓发,她看见一张头顶微秃、轮廓浑圆的中年人的脸盘。
“罗梵!”
她反射般展露明媚的笑靥,反射般惊叫。
终于有一张没有改变、没有消失的脸孔,城东巨星的老板罗梵!
笔知重逢的喜悦,湿润了乔艳的眼睛。
“乔艳,你终于回来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圆胖高大的罗梵热泪盈眶,捏紧她的手失声狂叫。
为了不让自己的欢欣被舞曲的巨响淹没,乔艳也忘情地大喊。
“我知道总会有一个最执着的人守在这里,就是你,胖哥!”
“是的,我一直守着,守着我们的梦中情人乔艳,所以外面那块招牌每天准时闪烁到打烊,它已经向你眨眼睛眨了五年!你终于回来了!”
罗梵大喊着,简直就是完完全全地情不自禁!他欣喜若狂地打量着乔艳,好久好久,才像捉到了什么灵感似的对她说:“你等我一下,千万别走开!”
然后他不见了。
饼了不到一分钟,所有的音乐和歌声陡然停止,她听见DJ透过麦克风在宣告:
“各位亲爱的来宾,亲爱的酷哥辣妹们,感谢您今天晚上光临城东巨星,由于有突发紧急状况发生,本店必须提早在十分钟后打烊,为了补偿各位酷哥辣妹和佳宾,所有消费一律不必买单,城东巨星今天晚上提早向各位酷哥辣妹说晚安,Goodnight——”
乔艳在惊讶中将广播听完,却又见罗梵已变魔术般站到她面前。
“为了你,乔艳,Foryou,justforyou!”
他深情无限地告诉她。
“罗梵,你真疯狂!”
乔艳既感动又无计可施,只有摇着头,看着一堆堆的客人陆续离开。
当客人已经走光,温柔的爵士轻音乐已在萨克斯风的破题带动下悠然漫起。
罗梵走向乔艳,把右手伸向她,上半身向前朝她微倾。
这是邀舞的姿势。
乔艳离开了高脚椅,随他温存地滑进了空荡荡的舞池。
她任他将她轻揽,把额头轻倚在他宽厚的胸壁,像一道厚实而安全的墙。
“啤酒汽泡、萨克斯风,午夜蓝色的灯光,这一切,让我恍如回到前世。”
她幽幽地向他低诉。现在,他们可以轻言细语交谈了。
“我的感觉和你一样,就像时光在刹那间倒退了五年,又回到从前。”
罗梵把下巴顶在她的浓发上,对她絮絮低语。
“乔艳,我知道你说过要回来的,现在我的字典里只有四个字,你猜是什么?”
“我猜不到。”
“倦鸟归林。你回到家了。”
“我有家吗?我有我的树林和可以栖息的枝头吗?”
她忍不住靶伤。
“当然有,只要你愿意停下脚步,不管是五年前,还是现在。”
罗梵顿了顿,才又黯然无奈地说:
“当然,我也知道这是我自己一个人永远不醒的春秋大梦!”
“罗梵大哥……”
乔艳只能怀着不变的歉意呼唤他一声,如此而已!
“你知道吗?乔艳,关于你的不告而别,这里曾经有许多传言。”
“我倒想听听,别人为我编了怎样精彩的故事?”
“有两种说法,却是各走极端。如果你是观众,你怎么猜测剧情?”
“她嫁了人,或忽然得了绝症。”
乔艳笑着说,心情轻松起来。
“你猜对一半。有人认为你找到好对象,远走高飞,另外一种说法是,”他把说话中断,认真地盯着她凝望,好像要把她看穿,才再说:“败走情场。”
“败走情场?真是犀利无情的批评!”
乔艳恻恻苦笑,罗梵亦是心有戚戚。
“可能也比较接近事实,是不是?”
罗梵小心翼翼,深怕伤害一颗倦游归来的心。
“相交满天下,知我者,惟有罗梵!”
乔艳朗朗一笑,随着音乐的暂停的间隙,拉着罗梵离开了舞池。
“我想再唱两瓶啤酒。你们还是只有麒麟牌黑啤酒?我在温哥华,在纽约,在中环或尖沙咀,想的都是我们的麒麟啤酒!”
她往一张靠墙的火车座一倒,笑着告诉罗梵。
“你已经喝得不少了,一身酒气,还不够?”
“几罐啤酒算什么?对我来说,像蒸馏水一样,稍具解渴功能而已!”
服务生送来了酒,替她开瓶斟满,她拿起就喝。
“你爱喝啤酒,总有特别的理由吗?”
他退视着她心事重重却又故作潇洒的模样,认真地问她。
“你又想挖掘我?”她哼哼笑出声来,对他媚笑道。
“正确,知我者,只有罗梵。你知道,我是为了纪念谁。”
“浪子莫非。不,自从你走了以后,这里的人都叫他是杀手莫非!”
“为什么?他身上有黑枪?”
“不是,他更放浪形骸,变本加厉。”
“是吗?然后呢?”
“然后,他也消失了,他不再来这里消磨,听说已经从良。”
“从良?”
乔艳不禁哈哈大笑。
“是啊,结婚从良,和这里完全月兑离关系。”
罗梵没有一点说笑话的轻佻。
“你知道他和谁结婚?”
她收拾了惨淡的笑容,带着轻愁再问。
“一概不知。我只知道,不是你。”
“所以,你们说我败走情场?”
她的神情一片迷离。
“你和他……我认为确有其事,虽然我不知道真相,但是你走了以后,他变成了杀手,疯狂放肆自己,我暗中观察、推断和你有关。”
“但是他也结了婚!让所有的人都跌破了放大镜和显微镜,是不是?”
“这真是一团迷雾!乔艳,我认为,也许连你都看不穿、想不透!他真的是一团迷雾!你也是!”
“败走情场,你是知道的,我的故事情节再简单不过!”
乔艳又灌下半杯啤酒,叫罗梵看了忍不住心痛,忍不住问。
“你还爱他?还爱莫非?”
“我不能爱我的妹夫,罗梵!”
“妹夫?这是——?”
罗梵大惊,结巴地说不出话来。
“是,他是我妹夫,他娶了我妹妹乔敏。”
她告诉他。
“在你离开他之前……”
“不,在我离开他之后,在他成为你所谓的杀手之后,我妹妹乔敏终结了他!”
乔艳对着百思莫解的罗梵深深一笑,换了一个转换话题的姿势又告诉他。
“世事真是难料!罗梵大哥,你愿不愿意为我再重新置舞台?”
“我当然愿意!人生如梦,既然人事全非,又何妨再让旧日情怀重现,让我们重温过去的美好时光?”
情深义重的罗梵说着,又为乔艳闪烁着感慨万千的泪光……
惫记得那天
你穿着蓝色的外套
向我走过来
没有往常的微笑
爱风中
露围绕我们浓得散不掉
像是你从前对我的好
懊要说些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
到底谁先开口
似乎也不再重要
为什么
忍心让我彷徨在十字路口
爱你我接受任何理由……
清扬的钢琴伴奏,满溢PUB每一个角落的午夜蓝灯光,乔艳身着黑衣,披垂如瀑浓发,坐在舞台中央的高脚椅上,对着麦克风喃喃吟唱不已。
那是中岛美雪的成名曲——忘了说再见。
只有乔艳自己知道,她是为谁而唱。
举座之中有不少接获罗梵通报而专程来看乔艳的故知旧识,乔艳依然热情丰沛的歌声,让他们握杯怔忡、鼻子渐渐发酸,而至凄然泪下……
而她的歌声依然如怨如慕,继续在倾诉。
分手的那一天
我想起许多从前
记忆穿梭在身边
不停地在旋转
虽然说告别了爱情
它刺痛我的心
惫是遗憾忘了说再见
总觉得
你还会在背后温柔地唤住我
所以不敢走得太快
频频地回头看
想起你离我远去我就想到更孤单
刹那间发现泪已流满面
分手的那一天
我想起许多从前
……
一曲既罢,余音袅袅。热烈的掌声中,还有人在轻轻拭泪。
这就是乔艳!能够打动人心、撩动心弦,唱出内心痛处的歌声的,动人的乔艳!
败多人曾经对她说:
“我可以把你捧红,把你的巨幅照片放上每个大城市车站最醒目的广告墙上。我也保证,你的唱片推出的时候,街上的海报会在一夜之间通通被人偷走!”
是的,乔艳无疑有这种条件、本事和能耐。只是,她总是回答他们。
“我不喜欢录音间,更不喜欢被宣传人员架来架去,没有一点自我!我不愿意永远奔波在机场巴饭店之间,总是吃着外卖晚餐!”
“你是说你不喜欢成名,不喜欢大众?那你要什么?”
“我要的是小众。小小一个房间,小小一群人,呼吸到彼此的湿热,听到彼此的心跳,看见彼此的眼泪,尽情倾诉、毫无隔阂地交流!我要的是小众的真实和执着,不是大众盲目躁动的歇斯底里!”
“OK,那么乔艳,你就永远守住城东巨星这个十尺见方的小舞台吧!”
所有的谈判总是这样结束。
那又有何不可?
就像现在,近在眼前的掌声和泪水,触手可及的喟叹和激赏,不就是她最珍视、最满足的回报?
她走下来,伸出戴着白金运动表的手,一一和前来与她叙旧的老友热烈紧握。他们亲吻她、拥抱她,和她交流着思念和渴慕的泪水。
“爱你,乔艳,多么爱你、想你。”一个中年医生告诉她。
“乔艳,你让这里的夜晚复活,不再空虚寂寞!”一个年轻的女时装设计师对她这么说。
“谢谢,谢谢,我也爱你们。”她只能逐一这么回答。
往日果真重现,过去的朋友,昔日的乐团,罗梵甚至把当年的调酒师都找了回来。
如果有莫非,如果有他伴奏萨克斯风,手中总是握着一瓶啤酒的样子,那么往日重现便是完美无缺。
“只是抱歉,乔艳,也许我没有把握找到莫非。”
罗梵这样告诉她。
“我找得到他,因为他是我的妹夫。”她回答。
是的,她知道莫非已经来了,已经坐在一个最偏僻的角落,看着她,等着她。
那首歌,就是为了唱给他听!
她朝他走过去,以一抹轻淡如烟却又缭绕不散的微笑与他重逢。
而他,依旧是投给她那可以杀死人的眼光。
“你老了,不再是青春少艾,”他伸出手拉过她坐在身边,凝望着她说:“然而还是这么动人可爱!”
他毫无顾忌地捧住她的脸,把她的头发轻轻向后拨,好像要把她的美丽心事和感情全都一览无遗!
她任他凝视,和他对望了几秒钟,才把他的手推开。
难怪她曾经在她离开后由浪子晋级成了杀手!他掳掠女人芳心的功力果然更上一层楼!
“不过,你太瘦了,是烟抽得太凶?还是酒喝得太多?”
他没有停止对她眈眈的打量,连全身都想把她看透。
“那么你呢?”
她只能用反问他来掩饰内心澎湃汹涌的感觉。
莫非听了根本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现在我做了一件比你说的还要伟大的事情!你猜猜是什么?”
他问她,她只是盯着他看,不予回答。
“我让莫非复活了!你知道吗?浪子莫非今天晚上又复活了!”
他的话令她玩味,她知道他想表达的是什么。这是他一贯的伎俩。
“你在说笑话!莫非的确复活过,不过复活过来的莫非听说变成了杀手。那个浪子,已经永远彻彻底底地死了!”
“浪子莫非永远不死!只要乔艳回来,他就立刻复活了!”
他把话说得很直接。
“算了,我们不必再哈拉这些。”
她坐正了身子,把她和他之间的距离拉远一些。
“我只是要恭喜你,你结了婚,还当了爸爸!这个事件,可真比人咬了狗还更耸动!”她痛快地挖苦他。
“那又怎样?”他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可惜你不是一个好丈夫!你让乔敏形容憔悴,就像个邋遢枯干又哀怨的老太婆!”
“不要谈她行不行?这里是城东巨星,这么一个罗曼蒂克的好地方,什么都可以谈,就是不要谈乔敏!”
他散漫的态度和回答,真叫她想杀了他!
“怎么,你心虚,你有罪恶感,你觉得愧对于她,是不是?”
乔艳忍不住动气,又说:“别忘了我是乔敏的姐姐!你以为我叫你来谈情说爱的?”
“我是这么以为!”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突然大声地说,把她给吓了一大跳。
“你难道不是为了我回来?乔艳,你听清楚,我可是为了你而复活!”
他拔过她的脸正对着自己,让她清清楚楚地看着他。
“看见了什么吗?乔艳,我的落寞只有你看得见!你的歌,也只有我真正听得懂!”
他催唤着她,用一股难以抗拒的磁力逼迫她深人解读他的内心。
她怔住了,泪盈于睫。她真正看见了什么。
“但是,你结了婚,你有了乔敏!”她对他说。
“如果结婚代表绝对性的意义,我离开她。”
他的语气转成了哀诉。“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
“你以为我永远不会回来,所以你要了乔敏,而且和她生了个儿子?”
乔艳难以置信地深皱了眉头,瞪圆了眼睛。
“是,的确是这样!”
莫非的答复斩钉截铁!
“天哪!这是我听过最混账的理由!这不会是一个人经由脑细胞分析判断后所做出来的决定!莫非,难道你不是人?你是异形?是没血没泪的生化怪物?”
乔艳捏紧双拳,失声呐喊。
“我会让你了解的,小艳,如果你认同浪子莫非是为了你而复活,我会让你了解的!”
他又用双手扣住她的脸,迫切地告诉她。
“不必了!莫非!杀手莫非!乔敏和你生米已煮成熟饭,再没有什么好了解的!再说,我对你的了解难道还不够?还必须亲眼再看一次你对她始乱终弃才必须死心?不必了!莫非!不必了!”
“既然你这么绝情,头比谁都硬,为什么要找我来?”
莫非也为之扼腕。
“我说过了,为了乔敏!我不许你糟蹋她!我请你记住!”
她咬牙做出决绝的样子,莫非还想说话,罗梵走了过来。
“莫非,现在乔艳不是你一个人的,请你放了她。”
罗梵说,乔艳立即把手伸给他。
“乔艳,游律师和黄大哥也来了,他们等不及要听你唱歌呢!”
罗梵边说,边带走了乔艳,留下莫非独坐。
于是,一朵黑云又飘上舞台。
夜半空虚
城市多像海
不能睡去只怨星光
偏偏矜持常常来相伴
宁愿锁上窗
等待
……
又是旧时常唱的一首歌,随着歌声婉婉流荡,往事历历浮漫如烟……
那一年,乔艳二十二岁,正是青春少艾、艳容如花,城东巨星的招牌为她重新打造,夜夜高朋满座,走红声势沸腾到了极点。
追求她的富商巨贾、骚人墨客和王孙公子正可谓不计其数。
然而,随着驻演的BAND跳槽,莫非随同另外一个BAND进驻城东巨星,他是一个萨克斯风手。
据说他出身优渥,无奈一身浪荡的反骨,就像一匹月兑缰野马到处践踏无数多情女子的寂寞心田。
乔艳虽然并不寂寞,却也被他俘虏了。
他疯狂追逐她,等到她献出了芳心,却让她在他的床上看见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多少事,当然也没有人了解乔艳为什么突然抛下一切,飘然远去。
罗梵的猜度没有错!败走情场!乔艳的的确确是被爱情击溃打败了,她全盘放弃,一走了之,孤身上路。
如果说,她的离去象征一种绝望的意义,那么,她的回来是不是也象征一种希望?
往事在烟雾迷离中闪动,她仍如怨如诉在唱。
无法忘怀
你带来的梦幻
春去秋来
一刻都不留
追寻离开
难道就叫爱
经过风霜
包懂得温暖
你可知我
最盼望是爱……
夜已经很深,却没有人舍得离去。
当PUB的灯光闪灭三次,人们知道,又已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刻。
“乔艳,我们去吃消夜,就算给你洗尘。”
姓游的律师和罗梵、黄姓商人站成一排,摆开坚强的阵容邀请她。
她知道莫非还在原来那个角落里,故意笑着答应:“好啊,好久没尝家乡清粥小菜的滋味,那可是我顶严重的乡愁哩!”“除了家乡消夜,还有什么是你的乡愁?”姓黄的商人问。
乔艳一手勾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勾住罗梵,灿笑回答:“还有你们啊!”
“是吗?你在外面消遥,真的想起过我们?”游律师道。
他们已经一字排开,有说有笑往外面走去。
“不想你们,想谁?我没有一天不想你们,想这里!相不相信我已经变得这么温情了?告诉我,现在这儿流行什么?”
“泡沫红茶、瘦身减肥、恰克与飞鸟、露脐装、亚曼尼、CALLIN、SHOWIN,老游,你说是不是……”
他们的交谈声渐渐远去,而乔艳并没有如同她在歌曲中所唱的。
总觉得你还会在背后温柔地唤住我
所以不敢走得太快
频频地回头看……
她明知莫非在看她,她还是挽着其他的男人,若无其事地走了。
在所谓的洗尘和叙旧之后,她回到暂时下榻的来来饭店已经是午夜三点。
倦鸟归林,饭店就是她的家。
她感到极其倦惫,心灵上错综复杂的一种倦惫。点上支香烟,拉开冰箱看看,里面没有半种合她胃口的酒。于是,她打电话叫服务生送来一瓶苦艾酒。
当她替服务生开门的那一刻,她看见他身后站着幽灵一样的莫非。
“谢谢你。”
递给服务生一张十元钞票,轻易把他打发;而另外那一个,她知道要送走他很难。
她什么也不做,除了走回房间,准备倒出苦艾酒来喝。
莫非抢下她的酒瓶,紧紧把她搂住,吮住她的唇。
仍是那么的野性和激昂,只要是被莫非攫住的猎物,就像羊入虎口,绝对没有生路!
她根本无法挣月兑,只有任他吻到气竭松了口也松了手,才有机会闪电似的推开他,闪电似的给他一巴掌——火辣辣的,又脆又响的一巴掌!
他仍是一副该死的,不以为意的样子,抚着自己的脸仍朝她坏坏地微笑,坏坏地说:“打得好!我一直期待你回来给我这一巴掌!”
“你可耻!莫非,你还是这么无耻!”她痛心疾首。
“使出所有的力气打我、骂我吧!乔艳,直到你把气完全出尽,然后让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莫非,我和你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叫做重新开始?这句话,你应该回家去跪在你的老婆面前表白!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不要这么倔强,小艳,我再说一次,你瞒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你是为我回来的!既然这样,又为什么推翻了自己的决定,不愿意和我好好谈谈?难道你还想再离开一次,也让我再等待你一次?你的青春,我的人生,我们还剩下多少可以糟踏和挥霍?”
他面有戚戚,眼神中有着许许多多的苍凉与期待。
“我听说你现在很会做生意,不过如果你转行去当演员可能更出色!莫非先生,你把无耻这两个字诠释得太过淋漓尽致了!你简直已经无耻到了极点!”
她尽量地羞辱着他,恨不得可以就地把他打垮。
“无耻!无耻!你口口声声骂我无耻,究竟要怎样才愿意放我一条生路?我知道,你永远不愿意忘记另外一个女人曾经躺在我的床上,就是因为这样,你让恨吞噬了一切,再也看不见爱和其他?”
莫非气得颤抖,他的情绪里很少出现这种状况,因此非常不能适应。所以,很快他又软化下来,无奈又可怜地告诉她。“我对你一再说过,那个莫非已经死了,已经为你死了,你为什么听不懂?”
“是的,无耻的浪子莫非死了,但可分裂出一个更无耻的杀手莫非!”
她恨恨地挖苦他。
他大吼了出来,“杀手莫非只是一个行尸走肉!你懂是不懂?他放弃了自己,因为他被你放弃了!”
乔艳听了,仰天凄厉大笑,笑到虚月兑,笑到流泪,笑到把自己软绵绵地摔进沙发里,直等到喘息平复了,才又像瞪着一个龌龊不堪的恶徒一般瞪着他,反问他。
“莫非先生,你说自己是行尸走肉未免太矫情、太对不起自己了吧?你这样贬低自己,不是也太对不起那些眼看着你娶妻生子、事业有成而对你鼓掌喝彩的人吗?你何必这么做作,这么矫情呢?你或者是想用这四个字来反讽我吧?”
“你怎么污蔑我都行,但是,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是因为放弃了自己才去娶乔敏的!我知道你最在意的就是这一点,你从来都想不到,当你回到这里,竟然发现我娶了你的妹妹,是不是?”
“你是说,你是因为自暴自弃而娶了乔敏?莫非,我实在无法再继续忍受你的无耻和荒唐!我实在不能!”
乔艳捧着头,几乎就要精神分裂。
“我会让你明白的,小艳。”
他开场白似的先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像是要培养勇气一样,拿起那瓶苦艾酒对嘴猛灌。
抹抹嘴角溢出的酒汁,他颓丧地告诉她:
“我之所以和乔敏结婚,是因为她怀了孕,而医生告诉她,人工流产对她有生命的危险。”
“你!你混账!你凭什么逼她去做人工流产?”
乔艳既震惊又忿怒,从沙发上跃了起来,指着莫非大骂。
莫非沉沉地回答:“我没有建议她做任何事,那个孩子也不是我的。”
“这……”乔艳再度愣住了。“慢一点,莫非,最好你不要骗我,我要好好弄清楚这件事情。”
她用力地摇甩她的一头浓发,好像要把自己完全唤醒。“你是说,乔敏怀了孕却找不到新郎,所以你成了孩子的爸?”
“乔敏认为扮演弃妇和单亲妈妈是奇耻大辱,她宁可去死。”
他又灌下一大口酒,无所谓地笑了笑,像是自己和事件完全无关!
“她为什么找上你?为什么是你?”
“因为只有我是真正的行尸走肉!我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接收!因为——”
他顿了顿,才放大声音又告诉她:“因为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回来!任何女人要我当替死鬼,我都无所谓!”
答案已经出现,水落石出之后,乔艳明白自己拥抱的只有更多的伤痛!
她沉默了。沉默得像一座冰海中的孤岛,沉默得可怕又可怜!
莫非走向她,挤出笑容对她说:
“没有担当的人会怨恨这是命运的捉弄,但是我莫非,有勇气解决任何致命的挑战,相信我!”
他又捧起了她的脸,像捧着一件宝贝一样凝视她。
“你要抛弃她,就像当初那个男人一样甩掉她?”
她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气若游丝地吐出一句。
“我从来没有爱过她,从来没有一点感情,我和那个男人一点也不一样。”
“可是乔敏爱你,她不能没有你!”
“这根本不公平!小艳,她不能用一厢情愿的感情来囚禁我!当初划分好的界限,订下来的条款,都是彼此君子协定说好了的,我并没有答应要奉送她一辈子!她应该去寻求她自己的春天,我们可以随时各走各的,只要她提出来!但是现在你回来了,我的人生有了转机,我不能再奉陪下去!小艳,我爱你!我只爱你一个!不错,我遇到过无数个女人,但我只爱你一个!”
他急促地倾吐了一大堆之后,再也忍不住把她拦腰抱起,而她,已是千回百转、被复杂纠结的情丝缠绕得六神无主!
“小艳,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他忍不住汹涌拍荡的爱意冲击,再一次忘情、激昂地对她呼唤与倾诉。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软弱无力地任他抱着,轻轻放在地毯上。他压住了她,开始探索她身上的每一部分,狂躁中,他喘息地告诉她。
“我也许只有这一种方式,但是,你一定会真正明白,我有多爱你!”
说完,他迅猛地吻住她,不让她发出一点点声息,一点点抵抗。
她闭上了眼睛,流下了眼泪,任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肤将她覆盖。
她告诉自己,她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