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男人。
无论旧好男人,或新好男人,他都是绝缘体。
因为他是浪子莫非,大名鼎鼎。尽避如今,他摇身一变,由浪子变成了意气风发的生意人。
旧好男人的定义是,也许他可以一文不名,只要他忠于感情、正直、有责任感。新好男人呢?就是男人固有的美德之外,他还必须有经济能力去疼宠女人。
莫非啊莫非,他永远什么也不是!
当他还是一个浪子,他当然什么也不是,当他有了事业和钱,他依然什么也不是,因为他一样花心,一样不可靠。
浪子的魅力,加上钱的魅力,如今的莫非走路都扬起龙卷风。
男人有了事业的衬托,才能真正显出丰采和神气!现在的他,英气外露、一身好品味,加上天赋的轮廓分明,高大有型,已经成了一个最有气概的男人!一个令女人疯狂追逐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是不是旧好男人或新好男人,对那些非绝对理想主义者的女人来讲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是莫非,一个拥有许多筹码、审视女人总是毫无遮拦的年轻富商莫非!
现在,他站在成堆的刨木屑堆之间,环视他在东区增辟的另一个新据点。店面装潢的初胚已经完成;他亲自驾临验收最初步的木工工程。
“老板,姚小姐,如果没有问题,明天我们开始上油漆。”
领头的工人右边耳朵上夹着一支铅笔,左边耳朵上夹着一只烟,脸、脖子上、手臂上铺了一层木屑,看来就像长了一层毛茸茸的汗毛。
莫非点点头,一旁姚娟以女主人的干练和权威发号施令回答。
“可以!堡期不能延,只能提早。”
“知道啦!那我们收工了!”
堡头拿下耳朵上的香烟点燃,带着三个徒弟走了。
“姚娟,你很能干,有心露一手给我看?”
莫非双手斜插西装裤袋里,随性坐上一个柜子,睇着姚娟坏坏地笑,坏坏地问。
那个样子,一点也不像双D名牌代理公司的总经理,却像一只狩猎蜂。
昆虫学家说,狩猎蜂不把狩猎当工作,只当是一种休闲。
对的,完全正确,莫非站在他的店头里,停止工作,开始休闲。
他可没有扮错角色。虽然姚娟是他的员工,但是,他非常清楚,她也是一只狩猎蜂!一只非常辛辣有味的雌性狩猎蜂!“莫总,你太小看我的忠心耿耿了,我露给你看的,岂只是一手而已?”
姚娟拉下铁门,放荡又大胆地暗示他。
冷气咻咻地吹,她眼中溢着毫无保留和隐藏的,一边解开上衣的钮扣,一边走向他……
要征服男人,直截了当是最快的方式,尤其是像莫非这样的一个男人。
“莫非,我听说,东区的美女没有一个逃得过你的手掌心?”
姚娟抹拭着自颈间淌出的汗水,一边问,同时又后悔自己何以问得如此温情。
“哦,你在打探我?”
莫非觉得好笑,站在距她三、两步之遥,视线在她的脸部和身体之间扫来扫去。
“你还想要什么?一个店面还不够??”
“当然不够!”
她一点也不认为他的话是恶意的嘲讪,反而嗔媚地抢白道:
“我还要你!全部的你!”
他们在一起已有一些日子了,她认为她有权利向他需索一切。
说着,她从木柜滑下来,走近去攀住他。
“你真辣,姚娟,你是我眼前最辣的女人!”
“所以你才把这个店交给我?让我当经理?”
“你满脑子交易观念,到底怎么一回事?”
他故意皱眉问她,其实只是想逗她。
“没办法,这本来就是一个交易的世界!难道不是吗?物物交换,各取所需!而且你别忘了,我出道六七年一直都在站柜,我的生活就是交易!”
“而且,你还开始做上大买卖!”他又坏坏地嘲讽她。
“没错!我终于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莫非,你会发现你愈来愈需要我,你找对人了!”
她很好意地对他说,同时开始扣上衣服的钮扣,拉上短裙拉链。
“怎么说?你要帮我大赚一笔?”
他有些心猿意马地盯着这个曾经只是一个专柜售货员的小妖精,心不在焉地点着烟。
“你看起来正骑在浪头上,可是真正做生意,也许我比你更像一个行家!”
“继续说下去。”他说。
“我曾亲眼看见一个名牌代理做起来,也亲眼看见它垮下去!莫非,那些金头发,蓝眼睛和鹰钩鼻的洋人可比你想象中还聪明!你代理他们的品牌,做得比什么都起劲,但是他们就是会在你经营得有声有色,把局面都打开以后,提出要把代理权收回去,自己成立分公司!”
她很认真地告诉他,完全不理会他心里真正在打着什么歪主意。
“谢谢你的金玉良言,这个状况我也观察过、思考过,我不会让他们过河拆桥的!”
“你还算是精明,不至于完全花俏空心嘛!那些人都低估了你!”姚娟赞叹。
“哪些人?告诉你全东区的美女都逃不过我的手掌心的那些人?”
“对!,那些人!那些女人!”
姚娟应答,同时又蛞蝓似的粘到他身上,吃味地抱怨起来:
“你说,那几个太太,还有在PUB坐台的小姐,她们怎样假借买衣服、买香水的理由接近你?”
“你这是什么话?好像我是吃软饭的男人!我可是双D精品的合法代理商,谁这么大胆破坏我的形象?”
他说着优越地笑起来,用有趣的眼光看着姚娟。
“你们女人都这么爱吃醋,难道你不觉得太累、太辛苦吗?这不是自虐吗?”
他又加一句,表情更加自负了。
“什么自虐!那是爱!是TRUTHLOVE!莫非,你真没良心!女人的爱情都是挖肝掏肺的!难道你没真正爱过?你一直都只是在游戏?”
“我说实话,你不是又要吃醋了?”
“我还是想了解你,我要探究你的内心!”
她一副野心勃勃、志在必得的样子。
“我是爱过许许多多女孩子,但是真正能令我怀念的只有一个,感情是很容易变质,也很难禁得起考验的东西。”
他的表情泛起难得有的认真和淡淡伤感。
“那个女孩子是谁?我知道一定不会是你老婆!”
她那好奇心十足却又表现得了然于心的矛盾模样让他觉得可爱又可笑。
“你真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永远喜欢追根究底!”
“而你是一个最没有原则的人,想招惹全天下的女人却又偏偏结了婚!你知道吗?有人说,浪子莫非的结婚是东区最大的神话和笑话!”
“我对女人最大的奉献便是供给她们快乐和笑话!”
“还有一个卖价五万元的皮包,一套标售十万元的衣服!”
“这样说来,莫非永远摆不月兑是一个女人的骗子?”
他洒月兑不羁地一笑,那模样简直可以杀死人!
“不,莫非,我要终结你,终结你的过去,把你变成是我一个人的!”
她发誓一样地告诉他,把他箍得死紧。
“是吗?你最好时时刻刻记得外面有关我的种种流言!”
他在她额头亲一下,然后把她推动。“走吧,我们去吃饭。”
那口气,完完全全地没有家庭观念。
姚娟暗中陶醉于自己的魅力,对自已更有信心了。
“莫非,我要吃双份,可以吗?”
“莫非供得起任何嗜吃的女人,但是恕不提供消化不良的胃肠药!”
他的答案令人玩味,但是她有勇气接受挑战。
拉开铁门,他们一起投入满街璀璨的夜色。
在棕榈树环绕的平房式别墅内,小男孩轻微的吵闹声和女主人的哄骗安抚言语隐隐约约在晚风中飘散出来。
“龙龙乖,多喝一点水,医生伯伯才不会给龙龙打针针哦!”
乔敏端着半杯水,哄着被抱在保母黄嫂怀里的三岁宝贝儿子。
龙龙因为发烧,两个面颊红通通的,一张小胖脸白里透红,就像一个漂亮的令人垂涎欲滴的大富士苹果。他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熊,病恹恹地回应乔敏一句:
“不要,龙龙要吃冰淇淋!”
“那怎么行?龙龙要是吃了冰淇淋,医生伯伯就给龙龙打好痛好痛的针,那怎么办?”
保母加入哄上几句,把乔敏手上的水接过来,又说:
“龙龙喝水,明天姨姨带龙龙去坐碰碰车,嗯?”
龙龙当真买账,把水乖乖喝了。黄嫂的话,倒比做母亲的乔敏管用。
把龙龙放到床上去培养睡觉的情绪后,黄嫂对乔敏讲:
“太太,今天晚上我真的不能再留下来了,我那死鬼老公不看紧,又要去灌到天亮还看不见人影——”
“这——黄嫂,要是龙龙的烧又高起来,那我怎么办?我又哄不了他!”
乔敏哀求着,无助地看看墙上的钟,已经接近十一点,那该死的莫非还不见回来。
“先生该回来了吧?他知道龙龙生病的!”
逼嫂也瞧瞧那面钟,忍不住又抱怨一句:
“先生太不顾家了,太太,你不应该这么纵容他呀!”
龙龙从小就给黄嫂带大,莫非的德性,他们夫妻间的状况,黄嫂比谁都看得多,批评起来也没有什么忌讳,何况乔敏也不敢得罪她,她说只做白天,并且拿比别人高出一倍的工钱,乔敏只有照给。
也好在,黄嫂是个有分寸和良心的人,也很疼爱龙龙,所以乔敏放下整颗心去依赖她。
“算了,别指望他了,黄嫂,这么多年来,他让我倚靠过吗?”
乔敏忍住满月复怨气,反过来安抚黄嫂。
“太太,不是我嚼舌头,先生这种男人你怎么能嫁?一表人才,中看不中用,那颗心根本没放在家里!这种男人根本不配讨老婆生小阿,陷害人家嘛!”
逼嫂只要一开始仗义执言,就是黄河之水天上来,没完没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嘘——”
乔敏向她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一起离开龙龙的房间,走到了大厅,才叹一口气说:
“其实莫非也不是像你说的那么坏,虽然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却也是个好人。”
“好人有什么用?我们女人家要的就是一个好丈夫不是吗?太太,这要怪你,都是你宠他,把他惯得不像话,要是我那个死鬼,我早把他宰了腌成家乡肉!”
“我能怎样?吵也吵了,打也打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把他宰了腌成家乡肉,他还是那个本性不改的莫非!至死不悔的莫非!”
乔敏说着,不由自主拿起高低柜上那个被她反盖着的相框。相框正面的玻璃早被她摔烂了,里面的结婚照被她撕去了一半,那一半,正是莫非的半身人像。
这张倒霉的结婚照,被她撕了又洗,洗了又撕,不知换过多少回!反正,每回吵得凶的时候,她就去撕它,摔它出气,不知多少次下来,她也没劲再去换上一张完好的照片,就让自己捧着桔梗花的婚纱照形单影只地覆盖在柜子上,十分写实也十分尖刻地刻画着她和他之间的状况。
“太太,你都这么认命,我这个外人还有什么话说?”
逼嫂又同情又不以为然地咕哝一句,又转快速度道:
“我真的要走了,那个死鬼不趁着他下晚班的时间去拦截他,就又要被那一班猪朋狗友拖去泡在酒缸里了!”
她拿了机车钥匙往外走了几步,又软着心肠交代一句:
“真要有事,先生又没回来,你打电话给我,我再上来!”
她就住在山下,骑一趟机车上来,只要10分钟。
“好,黄嫂,谢谢你。”
乔敏关上门不到五秒钟,又听见黄嫂回头来敲门。
“太太,先生回来了。”
原来她是回来通报消息,她知道乔敏有多盼望莫非。然后她又匆匆地走了。
乔敏的情绪在瞬间又复杂起来。
等到莫非停好车,以一副轻松潇洒,刚渡完假的姿态走进来,她压抑着怒气,挤出僵硬的笑脸跟他招呼道:“回来啦?”
他似乎无视于她的存在似的,把汽车钥匙往壁炉台上一扔,看也不看她地问一声:“龙龙呢?睡啦?”
“睡啦!一整逃诩在发烧。烧了退,退了又烧,医生说是夏季热,幸亏有黄嫂——”
她投诉一大串,他只浓缩精简答了一句:“睡了就好。”然后,他自顾推门进小阿房去探视儿子。
龙龙当真睡熟了,一张红红的苹果脸,很可爱,但一点也不像他的有棱有角。
他看看小阿,笑了笑,掐一把孩子的小胖手臂,然后就像医生视查过病房一样,很快地走出去。
乔敏跟进去又跟出来,脸上、眼里的期待、哀怨和寂寞,他都没有看见。
“莫非——”
她终于忍不住鞍住了他,却欲言又止。
莫非漫不经心转过身,对她说:
“不用担心,小阿子天生地养有三条命,一条是父母给他的,一条是老天爷给他的,还有一条是他自己的,你不用这么紧张。”
她趁机牢牢抓住他的手臂,迫切又焦虑地问他:
“你只关心龙龙,你一点点都不关心我?你还在生我的气?你真的不想理我?”
三天前,她才对他大发一场脾气,现在,她又忍不住低声下气求他!她痛恨自己在他面前已经变成一个无可理喻的精神病奔!
“你想那么多做什么?我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什么事都没有吗?”
他俯下脸来打量她,眼神中对妻子并没有多少感情。
“是吗?没错,你的确是好好的回了家了,而且比平常回来得都早!是不是这样我就得又感激又感动得心满意足,告诉自己是一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她扣住他的手臂不放,开始有些歇斯底里。
“你又来了,阿敏,你的登革热又发作了,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免疫系统建立起来?”
他无奈笑着反问她,顺手用食指在她鼻梁上画一下。
她就是讨厌他这种不在乎的态度,好像她快溺死了,而他却以为她在水里正玩得高兴!
死命把他一推,她怨诉道:
“你少说风凉话,就会在一边凉快!说,你为什么都不碰我?你为什么还是不碰我?你又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对不对?”“阿敏,这件事情三天前已经吵过了,你要咬住不放到什么时候?”
莫非一副振振有理的样子。
“看你啊,看你什么时候把我当成你的妻子看待,看你什么时候甩掉外面那些狐狸精,我就饶了你!”
“你难道不是我莫非的老婆吗?天地神明共鉴,我天天回家向你报到,没有吗?我也每天回来看龙龙,我不能勉强算是一个父亲吗?你还要我怎样?”
惫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
“你不要这么神气,莫非,你不要以为我必须事事迁就你、容忍你,更不要以为我得哑巴吃黄莲一样看着你替姚娟开店,看着你们整天腻在一起!在法律上,我是你的妻子,你必须对我忠实,你知道吗?”
乔敏开始大叫。
莫非仍是水波不惊,只道:
“你的消息来源愈来愈多也愈来愈精彩了,谁被你这位董事长收买了,把我的一举一动都通报给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莫非,你太嚣张了,根本没把我看在眼里!没有我乔敏,你今天还扛着一只萨克斯风在酒吧里厮混,赚到的工钱还不够你自己喝啤酒!没有一个人认为你是好东西,我却处处替你说话——”
“你说得都对,我莫非一无是处,只会和女人厮混。你可以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我一定配合。”
他被她改变得体无完肤,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真是吃定了她!她最怕的就是他随时可以和她摊牌的态度!
“我——”
乔敏连连猛吸气,挣扎半天,仍然是无功而退,只能再一次拉下脸来向他说好话。
“莫非,你明知道今非昔比,你明知道我爱你,需要你,你为什么要伤害我?我真的不想和你吵,我只要你的关心和一点点爱,你为什么不能给我?”
莫非看着她悲愤欲绝的样子,也软了心肠,放柔声调先只说一句。
“你——这是何苦?”
沉思了几秒钟,他又说:
“有些事情实在不必一提再提,是不是?你这个样子,让我们彼此一点空间都没有,是不是?”
终于他也苦恼起来,点起了烟,大口大口地把它吸进肺里去。
“我也不想提,一千倍、一万倍,我都比你还不想让往事重提!我只想告诉你,我爱你,在乎你,你是我的丈夫,你了解吗?难道这么多年以来,你对我没有一点点感情?一点点都没有?”
“阿敏,莫非永远是一个浪子,烧成灰都是一个浪子!也许他能让你一时遮风避雨,但别把他当成一辈子的避风港!也千万别把我们彼此间的约定变成了单方条款,那会让你吃足苦头,就像现在一样,你懂吗?”
“你的意思是,你还是要和姚娟在一起?还是要和外面数不清的女人厮混?你永远不肯收心?”
“你早知道莫非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你存心至死不改,浪荡一辈子,就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改变你?”
“很可能是,我不抱指望!”
“你!”
乔敏气急攻心,也心灰意冷,灰败的脸上淌着冷汗。
“阿敏,你的空间比我更宽广,何必把梦和希望错放在我身上?任何一个聪明的好女孩都懂得趋吉避凶地离开我,我可不希望你变成最倒霉的那一个!你可以去追求任何你想要的,并且随时叫我离开,嗯?”
他说得至情至性,乔敏听来却是针针见血。
“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他摆出一副言尽于此的态度,捻熄烟蒂便走进卧房里去。
她有一个窜过去把他抱住、把他生吞吃掉的强烈冲动,但是,她紧咬下唇,忍了下来,只是站在原地喘息。
然后,她只能照例执行她的泄愤方式,把那个没有镜面的相框抓过来狠狠地摔到长毛地毯上去。
相框内,披着婚纱的乔敏独自捧着紫色的桔梗花甜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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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敏枯坐在客厅,只觉一切索然无味,人间只有苦恼和空虚。
逼嫂带着龙龙在午睡,整个世界似乎只遗留下她一个人。一个诉苦的对象都没有,一则她要强,二则她深爱莫非,她不能忍受别人批评他。
她就这么周而复始地,深陷苦闷的情境。
正发着怔,门铃响了起来,院子外面显然来了陌生人,莫非喜爱的罗威娜家犬正在狂吠,只是她正在发怔,竟是浑然无觉。
按铃的人很执着,黄嫂也睡死了,为了怕吵醒龙龙,她勉强站起身,走到院子去开门。
院门打开,四目相对,激起一片惊呼。
“小艳!”
“阿敏!”
一种直觉反应的惊喜和意外之感,乔敏整个人清醒了过来,但是接续下来的第二个反应,可在霎时间变成了矜持和淡漠。
“是你,你从哪里掉下来?”
她擦着双手抱在胸前,没有保留地从头到脚打量她的姐姐乔艳。
惫是一样的乔艳,一样挺俊的鼻梁,一样的飞扬及腰浓发、就像一朵充满动感的黑云,一袭前卫的黑衣,虽然鼻梁上架着凡赛吉的粗框墨镜,乔敏还是认得出来,她就是自己一向怀着敌意看待的姐姐乔艳!
她总是比自己耀眼出色,她那标志般的一头浓发总是叫自己黯然失色……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有生以来的任何时刻,乔敏都不欢迎她在自己眼前出现!
然而,乔艳真真实实站在她面前。
“怎么,不欢迎我进去你家坐坐?”
乔艳露齿一笑,隐藏在墨镜后的一对眸子仿佛无视于妹妹的冷漠和敌意。
“噢,当然欢迎,进来谈吧!”
乔敏毕竟得恪守传统,对姐姐还有几分敬畏,只好把她请进门。
“你的光景不错嘛!阿敏,嫁了老公,生了儿子,又有这么好的房子,五子登科??”
乔艳进到屋内,不禁由衷赞叹。
“还好啦,你在外面云游四海,消息还是很灵光!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呢!”
乔敏给姐姐送上一罐低卡苏打水,冷漠地回答。
“很可惜,我没看见你穿白纱的样子!”
乔艳摘下墨镜,这才让乔敏看出,她的眼神中有着久经飘泊的倦怠巴沧桑,但却无损于她的潇洒和美丽,反而平添一股说不出的迷人韵味!
“你呢,你嫁人了吗?”乔敏问。
“你看我像一个有老公的人吗?这么多年来,香港、日本、美国、加拿大,走遍千山万水都是白搭!反而是你,不必出门就找到一个可以嫁的男人!你命好!”
“怎么,小艳,”乔敏她从来不肯喊乔艳一声姐姐。“你走遍大江南北、绕着地球跑一圈回来,反而变得这么滥情又这么古板?我从来都不认为,嫁人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你不是这种凡夫俗女!”
明显地,乔敏语带嘲讽。
“你永远不会了解我,就像我永远不会真正了解你一样!就算是亲姐妹也不例外!”
乔艳边说边环绕室内欣赏陈设,又问道:
“阿敏,你倒是告诉我,夫妻之间又是怎样?真正能相知至深吗?”
“那当然!不然还算是什么夫妻?”
乔敏昂然回答,带着强烈的炫耀意味及骄傲。
“我很羡慕你,阿敏!你要知道,相知不一定能结合,结合不一定能相知,所以天下多的是分道扬镳的情侣和同床异梦的怨偶!你正是那特别受幸运之神眷顾的极少数那一个!”
“小艳,你老了是不是?满口尽是悲观的灰色论调!听你的口气,就像一个历尽沧桑的怨妇!以前你有多风光啊!又是城东巨星又是爵士女王,迷哥迷姐数不完,交心知己满天下,这里的男人是一个也看不上,怎么现在轮到你在羡慕我?”
乔敏冷哼,心中掠过阵阵快意。
乔艳笑道:“你说得好,我就像那个在海边拣石头的人,到后来是两手空空!”
她走到高低柜边,顺手拿起那个反盖着的相框。转过面来一看,立即皱起了眉头。
“你和老公吵架?”她关切地问。
乔敏眼看无法掩饰,随口搪塞:“我儿子龙龙打破的,我正准备换一个!”
乔艳深知乔敏个性好强,故意又说:
“龙龙太淘气了,连爸爸的照片也撕走!是不是拿去当偶像的海报贴在床头上?”
“还说呢,他被我打了一顿,你却替他掰出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乔敏强做镇定,悻悻回道。
乔艳又问:“你还爱吃希尔顿的起士蛋糕和加味红茶吗?”
“早就忘了这回事了!”乔敏很不屑。
“也不再喜欢SHOPPING?买衣服?”
“乏味,没意思。”
“看来,现在你最大的兴趣是相夫教子??”
乔艳把偌大客厅一圈走完,这才将身挨近了乔敏,两眼含着深意,温存地问她。“告诉我,你过得快不快乐?”
她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教乔敏意乱心慌不已,只能勉强支吾地反问一句:
“你认为我不快乐?你希望我不快乐?”
“当然不是,阿敏,当然不是!你是我的亲妹妹,我当然希望你快乐!”
乔艳失声低唤,继续说:
“你知道吗,你的黑眼圈肿得就像才去制过双眼皮,你常常失眠,对不对?你的皮肤腊黄而却没有心情修饰自己,你快乐吗?我不相信!”
“你想否定什么?又想挖掘什么?证实什么?”
乔敏用敌意回应姐姐。
“我不想挖掘什么,只想否定我的疑虑,证实你是快乐的!阿敏,你说得对,这么多年的漂泊让我变得滥情,所以我会这么关心你,让你感到这么不习惯!因为漂泊,使我念旧;因为沧桑,我想到回头!我发现我所有的梦和感情都在这里,别的地方根本找不到……”
乔艳急促地诉说了一长串,吐了一口大气,才又说:
“算了,你永远不会了解我,我也不指望有人会真正了解我!”
说罢,她伸出手爱怜地抚模乔敏的脸颊,疼惜地道:
“我只是不想和一只熊猫重逢,我认为我应该看到一个容光焕发的幸福小妻子!”
一番真情流露,乔敏也不禁被打动了,她放松脸部的僵硬表情,用带着感性的声音回答她。
“你真的变得太滥情了,虽然外表看起来那么潇洒!”
“你知道我一生擅长表演,伪装也是表演的一种!”
乔艳笑答,一场剑拔弩张的对立总算和缓下来。乔艳又问。
“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老公是谁呢,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他?”
“一点也不神秘,你认识的人。”
乔敏的神色又闪起诡异和防御。
“谁?我认识的某一个人成了你老公?”
乔艳十分好奇,极力思索。
乔敏像掀开赌桌上的底牌一样,用特别清晰的声音告诉她。
“莫非。浪子莫非!”
“莫非?莫非!”
乔艳如遭雷击,脸色骤然大变。
“是啊,就是莫非。有什么不对吗?”
乔敏盯着乔艳锐利地反问。
乔艳在惊慌中极力重整情绪,“我只是很意外,怎么也想不到是他!”
“有什么好大惊小敝,有什么好意外的?”乔敏紧紧逼问。
“因为,没有人认为他可能结婚,众所皆知,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浪子。”
乔艳如此回答。
“哦?你也把他看得很扁,是不是?”乔敏虎视眈眈地注视乔艳,又傲慢地说:
“可是,他的确和我结了婚!而且,现在他是个成功的商人!怎么,你们这些看扁他的人,有没有反而被打一巴掌的感觉?”
“阿敏,你想得太偏激了,我怎么会见不得他变成一个好男人呢?我替你高兴都来不及!”
乔艳努力掩饰自己的心情,胸中却是一片澎湃汹涌!
“是吗?你的意外和惊讶是由于他的改变,以及我和他之间被视为不可思议的婚姻吗?”
“当然是。想不到你是那一个可以改造他,让他月兑胎换骨的人!浪子莫非,哪个人不清楚他是一块顽石?”
“谢谢你的金玉良言!你对莫非的了解一定是错不了!在我来T市之前,你和他就是同一个圈子的人,很可能,你和他也有过一腿!”
乔敏的眼神和表情,就像一个极力逮捕罪犯的执法者。
“我和任何男人有过什么,或者莫非和任何女人有过什么,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收服了他,现在他是你的丈夫!”
乔艳用充满感情的眼光凝视乔敏,又语重心长地问她。
“告诉我,他是不是一个好丈夫?他是不是真的收心了?”
“你为什么问我这些?难道因为我嫁的人是莫非,所以一切都是那么悲观,那么荒谬,那么不真实,不被祝福也不被看好!”
乔敏心中积郁顿时爆发,歇斯底里地低吼起来。
“阿敏,你为什么总往坏处想?你这种反应,叫我怎么相信你真的过得很快乐?叫我怎么相信,莫非真的已经洗心革面?”
“你知道什么?小艳,你不过像一个坐着飞碟突然降临地球的外星人,对于莫非和我,你究竟能知道什么?”
乔敏尖锐地嘶喊,然后又像演出舞台剧般夸张,做作地念出她的下半段台词。
“没错,莫非曾经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浪子,连我都不认同他!可是,我们结婚了,我帮助他接下了双D品牌的代理权,让他有了出色的事业!我和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我已经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在他身上!我不许他再花心,再做一名只有风流却没有格调的浪子!他是我的,他是我塑造出来的,没有任何人能抢走他!”
“我懂,阿敏,我懂得女人全心全意爱一个男人时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莫非会和你结婚,一定对你有很大的认同,谁都抢不走他,对不对?”
乔艳尽心地安抚,想了想又问:
“你们常常为了第三者的事情吵架?我是说,其他的女人?”
“你也吃过这种亏是吗?莫非也让你吃过这种苦头?”
“他不是我老公,我不必为他呕心泣血!”
乔艳掠掠满肩的乌云浓发,为自己的立场做下尽在言中的结论。
然而乔敏是死也不肯认输的,尤其是在乔艳面前!
她站了起来,对乔艳说:
“你的话完全正确,不过最重要的是,你应该牢牢把它记住!来,我带你看看你的小外甥,我和莫非的儿子龙龙!”
她的表情有挑衅、有炫耀、有警示,更有捍卫的意味,而乔艳的内心,却比她还要沉重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