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由于已确定拿到裴家驿队受袭事件的主使者是荣国舅的铁证,也算准被他折腾一夜的梅衣漪应是没有力气下床及做出任何不智行为的裴羿青,一大早便在护卫元绛的陪同下,带著总管常彦,前往皇宫拜访好友,亦即三皇子睿皇爷,并将手中的罪证交给三皇子,要他出面处理此事。
在得到三皇子允诺以及受邀留下用膳,裴羿青直到午后时分才得以月兑身回到裴府。
谁知才一回府就得知梅衣漪早在午前即以女扮男装的小厮模样,蒙混过关,堂而皇之地踏出裴府大门,从容离开了。
“匡啷”一声巨响,精雕著细致花纹的高几连同其上摆放昂贵的玉质花瓶,已在扬手之间,被裴羿青摔向墙壁砸成碎片。
而看著裴羿青脸上冷凝的表情与眼底毫无遮掩的怒气,也难怪跪在地上的门房吓得全身抖颤,却是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
与裴羿青一同回府的常彦与元绛面面相觑,对此时这般景况,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说,好让主子这极少形于外的冲天怒气平息下来。
就在两人面露著急时,裴羿青或许是从之前砸坏东西的行径中稍事发泄了怒气,他没有再对跪在地上的门房多加质问或是惩处便挥退了他们,转身一脸沉郁的坐上厅内的大椅上,沉默不语。
半晌过后,常彦先有了动作。
他先是将服侍的下人遣退,然后才走近裴羿青,打破了沉默。
“爷,衣漪姑娘才离去没多久,凭裴府在京里的人脉眼线,要找到她是不会有太大困难的。”常彦如是建议,却见到裴羿青更加晦涩的眼神。
“不必了!”裴羿青冷冷的吐出话来。
“嗄?”常彦一愣。
“这种顽固成性、死性不改的女人,还找她回来做什么?!”裴羿青猛地咬牙怒骂出声,脸上呈现出一副小男孩耍性子的赌气模样而不自觉,当场就把面前的两个手下给吓呆了。
这是他们跟在裴羿青身边后,从不曾见过他表露过的神情哩!
不过此时的裴羿青却是浑然不觉,心中兀白忿忿不平的想著自己昨日是多么努力的“身体力行”,向地证明她梅衣漪是属于他裴羿青的,而他也绝不会弃她而不顾的说。
可她竟然丝毫不领情,罔顾他的好意仍是离开了!这教他男性的面子要往哪里摆!
而如此处处打击他自尊心的可恶女人,他才不要找她回来呢!
裴羿青眼神更加黯沉。
“爷……”好不容易回神的常彦再次开口,“还是让属下先探出衣漪姑娘的下落吧!毕竟一个单身女子独自在龙蛇混杂的京城里生活,总是不太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裴羿青蓦地冷笑,“她都可以女扮男装,成功的骗过我的眼睛,要在京城里生活,又有何难?”他哼了哼,火气未减。
“可是,爷……”常彦怎么想都觉得不受。更何况爷口中虽不说,他也知道梅衣漪对爷的意义,绝不止是一位“侍妾”那么简单,万一她这一离开而有了什么闪失,那爷到时岂不后悔莫及,还是……
“我都说不必了,你听不懂话吗?!”裴羿青眼底的火焰再次爆开,他由椅子上猛地拔身而起,并朝厅门大步走去,一副想眼不见,耳不听为净的模样。
“爷,请留步,听常彦一言就好。”常彦大声叫唤,止住裴羿青的脚步。
“快说!”背对常彦的裴羿青没有回头,语气不善的蹦出话来。
“爷,常彦希望爷能真正冷静下来,并仔细想想为什么爷会因为衣漪姑娘的迳自离开而发那么大的脾气!”常彦语音沉著地直言。
裴羿青猛地回身,“什么意思?”他眯起眼,火气十足地质问。
常彦叹了一口气。真是当局者迷啊!
“爷,从你打破惯例,收衣漪姑娘为侍妾,以及因她的离去而情绪暴躁,爷难道不曾想过衣漪姑娘在你的心中地位是与其他人不同的,就是因为如此,爷才会因衣漪姑娘的离去而——”
“胡扯!”裴羿青蓦地斥道,“难不成你是想告诉我,我……我……”他的俊脸浮现出不敢置信的惊愕表情。
常彦意味深长的颔首,“爷,你仔细想想吧!”
裴羿青俊眉蓦然蹙紧,脸上惊愕的表情褪去。
“胡扯!”他再次斥道,一甩袖转身就大步离开前厅了。
常彦见裴羿青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忽地转身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元绛。
“你觉得我的猜测有误吗?”
元绛摇摇头,老实回道:“从爷为了衣漪姑娘的伤而滞留在“朝阳县”时,我就觉得不寻常了,可……”他耸耸肩,意喻不言而明。
常彦闻言,立刻像寻到志同道合的夥伴般笑开了脸,“看来我果真没看错,想来裴府终于要有一位女主人了。”
“那也得爷想通才行。”元绛立刻泼下一盆冷水。
“看著吧!”常彦自信地瞟了他一眼。“爷很快就会认清衣漪姑娘对他的意义啦!”
“是吗?”元绛有些怀疑地问,他可是很清楚主子的顽强个性,“那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吗?”不知道这种事,他们帮不帮得上忙。
“现下嘛,先找出衣漪姑娘的落脚处再作打算吧!”常彦想了一下说道。
“这个我倒是帮得上忙。”元绛立刻附和。毕竟看过衣漪姑娘男装扮相的人,除了爷也只有他了。
啊!不对,裴家驿队的人也看过,不过此刻的驿队早已出了京城工作去了。
“好。”常彦没有多想,立刻点头。
反正不管如何,总得先将人给找出来再说吧!
☆☆☆
两个多月后京城城西
“……就麻烦门房大哥将这茶转交给李爷,谢谢您了。”将手中的包裹交了出去,扮成男装、个头娇小的梅衣漪转身离开李府大门前,直行没多久,拐了个弯随即溶入热闹大街的人群之中。
之后,将该送的货品全都送完后,无事一身轻的梅衣漪走在人群中,安步当车地走向位于两条街外的“记胜茶坊”而去。
自从两个多月前离开裴府后,凭她曾从事数年跑堂小二的经验,她在城西颇富盛名的“记胜茶坊”谋到了工作,且工作性质一如以往,仍是跑堂小二。
当然这也得拜她高明的伪装,才会如此顺利的找到栖身之处。
两个多月下来,工作熟稔上手后她打算著手先前既定的计画,放是她开始在前来茶坊饮茶的商贾、文人身上找机会打探她那个薄幸父亲的消息,可惜至今成效似乎不彰,而她虽无可奈何却也仍是固执地坚持著。
至于远离了裴府,离开了裴羿青对她造成最大的困扰则是她发现她根本就无法忘记他。
每日、每时、每刻,裴羿青的影子都深深印在她的脑中,令她对他的思念不仅无法除却,反倒是与日俱增地让她备感困扰与无措。
可之前是她自己执意要离开的,即使目前心中产生了些许的懊恼,可事已至此,她总不能再回头跑去找他,要他再将她“收回”吧!啧!她可做不来这种丢脸的事!
而且由这些日子,他一点也没有找她的迹象看来,裴羿青恐怕早就忘了她梅衣漪这个人罗!
也对啦!一个如他这般财权惊人、高高在上的人物,还怕会没有女人陪伴吗?她梅衣漪又算是那根葱啊?!人家怎么可能还会惦著她这姿色平平、个性瞥扭,又喜欢和他唱反调的下堂侍妾呢?
“唉……”梅衣漪轻叹一声,忍不住心中酸溜溜地忖著,双脚无意识地朝著既定方向走著,身旁热闹的街市景况一点也没有进入她的眼帘之内。
走著走著,直到她经过一条巷弄口,眼角馀光突然捕捉到一抹白……
“咦?”
无意识前行的脚突然顿住,身躯往后倒退几步地回到巷子口,原本飘远的目光收回,焦距对准的朝巷子里那抹她感觉很熟悉的“白”色瞧去。
丙然是他!
那个背部贴著巷壁站立且被几名状似地痞流氓样的人围住的白衣男子,不就是这些日子来,她常在“记胜茶坊”看到的那位杨公子吗?
她之所以会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她在头一回送茶水点心到他桌上且见到他的第一眼时,她的心中就生起一股莫名的温馨好感,因而对他有著很不错的印象。
后来几次在茶坊见到他且两人比较熟络后,她也曾经向他打听过消息,只因她那未曾谋面,薄幸的父亲与他有著同样的姓——杨。不过很可惜,这位杨公子也不曾听闻过她父亲的名宇。
所以,有时她都会开始怀疑娘亲生前所告诉她有关于父亲的叙说。假若父亲真如母亲所言,是个祖居京城的大商贾,那么何以都没有人记得或听过他的名字呢?
哎呀!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她竟然还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的杂事,还是赶紧想想该怎么替那位不谙武功,斯文书生模样的杨公子解除此刻的燃眉之急吧!
须臾,梅衣漪眼神一凝,身形一动,毅然地朝巷内冲了进去。
☆☆☆
“喂喂!扁天化日之下就拦路劫财,你们也未免太目无王法了吧!”
尚未奔抵白衣男子所站立之处,梅衣漪早已边跑边大声嚷嚷的叫出声,心中半期望在自己的“大”嗓门之下,能引来一些“好奇”亦或是“见义勇为”的群众,好“吓跑”眼前这几位面目不善的市井流氓,否则以自己仅有的几手防身之卫,恐怕是打不过这么一群恶汉的。
其实她也不想多管闲事的,可要她视而不见地离开,她实在是做不到哩!包何况,这位受困的杨公子,好歹也算是她的朋友吧!
梅衣漪微喘的站在白衣男子身旁,双眼大睁地瞪著眼前比她预想中更加高大的恶汉们,脑中兀自乱七八糟的胡想著。
“是你!”白衣年轻男子杨衍,诧异地看著一路叫喊而来的娇小身影,“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是茶坊的夥计,此刻不是该身在茶坊的吗?
“杨公子……”
梅衣漪小喘了一下,正想答话时却被人给打断了。
“小子!”一时反应不及的恶汉们在回过神来,立刻大声呼喝,“你没事冒出来管什么闲事,想找死啊!”一名满脸长满麻子,状似带头之人的男子率先开口。
哇!做坏事的人嗓门还敢比别人大,真是见识了!
梅衣漪眉心紧蹙,“你们这么多人包围一个手无缚鸡的斯文人,想也知道定没安什么好心眼!”她也不想死啊!可谁教她就是认识他嘛!
手无缚鸡之力……一旁原本还弄不清梅衣出现在此地的原因的杨衍闻言,顿时黑了一张俊脸,同时也终于弄懂他突然出现的用意了。
原来……打抱不平啊!
一阵哄笑声扬起,“他是手无缚鸡的斯文人?”麻子脸的恶汉冷嗤,不屑地瞄著梅衣漪,“那你呢?一个比人家还要来得瘦小的“弱鸡”也敢大言不惭,不自量力……”话未竟,众人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呃,梅兄弟,你……”吵杂声中杨衍苦笑的开口。
梅衣漪充耳不闻,再次对著面前恶汉叫道:“就算我不自量力好了,那你们这么多人围著人家一人的行径又算是什么?!”
麻脸恶汉“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口水在地,满脸狰狞不耐地骂开口。
“臭小子,你给爷儿我闭嘴滚到一边,就凭你这身寒酸样还引不起爷儿的胃口,等我收拾了这个白面书生后,再好好的教你一些“道理”!”他扬起拳头地比画著,口出威吓之言。
顿时,众恶徒脸上皆现出跃跃欲试的神情来。
梅衣漪心一凛,握紧放在身侧的小手,硬是挺胸硬声反驳。
“你们如此目无王法,欺压良善,就不怕事后我去报官吗?”
麻脸恶汉闻言眼神一戾,“想报官……”他冷哼一声,上前跨步地扬起拳头,“那我就打得你说不出话来,看你能奈我何!”
卑才落,高扬的拳头已力道十足地对著梅衣漪的脸上挥落——
“啊——”
电光火石间,麻脸恶汉先是被某样东西打中手臂,惨号一声地抱著鲜血淋漓的手臂倒地,而神奇的是同时其他的同伴们亦同样被不知名的力道击中软麻穴而倒地一片。
情势甫落,令人措手不及。
“看来你替人挡刀的习性一点也没变嘛!真是让人不知该称赞你的勇气十足,亦或是骂你不自量力的愚蠢哩!”
嘲讽话语夹带著狂怒火气的嗓音,用力地轰进梅衣漪的耳中,而熟悉的音调则是很快地拉回她怔呆的心神。
原本眼见躲避不及,认命闭上眼准备承受重击伤害的梅衣漪在猛地回神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在何时已被搅进一副宽大温暖的怀抱之中,且这副胸膛还散发出一股非常熟悉的男性气息。
咦?这是……
梅衣漪惊吓兼讶异的扬起贴在“某”个胸膛上的头颅,一双鸷猛、燃烧著熊熊火焰的俊目映入眼帘……
是他!她的眼眸因极度惊讶而瞠大,其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怎么?才多久没见就不认得我了!”裴羿青盯住她惊诧的眼,一字字皆夹带著火气地讽著。
可恶的女人!两人这么久没见面,她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表情,就只会拿一双惊吓的眼眸瞪著他。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半晌,梅衣漪终于得以发出声音来,可话才问出口,她就明显感到他眼中的火焰似乎又更强烈了些。
丙然,裴羿青冷哼了声,“我不在这里,难道要眼睁睁的看你这个笨蛋被人一掌给打死!”火气十足的语气中隐含著不为人所察觉的轻颤。
想到若非自己及时赶到,她八成已被重创倒地的模样,他的心中又是一阵滔天怒焰燃起……一双厉眸离开她的脸上,转而膘向一旁“见死不救”的杨衍。
虽然只见过一面,可记忆力忒好的裴羿青还是认得他,他是工部侍郎杨思亭之子杨衍,而他可不是什么软脚虾,相反的,杨衍可是懂武之人。
杨衍被裴羿青夹带浓厚杀气的冷冽眼神所慑,心中不禁苦笑。
他当然知道对方“瞪”他之意,可他真的不是见死不救,而是他的救人行动根本不及眼前这对身手不凡的主仆二人的快捷。
“嗄!”裴羿青的话提醒了梅衣漪,她转头四望,这才发现倒了一地的恶徒们,以及站在一旁看似无恙的杨公子,还有……
“元护卫!”她再次愕然低呼。
元绛站在一旁微微向她颔首,不敢在盛怒的主子面前开口,以免被牵怒的火花击中。
裴羿青“瞪”完杨衍后,手臂收紧,揽著梅衣漪转身就走。
梅在漪愣愣跟了几步,忽而清醒地止住步伐。
奇怪?自己干嘛这么乖乖地跟著他走啊!
她是很感激他伸出援手啦!可两人如今早已不同路,又何必同行?更何况她也尚未与杨公子打声招呼,问一下人家有无受伤哩!
“怎么?”裴羿青垂首瞪著地。
“呃……”梅衣漪垂下眼,不敢看他闪著火焰的双眼,“我们又不同路,不……不用一起走了,我还得赶回……”
“茶坊。”他冷嗤,“不必了,你跟我回裴府去!”霸道的撂下话,他略为使力地揽著她继续走。
梅衣漪瞪大眼,“我才不要!”她反射地叫道,使劲抵抗被迫前行的身势。
她的话犹如火上加油般的令裴羿青布满怒火的双眸中浮上一层戾气。
“我从来就没有允许你离开裴府!你敢再多说一句,休怪我不客气!”
梅衣漪更加瞠大眼,一股火气直冒了上来。
“你无权限制我!”她怒声驳斥。
俊目中戾气大炽,“就让我们看看,我到底有没有权利限制你!”
卑落,裴羿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动作,伸手将梅衣漪娇小的身子由地上抓起,甩在肩上,并充耳不闻她的惊呼声地扬长而去。
直到听到“他”的惊呼声,杨衍才赫然发现他一直以为的“小兄弟”竟然是一名“小泵娘”。他跨前一步,正想阻止裴羿青的行为时,元绛已闪身拦住了他的去势——
“你……”杨衍蹙眉。
“公子请勿担心,梅姑娘本是我家主子未过门的妻子。”元绛淡声解释,心中却泛起了苦笑。
依方才主子那蛮横的霸道行径,八成是忘了这阵子他与常彦的苦劝了。唉!惫真是死性不改啊!不知这回又会让衣漪姑娘气成什么样了。
难不成主子又想再一次气走她?!
“是吗?那么你家主人是……”
“裴羿青。”
嗄!是他?杨衍一怔。
“地上这些人,就劳烦公子报官吧!”元绛再次抛下话后,随即不再多言地离去。
由怔忡中回神的杨衍,才一举步,眼角馀光不意瞄到地上一物,而那个位置正是之前裴羿青与“梅姑娘”站立之处。
他趋前捡起地上遗落之物,定眼一瞧,才抒开的眉心再次紧蹙起,双眼眼底慢慢浮起疑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