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矜……”秦司瑝一手支着头,声音有气无力。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四十八分,而他们还没吃晚餐,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没看过比他更命苦、更没威望的老板。
“别再叫我矜矜,你可以喊我岳矜,或是岳小姐。”冷面牢头开口说话了。
“岳矜?岳小姐?拜托……又不是学校点名,太生疏了吧?我不喜欢。”他满脸不以为然。
“我也不喜欢‘矜矜’这个称呼。”
“没关系,我天天喊,听久你就会喜欢了。”他外表温和没脾气,其实个性非常顽固,否则也不会跟他老爸杠上。
“……”懒得理他,当作没听到。
“矜矜……还有多少要签哪?”
“现在才签完一半。”
“蛤~~”趴在桌面,装死。“我饿死了,手脚无力,连笔都拿不动……”
一直找不到机会落跑,还因为工作没做完,必须留在公司加班,秦司瑝苦到说不出话来。
来公司三个多月,就数今天最苦命,因为有她。
惨的是,今天才共事第一天,想到以后都得这么命苦,他就好想哭。
他是小老板欸,不是应该作威作福吗?怎么在做牛做马啊?
若是让媒体知道,应该会改封他为“苦命小老板”吧!
“我去买晚餐,你想吃什么?”公司没有给加班费,但只要加班超过八点,就可以申请误餐费一百元。
“我要吃鳗鱼!”一讲到吃的,他立即精神百倍。
“鳗鱼便当一个要一百六十元?!”她咋舌,一个便当比她一天的伙食费还贵呢!
她住的地方无法开伙,只好外食,精打细算省下每一块钱的她,熟知所有便当的价格。
“这么便宜喔!”他没吃过便当,不知道行情,不过他以往上餐馆,一餐下来都是好几千元,只吃一百六的便当,算便宜的啦!
“便宜?!”她一脸看到外星人的表情。“我一天的伙食费还花不到一百五?!”
“一天花不到一百五?!”他像是听到天方夜谭。“怎么可能?”
“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含着金汤匙出生吗?”话一说完,她立即转身出去买便当,不想再跟这个不知民间疾苦的败家子多说话。
“唉……”他在她心目中的评价,应该比马里亚纳海沟还低吧?
她的无声斥责,他全都看在眼里,竟觉得比他老爸的严厉痛骂还令他难受。
从抽屉翻出老爸交给他的一份档案夹,里头是岳矜的详细个人资料,是老爸委托征信社的调查报告,因为特助这个职位太重要,不可能不做征信动作。
这份资料有她的家庭背景、就学资料,甚至连成绩单影本都有附上,还有她的打工经历。
稍早老爸曾跟他提过她的背景,强调她以就学贷款念书,到现在每个月都有三分之一的薪水要还贷款,意思就是要他见贤思齐,但他注意到的却是她拮据的经济状况。
她的衣服一看就是便宜货,完全没有设计可言,布料和车工也很差,连路边摊的水准都没有,搞不好是她家人做的,难怪她会认为他不知民间疾苦。
出生在有钱人家,是他的错吗?唉……
但,从来不在乎别人看法的他,偏偏就是不想被她讨厌。
人家说一物克一物,也许,岳矜就是他的克星吧!
不想再惹恼她,他苦着脸拿起文件继续工作。
世上可能找不到像他这么可怜的小老板了,他的命好苦喔……
不知道埋头苦干了多久时间,听到走路声时,他抬起头,一看到她的身影,立即堆满笑脸迎上。
“矜矜,辛苦你了!”
“这是你的。”将他的便当放在他桌上,转身要走时,却被他拦住。
“你的呢?”他发现她手上空空的。
“我刚刚在路上买面包吃了。”她刚才在路上买了一个二十块钱的面包,省下八十元,明天的餐费就省了。
“光吃一个面包怎么会饱?”看完她的个人资料后,他敢确定她只吃面包是为了省钱。
“我的食量不大。”其实她现在肚子还有点饿,但忍忍就过去了,大不了多喝点水充饥。
她希望多省一点钱,可以寄回去给母亲当家用,也可以多补助杨世诚的生活费,因为国外穷留学生的日子不好过。
他不动声色地打开便当,还没开动就故意大声地自言自语。“哇……这个便当的分量这么多,我根本吃不完,看来吃不完只好倒掉了……”
“倒掉?!”她一听,气红了双颊。“怎么这么浪费?你知道世上有多少人饿死吗?”
“没办法呀,我为了保持身材,顶多只能吃一半,剩下的只有倒掉喽!”他满是无辜地睁眼说瞎话。
他是吃不多,但不至于吃不下一个便当。
“你不吃,给我。”鳗鱼饭欸,竟然要倒掉,浪费!
真该让他尝尝贫苦生活,他就会知道他命太好。
丙然上钩了!秦司瑝忍住心里的得意,继续以退为进。
“不好吧?你不是吃饱了吗?既然吃不下,就不要勉强。”目的顺利达成,他不敢露出满意的笑,仍然装出不是很愿意的表情。
“我只说吃了,又没说饱了。我还吃得下。”他越不想分给她,她就偏要。
“这样喔……”他露出迟疑的表情。“那你去拿盘子来装吧。”
她立即快步走到小厨房,拿来一个盘子。
他分了一大半便当的饭菜到盘子里,交给她。“哪,要吃完喔。”
“我又不是你!”她有些恼地接过盘子,接着满是怀疑地看着他剩下不到一半的便当。“你剩这么少,吃得饱吗?”
他骄傲地站起来,摆出模特儿的pose,跩跩地说:“要不然你以为我的好身材是怎么保持的?”
“以后你要是吃不完,就分一些给我,不要浪费。”她下达指令。
“好啊。”他的嘴角微微勾起。
虽然转了一个弯,但目的总算顺利达成了。
若不是要设计她分食自己的便当,他又何必“出卖色相”?
唉,老板难为呀!
***
晚餐过后,在岳矜的“铁腕”和“厉眼”紧盯之下,秦司瑝终于清光桌上所有的文件。
“呼……啊……累死我了……唔嗯……”他站起来,疲累地伸伸懒腰,扭动肩膀,伸展筋骨。“写论文都没这么拚呢!”
“总经理,工作做完了,您现在可以去约会了。”岳矜强忍打哈欠的冲动,快速收拾桌上签核好的文件。
“现在都快十二点了,还约什么会?”他看了一眼手表,苦着脸说:“我现在只想回家睡大头觉。”
他们俩从下午工作到现在,除了休息不到半小时吃便当外,几乎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简直要累翻了。
“那就祝你有个好梦。”她捧着一大叠文件回到门外自己的办公桌坐下,将文件依部门别分类,以便明天可以发放到各部门去。
秦司瑝关上办公室的灯,正要关上门的同时,一个转头看到她竟然还在座位上忙着,不禁诧异地走到她桌边。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下班?”
“我正在归类文件,有些等了很久的急件,要尽快发放。”暗指他的怠惰造成了工作的延误。
“时间很晚了,剩下的明天再做。”他当作没听懂她的批判。
“我习惯今日事、今日毕。”她不理他,继续埋头苦干。
“我们俩今天才第一天合作,我可不想被说成是虐待员工的坏老板。”他干脆捞起她桌上的所有文件,走回办公室放在他的桌上,然后满意地走出来,锁上自己的门,迎向她不悦的脸。“走吧,我送你回家。”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议要送女同事回家,而且是两人独处的情况。
进公司的这几个月,他虽然跟员工笑笑闹闹,但始终跟女性员工保持一段安全距离,从不跟任何一个女同事单独相处,以免惹来不必要的桃色纠纷,严重影响上班气氛。
为此,他替自己设了一个规定——不跟公司女员工交往。他不仅严格奉行,也经常跟其他员工宣传他的规矩。
此举可以避免女员工为了博取他的注意力,搞得公司里面剑拔弩张,直接断了她们的粉色想望。
他们两人今天一整个下午几乎是绑在一起的,可她非但没有抛媚眼,更没有假装跌倒,整个人直挺挺地“定”在一旁,专心监视他做事,半句闲话都不说,完全没将他的魅力放在眼里。
从她今天的表现可以看出,她对他这个人非常感冒,所以呢,他完全不必担心她会纠缠不清。
以往在学校念书时,经常有女同学藉着课业问题来找他,但她们醉翁之意不在酒,总是草草问了一个问题后,就转到她们真正感兴趣的话题——他的兴趣是什么、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他什么时候有空约会等等。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她,就只是单单纯纯地工作,正眼都没瞧过他。
这种经验对他来说,挺新鲜的。
“不用了,谢谢,我搭捷运。”既然不能继续完成工作,她只好站起身,背上包包,准备回家。
她租的地方在淡水,要先搭板南线到台北车站,再搭淡水线,每次的交通时间差不多要花上一个小时。
“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没有捷运了吧?”他表情无辜地提醒。
没想到他必须找理由来“招揽”乘客,碰上她,他所向披靡的男性魅力完全失灵。
虽然不喜欢被人纠缠,但是碰到一个完全无动于衷的人,同样让人不舒服啊!
她越不想跟他有牵扯,他就越是想招惹她,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性本贱”吧!
“那我搭公车……”说完她才想到这里没有公车到她住的地方,若是搭计程车,起码要三百元,那可是超过她两天的伙食费呢!
“有我这个免费司机不是更好吗?”他脑筋一转,找到最能打动她的好理由。“不但省下等车时间,还可以省下一笔车资呢!”
从稍早和她的“便当”谈话可以确定,她是个相当节俭的人,这个理由应该可以打动她。
“……那就麻烦你了。”说的也对,若不是他,她不需要这么晚才下班,他自愿当免费司机,她没道理拒绝。
“走吧。”他三两下就准备走人。
“你先下去停车场,我收拾好东西就下去找你。”她找了一个借口,不愿跟他一起走,不想被他发现自己的“秘密”。
“我等你。”这层楼的人应该都走光了,留她一个女孩子在这儿,他不放心。
“不需要,我自己一个人没问题。”他若不走,发现她秘密的机会就越大。
“不行。”他站定不走。
“你……”这个男人真固执耶!
既然赶不走他,她只好加快手脚,将所有东西归位,拿起自己的塑胶提包。
“我要走楼梯。”她直接往楼梯方向走。
她小时候曾被关在电梯好几个小时,造成她有电梯恐惧症,宁可爬楼梯,也绝不搭电梯。
这是她的弱点,除了家人以外,好强的她没让其他人知道,就连男友杨世诚都不知道。
“走楼梯?”秦司瑝不解地挡住她的去路。“我们在十八楼耶!”
“我喜欢走楼梯运动。”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运动?应该是爬楼梯上楼,不是下楼梯吧?下楼梯很伤膝盖欸!”他虽然纳闷,还是跟着她走楼梯。
“你可以去搭电梯,我自己走楼梯。”她个头娇小,脾气却一点儿也不小。
“……我陪你走楼梯。”就算觉得莫名其妙,他还是跟在她后面,像个保镳般地守着她。
两人很快来到地下停车场,坐上他的宾士车,问明她家的方向后,他平顺地开车上路。她刻意看着窗外不说话,他也专心开车没开口,任由尴尬的寂静在车内蔓延。
饼了半夜,路上的车流量不多,因此不到半小时就到了她的住处,一栋位于偏僻巷弄的老旧公寓。
“时间太晚了,我陪你上去。”这里的路灯昏暗,若是有人躲着,完全看不出来,非常危险。
“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她没那么娇弱。
“既然都送到这里了,一定要亲眼看到你进家门,我才放心。”
“你忘了我会跆拳道吗?”
“是没错。”他耸耸肩,还是坚持。“但你是一个女生,就算你刀枪不入,我还是要陪你上去,这是基本的礼貌。”
“你……算了。”与其跟他在这里辩论耗时间,不如赶紧上楼好让他走人。
她走在前头,脚步轻松地爬上昏暗的楼梯间,来到位于顶楼的加盖铁皮屋后,立即转过身送客。
“我住的地方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这里的房租便宜,从学生时代她就住在这儿。
“这就是铁皮屋吗?我能进去看看里面吗?”没来过这么简陋的地方,他好奇地提出请求。
生来富贵,他没什么机会体会一般人的生活方式,就算之前在纽约学设计,靠着帐户的存款,他还是过得很不错。
但他知道,一旦老爸以断绝财源作威胁,逼他放弃设计,也许,他以后就必须窝在类似的地方了,所以现在先观摩一下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她不耐又莫可奈何,掏出钥匙打开铁门后,率先进屋开灯,屋里头的简陋陈设一览无遗。
八坪不到的小套房,比他的更衣室还小,没有隔间,一眼望尽,放了床、衣橱和小桌子后,剩下的空间只够走路。
“看够的话,就请你离开,我想休息了。”她并不以自己的处境为耻,毕竟是靠自己的能力过生活,没什么好羞愧的。
“这里挺不错的欸。”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家具简陋,但该有的设备都有,比他想像中的好。“我以后若是被赶出家门,就来跟你当邻居。”
“你只要不再继续鬼混,总裁才不会赶你出门呢!”
“人各有志。”他苦笑,没多加说明自己跟父亲间的“爱恨情仇”。“既然你平安到家,我就可以安心离开了,晚安。”
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她的心情突然有点复杂,不禁反省起自己是否对他太过不假辞色?
他这个人的名声是糟了一点,但今天跟他相处大约十个小时,她发现他明明不愿意,还是乖乖签核完所有的文件,没有摆出老板的臭架子,这点十分难得。
罢刚他提出要看她房间的要求时,她还以为他是要乘机羞辱她,没想到他脸上竟然只有惊奇,没有丝毫不屑。
也许,她对他的评价错误,他还不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吧!
***
她错了,大错特错,秦司瑝根本是无药可救!
“总经理,晚安。”中午十一点三十六分,秦司瑝姗姗来迟,岳矜的表情冷得像冰块。
每天快到中午才进公司,他以为这里的上班时间跟夜店一样吗?
“矜矜,晚安哪!”秦司瑝神色自若地接招。
记得几天前第一次听到她道“晚安”时,他还以为她口误,后来才知道,她是在嘲讽他的晚到,他的脸当下黑了一半。
惫好,他这个人什么长处没有,就是适应能力特别强,很快就找出应对之道。
“总经理,如果你的闹钟品质不良,我愿意每天早上给你Morningcall。”她语气森冷地提议。
原本让她听了头皮直发麻的“矜矜”,经过几次制止无效后,她已懒得跟他浪费口舌,随他去喊了。
辈事才短短一个星期,她发觉在他温和的表面下,有着固执的坚持,不像她初以为的好掌控。
他晚到公司晚下班,连带拖累她的作息时间,每逃诩搞到快半夜才下班,赶不上末班捷运,只好搭他的车回家。
虽然省了一趟车资,但她的时间损失更大。
每天下班回到住处后,她已心力交瘁,只想上床睡觉,连上网跟男友杨世诚对话都省了,再这样继续下去,她干脆睡公司算了。
“不用麻烦,我喜欢睡到自然醒。”他赶紧回绝。
如果每天早上接到她的夺命连环叩,他绝对会脑神经衰弱。
“这是今天要批阅的公文。下午两点要开每半年一次的业务会议,由你主持。”交给他一叠待批公文后,没理会他的哀嚎声,她快步赶着回座位准备下午开会的相关资料,总不能让那个大少爷脑袋空空地坐在下面,鸭子听雷吧?
没多久就到了中午吃饭时间,拿来他订的牛肉炒饭,外加一份炸排骨和卤鸡腿,迳自分了一半才拿进去给他。
明明吃不完,他偏偏又爱加点一大堆菜,正因如此,她的午餐和晚餐费用全省下来,荷包小有进帐。
“总经理,你的午餐……”走近办公桌,竟然看到他在上网打电动,一把火立即直往上冒。“总经理,你文件都签完了吗?”
“呃……”原本就是想让她看到自己的不济,好跟老爸报告,没想到被当场抓到后,他竟感到尴尬和羞愧。
“总经理,我不想跟你说什么大道理,只想问你,你这样的工作态度,对得起我们这些为公司努力工作的人吗?”丢下一句“好自为之”后,岳矜离开办公室,留下神情复杂的秦司瑝独自深思。
辈处这几天,她的认真和纯真无伪让他留下很好的印象,实在不想让她看轻自己,可是跟老爸的这场拉锯战又不能不打,让他左右为难。
他是否该放弃自己的梦想和兴趣,乖乖接手公司?
若问十个人,几乎十个人都会回答:是。
放着未来的集团老大不做,当什么服装设计师?头壳坏去!
这是一般人的标准答案,他不能说这是错的,问题是……这不是他想走的路啊!
如果可以,他想要凭自己的才能和双手,闯出自己的一片天,而不是承继家业,做个二世祖。
他跟父母都沟通过,但他们都听不进去,更别说那些打小一起长大的世家子弟,他们也认为他莫名其妙。
每个人都认为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又有谁知道他有志难伸的痛苦?
难道,这世上真的找不到一个懂他的人吗?
想到他那个个子娇小,但脾气却一点儿也不小的助理,他再度露出苦笑。
这几天下来,他还是无法适应她的穿着打扮,这不能怪她的品味,只能说她宁可省钱也不会浪费钱在外表的打扮。
对于她这么一个忠于自己,不惧世俗眼光的人,他深感敬佩。
如果……如果她知道他的苦衷,是否会跟他站在同一阵线,对抗世俗?
惫是,她也会跟其他人一起挞伐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在乎她对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