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芮允芃牵着四岁大的儿子小钧通过海关检验,意外的看见她想都想不到的人。乍见阙显阳来接机,芮允芃一度举步维艰,不敢向前。
是近乡情怯,是不能预知与他如何亲近地面对面,自己究竟能不能稳住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在他跟前溃堤。
五年不见,岁月不曾在阙显阳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一如以往那般高拔挺立、沉稳内敛。
抿着嘴角,芮允芃悲哀的发现自己离开台湾五年,努力的想遗忘过去,然而时空的远离并没带走她对阙显阳的思念与爱意;阙显阳他的形象依然根深蒂固的植进她内心深处。
芮允芃的脚像是生了根,想走却走不了,
阙显阳带着女儿迎了上去,笑口盈盈的卓立在允芃面前。
“好久不见。”他语意轻松地向允芃打招呼。
五年前允芃一声不吭,只身前往美国求学;其间书信不断,在信里允芃简单的交待了她的生活中的一切。所以五年来,他对允芃并不陌生,他知道允芃在美国过得很好,并不需要别人挂心,只是他没想允芃的好会完全表现在她的外表上。
五年的生活历练让允芃从一个小女孩蜕变成一个小熬人,在允芃的眉宇间写着自信的光釆。允芃她——比五年前更耀眼了。
阙显阳的目光灼灿灿的固定在允芃身上,看得允芃心慌意乱,只得随便找个话题来聊。“怎么会是你来接机!妈呢?”
“妈怕你长年在国外生活,不知怎么照顾自己,而把自己养成—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所以一大早就上市场去买你爱吃的菜,顺便准备什么四物鸡汤之类的,打算好好的补补你的身子。”
“我哪那么惨,营养不良!”怕阙显阳看出她真正的情绪,芮允芃刻意夸张她的情绪。
看她一副不堪承受的夸张表情,阙显阳跟着笑。他伸手接过允芃的行李,看到允芃右手牵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他。
阙显阳蹲下高大的身子,跟小男孩打招呼,再趁空抬脸问允芃:“他就是小钧?”就是允芃在信中所提起的儿子!
“嗯。”芮允芃回答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阙显阳第一次看见小钧,不知道他会不会察觉剑小钧就是他的儿子!
应该不会,因为小钧长得比较像她,阙显阳应该不会察觉才是。
“小钧,叫叔叔。”芮允芃受不了阙显阳直盯着小钧看的模样,连忙要孩子叫人。
小钧怯怯的叫一声“叔叔”之后,便躲到妈身后。
“小钧怕生。”芮允芃为儿子的行为解释。
阙显阳显然并不太在意小钧怕他。“在异域成长的小阿本来就比较敏感,小钧已经很勇敢了。”他后面追加的那一句是在引导小钧相信他不是坏人,不会欺负他。
小钧偷偷的从妈身后探出头来盯着又高又大的叔叔看;怯怯的,小钧的嘴角展开了浅浅的笑。
“小钧几岁?”阙显阳态度和善的诱导小钧跟他讲话。
小钧伸出手指,比了个四。
“四岁?”阙显阳耐着性子问。
小钧小小的头颅点了两下。
“爸爸,他是哑巴吗?为什么他都不说话?”一直待在阙显阳身边的小亚受不了被人漠视,甜甜的嗓音加入对话,引人注意。
阙显阳尴尬的对芮允芃笑,“我女儿,跟小钧同年,却人小表大的让人受不了。”
“爸爸,你是在说我的坏话吗?”小亚嘟着小嘴,双手叉在腰上,一副生气的可爱模样。
“我哪敢说你坏话啊!”阙显阳满是宠溺的捏了女儿的鼻尖一下。“还不跟阿姨问好。”
“阿姨好。”小亚大方的叫人。
相对于小亚的活泼,小钧就显得有些沉默。
“爸爸,我们快走,快走啦,你刚刚说如果我很乖的话,你就要带我去买麦当劳。”小亚拉着阙显阳的手摇摇蔽晃。
“那你有很乖很乖吗?”
小亚重重的点头。“当然有。”
“那好吧,待会上车时,如果你一路上都能像刚才那么乖、那么听话,那我们就去买麦当劳。”
“爸爸,你这样算下算是在骗我?”小亚嘟着嘴问。
“我骗你?”
“对啊,你刚刚明明跟我说我如果乖乖的话!你就要带我去买麦当劳,现在你又说我待会乖乖的话,你才要买麦当劳给我,那我刚刚的乖就不算数了吗?”小亚鬼灵精怪的跟她父亲“算帐”。
阙显阳算是输给她了。
“好吧,爸爸投降,爸爸错了,爸爸待会就带你去买麦当劳。”
“我要买儿童餐。”
“好。”
“要鸡块的。”
“好。只要你乖乖的,你说什么都好。”阙显阳对女儿的要求一一应允。
从阙显阳跟小亚的对话里可以看得出来阙显阳对女儿十分宠爱,而同样都是他的孩子,小钧却从来没得过阙显阳一天的疼爱。
芮允芃有些心疼儿子,低头看着小钧。
只见小钧满是羡慕的看着小亚跟她爸爸。
“小钧。”芮允芃知道儿子的心事。
小钧仰起睑,给芮允芃一记微笑,伸长了手要妈妈抱。
允芃抱起儿子。
小钧紧紧的搂住妈妈,小小声的呢哺着:“没有关系,小钧有妈妈。”他的童言童语是在安慰自己也安慰妈。
芮允芃听了,眼眶都红了。
必到何家,小亚挣开爸爸的怀抱便往厨房冲。
“妈咪,妈眯,小亚吃饱了,你跟婆婆不用煮小亚的饭。”
乔语侬端着饭菜出来,听见女儿的话,眉头一皱,怪显阳这么宠女儿。“你又买麦当劳给她吃了。”
“那是因为小亚很乖,所以爸爸才买麦当劳给我吃,对不对小钧?”小亚急欲为疼她的父亲月兑罪,连忙找人证。
被点名的小钧闷不吭声,应也不应。
“对不对嘛?”小亚生气了。
芮允芃不愿老实的儿子被娇蛮的小亚欺负,赶紧拉着小钧的手,将儿子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小亚,不可以这么对小扮哥说话。”阙显阳训斥女儿;
小亚嘴巴一撇。“他才不是我哥哥哩。”在她眼中,只有阙家的堂兄弟才是她哥哥,其余的,她谁也不认。
斑。小亚骄傲的昂起小下巴,跟小钧示威,
阙显阳不喜欢小亚这种态度。“小亚,跟哥哥说对不起。”
“我才不要,他又不是我哥哥,而且——我又没有做错事,我为什么要跟他说对不起?”
小亚从来没让父亲这么凶过,顿时觉得委屈,哭着跑去跟妈告状,说爸爸不爱她了。
乔语侬搂着女儿安慰她,嗔怪的眼神睨向丈夫,似在责怪显阳干嘛为了一点小事就训斥女儿。
阙显阳也不明白自己是吃错什么药,一向疼女儿的他竟板起严峻的脸孔凶小亚。
蹲子,他想抱抱女儿,跟她说对不起;小亚竟别过脸,不理睬他。
“怎么啦?谁惹咱们家的小鲍主生气了?”何秋影转出厨房。
小亚看见另一个靠山就偎了上去。
“哦,小心,小心,婆婆端着汤,烫啊。”何秋影把手中的汤放下,脸—扬,目光撞上多年未见的女儿就站在厅内。
“妈。”芮允芃含着泪,叫了声:“我回来了。”
拔秋影张开双臂,抱住她这个聚少离多的女儿。
每回见到盼盼,她总是有个错觉,认为这个女儿不属于她,回来就像是捡到,是老天赏给她的恩慈。
在妈怀里一偿多年的思乡温情,芮允芃才抹泪,把儿子拉到妈跟前。“妈,这是小钧;小钧,叫婆婆。”
“婆婆。”小钧乖顺的叫了声。
“小钧乖,小钧好乖。”何秋影老泪纵横地望着打从他出生到现在,她就没机会疼爱的孙子。
盼盼信里早提到小钧的存在,知道她们母子俩在国外相依为命,虽然在几次回信中,她也曾试探性地问过盼盼有关小钧生父的事;但盼盼除简略的提到小钧的父亲是她大学同学之外,其余的便不再多谈。
盼盼既是不愿谈,她这个当妈的比不好细问;盼盼大了,有能力去承担自己的所做所为,而她是个不尽责的妈,二十七年来,所尽的责任微乎其微的少,她不觉得自己够资格去批判盼盼的行为;况且在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天伦之中,她只想好好的守着盼盼跟小钧,守着这份得来不易的幸福。
紧紧抱着小钧,霍地,她想到了早备好的见面礼,连忙跑进房里拿出来给小钧。“这是女乃女乃给小钧的礼物,小钧喜不喜欢?”
那是皮卡丘女圭女圭,小钧好喜欢。接过手之后,小钧怯怯的跟女乃女乃说:“谢谢女乃女乃。”
“不客气。”何秋影伸手去模小钧的脸颊。“小钧好乖,好有礼貌;小钧……可不可以让女乃女乃抱抱?”何秋影深怕吓着了小钧,轻声细问。
小钧还来不及反应,小亚甩开妈的手就冲了过来。
“女乃女乃,我也要礼物,也要皮卡丘。”小亚讨厌小钧,讨厌他一出现,爸爸跟女乃女乃就只看他。
小亚使性子的猛跺脚。“我的礼物呢?为什么我没有礼物?”
拔秋影怔仲,根本就忘了小阿子爱比较的心态,只记得小钧是她想疼却疼不到的金孙,一时之间便忘了要替小亚准备礼物。
“小亚,改天女乃女乃再买给你好不好?”何秋彩哄着小孙女。
“为什么要改天?我现在就要,现在就要。”一向备受宠爱的小亚不喜欢被忽略的感觉,气愤的跺脚不依。
“那,这个皮卡丘先给我,女乃女乃改天再买给他。”小亚霸气的伸手,想抢小钧的玩偶。
小钧是个憨厚的孩子,不想让大人为难,所以当小亚伸手去抢时,他也不反抗。
反倒是芮允芃,眼看儿子的玩偶就要落入那小霸王的手里,她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将皮卡丘夺回来。
对于允芃的强烈反弹,大伙都吓了一跳。
她这是在跟个小阿抢玩具!
芮允芃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了。
“我……”她无法为自己的行为解释,只知道自己让出所有,连同她的妈跟……阙显阳;这一次,她不想让小钧受委屈。
深吸了口气,允芃提起勇气开口。“这是小钧的。”她要护住儿子,不让别人欺负他。
允芃的模样让阙显阳想起二十二年前,那时候允芃刚到他们阙家,沉默寡言的有如现在的小钧,而他就像小亚一样霸道。
记得那一天,他也抢了允芃的玩偶,将玩偶转送给韦亭;那时候允芃没做任何反抗,只是任由自己的所有物被剥夺。
突然间,阙显阳多多少少明白了允芃的想法。明白允芃她想保护儿子不想让小钧变成第二个何盼盼。
转脸,阙显阳劝女儿。“不许无礼取闹,皮卡丘是女乃女乃买个小扮哥的,如果你要,爸爸明天再买给你好不好?”
“我不要,我就是要那一个。”小亚的手直直的指向小钧怀里抱着的那一个。
她任性、娇蛮,不许别人比她好。
阙显阳的脸冷了下来。
“不要是吗?好,那我但不勉强,”阙显阳用着冷疑的嗓音开口。“谁都不许依她,不许买玩偶给她。”他就不信他管不住一个四岁大的孩子。
小亚泪眼汪汪的盯着严厉的父亲瞧,小小心灵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使躲回房里哭。
“小亚!”乔语侬着急的想安慰女儿,却忍不住先回头看丈夫一眼,想不透显阳犯得着为了一点小事就骂哭女儿吗?
“不许去哄她。”阙显阳决定要给女儿一个教训。“省得她愈大愈蛮横,不懂礼貌!”
“可是——”乔语侬想反驳。
阙显阳已下了决定。“吃饭,别理她,她肚子饿了就会出来吃饭。”
在阙家,阙显阳说了就算,乔语侬再怎么心疼女儿,也只能顺着丈夫,盼着显阳的气快消,女儿才好少受一点罪。
拔秋影比知道显阳的脾气一上来,是谁都劝不了;想想,小亚那孩子脾气的确是拗了些,今天一个小小的挫折说不定能让她的脾气收敛点。
如此想来,何秋影也不再为小孙女说情,招呼女儿跟孙子落座,开饭。
席间,何秋影跟阙显阳虽极力想炒热气氛,但芮允芃还是觉得不自在。
在这个家里,她俨然像个外来者。
今天是允芃加入阙氏产物的第一天,公司替她办一个欢迎派对;允芃本来不想参加,但妈却一再的游说,说她是今天的主角,不能不出席。
“可是我不会跳舞。”
“这有什么难的。”何秋影站起来朝她做了个邀舞的手势。
丙允芃被动的让妈带着舞动。
“其实跳舞很简单,你只要跟着舞伴的脚步移动就行了,他左,你右;他右,你左。”
“我要是踏到他的脚怎么办?”芮允芃还是很紧张。
“观书禁得起你这一脚。”
“可是我要是不只踩他一脚那怎么办?”
“观书是你哥哥,他不会跟你计较那么多。”
芮允芃摇头。“我还是觉得不妥,观书最讨厌参加这种社交活动了,我强拉他去,好像有点强人所难。”
“你不能没舞伴。”
“所以我才不想去啊;为什么要强迫我参加?还有——小钧怎么办?”芮允芃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
“别拿小钧当藉口,我们祖孙俩已经决定好晚上要一起看“虫虫危机”的录影带,你别来打扰我们。”
“小钧不喜欢看“虫虫危机”。”
“那是因为你没拿爆米花哄他。”何秋彩这几天带孙子可带得很有心得。“你只要爆一盒玉米花给他当零嘴吃,保证小钧绝对不吵、不闹。”
“妈。”芮允芃还想跟妈赖。
拔秋影却眼尖的瞥见显阳来接允芃。
“你来的正好,妈年纪大了,实在没法跟你们年轻人比体力;显阳来,盼盼说她不会跳华尔滋,你来带她。”
“不用了……”芮允芃正想摇手拒绝,妈已把她交到阙显阳手里。
阙显阳从妈那接住允芃,他的左手握着允芃的右手,右手自然地扶住允芃的纤细腰身。
他的手像是通了电似的,才一搭上允芃的腰,芮允芃的身子震了震,差点忘了呼吸。
“别紧张,跳舞就是要放轻松。”阙显阳左一、右二的带领允芃。
他靠她好近、好近,近到听得见他的心跳。噗通、噗通——
靠近允芃,阙显阳闻到熟悉的香味。那香味比玉兰花香浓郁,比百合花淡雅——他曾在哪闻过呢?
阙显阳皱眉,想了久久,依旧找不出答案。
“你抹什么牌子的香水?”
“没有。”芮允芃窝在他怀里,轻轻的摇头。“我从不擦香水的。”
“从不擦香水!”这个答案也似曾栢识,像是在哪听过:但,在哪呢?怎么一时之间就是想不起来。
允芃没给阙显阳再深思的机会,挣开显阳的大手,几乎是落荒而逃。“我……我们可以走了,免得观书在那等我们等太久。”
阙显阳放开手,退了两步让允芃呼吸新鲜的空气。他看得出来允芃很紧张。
“妈,我们出去了。”允芃连阙显阳的目光都惊于对上,怕他从她的惊惶中看出她的不自在,她连忙转身跟妈告别。
“等等,你的耳环还没戴。”何秋影在允芃的房里翻找。“唉呀,你这耳环怎么只剩一只?”何秋影冲出来,拿着落单的耳环问允芃。“另一只呢?””
阙显阳的目光望过去,当他看到那只耳环时,身子如遭电击。
心型的碎白钻中镶着不起眼的小办钻,那是——
芮允芃从妈手中夺过别出心裁却不是奢侈品的相思耳坠。“这只有一只啦。”
“什么耳环只有一只的?”何秋影就是不信。
“另一只弄丢了嘛。”
“既然弄丢了,为什么不连这一只也丢了呢?放在那当宝啊。”何秋影叨念着。那耳环特别归特别,可也没重要到那种地步啊。竟还舍不得丢呢!
“喝!那是不是五年前那一只?”何秋影想起来了;难怪她觉得那耳环眼热呢。
五年前!
阙显阳心口又是一紧。
这么巧!
他移眼看向芮允芃元。
允芃急急的把相思耳坠丢进收纳盒里,从里头随便挑出—对耳环戴上。现在的她实在不适合面对太多过去——尤其是阙显阳人就在她面前。
芮允芃拿着皮包、披肩,跟妈挥别说再见。
然而——是不是她疑心病太重?为什么她总觉得阙显阳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