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样的感觉,阙显阳形容不出来;只知道自己寻寻觅觅了多年,乍见盼盼竟与他如此贴近,这感觉好不真实,他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怕一口气喘大了,惊醒了自己,才发觉眼前的一切只是虚幻。
芮允凡抿直了唇,强力隐住自己的情绪,不断的提醒自己得镇定,别乱了阵脚,且没什么好慌的不是吗?她早预防了这一刻来临,心里也已做好了准备,她的确不需怕阙显阳会看穿她就是盼盼的事实。
但——阙显阳为什么要用那种眼光看她?在她的想象中,阙显阳看到她时的表情可以是惊喜,可以是不可置信,可以是一切一切,但,独独不能这么复杂,像是他寻她多年、像是他负她极深、像是——
芮允凡陡地停止转动的思绪。
为什么她要去猜测阙显阳的表情所代表的涵意?为什么事隔十七年之久,阙显阳的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仍旧可以左右她的情绪!
停止!
芮允凡阻止自己再去猜测阙显阳他目光所代表的意义,她用冷漠伪装自己初见他时波涛汹涌的感情;只要她伪装得够好,将“芮允凡”这个角色扮好,从此以后她跟阙显阳一家便成陌路,毫无瓜葛。
芮允凡像是在念咒似的提醒自己,要自己坚强;就在她武装好,以为自己足以去面对突如其火的状况时,一句“盼盼”唤得她心神俱裂。那是她久违的名字啊!
“盼盼!”
这声惊呼出自于阙宇昂之口。
原先是在他老爸的办公室溜达,顺便聆听老爸千篇一律的训词,正当他无聊的想蹲在地上数蚂蚁来打发时间之际,老爸的专线响起,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跟他老爸报告什么重要事件,以至于他老爸竟然会停止数落他,急急的下楼去。
而他正好无聊得慌,所以就顺道下来看看,没想到下来后,看到的果然是青天霹雳的事。
“你是盼盼!”阙宇昂看到盼盼出现竟比阙显阳来得激动。
虽然盼盼失踪至今已十七年,但,何妈妈是阙家一、二十年的朋友,而且自从盼盼走失、何伯伯去世以后,两家的关系更是密切,何妈妈等于是看着阙家五个兄弟长大,而眼前这个女孩——她跟何妈妈年轻时简直是一模一样,若非是母女,怎么可能如此相似!
阙宇昂根本就认定了眼前这个女孩就是盼盼。
“不,我不是。”芮允凡强逼自己要镇定。
她努力了好久才稍微摆月兑童年的阴影,她不想在这一刻功亏一篑;封住自己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心房,芮允凡开口说着她在心里以念了好几年的“事实”。“我叫芮允凡,不是你口中的盼盼。”芮允凡不看阙显阳,尽量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阙宇昂身上。
对她而言,面对阙宇昂显然比较容易些。
“你认错人了。”芮允凡再一次强调“事实”。
阙宇昂张口结舌了老半天。“可是……可是你跟何妈妈长得好象。”他比着她的头、比着她的眼。“真的好象!”
“我不认识什么何妈妈。”芮允凡一句话就打断所有的可能。
“怎么可能不认识,何妈妈是你妈,你走失的时候,何妈妈还很伤心难过,差点哭瞎了眼睛,我还记得——”
“阙先生对不起,我不想听那些与我毫无干系的事。”芮允凡深吸口气,抬头挺胸地以“芮允凡”的身分召告他们,“我只是个单纯的学生,今天来只是想拿回我的作品。”
芮允凡抱住自己的作品,像是守住自己的心跳,不让阙家的人看出她的紧张。
她欠了身,说了句抱歉,拉着玉青想逃开这个她避之危恐不及的一家人。她不想在这地方多待个一秒钟,更受不了阙显阳直盯着她看,像是想看穿什么似的目光。
她就要逃了!
阙显阳却愣在原地无法动弹。此时此刻他脑中飞掠而过的是盼盼三岁,初见他时人中挂着两管鼻涕的模样,再来是他的冷情以对,刻意使坏……他甚至记得盼盼为了讨好他,额头前还留了个疤。
那个疤还在吗?
阙显阳的目光对上芮允凡的脸,他的视线在她前额仔细梭巡;可惜她的浏海挡去了他的视线。
就在显阳发愣的同时,阙应龙却以长者之姿挡在芮允凡的面前。“芮小姐,我想我们需要好好的谈一谈。”阙应龙不动声色地以眼角的余光瞥往显阳的方向。
自从“盼盼”出现至今,显阳还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太清楚盼盼对显阳的影响,所以他不觉得显阳会任由这女孩再度由他眼中消失。“我们有理由相信你就是盼盼。”
“有理由!”芮允凡的声音因恐惧而尖锐起来。“有什么理山也是你们阙家的事,与我芮允凡毫无关系。”
“如果你真的就是盼盼,那么我们的猜测便与你有关;芮小姐,若你真的不是我们要找的盼盼,那你不妨当做件好事,与我们谈谈,早点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这样对你、对我们都好不是吗?”阙应龙坚持自己的立场去说服芮允凡。
芮允凡明白自己是躲不掉了。
“好,我跟你们谈。”她虽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却没料到事情来得这么突然。“我可以打个电话让我家里的人来陪我吗?”
“当然可以。”阙应龙也想知道盼盼这十七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芮允凡根本就没空去探究阙家人的想法,她急着跑去打电话、讨救兵,而林玉青则紧跟在后头。
到目前为止,玉青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等待家人接电话的同时,允凡将童装塞给玉青,要她先回去。
“不,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陪你。”
“玉青,你还有课。”
“可是你的事比较重要,况且你今天之所以有麻烦上身,全是我惹的祸。”林玉青觉得自己有义务陪允凡一起承担、面对。
芮允凡让阙显阳—家人搅和得方寸大乱,现在根本没多余的心力去跟玉青解释事情错不在她。
叹了口气,芮允凡任由玉青坚持地留在她身边。
电话一通,是她哥哥接的电话。
“哥,我是允凡;出事了,你把我的出生证明,跟我们家的相本都带来“朝颜”百货好不好?”
芮允凡只交待要带的东西,却没说明原因;芮观书在电话那头却听明白了,因为他们芮家等这一刻已等了十七年了。
芮爸爸跟芮观书拿着足以证明芮允凡身世的证明资科,赶到“朝颜”百货;“朝颜”的工作人员直接将芮家的人带到会客室。
芮允凡一看到亲人,连忙站起来迎了上去。抱住了父亲,像是找到安全的港湾。
芮仲霖抱住女儿,无言的给她支持,要她别怕,一切有他在。
等芮允凡冷静下来,她才又想到另一个不能承受她就是盼盼事实的人,“妈呢?妈知道吗?”
允凡的哥哥芮观书摇头。
他们没敢让妈知道,因为直到今天,妈还不知道原来的允凡早已死去。
听到妈还不知情,芮允凡松了一口气,喃喃低语:“那就好,那就好。”
芮观书握住允凡的手,要她坚强,因为他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骗过了阙家的人,允凡的恶梦才算真正月兑离。
芮仲霖跟阙应龙寒喧几句之后,便进入问题核心,芮仲霖直言不讳地开口:“允凡是我们芮家的女儿,不是你们口中的“盼盼”。”
芮仲霖将手中的资科放在桌上,推向阙家人。“这里有允凡的出生证明,跟她从小到大的照片。”
急躁的阙宇昂迫不及待地抢过来看;而光一张出生证明就把阙宇昂的信心满满全打进地狱里,
“这怎么可能!”阙宇昂不肯相信眼前所展现的真相。眼前这个女孩明明就是盼盼没错,但——她若真是盼盼,为什么出生资料如此详尽?
惫有——那些照片是怎么一回事?
从出生到现今,芮允凡的成长全有纪录可寻。
“不可能!”阙宇昂喃喃自语,且将所有的证据推往父亲的方向,看父亲能不能找出疑点。
阙应笼接过详实的纪录,看了一遍之后,笃定芮允凡就是盼盼的信心一点一滴的流失。
“显阳。”阙应龙将资科递给显阳,想知道儿子的想法。
阙显阳却看都不看那些所谓的“证据”一眼,他——只愿意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事实。
冷不防地,阙显阳伸出手覆上芮允凡的额际。
芮允凡心惊地想退开,阙显阳右手攫住她的手臂,左手拨开允凡额前的浏海。
阙显阳笑了。
允凡的右眉梢处留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你是盼盼!”阙宇昂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芮允凡额前的伤疤当众宣布:“这个疤是盼盼三岁那年摔破小碟子所留下的疤痕,你如果不是盼盼,为什么会有这道疤?”阙宇昂也记得盼盼第一天到他家时所发生的意外。
芮家的人早防到了这一点,他们提出了伪证,告诉阙家人,“允凡之所以有这道疤是十七年前的一场车祸。”芮仲霖从一迭资科中找出十七年前允凡出事那天的档案。
十七年前允凡头一天上幼稚园,却遇上女圭女圭车翻覆的意外;允凡在济世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才去世;而他们也就是在那里遇到了盼盼。
初见盼盼时,她是个弃儿;听医院的护理人员说,盼盼晕倒在大马路上让人拾获,那时的盼盼又瘦又小,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明亮。
他们不知道年幼的盼盼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在医院里,盼盼不哭、不闹、不说话,就像个自闭儿似的。
罢丧女的他看到与允凡同年的盼盼竟有如此可怜的遭遇,便起了怜悯之心;后来妻子不愿接受允凡已死的消息,精神紊乱中看到盼盼又误以为盼盼就是允凡。他不忍让妻子伤心,于是买通了济世的医护人员,伪造文书交换盼盼与允凡的身分。
惫好,当初为了瞒住妻子,所以他们将所有的文件伪造得十分详尽,不露任何破绽,就是没想到这份文件今天还可以帮盼盼一把,骗住所有阙家的人。
阙宇昂看着那份病历,只觉得神奇。
“这个世界小得奇怪!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长得如此相似已经不简单了,竟然连额头上的疤都长得一模一样?且位置还丝毫不差,这就够离谱了!”
“我们没有理由编谎来骗你们。”芮观书不喜欢阙宇昂的态度;这阙家三公子虽吊儿郎当,状似漫不经心,但字字句句都充满着讽刺。
然而阙家三公子却还不是这屋子里最恐怖的那一个;最恐怖的是那一个不说话,净是冷眼旁观的阙显阳。这样的人只相信他所看到的事实,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事。
阙宇昂不管芮家所持有的理由是什么,总之——“我们还得等个人来,才能决定芮允凡是不是盼盼。”
“等谁?”芮观书蹙眉。他不喜欢事情变得这么复杂,扯出的人愈多,对他们芮家愈不利。
“盼盼的妈。”阙宇昂宣布答案。
芮家一行人全变了脸色,其中更以芮允凡的惊讶最甚,阙显阳甚至察觉到允凡的身子微微一颤。
她若不是盼盼,那她怕什么?
阙显阳的眼直勾勾的锁在芮允凡脸上,盯着她秀丽的容颜,想从允凡脸上找出她之所以这么惊惶的缘由。
拔秋影到了,一屋子的人全等着她开口证实,究竟芮允凡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盼盼?
拔秋影看着允凡,心思白转千回。
“何妈妈,你看出结果没?”阙宇昂很没耐心,受不了漫长的等待,急巴巴的要答案。“她究竟是不是盼盼?”
拔秋影再看允凡一眼,视线连带地扫过允凡身旁的显阳。
她知道显阳多希望允凡就是盼盼,但是——眼一闭,何秋影灭着良心摇头,开口回答:“不是。”
“不是!怎么会不是?”最难接受芮允凡不是盼盼的人竟是阙宇昂。“何妈妈,你看仔细了吗?这芮允凡的眼、口、鼻就跟你年轻时一模一样,你怎么没丝毫怀疑,便一口断定芮允凡不是你女儿呢?”
“宇昂,孩子是我生的,不需要多看几眼才能定论;芮小姐她……只是长得像我罢了。”
“何妈妈,没有血缘关系的二人,却长得如此相似,机率有多大呢?”阙宇昂是真急了,口气难免坏了点。
“宇昂,注意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阙应龙出声训示儿子;虽然他也觉得秋影的态度太过怪异。
照常理来看,找到盼盼,最兴奋、最激动的人该是秋影,但面对芮允凡的出现,秋影不但没有丝毫的惊喜,还冷静得很。
“秋影,你确定芮小姐不是盼盼吗?”
“我确定。”何秋影走近芮允凡面前,提起允凡的右手臂,开口:“盼盼的右手臂有一块紫红色、铜板大小的胎记;而芮小姐手臂上并没有这样的胎记。”
“会不会本来有,但长大后淡掉了。”阙宇昂猜测。
“不,允凡从小到大全身上下没有一块胎记,而且有照片为凭。”芮仲霖把照片翻到允凡小时候赤果着身子洗澡的那一张写真。
扁果着身子洗澡的小女孩在浴盆里玩得眉开眼笑,骨瘦如柴的手臂一片白洁,的确没有紫红色的胎记。
阙家的人虽不愿相信,但当所有证据一致地指向同一个事实,证明芮允凡不是他们要找的盼盼之际,他们也只有接受了。
“不,单以一个胎记就断定芮允凡不是盼盼,这太武断了,我觉得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去验DNA。”阙宇昂觉得唯有这个法子才可以让人信服。
“不用了。”一直没开口说话的阙显阳驳回宇昂的建议。“没有必要验DNA,我相信妈的话;毕竟,盼盼是妈的女儿不是吗?”阙显阳回头看着何秋影。
再试一次,如果何秋影可以正视他的目光,坦然不回避,那他可以忽略整个事件的微小破绽,愿意相信芮允凡不是盼盼。
阙显阳的目光固定在这十七年来他视如亲生妈的何妈妈身上。
拔秋影被他看得心虚,刻意的避开显阳的目光,眼神落向别处。
阙显阳看到何妈妈的神情,难过地别过脸,他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证实。只是他不懂,她们为什么要骗他?
十七年!为了盼盼走丢的事,他自责了十七年;这十七年来,他没有一刻放过自己,他甚至不许自己活得幸福,而——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待他,明明活着却要装做死了;明明早已相认却要假装成不曾相识——
懊死,这十几年来,他到底成了什么!
阙显阳闭上眼,告诉自己别跟何家的人计较,毕竟最初错的人真的是他,他——努力调适、沉淀了自己的愤怨过后,这才转过身子,对芮家的人深深一鞠躬,“很抱歉造成你们的困扰,我想另千金也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他决定放弃了。
十七年,他背负这个原罪也够久了;何家之于他,他不想再多提;至于何盼盼——她既然急着躲避他,宁可换个身分过日子也不愿意与他相认,那他还强求什么呢?她想怎么样过她的日子,是她的自由;他阙显阳,决定解放自己,不想再牵挂何家的任何一个人。
他决定放弃了!不再紧咬着她就是盼盼!对于这样的事情发展,允凡该是开心得不能自己,毕竟这是她盼了好多年的结果,而它现在真真实实的发生,可她的心情却没有她想象中的开怀——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情绪?允凡不懂,但这一次她选择了回避,不去深思自己心为何空荡荡的,究竟是遗失了什么东西,她只想逃开阙显阳,逃得愈远愈好。
芮仲霖看出女儿的不自在,于是起身告别。“误会既然解释清楚了就好。我们也该走了。”
阙家的人跟着起身送芮家的人出去。
宽敞的会客室独留下何秋影跟阙显阳。
拔秋影明显的察觉到显阳的阴沉,她以为显阳又是为了盼盼的事而落寞。“显阳,忘了盼盼吧,就当盼盼真死了,你——”
拔秋影话未说完,阙显阳从椅背上拿起西装外套,用动作打断她的话,“我送您回去。”
他的态度虽温和,但何秋影可以感觉到显阳刻意制造的距离。
拔秋影慌了。她甚至不懂一向与她非常亲近的显阳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