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芷是逃了出来了。
但是,在她身后不远处,翡翠楼的保镖阿诚,带着三、四名男子疾步的追赶着。
她是陪着春花出来买东西时,趁着大伙儿不注意,偷偷溜走的,由于她个头小,在人群中,一溜烟就不见了,所以保镖们想捉她,可还得费一番功夫。
小芷拼命地跑向半年前小顺子带她乞讨的地方,她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教她给找着了。
站在那日她乞讨的地方,她左顾右盼,单纯的她,以为只要来到这地方,就可以见到小顺叔叔。可是,她等了又等,还是见不到小顺叔叔。
其实,都过了大半年了,小顺子哪有可能还会找她?
事实上,那日小顺子找到可以投宿的寺庙后,立刻折回来找她,可是回到此地,却不见小芷的踪影,他焦急的找人询问,可是没人理他。
他在城里等了两天,心想,小芷大概是被人拐走了,他去衙门报了案,可他身无分文,衙门对此案也爱理不理的。在遍寻不着之际,他只好独自启程回乡,并向村人佯称把小芷送到寺庙去——
这会儿,小芷还在原地痴痴地等,但瞟儿阿诚已往她这边追来,她一惊,拔腿又开溜——
转呀转,逃呀逃,眼看四下没有能藏身之处,她心一慌,直奔停在街角的那顶大轿——
轿帘一掀,她忙不迭地钻了进去。
令
“喂,什幺人这幺大胆,敢擅闯我家阿哥的花轿!”
一个奴仆见小芷大剌剌地钻进轿子里,便掀开轿帘,想把小芷给揪出。
小芷死命的赖着,小小的眉头紧皱,一言不吭,眼巴巴的直瞅着要赶她下轿的奴仆。
“哟,你还赖着呀!快出来,否则我就叫人拿木棍侍候你……”
小芷瑟缩了一下,娇弱的身子更加往里头靠。
“什幺事吵吵闹闹的?”在那奴仆义要趋赶小芷的当儿,一道冷声突降。
“大阿哥,有……有个女娃儿坐进轿里去,奴才这正在赶她走,请大阿哥稍歇。”奴仆惶恐地道。
突地,阿诚带着三、四名男子往这儿来。
“喂,你们有没有瞧见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往这边走来?”
“有呢,个就在这……”那奴仆正愁赶不走小女孩,阿诚这一来,正好称了他的心。
他还想骂阿诚,没好好管教孩子,让孩子野到他家阿哥的坐轿里来——但话才到一半,甚至还未道出小女孩在轿里一事,突然站在他身边的俊美少年又开口了:
“不在这儿!”俊美少年顺着奴仆未完的话,接下道。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私藏了她?”阿诚才不信他的话,伸手欲扯开轿帘,瞧个究竟。
“谁敢掀轿帘,我就垛了他的手!”俊美少年眼神冷厉的瞪着阿诚。
那奴仆见状,跟着推开阿城:“我们家阿哥都说了,你们要找的人不在这,你们若敢在此撒野,当心我家王爷坎了你们!”
直到俊美少年的身份不凡,阿诚心中纵有千般疑虑也不敢造次,只能悻悻然的离去。
“好了,这下人都走了,你也可以出来了吧?别碍着我们阿哥回府。”奴仆恶声恶气的朝坐在轿里的小芷喊道。
经过方才那一刻,阿诚虽然没捉走她,她却早吓得浑身发抖。因为她知道,若让阿诚捉回去,何大妈定让阿诚把她关到柴房,打的她昏昏死死。
“耶,还不出来——”
那奴仆正想伸手再揪小芷出来时,身旁的俊美少年却以眼神示意奴仆退到一旁去,而他自个儿则弯了个身,一眨眼,人已坐进轿子里去。
小芷发现有人进来,惊恐的瑟缩着,身子仍是不住的颤抖着。
“别怕,我是好人!”俊美少年柔声的安抚她。“那些想捉你的人都走了,你现在安全了!”
他可不像他家的奴仆见识少、目光短,好人、坏人部分不清。她之所以坐到轿子里来,就是在躲那一帮人,而那一帮人鹰鼻鹞眼的,面相凶恶,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一群大混蛋——
若以两方来论,他当然帮她罗!
她果然如他所料,是个柔弱的小女娃,只是他压根没料到,她竟长的如此亮眼,是个水当当的美人胚呢!
年已十六的他,这可是头一回对女孩子动了心。皇宫里有多少格格、才女拼命向他献殷勤,为的只是想博得他能多看她们一眼。
但,他谁都爱;可也——谁都不爱!
偏偏就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女孩,轻易地触动了他的心弦,更可笑的是,他们才见第一面呢!
他心想,若是让皇宫里头那些想对他献爱的格格、才女们知道这事,怕不气的龇牙咧嘴,全没了优雅、高贵的形象。
思及此,他不禁纵声一笑。
他突然发笑,让小芷心里更加恐惧;她惊惧地仰视他俊美的脸孔,眼底净是无名的惧意。
“叫什幺名字?”他郎若春风的俊逸面容,突地逼至她面前。
小芷吓了一跳,直觉往后缩。她知道是他救了她,她才能讨过阿诚那一关,可方才的余悸犹存,此刻的她,是禁不起任何吓的……
但她确定的知道一点——他的确是个好人!
“我……我的名字叫小芷。”
“小芷!?方才那些人为什幺要捉你?”
“我……他……他们是坏人。”小芷陡地仰高小脸。“这位小扮,你……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小顺叔叔?”
小芷还以为人人都认识小顺子呢!
“小顺叔叔!?不认识。”俊美少年晃首轻笑。“不过,在皇宫里倒有个小顺子公公。”
他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她竟认真严谨的摇着头说:
“我要找的事小顺子叔叔,不是小顺子公公。”
他错愕的瞅着她,教她的童言童语给逗笑了。
他用食指勾起她的下颚,她无邪的双瞳,美的令人眩目。
“小扮,你……你住在北京城里头的吗?”
“嗯,是的。”
“那……那你认不认识王爷?”
俊美少年当她只是同一般的小女孩对“王爷”这个名词,抱着很大的好奇心,遂淡然笑道:
“王爷!?我阿玛就是王爷。等我再长大一些,皇上也会封我当王爷的。”他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旋即低下头笑睨着她。“到时候——小芷,我要你当我的侍妾!”
听到“侍妾”两个字,小芷娇小的身躯浑然一震,脸上才泛起的欣喜表情,瞬时间又隐了去。
村里的人告诉她,她的娘就是被王爷给抢去当侍妾的。难道,只要是当王爷的人,都可以随便抓人当侍妾的吗?
心头涌上一阵恐慌,不,她还小呢,怎幺可以当他的侍妾呢?
小芷趁他未防备之际,猛地一把推开他,跑山轿子,拔腿想跑,谁知才跑了一步,她的小绣鞋就掉了——
那是娘给她做的新绣鞋,她一直带在身边舍不得穿,但是因为前一双鞋穿了大半年,又从村里长途跋涉到儿京城来,那双鞋,破了又补、补了又破。
今儿个,因为春花姐要上街,她便央求春花姐带她一块出来,但春花姐嫌她的鞋太旧、太丑、太破,若带她一起出门,会很没面子的……
于是,她才将娘帮她绣的新鞋给拿出来穿。
可是这会儿,绣鞋掉了……
小芷旋身想回去捡鞋,赫然发现鞋已经让那俊美少年给握在手中。
“你的鞋……”俊美少年单手负背,手中拿着她的绣鞋,略一挑眉。“来拿呀!”
小芷杵在原地,犹豫了好半晌。不行,她个能过去拿鞋,他会趁机捉她的——
不舍地看了那只绣鞋两眼,她身一旋,跑的无影无踪。
“款,怎幺鞋都不要了呢?”
俊美少年扯了一抹笑痕,低首俯视手中那双样式简单的小绣鞋,粉色的鞋上,什幺花样也没有,就单单绣了个“芷”字——
“小芷、小芷……”他玩味地反复念诵着。
十二年后。
“不要……何大妈您救救我,我不去、我不要去……”
一个面貌清丽的细瘦女子,教两名粗汉给硬拖上轿,哀哀的求饶声,划过整条大街。
她跪在轿子旁,手拽住轿子的扶手,泪水把她脸上的妆都哭花了;不管粗汉如何拳打脚踢,她还是拼命摇头,像是丢了命,也不肯上轿一般。
“你哟,年纪也不小了,这次,就当是个赌注吧!别说大妈我待你刻薄,这个别人想求都求不得的机会,我可是把它让给了你哟——”
拔大妈义正严辞,慷慨地道。
是的,这个何大妈就是翡翠楼的老鸨。今日,她是领了雍王府侍卫传来的亲王口谕,说是在天黑之前,要送个歌姬到王府内。
这一年多来,她每回送进雍王府内的歌姬,不是一去无回,就是回得来的,也无法再替她赚钱了——
死的死、伤的伤……
这回她可聪明了,不再挑那些特红牌、特漂亮的,就挑阿雪这个长得算是清秀,但年级已不小、又没帮她赚到什幺钱的女人。
“何大妈,我求您、求求您,您放过我……只要您不把我送去雍王府,我……我可以一辈子在厨房做免费的长工。”阿雪哭声凄厉,哑着声喊:“何大妈,求求您,我真的不想去……”
这一年多来,她待在翡翠楼内,看了六名姐妹喜滋滋的去了雍王府,以为可以从此飞上枝头当凤凰——
但六人之中,只回来了四个。四名姐妹全识遍体鳞伤,说是雍王宠幸的隔日,待雍王一出府后,就叫雍王妃唆使下人,把她拖去鞭打了。
其余二人没回来,掩饰一点地说是失踪,其实,大伙心知肚明,都知道她们必定是在王府内教雍王妃给打死了……
其实,死的还不止是翡翠楼内的姐妹,其它像是京城里几个有名的妓院,如:烟雨阁、芙蓉院、畅春园……
只要曾被雍王点召过的女子,皆不得有好下场的……
也因为这样,京城里也流传着雍亲王和雍王妃感情不睦,甚至打从皇上赐婚的那一刻起,雍亲王就已打定主意,不碰雍王妃一根汗毛——
所以,每回雍亲王点召的妓女,全都会教妒火中烧的雍王妃给凌虐的不成人形。
“由得了你吗?”
拔大妈昂首睥睨,一脚踹的抱住她肥腿的阿雪,跌个仰八叉。
阿雪复地又伏首于地。“大妈,阿雪没那个福份,阿雪不要进雍王府……”
撇了撇嘴,何大妈使了软招,屈,好言相劝:
“我说阿雪啊,你自己也明白你有几斤几两重,待在翡翠楼这幺久了,也没见你闯出个什幺名号,瞧瞧嫣红和小昭,才来了一年多,人家爷儿来,哪个不指定她们俩?”
听到这话,阿雪忙不迭地点点头。“是啊、是啊,那就由嫣红和小昭去吧!”
“啪”一个巴掌声,蓦的响起。
阿雪捂住热灼灼的脸颊,茫然的望着何大妈。
“嗟,你想的美,她们俩可是我的摇钱树,把她们送去雍王府,不等于送她们去死——”急切地说出口,何大妈也忘了顾忌有些话不能直说,但说都说了,也收不回来了呀!
“我知道你很怕,可你就往好的一面去想嘛,也许雍亲王会看上你,破例收你做侍妾,到时,你可是摇身一变,成了人人羡慕的枝头凤凰了。”何大妈软言软语:“再说,雍亲王和王妃感情不睦,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只要你能捉住王爷的心,害怕那失宠得雍王妃作啥?”
拔大妈说了一串“废话”,目的只是让阿雪乖乖上轿,她也好交差,可她也不敢奢望阿雪能争气的当上雍亲王的侍妾——
扒,凭她!
先前送去的美貌嗲柔女,一个一个伤着回来,她们尚且如此,阿雪这个面貌只够得上清秀一词的女人,别说当侍妾了,若王爷愿意让她侍寝,就是她的福气了!
阿雪毕竟是已过梦幻般的年纪,不敢心存妄想,也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下场,一定会如同先前送去王府的那些姐妹一般的凄惨。
“大妈,我给您磕头,求您别要我去……”
“你就是叫我祖女乃女乃也没用了!”何大妈向两旁的粗汉使了个眼色,要他们把阿雪拖上轿。
可怜的阿雪,抵不过粗汉相逼,不消一刻钟,人已瘫昏在轿子内。
拔大妈掀了轿帘探视她。“阿雪,你就认命吧!除非你幸运地遇到红衣女——不过,话说回来,你又不是良家妇女,红衣女才没那个闲功夫救你呢!”
说罢,便命令轿夫抬轿离去。
仁武馆。
这是一座坐落在城郊外的武馆,占地辽阔,馆主名叫蓟仁,是以,武馆的名字就以“仁”取名。武馆成立至今已有三十年之久,凡想来此习武者,皆有个成文规定——
那就是——
必须先通过一场笔试。
字,不需要认得太多,但想习武者本身,必须要有仁义道德的精神。
习武之人,不该有暴戾之气——这是馆主一向推崇的。
杨柳树下,一名美艳的少女,面湖蹲坐,星眸半垂,晶莹剔透的脸蛋上,有着一丝落寞的神情。
“芷翣、芷翣——咦,你在这儿啊?”
一个面貌俊秀的男子朝她走来,面带着微笑。
美艳少女抬起眼,回他一抹淡淡地笑。“子训师兄,你找我有事吗?”
“午膳时间到了,爹他没见着你,遍差我出来找找。”
蓟了训就像是仁武馆的活招牌,虽有一身好武功,却没有半点暴戾之气,反到是一副斯文的模样。
“啊?已经正午了呀?”凤芷翣诧异道。没想到这一坐,就坐了一上午。
她就是十二年前,那个让小顺子带到北京城来找亲娘的小女孩——小芷。
当年,她逃出妓院,遇到一个好心救她的少年郎,可是那少年郎说要她当他的侍妾,吓得她拔腿就跑,连她心爱的鞋掉了,她也不敢捡。
那鞋,她洗干净后,就一直把它放在锦盒里,期待有一大,能找到另一只鞋,让它们成为一双……
那可是娘送给她的最后一项东西,她一定要好好保存着。
就是不知道捡了她鞋的那个少年郎,是否早已把鞋给去了?每每想到此,她就心痛不已……
可千万别呀!
卑说回来,那日她吓跑之后,又怕会遇着妓院的保镖,只好没命地往城外跑,一直跑、一直跑……
天色渐渐黑了,她东南西北全分不清,又饥又渴,城外没一户人家,只知道后来见到一扇门,自己便累晕了过去。
棒日她醒来,人已躺在一张温暖的大床上,原来是有人发现她,而那人正是仁武馆的馆主蓟仁。
在知道她的身世后,蓟仁当下便收了她当义女,将她留在仁武馆内。
得了馆主的厚爱,小芷铭感五内,却不敢造次逾矩,对于蓟子训,她仍和馆内其它人一般,称他为师兄,不敢称他为“大哥”,她知道自己卑微的身份,是不可以和人家平起平坐的。
“子训师兄,劳烦你了!”凤芷翣略一欠身,旋身欲走,却教蓟子训给拦了下来。
“芷翣,你要我说几次,你……不需要同我这般客气的,我们……我们是一家人呀!”
蓟子训无奈的叹口气。
他不在乎她愿不愿意称他为大哥,事实上,他私心的希望她不要。从见到她第一面开始,他就对她喜爱极了,那年他虽只有十三岁,但他知道她的到来,让他心中喜悦、兴奋,不是因为多了一个妹妹,而是……
凤芷翣眨了眨大眼。“我……我也是当子训师兄是一家人呀,可是……可是义父不是常说做人要懂礼貌吗?”
她认为自己的行为没有违背义父平日的谆谆教诲呀!
他来找她去吃饭,她同他道谢,这是很正常的事嘛!
蓟子训被她的话堵的哑口无言。
她说的是没错!
可是……唉,这事真难解释!
“方才我看你一脸愁容,在想什幺?”他只好转移话题,暂压下心中的无奈。
“我……没什幺!”
“不要紧的,告诉师兄,有什幺事,师兄会帮你解决。”
“我……”凤芷翣摇摇头。“真的没什幺事,我只是在想我娘,想我小时候和爹娘生活的点点滴滴。”
“别想太多,我爹可是会吃醋的。”蓟子训打趣地道。不是他爹无量,之所以这幺说,只是希望她别一直陷在痛苦的回忆里。
他希望她快乐,真正的快乐。
为了能让她快乐,他什幺都愿意做,甚至瞒着他爹,偷带她出馆,让她扮成红衣女,去解救那些和她娘当年命运相同的女人。
当然,他是派了些人,混在京城平日那些花名在外的身边,只要有任何消息,他便可以马上得知。
“义父的恩情,芷翣不敢忘。”
“哎,你又认真了,我只是说笑罢了!”
“不,你和义父是芷翣辈子的恩人。”凤芷翣感激的道:“师兄,这幺多年来,你又是帮我打听我娘下落、又帮我找鞋,我留在武馆,什幺忙也帮不上,反倒是常给你们找麻烦——”
“嘿,别又来了!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蓟子训叹了声:“我只是叹惋,好不容易在查到你娘的下落时,你娘却早就咬舌自尽了;至于你娘留给你的最后的那双鞋——真的是无从找起!”
因为隔了好几年后,她才和他提起鞋的事,但因京城里的店,每日阿哥、贝勒、王爷、福晋,来来往往的人特多,又过了那幺多年,谁还会记得哪一年哪一日,有哪个王孙公子曾来过?
所以想找那只鞋,恐怕是没法子了!
“子训师兄,你快别这幺说,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是一样感激你的。”
“那你也别太伤感了!”
“最近……还有听说什幺事吗?”她指的,自然是王孙公子强抢良家妇女一事。
蓟子训脸色略变,但旋即又恢复泰然。“没有。红衣女的名号,早把他们吓傻了,谁还敢放肆呢?”
凤芷翣一笑。“谢谢师兄你的帮忙,如果没有你,不知道还会有多少良家妇女受苦呢!”
因为蓟仁待她如亲生女儿,但知道她可怜的身世后,怕她一出门,又教坏人给拐骗了去。除了他亲自陪她出门外,他严禁她不能擅门出馆,甚至是有着一身好武功的儿子做陪也不行。
所以,装扮红衣女一事,当然得偷偷地进行。
“说的我很伟大似的。吃饭去吧,别想那幺多!”
蓟子训淡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