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由的心跳加速,金兔直觉紧抓住身边的人,有一种想要躲起来的冲动。
但她不行,因为她的哥哥并不是鬼,而且确实对她疼爱有加,她真要把他当鬼看,先别说到恩将仇报那样严重,最基本的,那太失礼,也太伤哥哥的心,所以她虽吃惊了一下,却也努力的忍住了。
然后,依循求生本能,金兔直觉去判断对方的想法跟情绪,却发现……
扮哥脸上的表情好难解读,他现在到底是生气还是怎样?
几丈之外的金平一脸莫测高深,看不出喜怒,金兔难得的竟无法从他的神情看出个所以然来。
而金兔所不知道的是,在她要判断对方情绪之前,金平已经将她的反应给看进眼底,那让他……让他……大为震撼。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虽然细微,但他确实是看见了妹妹眼中的惊慌。
他疼之入骨、爱若性命的宝贝妹妹,看见他,不是惊喜,不是如遇救兵的崇拜之情,是惊慌,她看见他,第一反应竟然这般?
你以前可曾见妹妹这样笑过?——梅花是这么问的。
你所给予的,真的是她所需要?对她而言,那真的是最好的?——梅花是这么说的。
这些片刻前才出现的话语,这会儿像根针似的,直直插入了金平的心窝,让他真真正正的正视到它,而不是夫妻吵嘴时的无意义言语。
第一次,金平真真正正的认真去想这问题过去,他确实是没见过这样放肆开朗的笑容出现在妹妹脸上,他也从没想过,这样纵情大笑的豪爽样儿会出现在自家么妹身上,因为一直以为,这妹妹就是个内向、安静,个性贴心又良善的小女孩儿。
难道是真的?
是他自己太过自以为是,就如同小报所说的那般,过去他对妹妹的疼爱,其实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其实是让妹妹不开心的?
金平忽然感到不确定了。
饼去一直坚信的事,突然间,都不确定了。
他的小兔妹妹……他的……
“哥哥。”金兔乖觉的上前叫人,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也才两个多月不见,看着兄长,却总觉得有份生疏感。
金平何尝不是如此?
直到金兔走近了,也不确定是不是男生装扮的因素,有那么一瞬间,金平竞有些恍惚……何以……何以他这般珍视爱护的妹妹竟让他感到几许陌生?
四周如此吵杂,异族的语言交汇其中,但兄妹俩竟是相对默默无语。
“你……”最终是金平开了口,却是起了个头又顿住,迟疑了好一下后,他问:“最近好吗?”
金兔没答他,却是问了:“哥哥你生气了吗?”
这问题,金平没法儿答她,因为这当下,他只觉得思绪十分混乱。
濒西游自是看出他迷乱的神色,往前站了一步,将金兔护在身后,说道:“你别怪她,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这话,在一片混乱中,给了金平方向……
全是他害的,要不是这霍西游乱事,事情又怎会演变成这般?
揍他!
金平身体力行,想到就出了拳,出其不意的正中霍西游的右眼。
金兔惊呼出声,这一呼让金平的心又凉了半截,但还来不及衍生“女大不中留”的感叹,就发现她冲上前一步……
梅花昏倒了。
冬天过去,春天来了。
大地回暖,万物正待苏醒,但有些人的心,仍处在严冬之中……
梅花流产了。
一个多月的孩儿,她没发现到,待知情时,孩子已经禁不住她的劳心劳力,连日的奔波让未成形的胎儿离开了她。
梅花心如死灰,对金平,没有怨,没有恨,就如同失去的那个无缘的孩子,没有了,什么感觉也没有,觉得无所谓了。
如此,梅花不愿再回金家,也不愿再跟金平有任何牵扯,心死的她托金兔的福,小产之后有个容身之所,得以待在霍家休养。
直到小产后的身体完全复原,再来,也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梅花正在整理她少得可怜的行囊,准备回到她生长的凤梧山,金兔按着平日的补汤时间,正好领着侍女送补汤过来……
“嫂嫂你做什么?”获得首肯后进到屋中的金兔大吃一惊。
“多亏西游费心调养,我已经复原得差不多了,也该是回凤梧山的时候了。”梅花表示。
金兔咬着下唇,无法言语。
她将一切都看在眼底,自是知道兄嫂间怎么回事,也知嫂嫂的心结所在,那很伤,对一个女人来说,真的很伤……
“没什么,你别难过。”梅花笑笑,停下打包的动作,很配合地来到桌前,让侍女张罗好她的补身汤。
接过汤匙,梅花一瓢一瓢舀着热腾腾的汤散热,不忘安慰金兔道:“虽然我跟你哥之间的缘分没了,但你是你,我一直当你跟亲妹没两样的,有什么事,尽避来凤梧山找我,当然,没事也能来。”
听到这种话,要金兔怎能不难过?
明明是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这地步呢?
“哥哥他知道错了。”低语,金兔还是想代兄长求情。“孩子的事,他不知道,发生这样的事,其实他也很难过。”
“兔儿,别跟我提他,好吗?”梅花貌似冷静的请求;既然缘分尽了,别说是不想再见到这个人,她连他的名都不想听见。
“嫂嫂……”金兔好为难。
如果成全了梅花的请求,那她这个当人家妹妹的,怎么面对哥哥?
这阵子梅花对金平的唯一态度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只要金平在,她什么药也不肯吃,念及她失子的伤心,也为了她的身体好,金平只得回避,让她先安心静养为优先。
连她的面也见不到,金平已是伤神,作为妹妹的金兔从旁看尽一切,真的不设法帮点什么,这说得过去吗?
但,她也知是自家哥哥有错在先,把人家一颗心都给伤透了,真要帮,要从哪儿开始?
“兔儿,我是真心把你当自个儿妹妹的。”梅花有一下、没一下的舀着盅内热腾腾的汤品。
“我知道,嫂嫂一直待我就好。”这就是金兔的为难处。
“所以,我跟你哥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也千万别介怀,多心自责,以为是你害的,这不干你的事,你只要跟着西游过你们的日子就是,知道吗?”梅花交代。
这要金兔怎么不自责?
起因是她,都是因为她……
“说真的,当初公公要我配合,我只看重西游人品好,是个好对象,但看看结果,还真是好到叫人意外,你们看起来真的很适合,感觉很好。”梅花微笑。
惫沉浸在悲伤情绪的金兔差点反应不过来,没料到话题一下子会跳到她身上来。
“我看西游他待你还真是好,跟以前的他有些不一样。”梅花颇觉有趣,放下汤匙,说道:“他以前啊,哪来那么多耐性,人是不坏,但就出一张嘴,恼的时候讲话可不怎么好听,我可没想过像他这样没耐性的人,竟会陪着你逛市集。”
金兔脸儿红红,小声辩驳道:“他呀,刀子子诠腐心,有时说话冲了些,但其实人很好的,很替人着想。”
梅花看着她直笑。
金兔让她这样看着,没来由的慌了心神……
“是真的,他……他很好。”想说点什么,但翻来覆去,也只能强调这一句。
“好,好,好,你觉得好,那当然很好啊。”梅花笑咪咪的。
见那暖味的笑法,金兔大抵知道她在想什么,好比夫妻相敬亲爱、鹣鲽情深这类的,但这是误会,明明都是误会的啊。
偏偏金兔不能点破这当中的玄机,不能让人知道,霍西游并不是真心想娶她,全是出自于同情,同情她的处境,以及两家长辈的殷切厚望,为了成全所有人才娶她。
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有着她所能想像最高贵的情操,对她也极为友善照顾,但,那样的情感并不同于兄嫂之间,可金兔却不能说破。
每个人要烦恼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她怎能再增加大家的麻烦呢?
“嫂嫂喝汤,趁热喝吧。”因为不自在,因为还不知道怎么合宜的应对,金兔只得赶紧转移话题。
梅花听话地啜了口汤,停了下,交代道:“有机会一定要来找我玩儿,知道吗?”
“嫂嫂一定要回凤梧山吗?”金兔觉得舍不得,一方面也是想,夫妻真相隔那么远,兄长想要追回妻子,难度只怕会再增加。
“那儿是我的地盘嘛,我回那边去,有师兄弟们照顾,像个女王似的,不知道多快活。”梅花一脸臭屁。
“我知道。”梅花与管三国师出同门……正确的来说,是管三国拜师在梅花父亲门下,这事金兔是知晓的。“三国哥哥说过,要不是因为哥哥的关系,嫂嫂早成为江湖闻名的梅花女侠了。”
“好说,好说。”梅花装着谦虚,但明显看出得意。
这么个飒爽风趣的女子呀……
“嫂嫂,我会想你的。”金兔诚心道。
“也许该改口了。”梅花突然想到这事,说道:“等你哥哪天想通,愿意寄休书来,大家就各不相干了,以后不能再唤我嫂嫂了。”
“……”金兔不想接应这话题,她不想改口。
“没急在一时,你有个心理准备就是,还有,我等等收拾好,跟霍伯伯还有西游说一声就要走了。”
“一定要今天吗?”金兔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做事要拖泥带水就不是江湖儿女了。”梅花说得潇洒。
金兔心里难过,只能点点头。
“别这样,哪天等你生个胖女圭女圭时,我会来看你们的。”梅花说。
懊似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却让两个人都沉默。
胖女圭女圭,一个胖女圭女圭啊……
金平接获密报而赶来时,只能来得及看见伊人挥鞭、纵马离去的英姿背影。
“哥哥。”金兔瞧见了兄长,催促道:“嫂嫂刚走,你快追。”
金平却是下了马来……
“西游。”他唤人,目光如炬,看着金兔身后的霍西游,慎而重之的开了口:“我把妹妹交给你了。”
金兔愣了愣,因为这话。
濒西游神色平静,只是多打量了金平两眼。
“妹,我把你交给西游了。”金平神色平静,说着他这阵子以来,痛定思痛后的结论。“你长大了,不再是什么都需要我护着的小女圭女圭了,嫁人后,西游才是你的依靠,就像爹跟你嫂嫂说的,我是该放手了。”
“哥……”想像中该要的“松一口气”的感觉并没有出现,听他这么说,金兔没来由的觉得有些感伤。
“放心,你永远都是我金平的妹妹。”金平补上了但书,说道:“有什么事,让人说一声,家里跟哥哥绝对是你永远的依靠,并不因为你嫁了人,就变成不相干的人,知道吗?”
这话,是说给她听,也是说给霍西游听,要他知道,他金平的妹妹就算嫁出去了,也是金家的一块心头肉,别想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
“我跟你嫂嫂之间不管变得如何,都是我跟她的事,你乖,听话,别搁心里去,那不干你的事,是我们的问题。”金平交代着,就怕她胡思乱想。
“哥……”
“没事,你放心,我会解决的。”金平说得胸有成竹。
金兔看着他翻身上马,然后,意气风发的坐定后,目光很心不甘情不愿的落在她身后……
“西游,我不会跟你道歉的。”金平说。
濒西游噙着冷笑看他。
“你娶的是我的宝贝妹妹,喜酒也没等我回来喝,就这样背着我娶,只给你一拳,算是便宜你了。”金平又说。
“那是不是还要跟你说声谢谢啊?”霍西游毫不客气的讽刺他。
“兄弟一场,就不跟你计较了。”金平一派理所当然。
“最好是,你可以再说得更无耻一点。”霍西游也冷嗤得很理所当然。
就在金兔担心,这两个人会不会当街大打出手的时候,只见金平忽地开口……
“好好待她。”他再一次交代,当然不忘撂个狠话,说道:“要是让她伤心落泪,那可不是一拳就能了事。”
“你这是拜托人的态度吗?”霍西游冷眼睨他。
“她值得的。”金平一脸正色。
濒西游顿了好一下,最后一脸悻悻开骂:“啰嗦!快去追小报吧你!”
见状,金平大笑出声,马月复一夹,策马而去。
竟是连声再见也没有?
金兔捉模不出所谓的“男人间的情谊”,看得一头雾水,对这个连句再见也没有的道别方式,很是无所适从。
濒西游误会了她的错愕,只当她无法接受离别的场面……
“没事,金平会把小报带回来的。”安慰人一直就不是他的强项,霍西游已经尽力了。
这话,勾起了金兔的伤心事,她幽幽的看了他一眼,一双湿润的眼儿看起来好哀怨。
濒西游觉得自己好似没救了。
明明是这样哀怨可怜,可他竟觉得这样子的她也好可爱,是一种逗得人心瘁难耐,很想……很想做点什么的可爱法。
冷静!
濒西游,你可是个正人君子,不是金平那恋妹成痴的变态,千万要冷静!
濒西游训示着自己,想着过去金平讲到妹妹时的变态模样,这才勉强的拉住那心猿意马、不知为什么冲动的冲动。
“你知道吗?”金兔开了口,浑然不觉他内心的波澜,幽幽道:“虽然管很多,虽然总是太紧张我,让人觉得喘不过气,但……哥哥他真的对我很好。”
濒西游不置可否。
“我自幼没了娘亲,爹爹忙于钱庄的生意,全是哥哥伴着我,细心呵护我长大,他是这样无私的待我,可我呢?”金兔相当自责,低语道:“我唯一回报他的,就是连累他婚姻不顺、孩子小产、心爱的人决定离开他……”
“胡说什么?”轻斥,霍西游不愿见她陷入自责当中。
“事情明摆着……他们是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如果不是因为我,不是因为卡着一个我,我哥哥嫂嫂又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情人眼中容不下一颗沙,这道理,金兔是明白的。
明明她就是最大的问题,只是每个人都待她好,不愿她自责而揽下错误,好似不干她的事,但,真不干她的事?
扁光是良心那关她就过不去了,更遑论其他……啊!
面颊忽地吃痛,让金兔大吃一惊之余,无暇再想其他,现在她只剩一个问题:他捏她的脸做什么?
“你听好,这事我可没精神再跟你说第二次。”霍西游揪着她软呼呼的面颊,还很恶质的前后微微晃动……他绝不会承认,这面颊揪起来的触感十分迷人,让人直想啃上两口。
“啊!啊!痛!”金兔喊着。
总算松了手,霍西游没好气的说:“有人怪你了?”
金兔捂着脸,好可怜的摇摇头。
就是因为没人怪罪于她,她才更加自责,因为明明就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因为她,是她的存在,才会引起……
“你仰赖着金平,金平又何尝不是如此?”霍西游长期观察,自有一番见解,只见他说道:“照顾你,看着你健康成长,是弥补他心中丧母缺憾的一种方式。”
金兔怔怔的看着他。
她从没想过这一层面!
对于母亲,她其实完全没有记忆,成长过程中少了娘亲,虽然有些些遗憾,但感受其实并不深刻。
她没想到……没想到……原来这个伤口一直都在,她的哥哥是痛的……
金兔泫然欲泣,没想到她这个做妹妹的竟然失败至此,竟从来没发现这个被隐藏住的伤口。
“没事。”霍西游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这时已顾不得自己是不是步上金平的后路,是不是像个变态。
也顾不得这是家门外、大街上,总是有些人来人往。
她伤心的表情犹如一记正拳,直直打中了霍西游的心,让他根本没法儿思考就出手抱住了她。
“这次小报的事,正好让金平正视他的问题,过程也许会痛,但旧伤不清干净,就不可能痊愈,过了就好了。”他说。
以前因为没深刻感受,觉得不至于过分,所以霍西游一直没想干涉,也是直到前阵子的连番意外,他才知金平的执念已呈病态的程度。
如今一番因缘交错,可以让停留在丧母情怀中的金平正视问题所在,进而从旧伤中走出来,这在霍西游眼中算是好事一件,是再好也不过的发展。
“小报跟金平没怪你,是因为他们也知道问题在哪儿,现在你哥愿意面对问题,一切都会好转的,你别想太多。”旁观者清,霍西游看得比她透彻。
“真的吗?”仰头,她看着他;在她的内心,她比谁都希望哥哥嫂嫂能够重新获得他们的幸福。
面对那样充满信任、冀求、晶晶发亮的目光,哪一个正常男人能受得了?
极其突兀的,霍西游放开了她,好似这时才醒悟过来,他竟是在大街上对她搂搂抱抱。
“骗你也没什么好处。”霍西游说,头也不回的率先往屋里去。“别看了,看了人也不会回来,进屋里去吧。”
金兔看着他的背影,怔怔的,只能怔怔的发着呆。
空空的,心里的某一块好像空了下来,但她不想去正视那份失落,因为不去想,就能假装它从来没存在过。
就好像受伤的感觉从来没存在过那样。
没说话,金兔跟着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