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禾正在帐房里记帐,一阵急遽的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维。
唉!真是的。
“谁呀?”
“是我,小云。”
“哦,进来吧!”他继续拨着算盘珠子。
等了半晌,没有声音。
奇怪?田禾抬起头,只见小云站在桌子前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什么事?”他停下手上的动作。
“总管,大人……大人好像不在。”田禾想了想。
“花园和厨房去找过了没?”大人平时无聊时,总爱找府中之人陪他在园子里下棋。
尽避大人棋艺平平,却很得府中上上下下的心,每一个人都喜欢接近大人。
除此之外,大人还喜欢到厨房教人做菜,常常做出一些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其中一道最令田禾印象深刻的就是法式色拉拌水果。
非常爽口!大人说那酱汁是法国人发明的。
法国?他听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怎么不回话?”田禾奇怪地瞧住小云苍白的面容。
“你身子不舒服吗?”
“总管,大人真的不在府里。”田禾一怔。
“不在?是不是又到外头去买东西了?”趁着空闲,大人常常微服溜到大街上闲逛。
小云摇摇头。
她相信大人一定是不打算回来了,因为床头上那二十九只凯蒂猫全都不见了。
“大人可能不再回来了。”田禾怔怔地瞧住她。
“你真的没有发烧?”
“方才我送晚膳到大人房中,谁知大人非但不在,连平时最爱的几件衣裳也不见了,更重要的是,总管也见过的,大人床头上的凯蒂猫也都不在了。”这下子,田禾总算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凯蒂猫他见过几次,是大人最钟爱的收藏。
“师爷知道吗?”
“只怕还不知道。”田禾立即起身去找师爷。
“师爷,不好了,师爷——”田禾与小云匆匆忙忙来到师爷房中。
“李师爷不在。”小云怔怔地道。
“到书房瞧瞧。”天色渐渐暗下,刺史府的下人们开始点灯。
当两人来到书房时,亦空无一人。
这时,连田禾也不免有些慌了。
“怎么办?师爷好像也失踪了。”小云口中轻喃。其实,最教她难过的是,大人若决定离开,为什么不带她一块儿走?
田禾想不透为何大人与师爷会双双不见。
“要不要通知府里其他人?”
“不,不要打草惊蛇,也许明日一早大人与师爷就回来了也说不定啊!”也对,小云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不免面色沉凝了起来。
“这几日若大人还是没回来,怎么应付?”小云问道。
“就告诉大家,师爷陪大人回家乡祭祖去了。”
“这样能拖多久?”田禾叹了口气。
“拖一日算一日吧!”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小云轻轻点头,脸上净是忧虑。
抬起头,桧木广告牌上刻着四个金漆大字——悦来客栈。
瞧这客栈,除了建筑华丽之外,占地亦颇为惊人,估计大约可同时容纳一、二百人。
这样的地方是罕见的,只在京城见过。
包容容脸上勾起愉悦的笑,踏入客栈。
她相信,进出这么多的客人,里头的东西必定不差。
“小二!”
“客倌要点些什么?”瞧这年轻公子衣着不俗,面貌又俊雅,定是个有钱的公子哥儿。
“把你们客栈里最好吃的招牌菜做十道出来。”
“客倌只一人恐怕吃不完那么多。”
“我吃不吃得完,你就不必操心了,喏,赏你。”她掏出一两银子往桌上一放。
“快出菜,本——本少爷坑邛死了!”包容容一时改不过来,差点称自己为本府。
“是、是,马上来!”店小二眉开眼笑地收下一两银子,匆匆往厨房去。
丙然,金钱的力量立即奏效,没多久,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迅速上了桌。
“客倌请慢用。”包容容毫不斯文的大口大口地尝了起来。
真好吃!
蓦地,包容容的目光不经意一瞥,瞧见了客栈门口的人——一口肉当即卡在喉间,上下不得。
“快喝水!”李岩很快的来到包容容面前。
包容容端起茶水,一口饮尽。
棒!差点给噎死!
“好些了吗?”包容容仰起脸,小心地观察李岩.然而,他那张俊颜上仍是一贯的深沉凝重,半点儿也瞧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心虚地问。
“李岩一路跟随大人而来。”哇拷!他还真神,居然逮到她落跑。
其实,不当官这个念头在她心底已酝酿好些时日了,直到今时今日才决意割舍。
她自认不是块为民服务的料,当官只为了有个吃饭和睡觉的地方,呃,顺便再捞些油水。
岂知,油水捞不着,反倒必须贴上老本,她索性包袱收一收,脚底抹油,A够了钱就自动消失,省得他日事迹败露,赔上小命一条。
“坐下吧!陪我吃一顿。”她缓缓开口。
“府里的人还等着大人回去。”
“我……不回去了!”她鼓起勇气,迎向他墨黑的眸子。
李岩定会瞧不起她的行径,一定会的!
象是早料到有此答覆,李岩坐了下来,开口道:“这些时日,大人的表现,比京里任何一个官吏还要好。”
“时局这么腐败吗?”她刻意曲解他的称赞。
摆眸微微闪动。
“大人不该看轻自己。”
“人性本恶,我根本不爱当官。”她一向很懒,只想过不必动脑筋与人斗智斗力的舒服日子。
如今是她的大好机会。
半晌后——
“走,我带大人去一个地方。”不待包容容拒绝,李岩已拖着她步出客栈。
“喂,喂,我东西还没吃完呐……喂!”
“待回府之后,让王嬷嬷做一桌好菜补偿大人。”随即,李岩雇了辆车,两人往南走。
“咱们去哪里?”包容容问道。
“届时大人便会知道。”李岩拒绝透露答案。
包容容扬了扬眉,不置可否。不管去什么地方,都改变不了她离开刺史府的决定。
马车一路颠簸地向前行,周遭的景物渐渐地不再繁华热闹,碎石路上,人车渐渐地少了。
慢慢地,繁闷的心绪缓和不少,倦意袭来,包容容陷入了梦乡。
不一会儿,终于到了目的地。
马车刚停好,包容容就醒了。
“到了吗?”
“嗯!”她伸了伸懒腰,跳下马车。
“这是什么地方啊?”放眼望去,此地只是个普通的小村落。
“这里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他在这儿一直住到他十五岁那年。
包容容一怔。
“实在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什么?”
“师爷的言谈举止,实在不像一个自幼生长在乡野的村夫。”李岩笑了起来。
“人是会随着环境而改变的。”他的黑眸直盯住包容容,象是有无限深意。
“是吗?”包容容对此存疑。
“只要肯努力向上,必有翻身的一天。”包容容迎着他肯定的眼神,不由得月兑口而出:“从八岁开始,我就是个小骗子,这样的人生也有机会翻身吗?”从小,在酗酒的老妈指示下,她常扮成聋哑的小可怜,在街头骗取人们同情的施舍,到了大一点的时候,她仍是继续偷拐以供老妈花用。
她一直很怕变成像老妈一样的人,浑浑噩噩地过一生,到死都不知道跟什么人生下了她,她真的很怕。
然而,就像恶性循环一样,她想改也改不了,一步步走向堕落的深渊。
直到那一次偷了马太保身上的玉,因而离奇地来到了古代,机缘巧合地当上大官。
“只要开始,就有机会。”他的语调很轻,意境却幽远。
“你不会瞧不起我这种人吗?李岩.”
“不论过去如何,此刻,大人已经摆月兑了过去,变成一个好官,难道大人要轻易放弃这种机会?”这……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也许,这是上天赐给她的第二个人生!她开始这么想。
“如果做得不好怎么办?”她有些担心。
“好与不好,自有百姓来断定。”顿了下,他又接口道:“大人只要做心里觉得是对的事,就已经足够。”深吸了一大口气,包容容终于开口:“师爷,咱们回去吧!”李岩微微一笑,摊开手。
“大人请!”待得二人回到刺史府,田禾与小云一起迎了出来。
“大人,您总算回来了!”这两天急得他差点生病。
小云没有开口,却红了一双眼。
包容容走向她。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小云摇摇头,眼泪掉个不停。
“别哭、别哭,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大人您保证?”田禾插入一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包容容拍胸脯保证。
小云瞧在眼底,破涕为笑。大人哪里算君子?
包容容朝小云眨眨眼,心中非常高兴。
原来,大伙儿这么关心她。
“还是师爷你厉害,这么快就把大人带回来。”田禾对李岩小声地道。
“错了,是大人自己想明白了。”蓦地,包容容回首。
“李师爷,你还欠本府一桌酒菜。”李岩勾起笑,眸光落向自远处而来的十来个人。
“草民等见过大人。”
“你们是?”
“大人,他们是悦来客栈的厨子。”李岩接口。
“你……”
“就当是李岩送大人回府的贺礼。”这小子早算准了她会跟他回来?老奸!
“那咱们还等啥?各位大厨快快入府。”包容容朝厨子们摊开手。
“多谢大人。”厨子们从没受过大官如此礼遇,一个个高兴得如同上了天。
包容容突然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运的人。
“大人真要到富德坊?”小云问道,有着微微的担心。
毕竟,打从上一回大人命手下退回洪元道所赠的翠玉之后,洪元道有一段时日未造访刺史府了,想必是因为数次买官不成,恼怒于心。
“有何不妥吗?”包容容套上靴子。
“听人说,洪元道为人心胸狭窄,行事颇为狠辣,城中之人对他十分忌惮。”
“你放心,谅他还不敢对本府怎么样。”
“大人一定要小心。”小云正色道。
“是、是、是,你愈来愈像我老婆了。”
“什么是老婆?”
“就是妻子啰!”
“大人!”
“好啦,我一定会小心的。”语毕,她大步走出了房外。
盎德坊位在扬州城东边,占地极大,是扬州属一属二的巨贾富户。
传说中,若以一匹绢来换一棵树,那么洪家的家财,即使砍遍了终南山的树,绢也用不完。
虽然,传说极为夸大渲染,但也可说明洪元道富可敌国。
在古代,商人的地位虽然排名最末,但此种情况渐渐有了改变,商人渐渐取代了读书人的地位,成为贵族与百官笼络的对象。
因此,包容容回绝赠礼的举动,几乎等于打了洪元道一巴掌,逼得他下定决心买官从政,为商人争一口气。
包容容独自赴宴。
其实,她心底十分明白此宴非同小可,必有不寻常的请求。
才踏出轿外,洪元道本人已来到大门口迎接。
“草民见过大人!”洪元道施礼。
“洪员外请本府过府一叙,有什么事呀?”包容容开门见山地问,脸上带着笑意。
伴元道非等闲之辈,当下堆起满面笑意。
“草民确有一事想请大人帮忙。”
“什么事?”
“请大人先用膳,洪某的厨子可算是扬州最富盛名的大厨,手艺不输宫里的御厨哦!”他首先转移注意力。
炳!做过功课,知道她爱吃,拒绝不了美食的诱惑。
“那还站在这里作啥?”她急着想品尝美食。
“大人,请!”果然,洪府的大厨手艺精湛,道道菜肴可口至极,除了色香味俱全之外,还相当特别,口味居然融入了些许洋风。
想来,是扬州繁华,胡商数以千计地来到此地,引入了西洋文化。
“菜色还合大人口味吗?”
“本府真羡慕你有这种厨子。”这倒不假。
“大人如果喜欢,洪某可以把厨子转让给大人。”
“这怎么行呢?本府岂能夺人所好!”这老小子想用这招来收买人心,出手真是阔绰。
伴元道呵呵一笑。
“只要包大人喜欢,洪某有成人之美。”
“这怎么好意思?”
“就当是洪某结交大人这个朋友,不知大人是否会嫌弃洪某这满身铜臭的粗鄙之人?”
“朋友可以交,但这厨子本府万不能收。”她坚持。
“那么,洪某多谢大人的抬爱。”看来他得提高价钱。
“时辰已晚,本府先行告辞了。”包容容起身要走。
“且慢,大人,洪某有一事想请大人成全。”语罢,他示意下人抬出两口大箱子,并展现箱中金光灿烂的金元宝。
“这是?”
“是洪某送大人的酬礼。”
“本府并未做什么,何来酬礼?”
“洪某知道大人与翰林院的交情不错,想请大人牵个线,让洪某也尝尝当官的滋味,不知大人可愿成全?”
“当官?不知你想当什么官?”
“倘若可以,洪某想买个横州刺史来做做。”横州刺史!?这可是京官耶!他的胃口未免太大了吧!
当下,包容容开口:“呃,不好意思,本府想上个茅房,不知贵府的茅房在何处?”洪元道微微不悦,遣人为包容容带路。
一路上,包容容左思右想,不知该如何拒绝?
懊死的李岩,今晚偏偏有事,不能陪她一块儿来。
也罢!她只有硬着头皮拒绝。
“你先下去吧!待会儿本府自己走回去。”
“是,大人!”婢女退了下去。
如厕之后,包容容缓步循路而回,将到大厅时,耳畔忽听得洪元道的声音。
“待会儿刺史大人若不答应,待他离府之后便将他做掉,要干净利落,明白吗?”
“明白!”答完话,只见两名提刀之人匆匆离开大厅。
闻言,包容容不禁双膝虚软,几乎要昏厥。
伴元道竟要杀她!
“咦?大人,您怎么在这儿?来,随奴婢走。”
“谢谢你呀!”包容容只觉得欲哭无泪。
入了大厅,洪元道立即笑问:“不知大人的决定如何?”
“本……本府先回去考虑几日……再回覆!”
“是吗?那好吧!伴某也不勉强大人。”他的老脸上是一片诡谲的祥宁。
包容容心底直发毛,想离开又怕,不知该如何是好。
蓦地,下人入厅通报:“启禀老爷,刺史府的李师爷特来迎大人回府。”
“啊,定是府里有事,那本府先告退了。”
“来人,送大人出府。”包容容总算松了一口气,步出富德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