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闲来无事,包容容特命李岩与她一块儿微服出府,巡视民情。
在刺史府里,包容容快闷坏了,想藉着视察民情出来透透气。
如今口袋里有了朝廷的薪俸,不出门花花怎对得起自己?再者,消费可以刺激经济成长嘛!繁荣社会,何乐而不为呢?想着现在所过的生活,包容容连作梦都会笑。
今日她身穿一袭粉白滚紫绫男装,足登同色系小朝靴,手持折扇,而李岩则穿着一袭藏青色衣袍,更显他的高大挺拔。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清俊潇洒,一个内歛而器宇不凡,在熙攘的人群里,格外地醒目。
“喂,你别老走在我后面好不好?这样说起话来多不方便。”包容容回首。
李岩微微一笑,大方地上前。
“是,公子!”
“看,其实我很平易近人的。”
“是,公子!”
“啧啧,你只会说这句话吗?”包容容蹙起眉,“现在你我出了府,你想说什么就说,别拘泥于身分。”
“是,公子!”包容容摇摇头。死性不改!
两人来到果菜摊前,包容容见苹果又大又红,开口问:“多少钱一颗?”
“一文钱一颗。”
“好,给我三颗。”
“客倌,一共是五文钱。”小贩递上水果。
“咦?你坑人哪!一颗不是卖一文钱,怎么三颗苹果五文钱呢?”想占她便宜,哪那么容易!
“客倌,瞧你衣着不像山里出来的人嘛!怎么不知道买卖要课税呢?”小贩言词间颇有讥讽。像这种食米不知米价的公子哥儿,实在令人生厌。
“来,这是五文钱。”李岩二话不说地付了钱,接过袋子就往前走。
“你不杀价?”包容容跟了上去。
“百姓赚的都是辛苦钱,公子。”
“怎么买个水果还要课税?”包容容边走边嘟哝。
李岩停下脚步,一双深邃的眸直盯住包容容。
“公子,律法规定通津达道者税之,莳蔬艺果者税之,连死亡也得课税。”
“官府连死人钱也要赚?”
“是的,公子。”可怕!想不到古代也是万万税。
“那刺史府地大屋大,开支又多,得付多少税呀?”李岩微微一笑。
“一切但凭公子良心。”良心?他什么意思呀?
正待问清楚,前头却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吸引了包容容的注意力。
“求求您,王员外,再多宽限一些日子,我一定会偿清欠您的钱。”女子跪在地上,螓首低垂。
“怎么还?”王世财不屑地瞥了眼置于女子双膝之前的白纸黑字——卖身葬父。
“我可以……”
“哼!你以为卖身葬父可以卖多少钱?三百贯钱不是小数目。”
“我……我会努力工作还钱。”女子抬起头,泪眼婆娑的,十分惹人怜。
王世财瞧着她,俯身道:“不如让我纳你为第四任小妾吧!不但前债一笔勾销,还有好日子可过呢!懊不好哇?小云姑娘。”包容容在一旁听了,不由得为这名小云姑娘感到可怜,同时也想知道她如何回应这个色迷迷的老头。
“小云福薄。”她婉转地拒绝。
懊!包容容在心底喝了声采,决定帮助她。
早知有此答覆,王世财并不苦恼,反倒笑容满面地提出另一项条件。
“不如这样吧!我命家仆备上三袋石头,两袋为黑石,一袋为白石,倘若你能由三袋石头中选出两枚异色之石,那么前债便可一笔勾销。”顿了下,王世财露出一抹奸诡的神情。
“可是,倘若你选出的为同色之石,就必须乖乖的随我回家,你可愿意赌上一赌?”小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冒险。
王世财笑着,示意家仆取出预先备妥的三个布袋。
“公子。”李岩小声地开口。
包容容回首。
“什么事?”
“依我推断,那三个袋子里装的全是同一色的石子。”
“何以见得?”
“公子不觉得奇怪吗?什么人出门会随身带着三袋石子,除非早知道会派上用场。”呵!原来那老头早预谋了一切。
“小云姑娘,不如由在下替你赌这一把吧!我的赌运一向很好的。”包容容走上前。
“这……行吗?”小云抬起泪痕交错的小脸,定定的瞧住这个一身富贵行头的年轻公子。
也许,此人是她命中的吉星。
“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包容容勾起笑。
半晌过后——
“王员外,就让这位公子替小云选石子吧!”小云犹豫了会儿,终于朝王世财开口。
“请!”王世财朝三位家仆摊了摊手。反正谁选都一样!
包容容来到三个手中各持一袋石子的下人面前,伸手取出最左边的袋子。
“啊,是黑石头!”她将黑石交入王世财手里。
“再选一袋。”王世财笑眯了眼。
包容容伸手探向中间的袋子。
“哎呀,真糟糕,石子掉了。满地石头,不知刚才落下的是什么颜色的石子耶?”每个袋子里仅有一枚石子。
“你!”
“不怕、不怕,咱们快瞧瞧第三个袋子里装的是什么颜色的石头,不就知道刚才掉在地上的是黑石还是白石了吗?”话落,包容容一手取饼最右边的袋子,将石头倒在手心里。
炳!丙然是黑石头。
看来,李岩的猜测没错,王世财根本就是出老千嘛!
“王员外,看来这一次你当了好人,这一枚也是黑石子,可见得方才落地的定是一枚白石头,你说是吗?”包容容笑盈盈的盯住色老头。
死小子、臭小子!竟敢来破坏他的计谋,瞧他不剥了这小子的皮才怪。
“来人——”
“王员外!”李岩上前,挡在包容容身前。
“愿赌服输,我相信你一定不愿此事闹上公堂吧!”
“你是哪根葱,敢用这种态度同我开口?”王世财恶声恶气地道。
“他不是葱。王员外,李岩只不过是新任扬州刺史府的师爷而已。”包容容回答。
“刺史府的师爷?”王世财瞪大了眼。
“那你……你该不会是……”
“你说呢?”包容容笑得像一只狡诈的狐狸。
“见了大人还不跪下?”李岩低喝了一声。
“大!大人!”王世财咚地一声屈膝跪下。
“王员外,你行诡诓骗年幼女子,罪可不轻呐!”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本府念你年岁已大,恐经不起仗刑,因此改判罚金一千贯,可有异议?”包容容颇具威严地问道。
一千贯?“没……没有。”
“好,你可以走了。”
“谢谢大人。”王世财悻悻然地离去。
“民女叩谢大人!”小云感激地开口。
“你今年多大?”
“十五。”
“要好好保重,别再让人骗了,知道吗?”见包容容欲离去,小云急道:“大人!”
“还有什么事?”
“民女……民女如今无处可去,大人就可怜民女,让民女到府里当下人,以报答大人的恩情吧!”这……
“大人,求求您。”
“师爷,这……”
“此事大人当可自行作主。”李岩微笑道。
“也罢,你就随本府回去吧!”
“多谢大人。”唉,这趟出游到此为止啰!可怜呐!
包容容正在更衣,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大人,府外有民击鼓,请大人准备升堂问案。”开口的是李岩.“等等,本府马上出来。”包容容刚穿上官服,正坐在床沿套靴子。
打从当了扬州刺史之后,她拒绝让下人婢女们伺候更衣沐浴,怕的是被人识破她为女儿身的秘密,那可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
有时包容容不禁暗想,为了有吃有住而冒此性命危险,日日提心吊胆,到底值不值得?
她一推开门扉,立即迎上李岩神采奕奕的俊颜,看来,选他当师爷还真是选对了!美好的事物总是容易令人心旷神怡,呵呵,帅哥可以让她一整逃诩拥有好心情。
“大人,早。”
“师爷你也早。”包容容笑意盈盈地回应。
李岩跟在包容容身后,心中微微地对这个身形瘦小的刺史大人有所改观。
想不到前日那一出石头记被他给破解了!看来,在此人看似迷糊草包的表象之下,也许隐藏着机智与精明,这比单纯的愚蠢或精明更加可怕。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公堂。
包容容一时玩心大起,拿起惊堂木用力往大桌上一拍。
“升堂!”
“威——武——”哇,真过瘾,像足了包青天审案。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她学着电视上的台词。
“民妇荆氏。”
“你有何冤屈?”
“民妇要告女婿夺家产。”
“哦?你可有凭据?”
“回大人,有一封先夫刘大的亲笔遗书。”
“呈上来!”李岩取饼信纸交予包容容。
包容容定睛一瞧,只见上头写着——
刘一非我子也家财尽与我婿外人不得争占
包容容暗暗复诵了一遍,开口问道:“你确定此信为刘大亲笔所写?”
“回大人,这确实是先夫临终前由枕下取出,并嘱咐我须待幼子长大后方可凭信告官。”正沉吟间,田禾忽地来到包容容耳畔低语……
待田禾退开之后,包容容开口道:“本府有客,今日暂且退堂,明早再审此案。”闻言,李岩的眸中掠过一抹异色,直盯住包容容匆匆离去的背影。
罢入花厅,迎面而来的是一名约莫四十上下的中年人。
“草民徐茂,见过大人。”
“你是?”
“大人,草民为刘大的女婿。”见包容容面露诧异之色,徐茂续道:“荆氏为丈人之续弦,一郎是贱内同父异母之幼弟。”难怪那荆氏瞧来不过三十几岁,原来其中另有一番曲折。
紧接着,徐茂命一旁的家仆呈上一只锦盒。
“一点心意,请大人笑纳。”徐茂打开锦盒,霎时金光闪闪,里头竟是一锭锭的金元宝。
所谓礼多必诈,包容容是何等机伶的人,当下明白了徐茂的意图。
“那本府就不客气了。”她笑盈盈的回答,示意田禾收下。
“大人,那此案——”
“哦,你放心,本府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由古至今,哪个官不收贿?嘿!她包容容可得趁此机会好好捞上一笔,才不枉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所担的心。
“草民在此先谢过大人。”包容容由小到大从没见过这么多黄金,不由得满心欢喜,连作梦都会笑。
翌日一早,荆氏果然携子刘一飞前来听审。
“堂下荆氏听判,本府依刘大遗嘱中之真意,将原告投诉驳回,刘氏产业仍归属其婿徐茂所有。”
“大人!求大人为民妇作主啊!大人——”
“退堂!”
“威——武——”李岩面不改色,将一切尽收眼底。
自徐茂一案之后,包容容的人气迅速向上攀升,扬州富人无不亟欲与之结识,因此刺史府时常高朋满座,筵席几乎不曾间断。
这一日,刺史府请来全扬州城里最大的金饰铺“金玉坊”的老板。
“不知道你们的技术如何?可不可以为本府打造一些饰品?”
“只要是大人喜欢的,任何东西都难不倒本店。”金玉坊的老板自信心十足地回应。
“这样啊……”包容容勾起笑。
“田禾,备纸笔。”文房四宝上桌之后,包容容提笔蘸墨,在白纸上画下她最喜欢的东西。不消片刻,大功告成,她吹了吹纸,待墨干之后命田禾递向金店老板。
“如何,做得出吗?”她期待地问。
“这是?”
“很可爱吧!是凯蒂猫,在我家乡它可是超人气商品哟!”
“大人想将此物铸成多大?”
“一寸大小,可以吗?”
“大人放心,草民定尽全力一试。”送走了金玉坊的老板之后,包容容准备出府。
“不知大人急匆匆的欲往何处去?”李岩忽地出现在花厅入口。
“本府要前去巡察新居,师爷一块儿来吧!”李岩眸光闪了闪。
“遵命。”在唐朝,不论是当官的或是富户,只要财力足够,无不斥金盖大屋,从所用的建材到屋中的摆设,无不极尽奢华,比之宫殿毫不逊色。
两人乘坐马车来到了城外——
“如何?很豪华侈丽吧!”包容容骄傲地展示着。
“单是中庭就花了本府二十万贯钱。”李岩默不作声,瞧着眼前这筑山穿池,竹林丛翠,中起凉台暑馆,引甘泉贯其中,醨引脉分,萦带左右,四方奇花异草与松石更是不计其数。
“大人可知本朝律法规定的间架税?”
“当然知道,不过天高皇帝远,此税本府自然可免。”清秀的小脸笑得比狐狸还奸诈。
“大人难道忘了为官之道?”温润的嗓音里暗藏凌厉。
“当然记得,造福百姓嘛!”停了停,她接口又道:“本府为此也是用心良苦,花了那么多钱带动消费风气,刺激经济成长,也算造福百姓,增加他们的工作机会。”她振振有辞地说着。
“大人可知寻常百姓一月所得是多少?”
“不……不知道。”
“大人可知百姓们最希望的是什么?”
“这个……本府不清楚。”
“为官之道,请大人三思。”李岩面无表情地道。
“好好好,本府一定会想。”话刚落,包容容已来到假山旁。
“这块石头是本府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人由华山运回,师爷觉得摆在此处可合宜?”
李岩微拧起眉,很快地回道:“大人自从上任以来,不但纳贿,更斥资兴建不必要的华宅,无视于民间的疾苦,敢问大人在享用珍馐百味、夜寐绮罗的时刻,果真没有丝毫不安吗?”他的声音不大,态度也不凶恶,唯独一双精锐的深邃黑眸里闪烁着冷冷的轻蔑光芒。
包容容怔住。
这是他头一次用这种眼神看她,不知怎地,竟瞧得她一颗心微微地揪痛。
为什么?
是因为他眼底的不屑之意吗?
对此一向不在乎的她,竟莫名地介怀起来!
“本府怎么做你管不着,你只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即可。”语毕,她掉头走出宅第。
佯怒只为了掩饰自己受创的自尊,她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看不起她。
此念方起,包容容心头一惊。
喜欢!?
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二字竟用上了李岩身上?
轻叹一声,包容容坐上马车。这可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人呢!
殊不知跟在她身后的李岩,眸光已由轻蔑转为可怕的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