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有一就有二,先例一开,就摆月兑不掉了。
柳绿霏倒没有多做无谓的抗拒,她很平静地接受了来王爷府看诊的要求。每隔几天就出诊一趟,去看老王爷的病。
她动作很迅速,毫不拖泥带水。每回都是一个时辰来回,看完诊就走,对富丽堂皇的王爷府毫不好奇或留恋,连茶水都不喝,留她吃饭或用点心,根本恍若未闻,否则就是直率拒绝:“我还有病人要看,先走一步了。”
“烦劳柳大夫了,请稍留步,我家少爷交代要致上薄酬——”总管都快跟不上柳大夫迅速的脚步了,他在后头徒劳地喊著。
柳绿霏在滴水檐下陡然站住。本来一只脚已经跨出去了,又收回。
“酬劳吗?让我想想。”她一双明媚的杏儿眼眨了眨,认真思忖片刻后,出人意料地答道:“这样好了,分趟计算;我来一回,要十两银子。”
总管倒抽一口冷气。这未免太狮子大开口了!爱里常驻的崔大夫,人家可是太医馆退下来的,经验资历都比她丰富太多,月俸十五两,可算相当优渥;她来一趟就要十两?十两银子已经够一家四口过半年的吃穿用度了!
“十……十两?”总管吃惊地反问。
“就是十两。怎麼,王爷府不想出?还是出不起?”
“不、不是的,这个……”总管额头直冒冷汗,因为身上银子不够。他连忙道:“请柳大夫稍等,我回头就来。”
总管急急忙忙拿钱去了,柳绿霏很自在地站在轿厅前等她的银子。夏风轻拂,青丝轻扬,虽然只是素衣布裙,但亭亭的身影十分吸引人,轿厅外一干轿夫都直往她看。
突然,轿夫们全都低下头,或是看向别处,不敢再瞪著柳大夫看了;原因无他,小王爷出来了。
“我刚都听见了,你是打算来敲诈的?十两,亏你说得出来。”低沉的嗓音还带著微微笑意,话虽如此,但他根本不在乎似的。
一听见他的声音,柳绿霏心里猛然就是一跳。这人老是鬼鬼祟祟,出其不意的在她身旁出现!真是,作贼作得这麼好!
“就是十两,不高兴付钱,可以另请高明。”
“谁说的,就怕你不开价而已。”说著,雁靳辰把手里掂著的小金元宝递给她,“这够你多来几次了吧?”
柳绿霏毫不客气地接过,“我代柳医馆谢谢你。”
“你要这麼多钱做什麼?存嫁妆?”
随口的一句说笑,却让柳绿霏莫名其妙卡住,无法回敬。她外表再冷静,医术再高明,可也还是个年方少艾的姑娘家呀!
“不说话?真的是嫁妆?”雁靳辰低头望她,奇道:“我以为你满脑子只有医书,都不会想男人呢。没想到,还是会想嫁?”
这下更糟,她的脖子、耳根都火辣辣的麻痒起来。
哪里不会想男人?这一阵子以来,他要不是在她眼前出现,就在她脑袋里出现;人高马大,又野人一般,想忽略他都不成!
但这话要怎麼说呢?可说不得啊。
所以当下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当作没听见似的,她瞄他一眼,“我先走一步,还有病人等著我回去看。”
“是吗?那我跟你一道走。我正好要上绿春楼去逛逛。”
柳绿霏嗤之以鼻,“你每回都这麼说,但每回都上我医馆去闲坐,搞得良民妇女、老人小阿都胆战心惊的,还是省省吧。”
“我要去就去,何必每次都赶我——”
“柳大夫,柳大夫!”总管匆匆忙忙又奔回来,急得嗓门都大了,一路喊过来:“还好你还没走,王爷的喘症发作了!”
柳绿霏一听,二话不说,立刻回身往老王爷住的东厢房急步而去!
“之前明明打中觉睡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麼,突然就发喘……”总管跟在她后头,一路急急报告著。
一进王爷房间,果然就听见呼噜、呼噜声响,犹如鼓动风炉似的。老王爷瘦削的脸都涨成了紫黑色,看起来十分吓人。
“拍背。”柳绿霏一看,立刻简短下令:“他给痰卡住了,喘不过气来,得让他把这口痰咳出来!”
旁边服侍的下人立刻攀上锦榻,照著柳绿霏的指示,把老王爷扶坐起来,开始帮著拍背。老王爷自己只睁开一线眼眸,眼神昏浊,一会儿工夫,眼白一翻,又昏过去了。
眼看老王爷一口气过不来,连嘴唇都发紫了,柳绿霏也爬上了榻,一手捏住王爷的双颚,一面低喊:“拍!用力拍!”
噗的一声,一口浓痰咳了出来,正落在柳绿霏的手上。她丝毫不觉,甚至用衣袖包住手指,伸进老王爷的口中,把剩余的痰都挖出来——
连下人都不做的肮脏活儿,她面不改色。在她眼中,只有救人一件事。
终于,那吹风炉般的呼噜声低了下去,老王爷的呼息慢慢平缓了,脸色也稍微好转。
在锦榻另一侧的雁靳辰,一直安静得像一抹影子,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他一直在研究她。从第一眼见她,到现在。
★★★
一阵兵荒马乱后,在柳绿霏的照料下,老王爷再度昏昏睡去,气息虽弱,却不再急喘了。
也松了一口气的柳绿霏,交代完下人正想离开时,就被雁靳辰老鹰抓小鸡般的扣住,然后一路连拖带拉的,把她硬是拖到了西侧厢房。
“我说过了,这不算什麼,我也不在乎,快让我回去!”她对于雁靳辰的霸道已经习以为常,却还是忍不住不满,要抱怨几句,“你为何不好好说,每次都要这样用强?怕别人不知道你作过土匪?”
“我是作过马贼,不是土匪。”雁靳辰凉凉回道:“你身上带著病人的痰到处乱走,不嫌脏吗?你不在乎,路人可很在乎的。我是为路人著想。”
柳绿霏嗤之以鼻,“你会为人著想,那可稀奇。我已经洗过手——”
“那衣服呢?总得换过吧。”
她上下打量他高大魁梧的身材,故意说:“难道你这儿有衣服让我换?看不出威风凛凛的小王爷,平日还有著女装的癖好,真稀奇。”
雁靳辰自然不会受激。他一言不发地离去。片刻之后,又回到套间外厅,把手上的衣物交给她。
“不是吧,你真的有女装?”柳绿霏狐疑地接过,“还是,你去跟哪个丫头借了一套衣衫?”
抖开一看,柳绿霏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这件外衫颜色鲜艳,下摆袖口都绣满了繁复华丽的花样。虽然样子有些过时了,但布料、绣线的色泽都依然饱满亮眼,显然用的是上等材料。
“是我娘的。”他淡淡解释,“老头子当年鬼迷心窍时,著人做了许多衣物给她,不过她都没穿就死了。”
简单几句话,勾勒出了当年的情景。
老王爷曾经宠爱过先窝国来的艳女。彼时,亮丽的异族美女陪伴在王爷的身边,两人还生下了雁靳辰这个儿子——
时移事往,如今,艳女早已作古,老王爷也已风烛残年,病痛缠身;而当年的王爷嫡子,已经走过了千山万水,又回到旧时地。
看著母亲的遗物,他在想什麼呢?那双妖异的眼眸中,闪烁的是什麼?柳绿霏研究著他,第一次发现,也有让她看不透、想不通的人。
见她专注地望著自己,雁靳辰笑了笑,故意道:“你穿了我娘的衣服,我是不是真的得叫你一声娘?”
“我不穿。”她把外衣还给他,“这是你娘的遗物,我不能动。”
“换上吧,府里还有好几大箱呢。”他漫不经心地说,“我娘的房间里衣服首饰全都还在,多少年了,全放著积灰尘。”
“你爹……当年应该相当宠爱你娘吧。”
雁靳辰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问:“你似乎很喜欢老王爷?”
这是从何说起?柳绿霏傻了片刻,反问:“你说什麼?”
“看你照料他的样子,比待在府里三十年的总管还周到细心。而且,连卡著痰都毫不怕脏的亲手帮他挖……”
“医者父母心,看著自己的小阿给痰卡住了,哪个为人父母的会迟疑?”
他又沉默了。粗犷阳刚的脸庞一静下来,有种慑人的魄力。不知不觉地,柳绿霏屏住气息,在等他开口。
“那可不一定。”他的嗓音极低,“当年我娘死后,老头子恨不得我也一起死了陪葬。我染了风寒,躺在床上发冷又发热的时候,还听见刘总管转达老王爷的命令,说是不必给小杂种请大夫。”
柳绿霏听著,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柔软缎子布料。
他的表情、口气都很平常,像在说什麼鸡毛蒜皮小事似的。但柳家数代都行医,在达官贵人的府邸来来去去,那些富贵家仆狗仗人势的嘴脸,真是听得?多、看得多了。可以想像当年一个孩子丧母之后,不但没有人安慰照料他,还要被父亲厌弃、被下人欺负,有多难捱——
“呃,后来呢?”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柳绿霏忍不住追问。
“后来,我就逃走了。”雁靳辰看她一眼。突然,眼一眯,流露出那个他特有的,略略带著邪气的微笑,“你问这麼多做什麼?敢情是心疼我?”
随口调笑的言辞,却换来她无比认真的回答:“是啊。”杏儿眼圆圆,瞬也不瞬的直望著他。
她和他遇过的女子都不同。不管是北漠的凶悍佳丽,京城的名门闺秀,甚至是风月场所的青楼艳妓,都没有她的一股特殊气质。
为什麼呢?是她身上的淡淡药味吗?还是——
“现在我终于知道,你因何只对王爷府的下人如此冷酷了。”她自顾自的说下去,“你虽然长得一脸坏人样,到医馆去的时候人人都怕你,但说到底,你也不曾给过谁脸色看,对保柱也挺客气的。这样说来,你倒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不愧是大夫,说的全中。”雁靳辰笑笑,眼神突然转为锋利,“与其说是恩怨分明,不如说我有仇必报,绝不宽容。如何,怕了吗?”
“不会。”她的回答再次令他诧异。柳绿霏无比认真地道:“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一个弱女子口气这麼大,一本正经的说出狠话,未免好笑;但转念想到他们初见面时,柳绿霏出其不意就制住了魁梧保镖的光景……用力不在大,而在巧。她是真聪明,让人不得不心折。
但雁靳辰还是忍不住要调侃她,“是吗?口气还挺大的。那像今儿个老王爷吐脏了你的衣服,你要他怎麼还?”
“患者又不是故意要失态的。他们在病痛中,不算数。”她举了举手中的衣衫,“何况你拿了衣服来借我,父债子还,算是抵过了。”
“谁要还他的债?他欠我和我娘的,十辈子都还不清。”
被他话语中的深刻恨意震了震,柳绿霏睁大了眼看著他。
雁靳辰心中也是一惊。多年来咬牙死忍,从不轻易出口承认的深刻恨意,在她面前,却如流水般的就说了出来。
看来那双杏儿眼真是有魔力,又或者,她身上的药味儿其实是迷魂香?把人都勾得忘了自己,想什麼就说什麼。
她?迷人?有没有搞错,一开始还曾经以为她是小厮一名——
为了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心弦震动,雁靳辰故意道:“别瞪著我看。你到底要不要换衣服?还是,要我帮忙?”
他的手对著她伸过去。下一刻,啪的一声清脆声响,雪白的小手挥开了黝黑的、不怀好意的大掌。
“请你回避一下,我要换外衣了。”柳绿霏凛然逐客。
正中雁靳辰的下怀,他只想快快离开她跟前。她逐客令一下,他立刻欣然从命,迅速离开。
木格门关上了。门里的人怔了片刻,呆呆望著手上的绚丽衣物。
而门外的人也没有立刻离去。他伫立在安静的长廊上。南风过处,他的衣带翩然翻飞。此刻的雁靳辰草莽气尽去,又是个不折不扣的皇室贵公子了。
门里门外,都一样安静,也都彷佛有种难言的激荡,在慢慢扩大——
★★★
老王爷的病情,在柳绿霏的悉心诊断照料之下,居然也开始有了些许好转。看在柳绿霏的眼中,真是欣慰。
她并不认识老王爷,对他没有好恶,当然不似雁靳说的喜欢老王爷,但也不讨厌他。在她的眼中,他不过是又一个重症患者,她既然插手了,就要尽力医治,如此而已。
但是除了她以外,众人的反应却都不一致,相当微妙。
走进王爷府,她总是觉得有股莫名的别扭感。不只是因为主人风烛残年的缘故,而是,整个府邸虽然富丽堂皇,却处处都鬼影幢幢,眼角老是扫到有人晃过,却从来没有人会主动来招呼。
也许不能怪他们。主子病重,心里担忧也是有的。不过,那种惶惶不可终日,仿佛天快塌了的气氛,又是怎么回事?就算有了些许好转,也不见他们有欣慰或高兴的模样。
其中,应该参杂了些对年轻女大夫的不信任吧。
转过长廊,来到后院的踌院。在她的坚持下,老王爷被移到阳光充足的南院居住。每日辰时一过,必定把细竹帘子打起,让初夏徐徐清风,温暖日照能驱逐久病卧床的霉味。
一开始王爷府里谁也不同意,但雁靳辰一句精简的“大夫说什么就是什么”,让他们敢怒不敢言。毕竟现下老王爷多半时间在昏睡,府里拿主意的自然是小王爷了。
也幸好大夫的坚持有了明显的助益,要不然,柳绿霏处境还要更艰难。虽然嘴上不说,但她心里也是暗暗感激着雁靳辰的。如果不是他明白表示对她全面信任,有什么要求也一定帮她达成,她的医术可能无法施展。诊症治病,最怕遇到不合作的病人跟家属
她习惯性地先踏进侧厅,准备去拣点今日需用的药材。套间后头的栈物间已经改成了小小的药间,跨院里的池塘也改成了洗药池方便她使用。平时都挺安静的,因为怕惊扰老王爷休养;但今天柳绿霏才进去,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咆哮声传来。
她吃了一惊。那吼声仿佛受伤野兽的悲鸣,让她的心猛然一跳,加紧脚步往药间而去。
药间不大,烹药的炉子已经准备好了,柴薪堆在一边。旁边一个小厮正全身发抖,吓得不敢动弹。不过除此之外,他看起来还挺正常的,显然刚刚的怒吼不是出自于他。
而雁靳辰正靠坐在旁边的高凳上,背倚着墙,黝黑的俊脸上,有豆大的汗珠正滚落。他抬眼狠狠望她,眼神凶恶至极,那一刻,柳绿霏还以为自己真的看见了一头受伤的猛兽!
可不是受伤了,他的肩头不家半截箭身,暗红的血染透了他的衣物。
“这是怎么回事?”柳绿霏立刻上前,弯腰想检视伤口,语带责备问道:“为什么会搞成这样,你射箭射到自己?”
“当然不是。只不过跟几个蠢货去骑射,谁知道他们箭法如此之烂。”雁靳辰咬牙道:“别看,血肉模糊的。”
“我是大夫,能怕血吗?”她白他一眼,回头质问小厮:“你呢?在这儿做什么?”
“少,少爷要我帮他拔箭”小厮嗓子里带着哭音,都快哭了。“可是我,我不敢”
“没用的东西,不过只是要你压着我的肩,让我可以——”
“你住口!”柳绿霏忍无可忍,怒斥:“这样蛮干算什么?箭上有倒勾,硬拔一定会撕裂皮肉。为何不派人去找我?府里也有崔大夫啊!”
“我怕大夫在药里下毒。”都到这个时候了,雁靳辰还是硬要调笑。
“你再胡说,我真的拿药先毒哑你。”大夫的凛凛威严呈现,她凌厉回眸瞪了小厮一眼,“去,把我的布包拿来。另外,在药橱里找洋金花给我。药橱每一格上头都写得很明白,别拿错。”
布包打开,里头用薄薄皮革卷着几把薄刃,大小都有,是专门给大夫用的。柳绿霏选了一把。
“你想做什么?“
“帮你拔稍。”看着他紧盯着那把闪着寒光的薄刃,面带戒备,她微微冷笑道:“你不是不怕疼吗?何必这么紧张?”
“我才不紧张。”他故意说,“倒是你,手脚够利落吗?别是手一抖就顺便废了我一边肩膀哪。”
小厮迅速把药材拿来了。柳绿霏命令道;“你去烧水。你,把嘴张开。”
雁靳辰张口还想争辩,却被她快手快脚塞了一把晒干的药材入口。一股苦味立刻扩散,他皱紧浓眉,“你给我吃什么?”
“毒药。快嚼。”所言也不假,洋金花确实有毒。不过适量精煮有麻醉功用不说,少量与其它药材配合,还有平喘镇咳的功效。这时候没时间慢慢烹药了,只好让他直接嚼食。
丙然,嚼了没多久,雁靳辰开始觉得从嘴里麻起来,肩头的刻骨疼痛也缓了些。慢慢的,他有些迷糊了,只能直勾勾呆望着眼前纤细如柳的女子。
她一脸肃穆,持刀的手稳定而缓慢,锋利刀刃先割开他血肉模糊的衣物,然后,精确没入厚厚肩头,一剜,残箭立刻被挖出来。大量的血也跟着喷出,甚至喷上了她雪白的脸蛋。
懊一个柳绿霏,面不改色地按住他的肩头,低声交代一旁簌簌发抖,很想拔腿就跑的小厮:“现在去用滚水煮方巾,煮好了捞起来给我。”
这一切仿佛做梦一般不真实,疼痛缓缓的,雁靳辰舌头也有点大了,慢吞吞地说着:“你还真的,不怕血。”
她的回答远远的,好像泡过水一样,“把嘴里的药渣吐出来。”
他照做了,继续迷迷糊糊看着她把药渣包在煮过的方巾里,然后,她温声对他说:“最痛的要来,你忍着点。”
什么意思?刚刚把刀都插进他肉里挖了,那还不算最痛?
惫反应过来,那热热的方巾按上他的肩头,一股尖锐的巨痛穿透麻木而来,雁靳辰只觉眼前一黑。
“呃——”低哑的怒吼爆发,他猛然狠狠瞪大眼,牙关几乎要咬穿,全身肌肉瞬间紧绷。
“再忍一下,就快好了。”柳绿霏手上不停,由随身布包里拿出了缝会和桑皮纸线,开始迅速利落地缝起伤口,一面温声说着;“平常人就算不痛晕,嚼两口洋金花之后也就没知觉了,你还真耐痛。”
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落,雁靳辰的表情极狰狞,强忍到全身都微微发抖,气息越来越粗重。
柳绿霏也不再多说,因为知道他这时已经走神了,只是死命苦撑着,所以当下加紧手上的动作,快快完成。
一旁帮忙的小厮自己也快要晕过去了。柳绿霏一停手,小厮便一刻也无法再忍,拔腿冲到门外。
“呕——”立刻呕声大作。
“喂,喂!你回来呀,我一个人扶不动你们家少爷——”
“我帮帮大夫叫人来”把早饭吐光了的小厮,脸白得像鬼一样,只应了一声,踉踉跄跄地跑了。
雁靳辰真是重,靠着墙一直往旁边倒。柳绿霏用了全身的力气撑住他。他身上的肌肉硬得像铁,骨架又大,粗浓的喘息声伴随着血腥气,让柳绿霏有种刚刚医好野兽的错觉。
这人,就像是被关在华丽牢笼里的老虎。这念头跃进了她的脑海。
片刻之后,有家仆匆匆赶来,一进门就看见少爷坐在地上,柳大夫正紧抱着他,两人身上都是血污。家仆们大惊失色,不敢上前。
“快来帮我,扶你们少爷到床上去。”柳绿霏没好气,“我没事,不用那样瞪着我看!”
“可,可是好多血”
“是你们少爷的,他已经没事了。”
她的语气权威笃定,家仆们这才半信半疑地过来,众人合力,把沉重的雁靳辰扶到旁边厢房的床上。
他的眼神虽凝滞,浓眉皱得像打结,但死命地只是紧盯着柳绿霏,目不转睛,连眨也不眨,表情十分可怖。
柳绿霏见了,只压低嗓子,温和允诺道:“我会在这里看着你,没事的,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他又死盯着她看了半晌,像在发呆,又像是思考她说的话,然后慢慢地合上眼,这才真的昏睡过去,紧握的双拳也慢慢放松了。
猛虎受伤了,一路强忍疼痛,直到确认自己安全了,这才放任自己昏厥,而她,就是他信任的人。
结果才一等他睡稳了,柳绿霏便离开他床前,迳自往外走。
“柳大夫,你要上哪去?”家仆大惊,连忙追问。
“我要去洗脸换衣,看老王爷的诊,还要监督煮药。”柳绿霏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那少爷怎么办?你不是答应要在这儿陪他吗?”家仆们全都一脸哀求,“要是他醒了,我们,我们可不知道要怎样——”
“他这一睡,至少要两三个时辰才醒,别担心。”大夫打包票,“何况他若醒了,就照平常伺候,别让他乱动,伤口别招水就是了。”
“我们不敢呆在这啊!”有个领头的说出大家的心声。
本来雁靳辰就够阴睛不定,难以捉模了,这下子有伤在身,谁知道他若真的发起火来,会是多么可怕?光想像就让人忍不住打冷颤。
“有什么不敢?他又不会吃人。”说完,柳绿霏迳自走了,不去理会那班无用的家仆。
真是莫名其妙,自己的主子还怕成这样?
惫好因为照顾病人多少会弄脏衣物,她布包里带着替换的外衫,回到药间迅速洗了脸,换了装,她望着那触目惊心的血污衣衫,突然心头拧了一下,又一下。
她是大夫,像她自己说过的,不怕血,再可怕的伤都看过了,怎么会为了一个箭伤在心里发慌呢?
“是太多血了吧。”她喃喃自语。
他是真的流了很多血,浸透了她的衣服,刚抹脸的方帕,洗脸用的水也全染红了,不过,这分明不是重伤,他皮粗肉厚,身强体壮,应该是撑得过——
一面想,柳绿霏一面不自觉地去药橱前面梭巡了片刻。确认了补血益气,帮助伤势的药材都不缺后,才离开药间,往老王爷的卧室走去。
然后,心里又不停地在盘算,要交待总管煮哪些菜给雁靳辰补一补,还要吩咐下人注意哪些事,帮他们换药怎么换,又该避免什么,还有
不是重伤,不是重伤
可是,她不是不由自主地一直一直想着他紧皱浓眉,强忍剧痛的表情。
惫有他直直盯着她,确认她在身边后才肯放松睡去的模样。
这只老虎真是麻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