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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萦梦牵 第七章

作者:沈亚类别:言情小说

奈河桥畔。

表差来来回回巡逻着,桥上缓缓走着几只鬼,他们缓慢地往前移动着,桥的另一端便是孟婆摆摊的地方。

已经太久了,久得她都已经忘记自己到底在冥界待了多久?但她却从来没到过奈河桥,因为她从来都没需要过来这里。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她回头望着钟重。“来这里做什么?”

钟重不语,他的手指着桥上的鬼魂们。

那些鬼有什么好看的?不过钟重会带她来必然有他的原因,长久以来她已经习惯钟重的细心,他记得的事情远远比她多得多。

蓦然,一个憔悴潦倒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珍珠错愕地奔上前去大喊:“红鬼?!”

听到叫唤,红鬼停下脚步,漠然回头,无神的眼呆滞着,那是受尽折磨之后的红鬼。

“真是-!”珍珠惊喜地嚷:“真是-真是-!-时候到了?”

望着她,红鬼似乎有些陌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似地微微蹙眉。

是了,红鬼在冥界的数百年恐怕都是在刀山油锅之间来回的。她模样变了,原灵的色彩不如刚到冥界时的耀眼明亮,而是变得黯淡无光。

“几百年前苍木与-被抓的时候我在那里,后来-月兑逃的时候……还记得吗?你抓了个人,那就是我。”

办鬼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苦涩微笑。“原来是-……”

珍珠用力点头,不由自主地握住了红鬼的手欣喜道:“真是太恭喜-了!你终于月兑离苦海,可以再世为人!”

办鬼望着她,好半晌,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

“怎么?-不高兴?”

这女子真是怪,好像他们已经相熟几百年似的,但其实她们只见过一面而已。红鬼默默地想着。这几百年来她每每后悔不已,不该听这女子所言……但有时又有点感激,因着这女子所说的几句话,她终于熬过几百年,终于有机会重生。

按杂的心思没表现在红鬼脸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抽开手?她对这女子的感觉只能用“又爱又恨”来形容。

“苍木,想必已经在人间等着。”

这是她唯一所期待的,若不是为了苍木——若不是为了苍木,狂傲的她怎甘心为了自己不认为该受罚的事情而蹲上几百年苦牢。

“此去-要好好重新做人,别再令苍木伤心。”珍珠语重心长地说着,真挚地握紧了红鬼的双手。

办鬼望着珍珠的手,好半晌才幽幽叹口气苦笑道:“多谢-的好意。”

“这么多年了……-一定吃了许多苦。”珍珠心疼地望着红鬼,露出一抹鼓励的笑容。“虽然我都忘了多少年了,不过总算过去了,-苦尽笆来了。”

“五百年。”

她傻住了。

办鬼惨笑,“阎罗竟判我受五百年的苦刑。”

原来……已经过了五百年了吗?

“喂!时辰到了,-走不走?不走的话后面还有人等着!”守在奈河桥另一端的鬼差不耐烦地吼着问道。

办鬼抽回了自己的手,临走之前她深深、深深地望了珍珠一眼。“将来……如果有机会相遇……”她想了许久,却只能微笑摇头.“我都不知道自己究责是该报答-,还是回报-让我受了这五百年的苦刑。”

珍珠再度楞住,只能怔怔地望着红鬼的背影。

办鬼走到了孟婆之前,端住了那碗苦涩汤汁。

珍珠终于回神了,她大喊着,不断摇手嚷道:“记得一定要好好做人啊!记住啊!我诚心诚意祝福-……”

办鬼喝下了那碗汤,她没有回头。得以离开冥界的都不该再回头,因为——他们总是还会回来。

五百年……原来这样就已经过了五百年了么?

眼前流水楼台清晰依旧;威武王府的小剥畔,威武王的身影依旧。

可是却已经过了五百年了。

为何转生使没再来找她?他已经忘了她了吗?

当初说好了五百年的,眼下五百年已经过去了,王爷是否已经投胎转世?那自己呢?自己为何还在这里?

她突然心焦起来!万一王爷已经转世了呢?

万一在她还在冥界过着悠游自在的生活时,王爷却孤孤单单地一个人活在人世间呢?那该怎么办?

她不能让王爷生生世世苦候她啊!

无识界……她该去无识界看看!

但……怎么去?

她根本不知道无识界——她周遭的景象蓦然转变了,这空间她似曾相识……眼前的老人她更是熟悉,那是数百年前她来过的地方,这是无识界。

她竟然已经可以靠着自己的能力在冥府各地穿梭了,这是她从来未曾想过的能力。

老人微微-起眼打量着她。无识界从来都不会有访客,而她呢,在短短的几百年内来了两次。

是的,短短的。

对一个永恒守护着无识界的使者来说,“几百年”跟“几天”是一样的意思,时间在这里从来不曾存在。

“-又来做什么?”老者四下张望了一下,“金虫虫这次没跟着-了?”

“我……”

“嗯?”

珍珠凝视着自己的手。“我想知道威武王的下落。”

“-自己看吧。”老者不耐烦地望着她。真是个痴心痴情的傻女!“都多少年了还是这么放不下,真是个傻子。”

她手上什么也没显现,当年曾经看过的红线消失了……是她跟王爷的情缘已尽吗?她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

“红线只有两个人在同样的地方时才会显现出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又怎能用红线绑住?”

“王爷成仙了?!”

老者厌烦地翻翻白眼。“老夫怎么会知道他是成仙了还是投胎了?总之是不在这里了。”

“他不在这里了……”珍珠喃喃自语地望着自己那毫无血色的手。

“快滚吧!这里不是-来乱走的地方,要找去其他地方找!”

就连这守护着无识界几千年的老头都还有喜怒哀乐,偏偏钟重就没有。他的喜怒哀乐那么那么不容易,偶尔灵光一现,随即消逝,像是从来没笑过没哭过没爱过没恨过……

不过钟重既然毫无喜怒哀乐,那他也不会在乎她到底去了哪里吧?这多少年来她始终都只是钟重的累赘,虽然他从来不会如此感觉,但那只是因为他对任何事情都毫无感觉而已。

钟重不会在乎她存在或者离开,他不会在乎的……

珍珠默默地想着,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无识界,离开了冥界。

她来到了人世。

眼前人间红尘繁华万千,她却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想要这能力。她可以随自己心意到任何地方了,但她却宁愿这一切不是这么简单。

她还需要想想……可是她还要想什么?到底还要想什么呢?

那一瞬间他已经立刻感应到了。

珍珠已经不在身边,她走了,消失了,离开了冥界。

钟重微微愣住了,他没想到她会就这么离开。他已经习惯了珍珠的存在;当年他在她额际所种下的护灵印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的一部份;透过护灵印,他可以知晓她的行踪,只是他从来都不需要这么做,因为他一直都守护在珍珠身边。

原来已经五百年了吗?

无意间他知晓了红鬼即将投胎转世的事情,这件事若让珍珠知道,她一定会很高兴的,于是他带着珍珠去见红鬼。珍珠果然很高兴,但也因此知道了时间已经过了五百年的消息。

当年珍珠想转世为树木的心愿被他毁掉之后,因着阳寿未尽的关系,她得在枉死城多住上五百年,而今期限即将到来。

珍珠没耐心等到期限到来,已经先一步到人世去寻找她的王爷了。

失落的情绪深深地笼罩了他,他说不出自己心底那浓浓的惆怅到底从何而来。当初菩萨让他与珍珠在一起五百年,而今五百年的期限已经到了,也就是说他们之间缘分已尽……

钟重无言地将斗蓬帽子再度翻起来盖住了自己的头脸,重新回到他那无忧无喜无悲无恨的世界。

他与珍珠的缘分已尽了。珍珠将会转世投胎,而他则永生永世待在冥界。

原本理所当然的事实,此刻却显得多么令人心痛、多么令人难以忍受。

不过这一切都会过去的,他很确信这一点。他是钟重,一条虫,曾经被翻搅而起的终将会平复。

贬的,一定会的。

表魂是没有日子的,时间对他们面百没有意义。他们存在于一个虚无的世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前后之分,既不会长大,也不会年老,更不会“死亡”,那么时光的洪流在哪里呢?

但是当她看到眼前陌生的闪烁霓虹、满街四处呼啸的钢铁机器,她才终于知道原来“时光洪流”是真的存在的。

她已经死了几百年,但详细的数字她早已无法估计。这世界早就变了,尽避她总是跟着钟重在人间与冥界之间穿梭来回,但她从来没仔细看过人间的变化;鬼魂的模样几百年来没有变过,而人的模样却变了很多很多。

眼前无数的灯光闪烁着,这世界如此之大!

虚无缥缈的鬼界此时此刻显得亲切得多了,起码她不用担心迷路,不用担心找不到自己想找的人。

懊如何开始找王爷?

她只知道他已经转世投胎,但是对他的下落却毫无头绪,这该如何是好呢?

珍珠叹口气地坐在城市某栋大楼的顶楼上,望着人世间的万家灯火,她感到如此茫然。

然后她想起了无识界的老头所说的话,为今之计也只有试试看了。

她举起自己的手,用力-起眼睛瞪着手指看——红线。

珍珠狂喜地大叫:“红线!真的出现了!”

她的手指上隐约系着一条红色光晕,绵延地往夜色中牵连而去。

“太好了!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我也找到-了!孽魂站住!”

蓦地,一声爆吼从她身后传来,珍珠吓了一跳,回身一看,却是两名年轻人凶神恶煞般地瞪着她看。

“你们……看得到我?”

“当然看得到!-这女鬼偷偷模模在这里干什么?又想抓替身吗?本大师不会让-得逞的!”

什么?什么替身?珍珠蹙起眉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年纪很轻,顶多二十开外的年纪,身边跟着的少年年纪更轻了,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为首的年轻人手持八卦,另一只手则拿着奇怪的大印——道士?不像,他没穿道袍;和尚?那更不像了,他有头发的。

“你是……道土?和尚?都不像,你到底是?”

“嘿嘿!-知道害怕了?本大师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可以称我为“阴阳师”,也有人说我是“术士”,随便-爱怎么叫都可以,-只要记得见了阎罗可别忘记提起本大师的名字。这两个月来-已经害死了两条人命,本大师不会再让-害人的。徒弟,缚魂索!”

“喔。”少年应声,从手上提着的大箱子里掏出一条黄色绳索抛给他。“师父接住!”

“喂喂!你说什么啊?什么害人?妾身没害过人!”

逼色绳索真的隐隐发出金光,那种神光只要是鬼魂见到都会害怕,但是,珍珠不同,她可是经过神光加持的鬼啊,连神光附身都不怕了,岂会害怕这绳索?

“不要再狡辩了,就是-!这栋大楼的人请来本大师收鬼,今日就是-的死期!”

那年轻人凶神恶煞地吼着,模样真有些吓人。

珍珠瑟缩了一下,他该不会……该不会真有什么高深道行,像以前遇到的广德洋那样吧?这次没有钟重在身边,万一被他抓住——不不,她不能被抓住,她要去找王爷啊!

思及此,珍珠飞身往大楼外面猛力一跃!

“给我回来!”年轻人大吼一声,抛出了缚魂索,那黄色锁链登时缠住了珍珠的脚踝,珍珠大惊失色,连忙用力挣扎。

“嘿嘿,被缚魂索缠住-还想逃,给我回来!”年轻人扎好马步,只见他用力一扯,珍珠的身影真的被硬生生扯了回来。

被绳子缠住了脚踝,珍珠又气又怒!她回身怒视着那年轻人。“妾身已经说了,妾身没害过人!”

“话是-说的,鬼说的话能听吗?乖乖跟本大师走吧!”

“我才不要跟你走!”珍珠恼怒地用力一蹬,缚魂索立刻松了。

这下轮到年轻术士大吃一惊了。

这鬼好诡异,竟然连缚魂索也锁不住绑不了。

年轻术士大喊一声:“别想逃!快拿镇魔印傍我!”

“喔。”小徒弟应声,从百宝箱里找出通体漆黑的镇魔印抛了上去。“师父接住!”

“孽魂!看镇魔印!”术士接过黑色大印,单手做出封印结界,另一只手持印往珍珠身上打去。

看他来势汹汹,珍珠吓得不住挣扎。那大印底部红通通地泛着一股奇异红光,她伸手想拍掉当面袭来的印记,手一碰到那黑色大印,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珍珠微微-起眼,手指点了点那大印……没反应。

“……”术土傻了。

珍珠干脆把大印拿在手上抛着玩,抛来抛去,没两下就给抛得不见踪影。

术土跟小徒弟两人全张大了口成个O字形。

“见……见鬼了……”小徒弟终于发出声音。

“谢谢你,形容得真是贴切,咱们现在的确是见鬼了。”年轻术士爆出咆哮:“还不快点找找还有什么法宝!女鬼,看我的八卦!”

八卦是八卦,只不过对她也是无效的。八卦金光闪烁着照在她身上,珍珠索性照着八卦的镜子左看右看!她很久没照镜子了,不知道自己的模样会不会很吓人?万一把王爷给吓着了,那可就不好了呀!幸好有这面八卦镜,除了八卦镜之外,一般的镜子可是照不出鬼魂的。

“哇勒!”年轻术士又气又怒地大叫:“这真是岂有此理!”

珍珠叹口气摇摇头。这是什么术士啊?既不是和尚,又不是道士,使出来的法宝样样都这么烂,她还以为这家伙跟以前见过的广德洋一样有高深的法术呢。

“妾身不想再跟你们玩下去了。”她嘟囔着挥挥手。

“-不想?!-不想?!”术士气得七窍生烟。“气死我也!小徒弟!”

“来了来了,师父接住!”

术士伸手接住一截绳子,想也不想便往珍珠身上抛去。“看我的——红线?!”他惊愕得一脚踏空,差点摔下地面。

只见珍珠鬼影飘忽,愈去愈远,而术士手上的红线却不断地往前延伸。

办……红线?!

术上猛然回头瞪着徒弟鬼叫:“你扔给我什么?!”

“箱子里就剩下这个啦!”

“哇勒***★&▲%$#@!”

他连忙甩手,想把手上的红线甩掉,可惜来不及了,那一截红线化为一股忽隐忽现的红烟从他手脉之处渗入,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术士气得想杀人了!他跳回地面,杀气腾腾地冲到小徒弟面前咆哮:“你——”

小徒弟连忙后退一步,理直气壮地嚷:“什么啊?是你自己叫我找法宝的……”

“我叫你找法宝消灭她,不是叫你找一条红线把我跟她绑在一起!你这笨死了的不良少年!”

小徒弟耙耙头皮,一脸无辜地眨眨眼。“箱子里就只剩下这个嘛!”

“那也不能用红线!你这白痴不良少年!”

“喂喂,你不要太过分喔!”小徒弟扁起嘴,一脸不高兴。

“我过分?我过分?!”他已经快要气到休克了,整个晚上他都在重复别人、别“鬼”所讲的话,好像一只鹦鹉一样。“你干出这种事情竟然还说我过分?!”

“够了喔,你这白痴死老头,一直骂我不良少年,我不良是谁害的?难道是我自己愿意跟着你吗?你这白痴不良中年!”

“不良中年?!你竟然敢骂我是不良中年!”术士开始尖叫,他又重复了别人的话,呃……大概从他六岁以后,他就再也不曾尖叫过了。

这是她的王爷。

望着手上红线,那红线缠绵地绵延到幽暗的窗内,一个小男孩静静地躺在床上沉睡着。

她穿透了窗户来到床沿。

她手上的红线蜿蜒地缠到了小男孩手上,颜色极浅极浅,但确实存在着。

珍珠俯子仔细望着眼前的小男孩,搜寻着王爷的痕迹。那眉目、五官,小男孩短短的发、纤巧的脸庞完全看不出有过去王爷的痕迹,她有点失望,但孩子还小啊,也许他长大了就会跟王爷一模一样了。

只是,就算跟王爷一模一样,到时候她也不会记得了吧?

要转世为人的都要喝孟婆汤,她也不会例外。她会忘记过去的一切,忘记这五百年的一切。

忘记……

珍珠幽幽喟叹一声,她不知道自己该感到开心,还是感到难过?

经过数百年的等待,她终于等到她的良人转世投胎了,她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呢?再过不久,转生使就会来找她,然后他们又可以长厢厮守、白头偕老。

这一直都是她期盼的,她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了,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小男孩嘟哝着翻个身,模样好可爱。

珍珠望着他,温柔地微笑着,她企盼着心底会有异样的情愫,企盼着自己因为这重逢而狂喜,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因为现在的王爷只是个小男孩,她这么告诉自己。

一定是这样的,除了这样,已经没有别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