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咏又恢复那种漠然的样子,他反而觉得安心。
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她好好的就行了。他决定-在脑后。时间会解决一切的。
说不定,南芬会找到爱她的人,说不定,芳咏会选择吐露她恐惧畏缩的缘故,说不定,芳咏嫁给他的时候,他调到什么山巅水边,可以离母亲很远。
说不定一切都能够解决。他只要先把论文弄出来,拿到学位就行了。
反正还有一年的时间,担心什么呢?
他决定先好好享受与芳咏相处的每刻光阴。
“芳咏!”她恢复原本慵懒的样子,安静的趴在客厅的地毯上看漫画,用眼睛问他;干什么?
“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疼爱的模模她的头发。
“电影?”她懒懒的坐起来,“不是刚看过哈利波特吗?”
“我们去看神隐少女-不是很爱宫崎俊吗?”好不容易才跟同学凹到优待券,“我们去看!”
“你又不爱看卡通。”她淡淡的,声音却有着几乎发觉不到的暖意。
“有什么关系?听说很精彩呢。”不想让她整天闷在家里,“看完电影,我们再去淡水走走。”
其实,她从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不过,她还是慢吞吞的起来换衣服,书彦握住她的手,她也温顺的让他握着。
阳光刺眼,她遮着眼睛,春天果然来了。在这个四季不明显的城市,阳光还是粲然的笑满了街道,连她眼中蒙着的薄冰都和煦了起来。
看电影的时候,书彦压压她的头,示意她可以舒服的靠着他,她甚至在黑暗中微微的笑了起来。
专注的看着电影,像是自己也化身为千寻,跟着白龙渡过这场奇幻的追寻之旅。
“没想到卡通这么好看。”书彦很感动。
这次芳咏的笑容,书彦也能察觉得到。
“走吧,”他的声音温柔,“我们去淡水。”
即使岸边整修,还是没有打坏他们的兴致。他们避开人潮汹涌的大街,曲曲折折的沿着推土机和工人忙碌的工程散步。夕阳西下,在碧绿的海洋落下闪烁如金蛇的粼粼光影,长长的沿着柔波镶黄金。
靠在一起坐在岸边,没有说话的书彦月兑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两个人的身上,注视着夜幕低垂,地上的灯火代替灿烂的阳光,柔厚的云层,偶尔有几点淡淡星光闪烁。
日与夜交替,淡淡的渲染着。深深吸一口微凉的春风,即使仍在暗黝的台北市,也呼吸得到遥远清新的空气。
多少年没有出来走走?芳咏的眼光非常遥远。
久到她想不起来。
她安静的搭建自己的城堡,不让任何人入侵。只要沿着固定的路线,从家里到幼儿园,又从幼儿园到学校,然后从学校到家里,这个循环干净而安全,不会有任何人伤害她。
若不是家里太静,她根本不想找室友。家里有人就有暖气。这些人都是陌生人,不会入侵她的心灵。她也安于此,绝对不想离开这种安逸。
但是,书彦…入侵她的身体以后,又入侵了她的生活。
有点不安。或许是夜的关系,夜晚总是让她有种凄惶的感觉。不会的。她告诉自己。书彦也只是过客,就像以往的房客一样。时间到了,他就会飞回自己的故乡,就像是候鸟一样的准时。
夜里还有鸟在飞行,身影看起来如此孤独。该不会是留鸟吧?贪恋淡水的海风,孤独的留下来。
这是不自然的。书彦自然不是留鸟。
“会冷吗?”书彦问,“饿不饿?”
“不冷,但是饿了。”她仰起脸,微微斜起来的狐眼有种温柔的媚然。
必到热闹大街的路上,书彦买了仙女棒,一路点着灿烂。一根又一根,将夜色妆点热闹,等点完了,却让黑暗显得特别的凄凉。
书彦握紧她的手,传来的暖意打断了她凄凉的遐想,找了家店坐下来,吃没几口,突然有人大叫,“芳咏?!”
站在柜台后面的老板娘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又惊又喜,“真的是芳咏!这么多年没见,你居然一点都没变!你跑哪里去了?”
芳咏的脸苍白了一下,“杨阿姨。”
“老天啊,今天我还去看你爸爸,他中风了,口齿不清的念着你,可可现在就遇到了!”杨阿姨很热心,“你记得要去看他,我把他的医院和病房号码抄下来给你…”
她微笑着接过字条,眼睛却没有一丝暖意。
才走出店门,她就把字条扔掉。
“芳咏?你干嘛?”书彦把字条捡起来,“你爸爸中风了,你就这样把字条丢掉?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芳咏冷漠的说,“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我要回去面对过去的恶梦?”
书彦虽然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大约也猜到几分。
“…人的一生很短暂。所以浪费在后悔非常不值。”他沉默了一下,“就算有什么恩怨,有什么痛苦,跟一个时间很有限的人赌什么气?更何况那个人给你生命。”
“我没求他给我生命。”她的声音空洞,“时间有限?谁不是往死里奔,早晚而已。”
书彦硬把字条塞进芳咏的手里,她抗拒了一下,还是木然的握紧自己的拳头。
“不要浪费时间在后悔上。”书彦郑重的说。
她默默的回到家里,僵硬的躺在床上许久,天快亮才勉强睡了一下。
整逃诩木木的,小朋友担心的爬到她的膝盖,“老师,你生病了?”
“没有。”她勉强笑了一下。“爸爸来接你了。”
小朋友欢呼着,跳到爸爸的怀里。
她眨眨眼睛,像是看到曾经有过的过去。并不是童年都掩埋在幽黝的伤心里,也有丝丝的金光与关怀。
摊开皱成一团的字条,她默默的拿起皮包。
走进雪白的病房,看着闭着眼睛,苍老得令她不敢相认的父亲,身边围满了维生仪器。
“芳咏?”杨阿姨正在病床边,开心的在父亲的耳边说,“建新!芳咏来看你了!建新!”
“不用叫了,”芳咏有些无奈,“医生说,他已经深度昏迷了。”
“他听得到,我知道。”杨阿姨恋恋的说,“我知道。”轻柔的抚着他充满皱纹的手。
这样的气氛让她窒息…
默默的离开病房,杨阿姨从后面追来,“就这样?”她又惊又怒,“走进来看到了,就走?你爸真是白疼-了!”
疼我?她不禁苦笑。杨阿姨当老爸情妇那么久,看到她的时候不超过二十次。
“我爸疼我吗?”她的声音淡淡的。
“若不是因为你,你爸爸早就离婚了!我也不用等这么久!”她缓缓的流出泪,“你离家出走的时候,你爸爸多伤心,你知道吗?伤心到不跟我谈婚事!一直到两年前,他才愿意和我结婚!为了你,我拿掉多少孩子…你还敢说你爸爸不疼你?!”杨阿姨凑过来的脸,看起来多么狰狞。
又是爱…她觉得胃一阵阵的疼痛,转头就想离去。
“留下你的电话!”杨阿姨冲过来抓住她,“给我你的电话!我才好通知-,-爸死了!傍我你的电话…”
她受不了那么多人的注目礼,匆匆写了自己电话,逃出医院,才发觉写个假电话就好,何必给她真的电话?
这样,她就不会真的听到父亲的噩耗,也不会在接到电话以后,木然的坐在客厅,从下午五点坐到伸手不见五指。
“芳咏?”书彦把灯打开,突如其来的灯光让她眨了好几次的眼睛,“怎么不开灯?你不是去上学了?”
对了,上学。她这才想到,她已经误了上学的时间。
“怎么了?”温暖的大手捧着她的脸,眼中写满温暖的关怀。
她站起来,紧紧的抱住书彦的腰,吻他。
从来不曾看过芳咏这么主动,一面吻着他,一面解著书彦的扣子。
“芳咏?怎么了?”他制止她的手,“发生什么事情?”
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固执的解书彦的扣子,坚决的压在他身上。“不要说话,”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抱紧我。”
只有这样激烈的翻云覆雨,才能够让她忘记心里那点说不出来的痛苦。她以为,若是父母都死了,她也就从恶梦的魔咒里解月兑开来。
现在却发现,她居然还在魔咒中。而且父亲的死让她发现自己果然是孤零零的被遗弃在这个世界上。生也不由她,死也不由她。
“用力点…揉碎我…”她像是梦呓一样,承受著书彦的热情,眼角还有泪,“不要停…求求你…”
终究你也会遗弃我,那么…我不爱你,我不爱你。你也别爱我。爱是一种酷刑。是不是在其中,都觉得痛苦难当。
她受不了。
所以她要逃离这场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