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握紧拳头,“难道我不能…”
“你不能。”她仍然蒙着脸,“求求你,也不要问为什么。”
“说清楚呀!到底为什么!”书彦焦急的,低声的问,看她几乎崩溃的样子,他吓坏了,“求求你,不要这样…好好好,不说,不说。”
他蹲在软瘫到跪在地板上的芳咏旁边,轻轻摇摇她,“我什么都不再说了…不要这样…”
她把手拿下来,脸惨白的像是纸一样,“…以后也不再提了?”
“不提,不提…”紧张的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这样的冰冷。
“…我害怕这个字眼。”她的神情像是在梦游,“这个字只会带来伤害。”她的声音很细微,“不要伤害我。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只有我吗?”爱上她的事实会伤害她?
“…因为我很喜欢你。”她软软的瘫到他的臂弯,“我不想用这个字眼彼此伤害…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我很喜欢你…也不想跟别人生活…”
她哭了。那么坚强冷漠的女孩,却在他臂弯哭泣的这么无助。
紧紧的拥住她,书彦觉得辛酸,却也默默。
第一次,她乏力的睡在书彦的怀里,却整夜作着恶梦。
她又回到那个漫长得几乎找不到出口的回廊,一面寻找着,一面哭泣着。
小小的她想不起来寻找什么,也想不起来惧怕些什么。她就这样奔跑又奔跑,只有曲曲折折找不到出口的回廊,她仍然在寻找和哭泣。
“坏孩子,”那样柔美的女声却有着这样疯狂的冰冷,“坏孩子,坏孩子。谁叫你让我找不到?你在干什么?”
“我在找。”她哭着。
“找我?找我?谁会找我?谁都不爱我。为什么谁也不爱我?-是不是怕我?是不是?你爸爸不爱我了…我知道他不爱我。都是-害的!
都是你害我的腰粗了两-!都是这些可怕的妊娠纹让他不爱我的…你害我苍老、丑陋,青春不再…所以你爸爸不爱我了!对不对!?”疯狂渐渐的浓重,痛苦和愤怒也渐渐升高。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她哭着,挣扎了许久,她终于想起来了…
“妈妈,不是的,我不怕你,我是爱你的!”
“你胡说!你胡说!你不是在发抖?-是不是想逃?你能逃到哪儿去?你爸爸那边?别想!别想别想别想…”灼热的鞭打不停的落下来,她的背和大腿一片火辣,痛楚像是闪电窜进大脑。
“没有没有…我没有…”她哭叫着,非常屈辱非常惊惶,长大以后,她发誓,绝对不发出这样失去尊严的声音,“我没有这么想…妈妈,不要打了…好痛…妈妈!妈妈…”嘶喊的声音几乎哑掉了,干燥的嗓子几乎要裂开。
在接近昏迷的时候,妈妈温柔的抱住她,“不要离开我,小芳。”她的眼泪冰冷的落在她脸颊的伤口,引起一阵阵的刺痛,“我只剩下你了…刚刚都是气话,我是爱你的…我爱你,不要离开我,我只剩下你了…不要怕我,不要恨我…对,是你不好。为什么跑到我找不到?我好担心,你知道吗?你这个坏孩子…要这样你才记得住。知道吗?我是爱你的…我是爱你的!”
爱…这么痛?一直都这么痛…在这个豪华的监牢里,爱一直这么痛。
任何一点小事都能够引得母亲暴怒,她总是一面毒打着芳咏,一面喃喃着,“坏孩子,坏孩子…我是爱你的…我是爱你的…你不可以离开,不可以不听我的话。我已经用我的生命生下你,我的青春…我的幸福…我爱你…建新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
她抱着被琴盖夹伤的手不停的哭,她只记得不断的哭,就这样哭过整个童年。
她在梦里发出申吟,书彦焦虑的看着辗转反侧的她,觉得她有点发烧。芳咏缓缓的睁开眼,怔忪了一下子,“…书彦?”
“我在这里。”他正温柔的帮她上湿毛巾。
“我…我回去睡…”她吃力的坐起来,以为自己月兑离梦魇已经很久了,没想到,只是一个字眼,就能够这样击败她这么多年的武装,“我回去睡,在这里,会害你睡不好…”
“不。”心里充满悲哀,不知道她哭些什么害怕什么,但是,看她如此脆弱,却觉得很痛苦,“你在这里就好。我守着你,你不用害怕了。”
她虚弱的躺下去,恐惧还在心里萦绕,闭上眼睛。
一直以为自己自由了…母亲躺在地板上,手腕不知道割了多少刀,几乎可以看到白白的骨头。满地的鲜血已经干涸,变成丑陋的黑褐色。
蹲下去,探探母亲的鼻息,她还穿著国中生的制服。今天是我的毕业典礼呢,她楞楞的,没想到母亲也从我的人生毕业了。
眼泪…也有一定的量吧。她在童年已经哭完了所有的眼泪,进了国中,她再也掉不出任何眼泪,任凭日渐衰老的母亲死命的打断藤条。
她长大了,已经可以捱得住任何虐待,不掉半滴眼泪。
现在,母亲就死在自己面前,她不但不觉得悲伤,还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确定母亲已死,她从医院逃出来,奔回家里收拾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疯狂似的跑出去。我自由了~
她决不想回到父亲的身边,再受到类似的酷刑。是啊,父亲总是漠视母亲毒打她,有时候,也加入殴打她的数组。
“约会?吭?才几岁就会约会?贱货!看我打死你…贱女人生的贱货!”刚看完电影回来的她,只能抱住头,不让自己受到致命的伤害。
发完脾气的父亲,会歉疚的拿起双氧水,“…我只希望你不要跟你妈一样。我是爱你的…小芳。你妈就是在外面偷汉子被我发现…才会这样疯疯癫癫…她是故意装疯气我的。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和她离婚了…”唠唠叨叨的将双氧水擦在她的伤口上,引起激烈的痛。
爱是种恐怖的东西,不值得信赖。
吃苦?什么样的苦她都忍得住。只要能够离开那栋华丽却阴风惨惨的豪宅,什么苦都值得。
以为自己早已经自由了…没想到,惊惶已经根深蒂固的种在她的潜意识,随时等待机会发作。
她昏然的睡了一下子,醒来看见枕边有人,吓得几乎跳起来。
是书彦。
她吞了吞口水,设法让狂奔的心跳平静下来。
没事的。看,是书彦。这么多年…她终于能够和人一起生活了。不要搞砸,不要。
小心翼翼的爬下床,她的动作这么轻,轻得没人可以发现。因为她不希望任何人发现。
必头看见书彦安静的睡颜,平静而安详。她跪在他枕边,静静的望着他。
他是个…是个正常人。会高兴,会大笑,会生气,会大吼,会…会爱。
这些她都不会。
但是她喜欢书彦看她的眼光,总是骤然的亮起来,像是点亮了她昏暗的生命。
为了这样的目光,她选择了幼教这条路。因为孩子们也会用这样单纯的喜爱对着她,不含任何杂质。
任何有杂质的目光都会让她逃走,飞快的。
但是书彦却是单纯的,单纯的喜欢她。本来她希望他单纯的只喜欢自己的,这样事情简单多了。她渴求拥抱,但是只有的时候,拥抱不需找借口。
但是现在,他却说出这样的话,让她所有惊惶的妖魔一起窜出来。
他…会不会用“爱”这样的名字,统治她的人生?
觉得冷,她用双臂抱住自己。
我不正常。我知道自己不正常。她发抖起来。
“芳咏!”她跳起来,贴着墙站着。直到发现书彦只是说梦话,才缓和下来。
在他梦里,也有我的身影吗?伸出手想抚模他的脸,却颤抖的无法动作。
我僵住了。她抖着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凝视了书彦很久,她疲乏的走回自己的房间。
睡吧。明天又是另一天。
没有拉上窗帘的房间,可以看到西沉的月。只剩下一点点月牙,有颗星星很接近有气无力的月光,像是月亮流下的一滴泪。
钻石般的眼泪。看起来非常森冷。
就像母亲的泪。
她用棉被裹紧自己,不希望自己失温太多。
第二天,书彦觉得有点沮丧。很明显的,芳咏在躲他。总是很早就出门,很晚才回来。有时候没有课,她还是在外面逛到四肢冰冷才回到家。
他很想抓住芳咏,用力的摇摇她,问她到底为什么。但是浅眠里听见她的房门轻响,却只是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
我还能爱她吗?或许,时间过去,我能够让芳咏莫名其妙的惊惶消退,然后呢?
他到底要拿南芬怎么办?他不知道。想起她苦苦哀求和殷殷企盼的眼神,他点起烟。
把芳咏变成另一个大嫂?让母亲折磨她--表面坚强却脆弱的她?光想到就觉得坐立难安。
所有的事情像是乱丝一样缠在一起,他狠狠地吐出一口烟。
“书彦。”他快速的打开门,即使这么小的声音,所有的乱丝突然都解开来了。
她像是个小女孩,脸上带着迷惘,抱着枕头,“…抱我好吗?”
怜惜的将她搂进怀里,觉得一切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