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荷提心吊胆的进了宫,隔了将近一个月,却连皇上的一面都没见到。
虽说宫中规矩多,教养嬷嬷又严厉,雪荷却觉得比以往在仙家居的生活好得多了。
她的娘亲年轻时被称为赵州第一名花,选报魁时却铩羽而归,让姊妹们好生嘲笑。因此一生下雪荷,她就立志要将女儿培养成花魁女。
罢满月就将她送到乡下教书先生家里,直到八岁才接回来。只是,教她娘亲失望的是,她相貌只称得上中上,连才情也平平,对于读书识字虽然用功,但是诗词歌赋说什么都没天分。
绝望之余,已开了仙家居当起老鸨的娘亲,对她更是严厉管教,硬是逼迫个性羞怯内向的她开门接客。所幸她对琴艺尚有独到之处,她娘亲才稍微有些笑容。
而那年她才十一岁。
娘亲虽然让她开门接客,却不许她卖身,这倒不是因为对女儿的疼爱,乃是另有所图。
在烟花地打滚了几十年,她娘亲坚持“没有红不了的姑娘,只有没能力的嬷嬷”。她这女儿相貌或者不够令人惊艳,但是先天那股含羞带怯却惹人怜爱。可若是一迳当个闷葫芦,这姑娘也算毁了。所以她硬用鞭子教得雪荷应对得宜,虽是违了她本性,眉宇挂著轻愁,却反倒让看惯了娇花艳朵的寻芳客痴迷不已。
一把娇软的甜嗓,一手动人的琴音,合宜却略显忧愁的姿态,雪荷被塑造成如天仙一般纤尘不染,让人印象深刻。
这些美誉,却不知道是挨了多少鞭子、饿过多少顿餐饭才习来的。
雪荷从来不觉得快乐。原本因为战乱,她和娘亲逃难到江南,以为能够过过正常的生活,粗茶淡饭也甘心。哪知道娘亲换个地方依然高张艳帜,继续过这种生张熟魏的日子。
如今进得宫来,虽然教养嬷嬷和秀女们都瞧不起她,往往依不足规矩就得挨板子。不过比起娘亲的鞭笞,那轻轻几板根本不算什么,最少她三餐吃得饱,没人敢饿著她。甚至她捡了只小猫进宫,教养嬷嬷也只是骂她一顿,仍然让她留下猫儿。
真的比以前快乐多了,真的。
背抱著喂完米粥、正打呼噜的小猫,抬头望著悠悠白云,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心满意足。
“妙妙,”她呼唤著小猫,“我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她的琴音,不再带著忧愁。
虽然弹琴是这样悦耳,教养嬷嬷却嫌恶的瞪著自得其乐的雪荷。
教养嬷嬷是钱家的女儿,世代都是豪门。即使钱家因为扶持兴帝而失势,她到底当了一辈子女官,又是前任太子的女乃娘,终归没让政治浪潮给击垮。
三宫与她无缘,她咬牙接受,总想皇上不可能只纳这三宫就算了,哪天让她跟到好主子,钱家因此飞黄腾达也末可知。
哪知道盼来盼去,居然盼到这么个烟花女。若说皇上宠爱,倒也罢了,偏偏进宫月余,皇上连来门口转转都没有,像是根本忘了这个更衣。
原本嘛,皇上何等尊贵,当初也不过是因为一时怜悯,才会纳这更衣入宫,却累得她陪著被打入冷宫。
她可是历经三朝的女官呢,晚年居然得拉下老脸服侍个妓女,不知道被多少同僚讥笑!
心头火怎么也浇不熄,只有在看到那妓女出点小差错,拿起板子教训她时,气才消些。
但是,看她不哭也不求饶,总是有点不痛快。
钱嬷嬷的怒气,随著日子过去一天天加深……
雪荷入宫时,刚好逢雪融必发的遂紫江水患,东霖-足足忙了一个月,衣不解带,几乎以御书房为家,三宫几次催人来“关心”,总让他发顿脾气,高挂“闲杂人等入内即斩”的金牌,还斩了个自恃身分高、擅闯御书房的太监总管,这才安静了下来。
等水患平息,布置好赈灾开仓,他这才缓了口气。可一旦闲下来,他反而不知道该去哪里。
照理说,一个半月没到三宫临幸,他是该去转转。但是,一见三宫他就心烦,不是要赏赐,就是帮父兄要官爵,要不就哭诉哪宫轻蔑自己。
琐琐碎碎的小事,烦都烦死了!平时倒还能敷衍,但累足了一个多月,他现在可没那个耐性。万一一时烦下过,冲动地下令斩了哪个妃子,那就后悔莫及了。
想回寝宫,怕三宫又遣人来关切,真格烦透了!
在御书房内来回徘徊,他突然想起雪荷,心里暗暗叫了声糟糕。怎么将她一搁就是月余?后宫最是势利冷淡,封她更衣已属卑微,加上他这个皇上连探视都没有,现下她不知道被折磨得多么憔悴!
心念一动,他大步往外走去。
十九原本正打著瞌睡,见他霍然步向门口,惊得差点绊倒烛台。
东霖-不禁有些好笑,这忠心的侍卫这个月也累惨了。“十九,别跟著朕了。你回房好好睡去,也叫兄弟们都回去,朕自有内侍服侍。”
“皇上,都起更了,您上哪儿去?”十九揉了揉眼睛。
“找女人。”对他眨眨眼,“莫非你还要跟来助威不成?”
这话闹得十九面河邡赤。这个双重性格的主子,老让他啼笑皆非。
“罢了,您跟婶子老爱玩我。”他嘀咕著,乖乖地告退了。
东霖-出了御书房,侍立门外的太监总管慌得立刻迎上前,“皇上今天上哪儿安歇?”
“就荷更衣的滴翠轩吧。”他上了皇辇吩咐道。
太监总管愣了一下,小心谨慎的说:“皇上,松妃今早还来问讯——”
“她送了什么礼、允了你什么好处?”笑容虽和蔼,却教太监总管不由打了个冷颤。
这主子最是面慈心狠,对他们这些内侍从来就不假辞色,“皇上,微臣万万不敢……”
“朕料想也是。”他心平气和,“摆驾滴翠轩吧。”不再多说一个字。
到了滴翠轩,钱嬷嬷喜得像是天上落下一方金砖,竟不等更衣出迎,自己就先伏地跪安。
东霖-皱了皱眉头,就这么让钱嬷嬷跪著,问也不问,差点和慌忙跑出来的雪荷撞个正著。
“啊……皇上……”紧张加上出错,她两手捏紧,几乎哭了出来。先前钱嬷嬷再三教诲的礼仪全抛到九霄云外,不知道又要挨多少板子了。
“荷更衣!你太不知礼数!”钱嬷嬷厉声一喝,“平日我怎么教导你的?你-”
“黄公公。”东霖-打断她的话,淡然唤著太监总管,“把教养嬷嬷押出去。”
“皇上!”钱嬷嬷惊呆了。
“押出去!跋她出滴翠轩!想她三朝女官,到底有些见识,朕才让她来服侍荷更衣的,如今朕倒只见她对著嫔妃大呼小叫,没半点尊重!”他扶起吓呆的雪荷,衣袖微撩起,他眼尖的看见一点红印,一捋衣袖,惊见她臂上斑斑痕痕都是挨板子的伤,不禁勃然大怒,“这是怎么搞的?!”声音严厉,把雪荷吓得都要哭了。
她不敢缩手,“是……是奴家……呃……臣妾不守规矩……”
见她哭泣,他不知怎地心就软了。往昔若是嫔妃哭泣吵闹,他总是沉著脸就走,可见她脸上珍珠般的泪串,反而觉得有些心疼。“朕不是骂你。钱嬷嬷!这可是你打的?”
“皇上,嫔妃皆有教养嬷嬷……老身不过做了分内之事……”她心知不妙,赶忙跪地痛哭求饶,“荷更衣……更衣娘娘,看在老身也是为了你好的份上,且求皇上饶我一回吧……”
“要你这辱主的嬷嬷做什么?!”东霖-冷笑,“三宫皆有教养嬷嬷,朕怎不见谁敢动她们一根寒毛?谁不是苦口婆心劝说?谁又敢动板子?这荷更衣是朕亲封的,你今天敢辱王,谁不拿你当榜样?!责公公,拖下去重责二十杖,要钱家领回他们的姑女乃女乃!”
“皇上……”
雪荷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话,东霖-却猛地一瞪,“没你的事!”
望见他那样凶狠的神情,雪荷眨著眼睛不敢掉泪,只是不断的颤抖。
“皇上……”
钱嬷嬷还想喊冤,东霖-已先一步开口怒责黄公公,“还不拖出去?!连你也想跟著挨板子?”
逼公公哪还敢拖延,赶紧押人下去。
一旁,服侍雪荷的秀女吓得跪了一地。
“现在知道要跪了?”东霖-冷笑,“还有哪个辱主?”
没人敢回答,秀女们只是不断地磕头。
“更衣,你说,朕为你作主。”虽然心疼她含泪害怕的模样,但是此刻不立威,哪天他若不在,她又要受到怎生的折磨……想到心里就刺痛。
她虽然还在发抖,却勇敢的将头一昂,“启禀皇上,秀女们对我都很好。”
这熟悉的表情……正是当年救他的表情。
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更衣,你这心慈的性子会害惨了自己。朕若不时时关照著,你在这深宫怎么活下去?”
他挥退秀女,搀著雪荷进了滴翠轩,抬头望去竟是一片凄凉。其他三宫居住的院落金碧辉煌,她这小小的滴翠轩却比守卫的休息处还不如。窄浅的屋舍,寒酸的布置,一模她的被褥,居然薄之又薄。
这春寒料峭,怎么捱的?
“朕明明嘱咐过,对你的一切要特别注意照看的。”东霖-有些心痛,扬声唤来了秀女,“传朕谕令,将朕寝宫的紫貂褥和蚕丝被拿过来。”一掀桌上的茶壶,只见著乾枯的几根茶梗。“进贡的罗汉茶呢?顺便连朕的九龙陶壶也拿过来吧……”
雪荷愣愣的看著他。这个威严的皇上,明明发落钱嬷嬷时一点也不留情,可如今却关心她被子暖不暖、喝了些什么……
等秀女退下,见她仍呆呆的站著,东霖-倒了杯茶,“喝吧。可想吃些什么?”
“皇上,应该是臣妾为你……为你……”她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依足规矩,皇上是不是要打她了?
见他伸出手,她偏著脸一咬牙,希望不会太痛……
东霖-却温柔的掠掠她的发丝。“这儿就我们两个,你也不用什么臣妾不臣妾的,说不惯,不用这么勉强。”拉她坐下,强把茶杯塞在她手里。
心惊胆战的喝了口茶,望见皇上眼底那股怜惜,思前想后,她竟不由自主哇的哭出来。
罢刚吓傻了,没时间反应。现在仔细想想,这个凶脸皇上到底是为了自己发脾气。长这么大,谁管她暖不暖、吃喝些什么?就只有这个让她怕得要死的男人会为了她手上几道不要紧的伤发怒。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多泪好流,平日她是哭不得的——在客倌面前哭,可是要挨娘亲的鞭子。
“客倌花钱买乐子,你给我嚎什么丧?”娘亲总是边打边骂。她怕了打,渐渐的也学会了把眼泪往肚里吞。
东霖-看她哭得伤心,心怜她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轻轻的想将她揽在怀里,却见她惊惶的一缩,眼睛闭得紧紧的。
进宫前都得验身,她仍是处子之身的事实曾让东霖-小小的吃了一惊,却没想到她对男人畏惧若此。
他改而轻轻拉住她的手,“不要担心,不要怕……我不会勉强你的。”
雪荷迷惑的看著他,有些糊涂了。她不是皇上的妻子吗?说得白些,她不过是个小妾,皇上要她的身子乃天经地义,为什么他会说不勉强?若不是娘亲盯得紧,她早被寻芳客“勉强”了。
饼往被寻芳客轻薄时,她还来不及哭,便让娘亲痛打一顿,骂她不懂得应对。
但是现在,她该怎么应对呢?
东霖-见她满脸疑惑,不禁被她逗笑,抚了抚她的脸,“听说你的琴弹得极好。”
“皇上要听吗?”傻呼呼的问,她人都已经在琴前坐下了。
“嗯,弹些曲儿来听吧。”东霖-闭上眼睛。
清亮的琴音缓缓流泻,像是滚了一地的珍珠。想她年纪轻轻就流落风尘,最后连终身大事都让生母像是卖奴隶般叫价,可弹奏出的琴音却没有悲伤,反而有种优游的自在。
她的琴音多么乾净,像是最纯粹的琉璃,像是最通透的水晶……这个羞怯又勇敢的少女呵……
一曲终了,她嘴角噙笑,一脸的平和,在月光下宛如谪仙,令他心里翻搅的骚动平静下来。
这一夜,东霖-将她裹在锦被里抱著,她脸蛋发烫,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你还怕著我。”东霖-揽著她,“原本我想为你找个好人家嫁了,但是赵王爷不会放过你。你在深宫,一切都要多忍耐。你相信我吗?”
雪荷瞅了他半晌,“我相信的。”
“那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哄著她像是在哄小阿,“睡吧。这个月我都没得好睡……遂紫江闹水患……”东霖-打了个呵欠,待在她身边,居然觉得放松,睡意渐渐袭上。
天知道他有多久没好好睡一觉,搂著柔软的娇躯,他的呼吸渐渐平顺,一会儿便睡熟了。
雪荷睁著眼,看著这个变幻莫测的男人。她怯怯的伸出手,模模他原本线条严肃的脸庞,此刻柔顺下来,居然是这样俊美。
一直以为男人不是带著酒臭,就是带著思心的薰香,可皇上身上两者皆无,只有淡淡的檀木味道。为什么有这味道呢?想著,她也打了个呵欠。
是了,她想起来了。偶尔钱嬷嬷心情好时,曾告诉过她,皇上每逃诩得敬天祈祷。敢情是由那儿染来的檀木香。
若是他的话,一定是虔诚的祈祷上苍风调雨顺,而不是虚应故事吧?她嫁了个好皇上。
朦朦胧胧中,她隐隐的感到骄傲。
醒来时,雪荷发现自己竟挣出锦被,紧紧的抱著皇上,她羞得脸都红了。
一抬头,看见皇上正含笑的看著自己,更让那片羞红延烧到小小的耳朵。
“我……我……奴家……不是,臣妾……”
“就咱们俩,不必来这套。”他懒懒的半起身,恶作剧的扑在她身上,吓得她叫出来。
扒……她可真香。“你用薰香?”
“我……我没用。”她窘迫地不知道脸该朝哪里,只好僵著颈子看向屋顶横梁。
是了。这种乾净的味道不是俗气的薰香。“我懂了,这是荷花的香气。你不就是雪荷吗?”
懊不容易退烧的脸又变得嫣红,“皇……皇上……我是人,不是花。”语气可怜兮兮的。
“你真害羞。”东霖-点点她的鼻子。
咽了口口水,她小小的脸勇敢的抬起来,“我会改。”
“不,不要改。”看见她大眼里明显的疑惑,东霖-发噱的吻了她的唇。这傻女孩真的在青楼打滚过吗?连子邬都不知道要张。
吻了好一会儿,雪荷突然身子一软,他连忙松开她,只见她大口大口的喘息。
“等等,”东霖-忍著笑,“你不会一直憋著气吧?”
“你这样人家不知道要怎么……”她细若蚊鸣的抗议,惹得东霖-纵声大笑。
多久没这么笑过了?他一愣,又觉得有点悲哀。抚著她柔软的头发,不得不承认,迎她入宫是对的。她是多么的惹人怜爱呵。
“喜欢吗?”轻轻的,指月复在她女敕滑的颊上游移。“这个吻?”
“呃……”她的声音更小了,“……不知道。”
“讨厌?”
“不会!”这次很激动、很大声。
东霖-微笑地在她颊上又亲了一下。“你真的很可爱。”
望著雪白的被褥沉思了会儿,他拿起雪荷搁在梳妆台上的珠钗,迅捷的在手掌上一划。
雪荷惊呼出声,“皇上,你为什么……”握著他流血的手,眼中泪水滚啊宾的。“你……你你你……为什么嘛?很痛-……”
“嘘……”东霖-把食指放在唇间,要她噤声。“我在滴翠轩过夜,你床上若没染点血迹,是会被瞧不起的。”
血迹?她这才想起娘亲教过她有关处子之血一事,不禁红了脸,也红了眼。“但是你怎么……”握著他受伤的手哭了起来。
唉,哭成这样,还能拿丝帕帮他裹手,真是不简单。
“你根本不是荷花,你是泪女圭女圭。”东霖-好笑的点点她鼻子,“受伤的是我。”
“哪……哪株荷花上没有露珠滚来滚去的?”她娇娇的嗓子都哭哑了,“你的手……你的手……人家……人家……”
若是那三宫妃子,大概又要说什么“臣妾罪该万死”、“皇上保重龙体”长篇大论的,直比祭文。说不得要乾嚎两声,点些口水当眼泪,哪像这傻丫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知道没命的哭。
只是,这么口拙的一声声“人家”,却医好了他的手痛,暖洋洋的熨贴著他的心。
棒了几日,皇上没有再来。
雪荷虽然有些失望,但仍乖巧的等著。
不过,皇上人虽没有来,赏赐倒是天天送到——珠翠花钿、胭脂水粉、华服貂裘,小小的滴翠轩全让一些漂亮的香炉、精致昂贵的骨董花瓶、锦帐玉缎等各色摆饰填得满满的。
她怯怯的问送这些东西来的李公公,“皇上……要我把这些东西全摆上?”
“当然不是。”李公公有些啼笑皆非。这小小的滴翠轩,已经摆得没地方搁茶碗了。“皇上有令,更衣娘娘拣喜欢的摆著,其他的让秀女收起来,想到时再摆上就是。更衣娘娘,这位是替代钱嬷嬷的李尚仪,来教导您宫中礼仪的。”望见她畏缩了下,李公公不禁心生怜惜。“更衣娘娘,放心吧。皇上有旨,不准动板子。”
这般娇怯的小泵娘,让向来谨言慎行的李公公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更衣娘娘,且宽心吧。好生听李尚仪的话,多知道些规矩总不会错,这宫里……”惊觉自己多嘴,顿时打住,“总之一切小心便是。”
李公公告退,留下李尚仪与她对望。
爆中自有制度,秀女都得服这些女官管。东霖-即位后,以国力未复,严禁奢靡为由,大裁后宫规模,只留尚仪、尚度、尚宫三局。尚仪局主管后宫礼仪祭祀,尚度局主管后宫经济物资,尚宫局主管各宫秀女人力调派,各有所司。
若论官衔,三宫嫔圮之下设美人、才人,最末等是更衣。而三局的主管等同三宫嫔妃官阶,尚仪、尚度、尚宫晋见三宫不用跪拜,可平身讲话。
李尚仪望著这个娇弱的小泵娘,对皇上的亲自嘱咐有些模不著头脑。
论礼,她与三宫平起平坐,官阶还高这个小小的更衣两阶。论谕令,皇上令她来服侍、教导这个什么也不懂的更衣,倒教她不知道该怎么行礼才好。
嗳,若是她恃宠而骄,这工作将是天大的麻烦……
正思忖著,没想到雪荷竟盈盈的对自己拜了拜。
“问尚仪好。”
李尚仪松了口气,优雅地回了礼,“哪儿的话。皇上要我来伺候更衣娘娘,尚仪该先问礼才是。”
“不不,”雪荷忙著摇手,“你是皇上派来教妾身礼仪的师傅不是?我该先执弟子礼的。”
懊个花魁女!李尚仪在心里喝了声采。知所进对,谦卑有礼,不像三宫初进宫时就忙著摆架子,不理不睬的态度,简直把她气坏了。当初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才让三宫驯服知礼,若不是皇上帮忙,这后宫早乱成一团。
幸好这荷更衣看起来愿服礼数,省了她许多力气。
“更衣娘娘,宫里诸多规矩,钱嬷嬷可跟你讲解过《女官箴》了?”她和善的探问。
雪荷摇了摇头,“那是什么?”
李尚仪讶然,转向一旁的秀女,“将更衣娘娘的《女官箴》拿过来。”
秀女们尴尬的互相望了望,声音很小的回答,“……更衣娘娘没有《女官箴》。”
这么重要的《女官箴》居然没有?!钱嬷嬷在做些什么?!“钱嬷嬷是怎么教导更衣娘娘礼仪的?”
秀女们一声也不敢吭。
斑,早就听闻钱嬷嬷趋炎附势,没想到竟这般欺生!李尚仪好不容易平了气,才道:“到尚仪局去取本《女官箴》来。”
叹了口气,她望向雪荷,“更衣娘娘,宫里不比其他地方,一不小心行差踏错,可是会遭人非议的,若是让女御史参上一本,可是吃不消的。每日午后我来教您一个时辰的《女官箴》,其他时候……”她头了顿,“就待在滴翠轩这儿吧。你若想出门,便差人到尚仪局找我,由我带你出门。”
虽然不怎么亲热,雪荷也知道这位李尚仪是个好人。
见她要走,雪荷慌忙送她到滴翠轩外,忍不住轻唤,“尚仪!”眼中泪珠已经打著转儿。
李尚仪回头看她。这冷淡无情的宫中,居然有人这般多情,不知道是因为她才进宫不久,还是心肠犹软。
唉,这般旁徨如无依小鸟,反教人心酸。李尚仪柔声道:“更衣娘娘请安心,明日我会再来。屋里满满的都是东西,记得让秀女们一样样登记了,拣喜欢的布置起来,其他便一一收妥,皇上若来了,也才有个地方坐。”她又嘱咐秀女,“别欺主子初来乍到、面软心慈,便暗地里搞鬼。仔细点收每样东西,少了一样,我便同你们算!”
秀女们害怕的点头称是,任谁都看得出来,这铁面李尚仪,可和怯弱的更衣娘娘大不相同。
“更衣娘娘,回屋里去吧。”她温柔的说,“这天冷,别净吹著冷风。”
雪荷点头,却还是泪眼汪汪的看著她走远了,这才进了滴翠轩。
说实在的,她还是有点怕这些秀女,虽然她们的态度不同于之前的轻蔑,可自己还是不怎么敢使唤她们。但是,李尚仪才来了一会儿,秀女们居然恭敬的问她该怎么收拾屋里。
“先……先把物品登记起来?”她试探的说,立刻就有人把墨磨好,快快的登记整理。
沉默了-会儿,李尚仪的话在她心里响起——
“皇上若来了,也才有个地方坐……”
是啊,她是这屋子的女主人,怎么可以怕这个怕那个的?皇上是这样万般地为自己设想,若连给皇上坐的地方都没有,她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把那幅水墨花草锦帐挂起来。”她紧握一下自己的手,“那幅墨绿桌巾换下,不,不是那块,是绣荷花的那块……”
等布置好了,他……他一定也会高兴的吧?她……已经是他的妻了。
她淡淡的笑著,洋溢著浅浅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