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面,乌纥就送了一份“大礼”给丽郭。
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缨络圈。良匠将坚比铜铁的乌紫金仔细烧成丝,用织丝法编杂邙成,比起寻常乌紫金还坚固千百倍,不但如此,还在上面缀以无数珍珠,正中央还有颗鸽卵大小的猫眼石,价值连城。
唐女街轻装,虽然丽郭生在书香世家,服饰比别的姑娘朴素许多,不至于东露西露的,但仍露出整个雪白的脖子,和一小块吹弹可破的娇女敕前胸。戴上这个沉重富丽的缨络圈,不显迟滞,衬着滑润如玉的肌肤,反而有种娇弱犹怜的楚楚感。
是啊,真是个贵重而美丽的首饰--如果这缨络圈不是炼着紫金炼,将她铐在墙上动弹不得,她搞不好也会喜欢的。
但是……那个该死的马贼居然将她像畜生一样铐在墙上!她钦!一代“鬼医死要钱”唉!
那个天杀的马贼!
丽郭气得双目赤红,巴不得扑上去咬断那王八蛋的脖子。
被捆了一地的随行高手们无奈的互望。就是打点得太顺利,反而松于戒备,让这批马贼得手。
看鬼医大人这么生气,他们只能羞愧的安慰她:“鬼医大人,其实这个缨络圈戴在您老人家的身上,还挺漂亮的……”
“麻烦你们闭嘴好吗?”丽郭恶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不太舒服的挪了挪挺松的缨络圈。
松是满松的,但是这缨络圈有个该死的锁,除非有钥匙,或者把拴着炼子的船梁拆下来。
当然,更简单的方法是--把她的头剁下来,就可以拿下这个缨络圈了。
?!这个杀千刀的马贼!
“鬼医大人,您且慢生气……”王夫人低声劝着,“您再忍耐一会儿,我就快解开这绳子了。”她满头大汗的卸自己的手指关节。
王夫人出嫁前乃是千里无踪的飞贼,这等月兑困小事原本难不倒她,但这票马贼也下是省油的灯,捆绑人格外有心得,不但是用喷过水的牛筋,一旦干透了,根本无缝可循,又将人的大拇指两两对绑,就算是月兑逃有术的飞贼也束手无策。
但是,他们没算到王夫人有一身绝佳的小巧功夫,居然可以自卸关节,一点一点的缓缓解开绳子。
“你别弄伤了自己的手!”丽郭拧起秀眉,“跟你说过这等功夫不学也罢!伤得多了,你的手可就废了……你嫌我工作不够多是不是?”
喘着气,王夫人忍痛解开绳子,一张秀颜冶汗涔涔,咬牙地接上关节,“夫君将保护鬼医大人的重担交代给妾身,怎可不尽力?您且忍忍,我先帮大家解了绳子……”
又费力解开了一个人的绳子,她拔下细钗,试图打开丽郭的缨络圈。可等众人都月兑了困,她却还打不开丽郭的锁。
她不禁慌张起来。他们神偷赵家从来没有打不开的锁,难道是嫁人安逸了几年,她连这等末技都忘光了?
丽郭料想她是打不开了,轻叹一声。“省省力气吧,巧眉。”她唤着王夫人的闺名,“我们将这批马贼想得太简单了。他们连少林寺镇寺之宝碧眼朱蟾都弄得到,这缨络圈也不知道出自哪个名匠之手……”她已然恢复冷静,“有没有人知道这批马贼的来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忙着开锁的王夫人答话了,“鬼医大人,我听我夫君说,这些马贼盘据丝路,和中原武林少有接触,成员多半是异族人,听说是匈奴后裔。本来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实在不知道为什么硬到中原找麻烦……
丽郭头疼起来,“昆仑派在西域,跟他们有无交情?”若说他们肯买昆仑派的帐,她倒是有些小人情可以讨。
“这批马贼自称“乌家堡”,不要说中原武林,就算是西域也不买任何人的帐。他们处事神神秘秘的,不过做买卖倒是挺有规矩。”王夫人偏头想了想,“不少过丝路的商队都自动献金给乌家堡,只要挂乌家堡的旗,通常可以一路平安。”
真惨!是自给自足的马贼帮派。若不是很有实力,也不敢这么特立独行。
王夫人垂下手,差点哭了出来,“……这锁,我打不开。”
随侍的高手们急了,若是神偷赵家的翘楚都打下开这锁,他们哪还有什希望?
扯了扯牢牢炼在船梁上的乌金炼,其中一人发狠了,“干脆把船梁拆下来--”
“用用脑子吧!”丽郭不耐烦了,“你用什么拆了这船梁?发掌打断?先别提会弄出多大声响,你也看看船沉不沉哪。”她低头看看船梁,这可是船的龙骨的一部分。虽然她不谙造船,?也看过几本船书,牵一发而动全身,打断了这根船梁,他们还来下及逃,大概船就沉了,这船里有几个谙水性的?
正要再开口,听闻人声传来,她将食指放在唇上示警,众人赶紧装作被绑的模样,依旧躺在船板上。
是契丹语?
她和王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低下头。
众人中,也就只有她和王夫人听得懂契丹语。她的病人各色人种都有,又对语言有兴趣;王夫人出身神偷赵家,所谓“贼相公、状元才”,自幼教养甚严,各族语言皆通,自然识得。
“……少主,这些跟着鬼医的随从还是杀了的好。”马贼之一进言,“留着费粮食,哪天让他们逃了,可就后患无穷--”
“鬼医厌恶杀生,真动了她手下的人,你认为她会乖乖替义父看病吗?”乌纥语气仍然淡淡的,“我们依旧顺流而下,大河宽广,我们的人比他们多得多,还怕制不住他们?”
“是。”马贼似乎仍有些踌躇,却不敢违抗少主的意思。“但是这船在争斗时略有损坏,得在金陵靠岸维修一番,不然很难撑到海口。”
“那就修吧。”乌纥顿了顿,“多派些人手看管。记得补充饮水和粮食,大约不出一旬就可出海了。海船可备妥了?我们一路要北上山、东登岸的……”
“一切都已备妥……”
说着,乌纥打开舱门,瞧见丽郭投来忿忿的一记白眼,他满意的笑了。随意的看看似无异状的众人,他依旧用契丹语跟随从交谈,“这鬼医计谋百出,别让她知道我们的计画。传令下去,不分人种,皆以契丹语交谈,一点点线索也不能给她,明白吗?”
“属下明白。”
乌纥对着丽郭意味深长的笑笑,又将舱门关上。
听他们的脚步声远了,王夫人这才大大的喘了口气,将刚刚听到的消息告知众人。
丽郭带着邪气微微娇笑。乌纥啊乌纥,你小看我鬼医就是大错特错了。
“听着,他们要在金陵靠岸,这可是唯一的机会了。”丽郭摆手,不想听任何反对意见。“一靠岸,能溜就溜,不能溜,杀也杀出去!他们还要分派人马去采买粮食饮水,守备再森严也有限,且又没料到我们解了绑,正是攻其不意的好时候。”
“鬼医大人,那您呢?”王夫人吓得花容失色,“怎可将您撇在这儿--”
“留你们一大票在这儿当人质,我就算有机会跑也跑不了!”丽郭厉声道,“你们统统上岸,再兵分数路差人来救我吧。不然等船出了海口,大海茫茫,你们往哪里捞针去?”
王夫人满脸是泪,“说什么也不可以--”
“王夫人,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众人商议后,也勉强同意,“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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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人依计潜逃后,独自被炼在船舱的丽郭思前想后,内心总觉得有些不妥。
是什么地方不妥呢?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算算时刻,他们若是能逃出一半就算好的了,其他没逃出的,应该也会被抓回来和她作伴,但是一个人也没回来。
彬者,乌家堡的马贼心狠手辣,一逃就杀?这不可能,杀了人事情就闹大了。跟来的这批高手都是暗黑武林的翘楚,前辈在大火中已经死了一批,暗黑武林再禁不起这样的损伤,一旦又有人死,乌家堡再强悍,也抵挡不住寻仇的武林中人。这乌纥心机深沉,不至于这样轻启杀机。
难道全数平安逃走?有可能。只是,她一直没听到什么骚动,平静得让人不安。
平静?心机深沉的乌纥?
“啊呀,不好!”她猛然一拍脑袋,“中计了!”
“幸亏你是现在才想到。”乌纥气定神闲的倚在舱门,“让你早些想通,我还得多费手脚。”
“你压根儿就没打算走水路!”丽郭简直气炸了,“故意在我们面前说那些话,就是要误导追兵……你怎么知道我会契丹语?”
“谁说不走水路?”乌纥很愉快的回答,“乌家堡全走水路,就我们俩走旱路。你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在你鬼医馆那么多天,可不是没事闲晃的,里里外外我差不多都模透了。”他摇着手指,“鬼医大人,你可没啥能瞒得过我。”
“谁跟你“我们”。”素来聪慧的丽郭被反将一军,气得浑身发抖,“你这贼头!硬把我绑到贺兰山又怎样?横竖我不医罢了!我最恨别人逼迫我做这做那--”
“林丽郭,时年十七有余,属龙。”乌纥展开一张绢纸,“貌端丽而媚,心机百转,现为“鬼医死要钱”,以金针代谕令统领中原暗黑武林,甚得人心。性刚烈而实慈软,不耐闻病苦声,每戮力救治,常废寝忘食……”
丽郭瞪大眼睛,“你……你……你买通了哪个包打听?”该死的,哪个家伙敢卖情报给他?让她知道,非打断那笨蛋的腿不可!
不对不对,她打架哪有赢过……毒他个半死不活好了,还是下蛊?哪种蛊比较惨又死不了呢?
“我也是有职业道德的。”乌纥懒洋洋的摇了摇绢纸,“啧啧,真是贵。这小小一张,我花了千两黄金,还得保这包打听往高丽去……鬼医大人,你真是跺地山鸣,啸天云退啊~~底下还有,要听吗?”他讥讽的挑了挑眉。
“我不要听!”丽郭对着他嚷,“快把这该死的狗炼解开!”
“这可不成。”乌纥严肃的摇摇头,“鬼医大人,你武功不怎么样,诡计倒是一箩筐。这个缨络圈可是我花大钱买的,不靠这个,我怎么平安带你到贺兰山?”
“你--”丽郭的眼珠子快掉出来了,“你打算这样一路“牵”我到贺兰山去?”天啊,若真这样,她还有脸做人吗?“你这乌人!这个姓还真是合了你!”
“我姓乌。虽然只差一画,可是天差地远哪。”瞧瞧,她气得两颊红晕的模样还真是可爱,让他忍不住想逗她玩。
这时,丽郭突然非常非常怀念她的那些瓶瓶罐罐,若不是让他模了去,三步之内,准让他七孔流血,暴毙身亡。但是,他戴着百毒之王碧眼朱赡,什么毒也没用……她不禁气馁。
咦?等等,他的碧眼朱蟾呢?乌纥身上那股异香不见了。
乌纥将卷在船梁上的紫金炼放长些,让她可以在舱房里自在走动,却走不出船舱。不过才一天没洗澡,丽郭已经抱怨到服侍她的马贼想撞墙了。这么爱干净,去了塞外要怎么办才好?
“我等等差人送热水来,你可以沐浴。”他瞥见丽郭正盯着他空荡荡的胸口,“你在找碧眼朱蟾?跟人家借的宝物,怎好一直拿着?我已经还了。如果你要下毒,现在我倒是没有防御的……”他邪恶的一笑,“如果说,你还拿得出毒的话。”
丽郭闻言大怒,旋即冷静下来。她年纪尚幼就能周旋于众恶人之中,能够安然至今,除了出神入化的医术,还有千回百转的心思与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的气度。
什么时候可以踹,什么时候不能踩,她很清楚。
“我的确拿不出毒来。”她冷冷的承认,“是,乌大爷,你赢了,我眼下的确没有逃走的希望。那能不能让我安心洗个澡?我已经一天一夜没有沐浴了。”
丽郭坦承自己屈居下风,反而让乌纥起了疑心。她真的没毒可下?都已经搜光了她的药瓶,莫非还有疏漏?
看他脸色阴晴不定,丽郭心里大叫痛快。这个空城计唱下去,可让乌纥成了多疑的曹操了。这么一来,他应该没有胆子靠她太近,毕竟他也亲眼见到了毒仙的惨状。
罢好这时婢女把热水抬了进来,注满了木桶。
丽郭恢复轻松佣懒的模样,对着他极媚的一笑,“乌大爷,小女子要沐浴了,你不好在这儿吧?脖子上拴着狗炼,我能跑到哪儿去呢?”
她这媚笑让乌纥心里的怀疑更添三分,原本要婢女留下来监视她洗澡的,却又怕她使出什么手段反制住婢女。
反正她是跑不了的。她不谙水性,这大江之上,她能跑哪儿去?随侍她身边的高手们自以为逃月兑成功,都已经上岸了。而金陵那些成气候的帮派,又让他买通官府给挑了,鬼医的人马要求援,得花时间往外镇去。
仔细思量,他的计谋非常完美,鬼医再厉害,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也是。鬼医大人请慢洗,小的就不打扰了。”他扬起自信的笑容,示意婢女退下,非常潇洒的行个礼。
等他关上舱门,不知道是枕头还是什么,砰的一声砸在门上,他脸上的笑意不禁扩大了些。
丙然只是个小泵娘罢了,他这样紧张兮兮,未免可笑。
丽郭冷冷的看着舱门,扑到窗边,发现窗外有人站岗,她瞪了一眼,“偷看人洗澡,你也不怕眼睛肿吗?”
她说的是流利的契丹语,监视的马贼被她骂得脸孔通红。早见识过这位姑娘泼辣的骂人,汉语就已经吃不消了,何况是他们的母语?“我、我……姑娘,我不敢偷看……”他连忙站远一点,死死的盯着黑黝黝的江面。
这船窗小得连五岁孩童都钻不过,想来她不至于从这儿逃走吧?
见监视的人没注意,丽郭拿起油灯,心里下断祝祷,希望她那个在金陵教书的书呆二姊会瞧瞧江上的渔火。她到金陵书院做过几天客,知道二姊读书读累了,有凭窗看渔火的习惯,看的正是金陵江河的船。
老天保佑,佛祖保佑……娘啊,您要保佑女儿月兑困哪~~她不想跟那个身有帝骨的贼头有瓜葛……他们一家大小平安与否都看这次了……
她们幼年时让博学多闻的母亲教养,声韵算卜,无所不学。她那娘亲颇有慧根,又有童心,因为声韵枯燥,还发明了一套灯火传讯给女儿们玩耍。
只见丽郭的手飞快的挡了灯光又现灯光,瞬间闪烁不已。打了一会儿没有回音,她焦急的一面搅水出声,装作在洗澡的样子,一面拚命打灯传讯。
直到她几乎要绝望了,书院方向的灯光突然闪烁不已,只是讯息混乱。
这二姊!真是读书读坏脑子了!她几乎跳脚,儿时惯玩的把戏,她却打这什表?!念几年书都塞了没用的东西,反而救命的玩意儿是一丝也下记得了!
“丽郭?你遭匪劫?我让小夏、小秋去寻你!”一阵混乱后,书院的灯火传来令人安慰的讯息。
“我的二姊,你且别乱了套啊!”她飞快的打着灯号,“去寻丽刚来救我!别让小夏、小秋来送死啊~~”
打了两次,确定二姊看懂了,她赶紧停下,火速月兑了衣服,跳进微温的水里。
“鬼医大人……”迟疑的敲门声响起。“您可是洗好了?”婢女在外面恭敬的问。
“快了。”丽郭牙齿微颤地赶紧洗好澡。“怎么?洗多久也要管哪?”哆嗉着穿上衣服,这下恐怕会伤风--这也是她的目的之一。
走旱路是吧?她倒要看他拖个病人能走多远。既然她送讯给二姊了,想来小妹没多久就会到了。
世界上还有神隐要保保不住的人吗?
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鸟人,不到最后还不知道谁赢谁输呢,别以为你十拿九稳了,一个不稳,你就前功尽弃,到时换你拴著狗链叫汪汪!
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