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好沉重,头也好沉重……好想睡……他快睡着了……
命福死命眨动双眼,努力撑住快合上的眼皮。
连续太多天想太多事情了,再加上夜里被小豆子恼人的睡姿夹击,他根本无法真正入眠。现下,头昏昏、脑钝钝,加上静悄悄的书房完全是催人去见周公爷的好地方,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折磨啊……干脆直接把他的眼皮拿针线缝起来还比较痛快些……
不行,说什么他都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
“喂!”
戚卫雪突如其来一声大喝,回荡整间书房。
命福瞬间清醒。他睁大眼,茫然看向戚卫雪,而坐在案桌前,正提笔写字的戚卫然,也正拧着眉看着他。
咦?他刚才做了什么吗?命福低下头,确定自己的手还在“工作”、还在尽责地磨着墨,没有丝毫怠懈,那……
“怎么了?少爷?”为什么突然大叫?
“行了,你休息一下吧,墨条都快被你折断了。”戚卫雪指着被他紧紧握住的墨条。
“是,少爷。”
“我还需要一些时候,你先去搬张椅子过来坐着吧。”戚卫雪埋首继续书写。
“是,少爷。”命福依令搬了张椅子,坐在案前静静候着。
沉静的午后,闷闷的热气,方才已然困意十足,现下手上磨墨的工作停了,更是催得他越想睡了。前夜没睡好,今早又使出浑身解数拖三少爷起床,他可真是累坏了,果然才坐下不到一刻钟,命福又开始觉得眼皮很重,脑袋很沉……
不行,他还在工作中,不能睡……真想睡……不能睡……真想……
“喂,别睡!”
命福的头朝下重重一晃,同时被戚卫雪的吼声震得猛地惊醒。
“啊?”命福迷迷糊糊抬起头。“少爷?”为什么又突然大叫?
戚卫雪提着毛笔的手停在半空中,眉宇纠结,一脸怪异的表情直瞅着他瞧,似乎快笑出来了。
“你……昨晚没睡吗?”戚卫雪力持镇定问道。
老天,他快笑出来了!摆石伯到底是打哪找来这憨直的傻小子?不只单纯好耍骗,还真会逗他发笑。刚才如果不是他及时喊住他,这愣小子恐怕已经一头栽进砚台里,用墨汁洗脸了。
“有、有睡啊。”只是没睡好而已。
命福愣愣看着戚卫雪,鼻尖上沾着黑色墨汁,模样十分滑稽。
“少爷,您会热吗?”有些不安地在椅子上挪了挪,为了不让自己再次不小心打起瞌睡,他必须再找点事做才行。“如何?会热吗?”他再次问道,明显带着睡意的圆瞳无比认真,希望寻求再表现的机会。
戚卫雪嘴角微扬,似笑非笑。他倒是对命福认真眼神背后的“动机”比较感兴趣。“热嘛,是有点……”
命福眼睛一亮。“真的吗?您热吗?等等喔!”即刻从椅子上弹跳起,直冲出去,没多久便拿了把扇子冲回书房。“少爷,帮您扇扇!”
懊用力、好卖力!案上写到一半的书信顿时四散飞扬。
“哇——”命福惊呼一声,发现闯了祸,连忙丢开扇子,四处奔波捡纸。
戚卫雪跷着二郎腿,两手交叉在胸前,动都没动一下,就看命福一个人从头到尾不知道在瞎忙些什么。
“抱歉,少爷,是命福手笨。”捡回信纸,小心翼翼地重新摊平在戚卫雪面前,命福低头拾起扇子,转个方向,很小心地控制力道慢慢扇动着。
戚卫雪不动声色,执笔继续完成工作。片刻之后,他各自封好两封信,交给命福。“这两封信,一封送去给衙门大人,一封送去城南赵府给一名叫田荣的管事。”
“是!”有差事交办,精神就全来了!
“速去速回。”
“是,少爷。”
捧着两封信,命福深感“责任重大”,即刻火速出门办差。
一封送去衙门,那肯定是有要紧的公事待办,千万不能出差错。
一封送去赵府,让他想起今早有个赵府的小厮前来送信,还是他亲自代收转交给戚卫雪的,那肯定是少爷给对方的回覆了,所以也务必尽快送达才是。
无论如何,两封都不能耽搁!
再次拼了不值钱的小命,命福匆匆赶路送信。
说不定,这差事他若办得妥当了,少爷就会给赏钱了——叮叮当当的赏钱!
想着想着,命福的一颗心因期待而雀跃,脚步亦跟着心一起飞了起来,果真健步如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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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卫雪坐在亭子里,悠闲品茶赏花,偶尔瞧瞧日影,在心里默默计量时辰。他估计以命福凡事拼命的态度,不出半个时辰,就能赶回戚府了。
对这愣小子的认真,他可是有兴趣得紧!
打第一次在这园子里,听到那番“苦苦哀求”后,他便忍不住“慈心大发”,想好好“照顾”他,而这似乎也成了他近来工作之余,最大的乐趣所在了。尤其每次看到命福卖力完成一件他交办的差事后,总会不由自主流露出的一种“特别的”眼神,更是让他期待——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
来了!
远远地,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跑越近,他所期待的事也越来越近。
“少爷、少爷……”命福一进花园即直奔向戚卫雪,上气不接下气喊着:“我回来了。”
“都办好了?”
“是,全办好了。”命福好用力点头,因圆满办完差事而神采奕奕。
来了!出现了!类似小狈般骨碌碌的乞求眸光——闪闪发亮——
他就爱这眼神!
戚卫雪满意一笑。“很好,你脚程很快。”
“是吗?”命福猛咽口水,笑了。
扒,少爷在称赞他呢,那是不是表示……
“来,这赏给你。”
“是!”
来了!他最最期待的事终于要来了!命福满心欢喜伸出双手,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第一笔赏钱——
咦?
眨眨眼,歪着头,命福皱眉看着放在手掌上的“赏赐”,这……
“这是上好的龙井茶,你也渴了吧?坐下来一起喝吧。”戚卫雪咧嘴一笑,好体贴地说道。
怎么不是赏钱?命福暗忖,有些失望。
“这可是有钱都难买得到的好茶,而且还必须以水质最上等的天然山泉来冲泡,才能喝出它极致的风味,快,你喝喝——”戚卫雪硬把杯子住他嘴边兜。
主子的好意,做下人的没有推辞的权利。
命福挤出僵硬的笑,很感激地“领了赏”,但心却默默在淌血——
“如何?”
“好……好喝……”
“你刚才这一口,起码值“一两”银子,你有没有觉得很难得,可以喝到这样的好茶?”戚卫雪眨眨眼,充满期待地问。
“有……真的好难得喔……”
呜……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一口喝掉了……呜呜……不能折成银子给他吗?
“啊,对了,银子!”
倏地,戚卫雪想到什么,猛然大喊一声。命福眼睛一亮,精神跟着全来了。
“银子?”
“对,我的银子呢?”戚卫雪模模身上的衣袖。
“您的银子在我这儿呢,少爷。”命福连忙掏出钱袋,双手奉上。
快快,主子终于要“开窍”了。
戚卫雪拿了钱袋,不太熟练地在袋里翻找老半天,才终于掏出几个碎银。
“这样应该够了吧……”他喃喃道,将银子交给命福。“喏,拿去……”
有赏钱!太好了,有赏钱了!命福将碎银小心捧在掌心,整个人好生感动着,他似乎感觉到花园里的群花都翩翩飞舞了起来。
“是,谢谢少——”
“去帮我买个饼回来。”
奥?
飞舞的花瓣瞬间消失,命福的感动戛然停止。
“什……么?”好小心地问。
“喝这等好茶,就该配黄昏市集里陶婆婆卖的酥油饼,去帮我买个……嗯,五个好了。”戚卫雪顺势收起了钱袋。
命福拿着银子,傻在原地,他的心情一下从高高的天上重重摔到地面。
“快去啊,慢了陶婆婆就收摊了。”戚卫雪摆摆手,催促他。
“哦,是……”命福衔命前去买饼,脸上掩不住浓浓的失望。原来不是给他赏钱……唉,害他白高兴了一下……
戚卫雪定定望着命福离去的背影,半晌,才收回目光,云淡风轻地继续偷闲喝茶,并等待命福回来覆命。
一刻钟后,急急的跑步声再度传来。
“少爷、少爷……”命福果然抱着饼回来了。
“买到了?”
“是……买到了……只是……”命福支吾为难,怯怯地将油纸包摊开。
只有四个。
“怎么少了一个?”
“因为少爷您给的钱……只够买这么多……”他连自己身上的一文钱都贴上去了,才勉强买到四个。
戚卫雪不发一语,只微微倾子,严肃的俊容渐渐靠近,星墨般的黑眸紧盯着命福的每一个表情。
许是被他打量的眼神瞧得浑身不自在,命福一颗心不禁怦怦乱跳,连忙向后退了两步。“少爷……”
“你——”戚卫雪眯起眼,一字一句说道:“有没有偷——”
“没有!”命福摇头大喊,慌忙起誓:“命福没有偷藏钱!绝对没有!那可是会遭天打雷劈的!”天啊,三少爷怎么会怀疑他乘机从中偷揩油水呢?!冤枉啊,他于命福可不是这种人!况且他还自己倒贴了一文钱呢!
戚卫雪缓缓摇头,再次说道:“我是要问,你没有偷……“吃”吧?”
偷吃?
命福顿时愣住,接着为自己的“想太多”而感到不好意思,忍不住搔搔头,干笑道:“呵,呵呵,原来是说这个啊——呵呵,您别开玩笑了,命福怎么可能会偷少爷您的东西吃啊?”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甚至高高嘟起嘴,再三强调。“不信您看,命福的嘴巴可没有油油的,我保证真的没有偷吃——”
戚卫雪盯着命福清澈的眼、红女敕的唇……一刹那间,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这憨小子的唇形十分好看,而且红艳艳、水女敕女敕的,活像个姑娘家似的,不,甚至比一般姑娘看起来更加的……
娇艳欲滴?
戚卫雪被突然窜入脑中的怪异想法吓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虽说命福这傻小子的个头是比其他人小了点,皮肤也白了点,声音也细了点,但他毕竟是个男的,他怎会有如此古怪的念头?
为了阻断自己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戚卫雪冷不防塞了一块酥油饼到命福嘴里,顺道堵住那恼人心绪的嘴唇。
“呜——”命福吓到,双目圆睁。
“喏,赏给你的。”戚卫雪坏坏一笑,转身也顺手拿了一块兀自品尝。“如何?好吃吧。”
命福双颊圆鼓鼓,塞了满嘴的饼,只能含泪点头。
“嗯……好吃……”是真的好吃,但如果能换成现银就更好了!
呜……为什么就是不给他赏钱呢?
“命福,你在哭啊?”戚卫雪发现他眼中的泪光,讶然问:“你真觉得这酥油饼这么好吃?”太好了,第一次遇到知音呢。
说着,戚卫雪转身包起剩余的两块酥油饼,硬是塞进命福怀里。
“拿去,既然你这么喜欢,全给你!”
“呜……”命福满嘴饼,无法开口,只能哀怨摇头。
戚卫雪拍拍他的肩,展现好主子的风范,说道:“别客气,尽量吃,你瞧你个头长得这么小,以后怎么讨得到媳妇儿?来,多吃点,才能多长些肉,男孩子就该长得高壮一点才是——”
命福抱着酥油饼,心,再度默默淌血。
呜呜……他还是比较想要银子啦……
泪光盈盈,既感动又委屈,他的表情逗趣得令人很想捏上一把!事实上,戚卫雪也忍不住这么做了。
“喂,不过就两块饼,你会不会太感动了点?”戚卫雪玩笑道。见命福额上渗着一层薄肮,脸色因先前赶路而红润,他故意用力捏了捏他红扑扑的双颊,再以手袖为他擦去汗水。
命福顿时受宠若惊,吓得全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能傻傻仰头望着戚卫雪近在咫尺的俊容。
三少爷……在帮他……擦汗?
怎么会……
一股强烈的悸动莫名攻占心头。记忆中,曾经短暂拥有过的、遥远而模糊的温情感受,透过戚卫雪的手,慢慢从他的心释放出来——
他的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喂!你真的哭啦?”戚卫雪一脸讶然,他没料到命福真的会哭出来,不禁皱起眉,以大哥照顾小弟的口吻说道:“男孩子这么爱哭不行的!”
命福摇摇头。
“这样人家会以为是我这主子虐待下人,你……觉得我虐待你了?”
命福再摇头。
他很想收住泪水,但就是办不到。他的眼泪一直流个不停……
以他曾经碰到过的人而言,三少爷的确算是好人,但,为何他的心好痛?
是心脏跳得太快,病了吗?
是少爷没给赏钱,难受了?
惫是……
因为那不经意的温柔?
天啊,笨蛋命福,到底在胡乱想些什么啊!
他可是主子爷!纵使有千般的好,他于命福可没有福分,也没有资格领受太多。
现下,他只想赚赏银,只能多攒钱,去取必他生命中最真实的温暖——其他的,都是非分的想望,都是这辈子想都不能想的奢求。
是啊,想都不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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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福走回奴仆房,一路懊恼地敲着自己的脑袋瓜。
他实在太太太丢脸了,莫名其妙在主子面前哭得淅沥哗啦,而且对自己哭惨的理由说不出个所以然,还因此被主子认定是热坏了脑袋,吩咐他提早回房休息,真的是丢脸到家了!
“真是,干么突然帮我擦汗……”命福兀自嘟嘟囔囔。“给赏钱不就好了?擦什么汗嘛……害我哭成那样……”
“是啊,你怎么会哭成那样?”冷不防一声爽直清亮的嗓音给了回应。
“我也不知道——咦?”等等!
谁在说话?
命福回过神来,停下脚步左右张望,并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身影。拜托,可别跟他说又有神佛显灵了……
“上面。”
上面?命福扬起目光,首先在院落围墙上,看见晃啊蔽的两条腿,再往上细瞧,即见到眨着一双灵黠大眼,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那眉宇之间……
“你是谁?新来的?”男孩率先开口问。
“呢,是啊——”命福顿了下。“我是命福。”
“哪个命?那个福?”
“命运多舛的命,福气浅薄的福。”
“哇,哪有人这样形容自己名字的?多晦气啊!”男孩跳下围墙,宝贝似地拍了拍一身旧衣补丁的衣裳。
“你……是在哪当差?”命福反问男孩。
“静园。”
静园……好像听过……是哪个少爷的院落吗?嗯……不是很清楚……
“我其实已经注意你很久了。”男孩眼里有着鬼鬼的笑容。
“我?”
“对,就是你。”
“为什么注意我?”
“因为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学我?”
“学你?我学你什么了?”命福大惑不解。
“嘿嘿!”男孩双手背在身后,踱步绕着命福走一圈,神秘兮兮地上下打量着。“我说你学我就是学我,绝对错不了!”
这男孩着实古怪得很,命福完全抓不到他说话的根据,反倒觉得他那双带笑的眼睛……竟和三少爷有几分神似。
“你是不是喜欢三少爷啊?”
“嗄?”命福被他没来由的问话吓到。
“你肯定喜欢三少爷,所以才这样大费周章地接近他,对吧?”
“我?才、才不是咧——”命福挥着手,急急澄清。他是“有目的”没错,但肯定不是这种目的。
“干么否认?虽说二少爷才是城里众姑娘家暗恋的头号对象,但三少爷也不赖啊,想嫁给他的闺女们也不在少数,所以你喜欢他也是很正常的嘛——”
“胡说,哪里正常了?!”命福急急大叫,再三强调着。“我、我可是“男”的耶!”
“哈——”男孩忽然大笑出声,眨眨眼,暧味道:“你要是个男的,那我也就是男的了——哈哈!”
“什、什么啊?”命福被搞糊涂了,这家伙到底在瞎扯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完全不懂!
“我是在静园当差的小卫,你去打听一下,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还有,你手上这饼看起来很好吃,施舍我一块吧!”男孩话锋没来由一转,直指命福手上的酥油饼,咧嘴一笑,掩不住想吃的馋样。“给我一块,我就暂时先替你保守秘密。”
“我、我哪有什么秘密?”还是大方分了饼给男孩。
“有秘密就有秘密,有秘密又不可耻,我也有秘密啊。”
男孩开心接过饼,迫不及待大口品尝,三两口便解决了它,似乎还意犹未尽。命福见状,主动又将手上最后一块饼送给了他,男孩接受了贴心的馈赠,却没有吃它的打算,反而将饼好好包着,塞进怀中。
“你不吃?”
“我要拿去给爷爷吃。”
“你爷爷也在府里当差?”
“嘿,算是吧。”
哇,好辛苦……命福的恻隐之心再度发作,忍不住伸手模模男孩的头。
“你刚才说,你是在静园当差?”若有余力,他肯定该分些心思照应一下这祖孙二人才是。
男孩似乎感受到命福希望给予的温暖,用力点点头,给了命福一记大大的笑容,一边转身跑走,一边挥手喊着:“时间不早,我先走了。记住喔,我叫小卫,你府里随便找个人问,大家都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