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一年正月初九。
宗人府接到雍正帝谕旨——
“朕之幼弟允秘秉心忠厚,赋性和平,素为皇考所钟爱,数年以来在宫中读书,学识亦渐增长,朕心嘉悦,着封諴亲王。”
一个月后,“伯伦酒楼”的楼上雅座全被包了下来,里头有三个年轻男人在饮酒狂欢。
“諴亲王皇叔,恭喜你呀!让侄儿我再敬你一杯!”
半昼已喝得面热耳酣,手中的酒杯都快拿不稳了。
“好,我也再恭喜你一次,和亲王皇侄!来,我和你干杯!”允秘探身过去碰他的酒杯,转头过来也碰了碰弘历的。“还有宝亲王皇侄,你也来干杯!”
半历笑了笑,举杯喝干。
这三个从小一起读书、一起长大的叔侄,又在二月初七这天同时正式受封为和硕亲王,三人于是相约到这间“伯伦酒楼”好好庆祝一番。
半历和弘昼从二十岁起就开始办差了,两人又是皇子身分,直接一步到位封为亲王,朝堂上并无人有异议。
但是,允秘才刚满十八岁,又在雍正的呵护下还没有办过什么差事,初次封爵就直接封为亲王,是先帝康熙诸子中封亲王爵位最快、最年轻的,也因此引来朝堂一阵惊讶哗然。
于是,人人都知道这个“小王爷”深受圣宠,然而这一份恩宠已超越了兄弟君臣,等同于父子之情了。
“小叔叔,听说皇阿玛给你指婚了?这也是值得恭喜的事,小叔叔再干一杯!”
半昼喝得兴致高昂,频频给允秘斟酒。
允秘咬咬唇没有接话,猛抬头就干杯了。
“皇阿玛给小叔叔指婚的对象是谁?我怎么没听说?”
半历见允秘神色不悦,好奇地问道。
“是副都统保平的女儿!小叔叔,她可是皇阿玛为了能配得上你而精挑细选饼的,你是公认的美男子,据说保平的女儿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呢,和你绝对是天、仙、配!”弘昼哈哈笑说。
“我当然不担心皇上的眼光,你们的嫡福晋哪一个不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允秘皮笑肉不笑,眼中有一抹莫可奈何的反感。
“小叔叔不喜欢这门亲吗?”弘历敏锐地看出他的心思。
“喜欢,这可是皇上精挑细选饼的天仙配,我怎会不喜欢?”允秘仰天干笑两声,举起酒杯向弘昼要酒。“对了,弘昼,听说你的福晋有孕了,这也是值得恭喜的事,我再敬你一杯!”
他飘开视线,躲掉弘历探询的目光。
“别再喝了,小叔叔,你喝得醉醺醺地回宫,当心被皇阿玛责骂。”弘历伸手夺下他的酒杯。
“难得这么开心,四哥你就别扫兴了!要不是为了喝个痛快,干么要出宫啊?”弘昼又把酒杯抢回来还给允秘。
“就是啊!爆里规矩多,烦都烦死了,哪能这样喝酒?你们倒好,皇上给你们分封了府第,你们都不用再住在宫里了,不用再像我一样被管得死死的了,多好,多让我羡慕,这更是值得恭喜的事,再来干一杯!”
允秘愈喊愈大声,愈来愈露出本性来,把弘历吓出一身冷汗。
“小叔叔,这里是“伯伦酒楼”,说话当心点!”弘历连忙出声提醒。
“我没说错什么啊,住在宫里本来就闷死了!”允秘生气地皱起眉头,咬牙切齿的样子流露出几分的孩子气。“皇上每天要考我诗作,明日一早还要我交一篇文论,光想到这些我就快烦死了!”
“小叔叔,皇阿玛会这样逼迫你也是为了你好呀!”弘历劝道。
“写诗作论本就不是我的长项,皇上这样日日逼迫我,总有一天非把我逼疯不可!”
允秘烦闷地大喊着,还要跟弘昼干杯,但是几杯酒下肚已经让他醉眼迷蒙了,他的酒杯半天没碰上弘昼的酒杯,还把杯里的酒大半都洒了出来。
半昼见状哈哈大笑,想帮允秘斟满酒,但他也已有些醉,酒壶的口始终对不准允秘的酒杯,两个人就这样把酒洒了一桌,然后相视大笑。
“你们真的不能再喝了,什么胡话都出口,再疯下去连我都要有事了!”
半历看着他们两个喝得酒兴大发,允秘又口无遮拦,急着忙抢下他们两人手中的酒杯,阻止他们继续喝下去。
“四哥真是太婆妈了,喝酒就喝酒,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咱们出宫时不是大喊了不醉不归的吗?小叔叔不开心,就让他发泄发泄嘛!”
半昼把酒壶抱在怀里,不给弘历抢走,好像那酒壶是什么绝世珍宝。
“弘昼!”弘历狠瞪了他一眼。“咱们是说好不醉不归,但你现在已经醉了,小叔叔也醉了!你没听见他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吗?这可不是发泄发泄这么简单的事,再不把小叔叔送回宫去,万一他不小心说错了话,传扬出去,出了事由你自己一个人去担待!”
半昼怔了一怔,陡然间敛去笑容,昏醉的脑袋清醒了大半。
对呀,他怎么忘了,允秘其实性格倔强、任性又直接,生气起来是天皇老子来了都不怕的,这几年是因为他年纪愈大愈懂得收敛,性情也压抑得沈稳很多,但是一旦惹得他暴怒或是喝醉酒之后,还是会开始口无遮拦。
犹记得两年前的一次宫宴上,允秘醉得迷糊,当着众人面指着雍正正要重用的新科状元说道“你怎么长得这么像青蛙?”,羞得那新科状元满脸通红,而雍正则是气得脸色发青。
平日里允秘乖乖的,守规矩、守本分,从不会干出格的事,但有时私下里仍免不了会发脾气抱怨大骂,只是在自己宫里怎么骂都还只有贴身奴仆听见,但此刻却是在热闹的酒楼里,往来人多,一旦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了。
“小叔叔,你出宫也快两个时辰了,是该回去了。”
半昼赶忙把酒壶都收了,就怕允秘失控起来无法收拾。
“我不要回宫!懊不容易能出宫一趟,我才不要这么早回宫!半历、弘昼,你们今天哪个要收留我?我不回去了!”允秘忽然拍桌大声咆哮起来。
“你怎么能不回去?皇阿玛明日还要考你文论呢,我们收留你反倒是害了你呀!”
半昼两手一摊,摆出个不知道怎么办的无奈相。
“不要再讲到文论了,皇上要我写什么“任贤图治”,我的头都要炸了!我又不考科举功名,皇帝也轮不到我当,叫我写这种东西干什么!”
允秘愈说愈烦躁,猛地一拍桌子,案上的酒菜全弹了起来又跌了回去。
半历叹口气,转眸看了弘昼一眼。
“这种半醉、半清醒的状况最糟糕了。”
“所以?”弘昼皱眉揣测着他的心思。
“所以……”弘历凑到他耳边低语。“咱们得让小叔叔醉死才行,省得他继续乱说话。”
半昼耸耸肩,点头表示同意。
“小叔叔,你想喝个痛快是吗?那好吧,我就陪你喝个一醉方休!”
半昼轻拍允秘的肩,一边替他倒酒。
“好,你们说的,一醉方休!”允秘大口干了杯中酒。
半历和弘昼频频斟酒灌允秘,他们就是要让允秘醉到不醒人事,他才会乖乖地回宫安静睡觉,等第二日醒来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允秘本来就已经七分醉了,再被弘历和弘昼连手狠灌几杯烈酒后,很快地就醉得神智不清,伏倒案上了。
大功告成!
“你把小叔叔背上马车吧,我先下楼会帐,过会儿你再下来。”
半历看着烂醉昏迷的允秘,长长地吐了口气,转身走出去。
半昼听命行事,扶着允秘起身,然后将他背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步出雅座,缓缓拾级而下。
允秘的侍从已经将马车停妥在酒楼门前,弘昼小心地将允秘送进马车里,让他躺卧在椅垫上。
“理永,你尽快把小王爷平安送回宫去,要悄悄的,不许惊动任何人,更不许让皇上知道了。”弘历低声吩咐允秘的心月复侍从理永。
“喳!”
理永应声,熟练地一扬鞭,马车立即疾驰而去。
半历和弘昼并肩站着,瞧着马车飞快驰离。
“四哥,小叔叔醉成这样,明日皇阿玛要他写的“任贤图治”文论,他可怎么写得出来?”弘昼的目光慢慢地转向弘历。
“所以?”弘历瞟了他一眼。
“你就帮他写吧,反正这种文论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你随手也能写个两、三篇嘛!”弘昼窃声笑道。
半历没好气地哼了声。
此时,允秘的马车朝着皇宫西华门的方向疾速而驰,就在正要经过一个大路口时,驾马车的理永忽然听见一阵蹄声达达疾响,从前方的路口传来,他正要控制马匹放慢速度时,不料一辆马车突然从路口急转弯冲了出来,他来不及扳下铜剎手,就这样和那辆马车直直地撞上了!
两辆马车对撞,理永和允秘的这辆马车是被撞的一方,冲击力太大,整辆马车翻跌了出去,马匹倒在地上狼狈地嘶声啼叫,车厢也整个侧倒在大街上。
理永整个人摔出去时脑袋直接着地,血流如注,而另一边的车夫却因为拚命抓紧缰绳而没有摔下地,所以幸运的毫发无伤。
“小王爷!”
理永虽然已经头破血流,却仍然担心车厢内的允秘,挣扎地爬到车厢旁察看他的伤势。
同时间,撞上他们的马车内快步走下一个中年男子,脸上有受惊的神色,他飞快地朝允秘和理永走过去。
“怎么会这样?”中年男子关切地看着理永。“你伤得好重,得快去疗伤才行……”
“小王爷……您没事吧?小王爷……”
理永不顾自己的伤口还在汩汩流着鲜血,拚命焦急地呼喊着允秘,费力地试着把他拖出车厢。
那个中年男子本来是要过来关心理永的伤势,但一听见理永喊“小王爷”,他如遭雷殛,整个人懵住了,脸色惊惶地张望着人事不醒的允秘。
理永见允秘仍昏睡着,无法清楚知道他是否受了伤,不过幸好有车厢护住允秘,所以在他检查之下,除了允秘的额角有两处明显的擦伤以外,身体部分似乎并没有受伤的迹象,但理永自己却受伤过重,根本无力拖抱起允秘。
眼见围观看热闹的人群愈来愈多,理永生怕允秘的身分暴露,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还愣在那儿干什么?”理永回过头怒视着中年男子,他气弱声虚,一脸快要晕厥的样子。“快去西华门传话……派人来接……”他犹豫地顿住,没有把“小王爷”说出口。“总之,你快想办法去西华门传话……或者……或者找公差衙役前来接人……”
那中年男子像没听见理永的话似的,浑身颤抖地蹲,怔怔地盯着允秘看,脸色逐渐惨白。
他是内大臣乌雅氏-海芳,每日入宫上朝,在宫宴上曾经见过几次允秘,所以一眼就认出来倒卧在地上的年轻人就是皇上上个月刚封的諴亲王,也是朝野上下所昵称的“小王爷”。
“你没听懂我的话吗?”理永见海芳仍在发呆,心急地站起身,倏然伸手抓住埃芳。“你快去——”
理永还来不及把话说完整,忽然就感到眼前一黑,抓住埃芳的手慢慢松开,整个人软软地歪倒在地。
“哎,你、你……”
埃芳慌忙扶着理永,见他两眼发白,又是满头满脸的血,惊慌得不知所措。
“快看看他是不是死啦?”围观的路人喊道。
一听见可能有人死了,围观群众立刻争先恐后地挤来观看。
“他们两个要是死了,那可得把你押到衙门去了!”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著。
埃芳登时吓得脸色发白。要是撞死了平凡百姓,或许打官司、赔银两还能了事,但撞死的若是允秘这个“小王爷”,皇上岂会饶了他的性命?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莫非……我的死期真不远了?”他懊丧得几乎要哭出来。
“大人,您先别慌,让小的瞧瞧!”车夫连忙探模理永和允秘的鼻息,然后放心地松了口气。“没事!大人,他们都没死呢,只是昏过去了!”
“是吗?”海芳两眼出神地看着车夫。
“是啊!大人,这个应该是受伤过重晕过去的,那个是一身的酒气,大概是醉昏了,这两个人都没死!”
车夫刻意高声说话,让围观的群众都听见他的声音。
埃芳愣了好一阵子,这才回过神来。
“那就好了,咱们赶紧……赶紧把他们送到西华门去……”
埃芳和车夫弯腰抬人,把允秘和理永抬到自己的马车上。
“驾!”
车夫挥鞭,马车奔驰了出去,冲散围观的路人。
埃芳坐在马车内小心护持着允秘,呆瞅着他昏醉的脸庞。
他印象之中的允秘,是个斯文俊雅又充满贵气的年轻人,先帝爷老来得子,对他很是疼爱,而在先帝驾崩之后,雍正对他这个幼弟也特别关爱,当雍正一个个整肃清算自己的皇兄弟时,对允秘的屡屡加恩就更加引人侧目了。
谁都知道允秘深受圣宠,前些日子雍正透露出想为允秘指婚的消息后,几位大臣私下里较劲的可厉害了……
想到这里,海芳的脑子里忽然“嗡”地一响。
有救了!他有救了!
“回府去!快、快回府去!”海芳激动地拍着车厢的壁板大喊。
“什么?大人说什么?”车夫勒马停住。
埃芳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大声喊着——
“快回府!”
埃芳府花厅,海夫人和独生女藕香正在将折枝杏花插入瓶中,忽然听见前院一阵***声。
“先去把饶大夫请来,当心点,别弄出人命了,快!”
埃夫人和藕香惊讶地对视一眼,连忙走出花厅瞧个究竟。
“田总管,你让人把这个伤重的男人先抬到客房安置,顺便叫两个丫头过去好生照看着。”海芳正在院中忙碌地指挥下人。
“是,老爷。”
田总管立刻转身,吩咐下去。
“老爷,怎么回事?是谁受伤了呀?”
埃夫人惊疑地走过去,赫然看见一脸血迹斑斑的男人,吓得倒抽一口气。
“夫人,方才在街上与人马车对撞了,这人是车夫,我怕他有生命危险,所以就抬回来救治。”海芳脸色不自在地解释着。
“看样子是伤得不轻呀!”海夫人蹙眉看着下人将理永抬往后面厢房。
“马车对撞?很严重吗?”藕香担忧地在海芳身前身后察看。“阿玛没事吧?您有没有受伤?”
“不用担心,我没事,我们的马车没翻,是对方的马车翻了。”
埃芳心不在焉地低着头,像在想什么心事。
“原来对方的马车翻了,难怪会伤得那么重。”海夫人轻叹道。
藕香思索了会儿,开口道:“阿玛,我记得乔大夫治外伤比较在行,咱们是不是该请乔大夫来看看?”
“哎呀,我怎么忘记了!”海芳恍然大悟,随即回头对着田总管嚷嚷:“田总管,你派人去把乔大夫也请来,一同会诊!快快!”
“是,老爷!”田总管慌忙答应着。
此时,从另一侧厢房走出几名仆役来。
“老爷,小的们已经把那个男人安置好了,老爷还有别的吩咐没有?”
“行了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海芳烦躁地挥挥手。
“是。”仆役们鱼贯走出后院。
“阿玛还安置了另一个男人?”藕香张着大眼迷惑地问道。
埃芳犹豫了半晌,突然握住藕香的肩膀,神情愧疚得像要乞求她的原谅。
“藕香,有件事妳先听阿玛说。”
藕香怔了怔,讶然看着父亲异常苍白的脸。
“什么事呀?”她轻声问。
“阿玛……前几日给皇上的奏折出事了。”
埃芳神色僵硬,浑身微颤。
“啊!”海夫人和藕香同时惊呼出声。
“老爷,你别吓我呀!出什么事了?”海夫人吓得腿软。
谁不知道雍正性格猜疑、喜怒无常,对付犯错或是触怒他的大臣,他必会用各种理由下令将他们贬、杀、拘、禁,绝不留情!
藕香虽甚少过问父亲朝堂之事,但也从父亲口中偶闻过当今皇上惩处官员的残酷手段,所以也感到心悸惶恐。
“都是阿玛误信了馋言,没清楚查明真相就上了奏折。”
埃芳声音发颤,握住藕香的双手冰凉哆嗦着。
“前几日,有人向我密报山东巡抚挪用赈济流民的五万银两,替自己的亲戚捐买官职,希望我向皇上参劾此人。由于买官的人名和银两数目都列有一份详细的名单,我不疑有他,便向皇上密陈此事,皇上随后派钦差到山东暗中调查,结果却发现赈济流民的银两仅短少五百两而已,皇上因此震怒,在我的奏折朱批中痛骂了一顿,说我诬蔑陷害良臣,可谓良心丧尽、无耻之小人也,朱批最后一句写的是“仔细你的头!”阿玛已惹得龙颜大怒,性命恐怕朝不保夕了……”
说到这里,海芳不禁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惫没等丈夫说完,海夫人就已吓得魂飞魄散了。她无神地呆站着,冷汗直淌下她惨白的面颊。
“阿玛,这该怎么办?”藕香脑中昏乱,忧惧不已。“是谁向阿玛密报的?阿玛可以向皇上解释呀!”
“藕香,妳不明白……”海芳绝望地摇头。“皇上是不可能理会跟阿玛密报的究竟是什么人,皇上怒恼的原因在于阿玛没有查明真相。身为内大臣,做事情却如此轻忽草率,所以皇上才会龙颜大怒,妳明白吗?”
藕香愈听愈害怕,什么“斩首示众”、“凌迟处死”、“满门抄斩”这类恐怖的字眼,全都占据了她的脑海。
“怎么办?阿玛,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您呀?”她急得快哭出来了。
藕香的话唤回了海芳的神智,就快要灭顶的他,即使眼前出现的只是一块小小的浮木,他也要紧抓不放。
“有,也许有救……”他咽下一口唾沫,求助地看着藕香。“藕香,眼下能救阿玛的人,恐怕只有妳了……”
“我?”藕香愕然眨了眨眼。
听见“有救”两个字,海夫人立即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丈夫。
“阿玛,您没说错吧?”藕香一头雾水。“倘若我可以救阿玛,就是刀山火海我也愿意去,可为什么会是我呢?”她想不通自己有什么本事。
“藕香,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今日马车相撞事故,或许是给阿玛的一线生机呀!”海芳的嘴角挤出一丝苦笑来。
藕香愈听愈难明白,这两桩都是祸事,怎么会扯在一起谈,还说是一线生机呢?她怎么也想不透。
“老爷……你……你撞上的究竟是什么人?”
埃夫人不愧是海芳的枕边人,她明白丈夫说的话,也听出了些许端倪。
“夫人,能蒙皇上圣宠的人少之又少,而能到达宠爱程度的人,更是一只手五个手指头便数完了。我今天撞上的人,便是这五根手指头的其中之一。”
埃芳举起右手,用左手手指去轻捏右手的食指。
“当真?!”海夫人好生惊讶。“老爷,这人是谁?”
“小王爷允秘。”海芳低声说道。
埃夫人深深吸进一口气,双眼张得好大。
“阿玛,您把小王爷撞得头破血流,皇上只会更加怪罪于您的呀!怎么可能会是“一线生机”呢?”
藕香很疑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
“不不不,头破血流的那个只是小王爷的侍从,小王爷并无大碍!”海芳连忙解释。
“那小王爷人呢?老爷把小王爷安置在哪里?”海夫人心急地问道。
“在……”海芳犹豫地看了藕香一眼,似乎难以启齿。“我……把小王爷安置在藕香的房里了。”
“在我的房里?!”藕香震惊极了。
“藕香,阿玛能不能逃出生天,就全靠妳了!”
埃芳蓦地握紧她的双肩,几乎已是哀求的语气。
“什么?我、我听不懂……”
藕香只觉脑袋里轰轰响,不敢相信如今自己的床上正躺着一个陌生男人。
“妳阿玛的意思是,让妳成为小王爷的人。”
丙然是结发多年的夫妻,海芳只提个头,海夫人就明白丈夫的心思了。
“要我成为小王爷的人?”藕香彻底惊傻住了,对父亲的想法和做法简直难以置信。“这实在太离谱了,怎么能这样!”
“藕香,妳听阿玛说,小王爷如今可是极至尊至贵的人物,而且他儒雅斯文、相貌俊俏,让妳委身于他并不吃亏……”
“阿玛,不是委屈不委屈的问题,是您已经把我许配给裕玢了,我有婚约在身,怎么还能委身给小王爷?”
藕香瞪大眼,激烈地反对。
“藕香,阿玛当初替妳订下婚事时,妳不是也极力反对,不想嫁给裕玢吗?那这个小王爷妳可以考虑看看……”海夫人轻拉爱女的手。
“我是不想嫁给裕玢,但要我……也实在太荒唐了呀!”
藕香双手捧住自己圆润的脸蛋,心中乱成一团。
“藕香,妳别生阿玛的气,阿玛实在是无计可施了才会出此下策……”
埃芳惶急不安,像个犯了大错的孩子。
“不对呀,阿玛,您把小王爷放在我的房里,但他怎么会轻易任您摆布?”
藕香忽然感觉奇怪,愈想愈不对劲,蓦地圆瞠双眼。
“阿玛,您不会把小王爷绑在我的房里吧?”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立即转身,急急地往自己的房间奔去。
“没有没有!藕香,阿玛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绑他呀!”海芳和海夫人在她身后追嚷着。
“那他怎么可能乖乖地任您摆布?”
她走得疾快,急于探看究竟,深怕父亲又酿出什么祸事来。
“因为他本来就是醉的,不知道在哪儿喝得烂醉如泥,根本不醒人事。”海芳望着藕香的背影喊道。
藕香倏地停步,回头古怪地看了海芳一眼。
“因为小王爷喝得酩酊大醉,所以阿玛才要我……趁他不醒人事的时候……和他……那样吗?”
她未经人事,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男女间的那件事,几句话说得万分艰困。
“阿玛确实是这样想的。”海芳叹口气,心虚得不敢看爱女的眼睛。“如果小王爷能因此看上妳,对咱们父女俩来说都是一个从逃邙降的好机会。”
藕香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
对她而言,是好机会吗?
嫁给裕玢,或是委身小王爷,对她来说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差别,毕竟这两个人都是陌生的男人,她全都没见过,也无法分出好坏。
但,如果委身小王爷可以有机会救得了阿玛,那她的委身意义便不同了,小王爷的分量自然也重要得多了。
“我……试试看吧。”
她撇过脸去,慢慢地走到房门前。
这明明是自己的房间,但此时跨进房门的这一步竟显然如此沉重和无奈。
看见自己的绣床上果真躺着一个男人,她的心莫名的一跳。
轻咬着唇,她慢慢走向床头,直到看清楚了床上男人的脸庞。
他,就是小王爷。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气息,呆愣得挪不开视线。
长得……好俊美。
醉意醺得他双颊泛红,他的脸孔五官就像是一块被细细雕琢过的上好玉石,他的俊美,简直让身为女人的藕香都禁不住自惭形秽。
“这孩子长得可真漂亮……”海夫人见了也不禁赞叹。
委身给这样一个俊美的男子,对藕香来说也许会好受一点,也会情愿一点,但是……她为什么会有种占了便宜的感觉?
“藕香,在小王爷完全清醒以前,妳就试着让他……”
面对爱女,海芳尴尬得说不出口。
“藕香,只好委屈妳了。”海夫人紧紧一握她的手,柔声劝慰。“小王爷是皇室的人,妳要是真成了他的人,他是不可能不负责到底的。妳若能跟着他,最起码也会有个侧福晋的地位,决计不会委屈了妳的。”
藕香在心里苦笑。
就怕觉得委屈的人,不是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