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赵远闲话家常了几句后,傅迎春提着竹篮步出地牢,一出地牢口,就见到国舅府的大小姐刘宛臻。
“大小姐?”她惊讶地摀着唇。
“嘘,别大声嚷嚷,跟我来。”刘宛臻以食指比着噤声的手势,还拉着她的手臂到一旁的假山后头说悄悄话。
“大小姐,妳怎么会在这?”她困惑地拧眉看着她,心头感到惶惶然。
像大小姐身分地位这么高贵的人,是不适合出现在地牢这种地方的。
万一被其它人发现,她让大小姐来这里,她肯定会受罚的。
“妳别这么紧张兮兮的,没有任何人看到我来这里。”她得意地扬唇一笑。
暗迎春倏地放松眉头,呼出一口长气。“幸好小姐机灵,要不然,迎春可就惨了。”受罚事小,被国舅爷斥责事大,她可不希望国舅爷对她失望。
“迎春,妳怎么从没告诉过我,地牢里关着的男人长得这么俊呢?难怪妳这几日每逃诩往地牢里跑。”刘宛臻以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
刘宛臻年纪只比傅迎春大几个月,两人私底下挺谈得来的。
“大小姐,妳可别误会迎春了,是因为小顺子摔断腿,我才替他送饭到地牢来的,迎春对真人可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她情急地解释,额头上冒出一层薄肮。
刘宛臻见她紧张得直冒冷汗,不禁莞尔一笑。“呵,迎春,我是逗着妳玩的,妳别这么紧张好吗?”
因为爹爹一直夸赞赵远的本事高强,却无法劝服他归顺,她才会因为好奇心使然,跑来地牢里见见这位让爹爹赞不绝口的男人。
当初,如果这位真人不要对爹爹出言不逊,也不会被爹爹关进地牢里。
爹爹权大势大,容不得别人存心与他作对,一气之下,才会将他关进地牢里。
“大小姐,以妳的身分,不适合到地牢这种地方,万一被老爷知道……”
刘宛臻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好了、好了,妳说的我都知道,我只不过偷偷看了赵远一眼,妳不要如此大惊小敝好吗?”
她倒是没想到,一名修道之人,长得竟然比一般的世家子弟都还要俊俏。
万一他真的到宫观修道,远离凡尘,那就实在太可惜了。据她所知,那些到宫观里修炼的出家道士是不能娶妻生子的,生活简直跟个和尚没两样。
“既然小姐已经见到地牢里的人,迎春恳求小姐,以后别再来这种地方了。”她斗胆进言。
刘宛臻虽然性子骄纵任性了点,却还算是个明事理的人,她没有发怒,反而紧紧握住暗迎春的手。
“我的好迎春,我想请妳帮个忙。”她的话语带着恳求的口气,她还不曾如此纡尊降贵地请求过任何人。
“小姐快别这么说,妳有什么事尽避吩咐就是了,迎春一定照办。”傅迎春诚惶诚恐地低着头。
“太好了!迎春,本小姐希望妳能帮帮忙,劝劝地牢里的赵远,让他归顺我爹爹。”这么一来,她才有机会光明正大地接近他。她已届适婚之龄,却一直找不到顺眼的男子,方才见过赵远一面后,她的一颗芳心便沦陷了。
“小姐,妳怎么突然关心起那名假道……呃,我是说赵远。”她直勾勾地看着大小姐染着嫣红色泽的双颊。
“迎春,老实告诉妳吧!本小姐喜欢上赵远了,如果他肯归顺我爹,他的前途将会不可限量。”她直言不讳,眼中闪烁着灿亮的光芒。
听到她的话,傅迎春眉头紧皱,胸口闷闷的,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知道赵远长得斯文俊秀,温文儒雅.只不过,她想不到小姐竟然一眼就爱上他了?多少家世显赫的世家子弟登门求亲,小姐都一一婉拒,没想到小姐竟然喜欢上一名假道士?
此刻,她觉得心情好复杂,胸口漫上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
她不加思索就月兑口而出。“小姐,赵远他性情恶劣,高傲自大,不值得小姐倾心。”
她并不是存心想污蔑他的人格,她只是不希望小姐与他太过亲近。
她不知道,自己胸口那股酸涩的感觉其实是妒意。
“迎春,我不管赵远是一名怎样的男人,我相信自己的感觉。他的身上有一股贵气,与寻常男子不同,本小姐是不会看错的。”刘宛臻坚持己见。
“可是,他的身分……”他只是一名囚犯呀!
“迎春,妳到底帮不帮我的忙?”刘宛臻不耐烦地拧眉质问。
她连小顺子的忙都帮了,没道理不帮她的忙吧?
“这……”傅迎春迟疑地看着面露不悦的大小姐,悄然叹了一口气。
“帮,迎春当然愿意帮小姐的忙。”身为下人,她有拒绝的权利吗?
反正,国舅爷也很希望赵远能够长久留在府里,既然小姐也心仪赵远,无论用什么方法,她都要劝服赵远归顺国舅爷。
她突然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越来越重大了。
她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小丫头,真的有本事劝服赵远留下来吗?
她会不会反而阻碍了他的修道之路呢?
算了,身为府里的人,就该尽忠职守,她已经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推托了。
再说,她是真心希望赵远能够留下来。
自从答应大小姐,要帮忙劝说赵远留在国舅府后,她对赵远的态度更为殷勤热络。
除了按照他的喜好准备膳食之外,傅迎春也时常替他准备夜消,还搬来一些国舅爷当初寻访而来的道书让他参考。
按照常理来说,她的这些行径应该展现出十足的诚意了,但赵远却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迎春丫头,妳最近很反常。”赵远程起她送来的春茶啜了一口。
她有点心虚地反问。“真人何以如此问?”
她不禁怀疑,他是否真有洞悉人心的本事,否则,为什么每次都可以看出她的不寻常呢?
“妳最近有点古怪。”他深邃有神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她心虚地垂下眼。“真人多心了,迎春对你的态度一如以往。”
“是吗?那为何妳同我说话时,要站得远远的?为何总是提及别人的事,却不说妳自个儿的事?难道,在下没有资格当妳的朋友吗?”他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悦,但神情仍然是一派淡然。
这丫头明明就心里有事,却想蒙骗他?
亏他还想与她交心,看来,他是太天真了点。
“真人身分高贵,迎春怎敢高攀?迎春只是一名下人,不配与真人交朋友。”她态度恭谨地回答。
“傻丫头,妳明明知道我一向不注重身分地位,在我的眼中,只有真心与不真心,没有地位的高低与否。”她为何就是不明了他的心思呢?
惫是,她是故意疏远他?
思及此,他的内心不由得再度烦躁起来。
他以为她是与众不同的,没想到,她与一般世俗之人无异,是他太高估她,还是她压根不想与他交心?
“真人,你是国舅爷眼中的高人,大小姐眼中的良婿人选,迎春实在没有资格与真人交朋友。更何况迎春只是奉命行事的下人,与真人是处于不同世界的人。”她有感而发地说着。
只要一想起他将来有可能成为大小姐的夫婿,她的心里就没来由地感到沉重不已。
听闻她对他如此见外,他的胸口有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妳开口闭口都是国舅,现在还冒出一个大小姐,妳到底把自己放在何处?先前,妳说希望赵某留下来,这些话都是谎言吗?”如果不是与她距离太远,他还真想握住她的肩膀,狠狠地摇动,看能不能让她清醒一点。
“迎春没有说谎,迎春真的比国舅爷及大小姐还要希望真人能够留在府里。”即使她只能远远望着他,她也无所谓。
赵远原本紧皱的眉头,在听到她说的话后,稍稍放松了一点。
“妳刚才说的话,都是真心真意的吗?”他不确定地再问了一次。
“那是当然了,你仔细想想,能够得到国舅爷的赏识及大小姐的青睐,这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连迎春都替真人感到开心。”她露出甜美的灿笑。
然而,赵远的脸色却越来越阴霾。
说来说去,她的心里还是只有国舅及大小姐就是了。
现在,他赵远的地位远远落在这两个不相干的人之后。
他力持镇定地询问。“撇开这两人不谈,我只想知道,妳真的希望赵某留下来吗?”
反正,他的计划老早就被她打乱了,连他的心,也因为她而浮动了起来。
暗迎春用力地点点头。“我是真的希望真人能够留下来。”
就算彼此身分地位不同又如何?只要他愿意待在府里,就算两人无法见到面,她仍旧感到心满意足。
“好,既然妳希望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他爽快地允诺。
“什、什么?”她一脸不敢置信地眨着圆亮杏眼。“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先前,她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肯答应留下来效忠国舅爷,怎么今天一提起大小姐,他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难道,他答应留下来,是为了大小姐?
思及此,她原本雀跃的心情瞬间消失无踪。
“妳先别高兴得太早,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我虽然答应归顺国舅,但并不表示我会心甘情愿效忠他,我劝妳顾好自己的主子,免得他们被我陷害了而不自知。”他正色地提出忠告。
“真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困惑地拧眉。
怎么他说的话,突然变得如此深奥?她连一句都听不懂。
“既然妳不明白,我就说得清楚一点,我之所以愿意留下来,全是因为妳——傅迎春的关系,不是因为国舅,更不是因为什么大小姐。所以,如果要本人诚心地为国舅效命,那是不可能的事,这样妳听明白了吗?”他据实以告,表明自己的立场。
柄舅不是好人,这在他小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如果不是楚贵妃的兄长楚驭天搭救,他这条命早就没了。
这些往事,他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他清楚地知道,刘太后跟国舅皆是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奸人。
如果不是义父临终前曾经交代他必须完成三件任务,方能躲过劫难,他压根不想蹚这浑水。
他想当一名国师,除了能够拥有左右圣上决策的能力之外,目的也是为了能尽早完成这三项任务。
义父说过的话,他一向谨记在心头。
“你说……你愿意留下来,全是为了我?”她睁大眼,不敢置信地摀着唇。
她无法相信自己真的以诚意感动他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兴奋,甚至想要高声呼喊!
“那是当然,除了妳,还有谁有本事与本真人斗嘴?本真人可不希望将来的日子过得穷极无聊,待在国舅府,至少还有妳这个小丫头敢与本真人抬杠。”他朗声大笑两声。
虽然迎春丫头还不知晓,她对他来说有何等重要性,但他会在以后相处的日子里让她明白的。
“原来,我的功用是负责娱乐真人呀?”她不以为意地反唇相讥。
能够说服他留下来,她感到相当开心,其它的事,她也就没有多想了。
她的心思单纯,想不出什么复杂的事来。
只要能够让他离开又湿又冷的地牢,要她做什么事她都甘愿。
其实,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将自己的真心交付了,对她来说,他是比朋友更重要的人。
“迎春丫头,以后就请妳多多关照了。”他的眉心舒展,脸上带着惬意。
有她在一旁相伴,他今后的日子铁定不会无聊的。
“我马上将这个好消息通报给国舅爷知道。”她蹦蹦跳跳地离开地牢,只留下一阵余香,弥漫在地牢里。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他的唇角微勾,心情舒畅。
自从义父过世后,他许久不曾有过如此愉悦的心情了。
看来,傅迎春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越来越重要了。
重见天日的赵远,整个人焕然一新,像是月兑胎换骨了一般,所经之处,莫不引起一阵窃窃私语。
褪去一身充满晦气的囚服,他穿上一袭白袍,玉树临风,斯文有礼的气质,瞬间吸引住众人的目光。先前大伙儿不敢正眼瞧他,这会儿众人才知晓,原来赵真人其实是一名翩翩公子。
夜晚,傅迎春抱着一床棉被与被单,缓步来到赵远所在的客房替他铺床。
“真人,迎春来给您铺床。”她有气无力地喊道。
“进来吧!”他漫应一声,随即捧着道书继续研读。
暗迎春低着头经过他的身边,偷偷睨他一眼后,就乖顺地替他铺床。
“真人,您的床已经铺好了,请早点安歇。”她低垂着小脸,快步从他身边走过。
“等一下!”他急急地拉住她的手腕。
“真人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她维持一贯平板的语调。
“妳不开心?”合上书册,他挑眉觑着她。
“既然真人已经察觉,迎春也不想隐瞒。”她老实地回答。
“何事不开心?是因为我要求国舅让妳当我的贴身丫鬟?”他明知故问。
料事如神的他,早就知晓她会为此事而不开心。
“迎春不敢,真人有什么吩咐,迎春只有照办的份。”她的语调仍旧平板而不带一丝感情。
“我这么做是为妳好,我说过了,国舅不是好人。”他再三强调。
暗迎春不悦地反驳道:“迎春不知道真人为何对国舅存有偏见?”她始终不明白,国舅爷到底是哪里惹到他了?
“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妳自会知晓。”与其用说的,倒不如让她亲身体验来得震撼。以国舅的作风来看,让她看清楚国舅真面目标机会多得是。
“真人,迎春自小在国舅府里做事,如果真人意图让迎春做出背叛国舅爷的事来,迎春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就算迎春现下是你的贴身丫鬟,迎春仍旧坚持自己的原则。”她的心永远都是效忠着国舅爷的。
赵远知道想要扭转她既有的观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他也不急着说服她。“妳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赵某不会为难妳的。”
他只是喜欢有她相伴的感觉而已。
“多谢真人如此明事理。”她的眼中写满感激之意。
“在下想上床就寝了。”他打了个哈欠,捶了捶自己的肩膀。
“迎春先告退。”她赶紧欠身一福。
“等一下!帮我更衣后妳再走。”他张开手臂,硬是挡住她的去路。
“更、更衣?”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侍候主子更衣本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可她以前的主子是大小姐,现在主子换成一名男子,她实在感到很不习惯,毕竟男女有别。
“妳不愿意吗?”他微愠地挑眉,他不喜欢她对他如此生疏的模样。
他们的关系,应该是比朋友更加亲密的。
“迎春……马上替真人更衣。”她勉为其难地答道。
算了,替男人更衣就更衣吧!
只要她力持镇定,不要慌了手脚,应该就没事了吧?
反正,她也看过小顺子打赤膊的样子,没什么好害羞的,男人不都长得一个样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敝的?
“过来!”他朝她勾勾手指头。
暗迎春慢吞吞地走到他的面前,低垂着小脸,开始替他解开上衣的钮扣。
幸好她的高度只及他的肩膀,所以,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而他也看不到她羞红的小脸。
一股热气从她的身子窜出,她觉得自己的脸几乎快烧起来了,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没有铁栅栏的阻隔,她与他靠得极近,近到她可以轻易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与独特的气息。
不小心瞄到他结实黝黑的胸口,她的小脸瞬间爆红,视线飘忽着,不知道该看向何处。
奇怪?她怎么会觉得呼吸不顺畅?心口急速跳动着?
明明她看到小顺子打赤膊时,不会有这种异样的感受啊?
赵远屏气凝神,低头看着她的小手在自己的身上解钮扣。原本是想看她慌乱又手足无措的有趣模样,谁知,这根本就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不断飘进他的鼻端,撩拨着他潜藏在心里的男望。
他的掌心刺痒着,有股想将她抱进怀里的冲动。
近看之下,他才发现她真的好娇小,身子纤细,身上大概也没几两肉,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他不禁心生怜惜。
“迎春,妳都没在吃饭吗?身子骨这么单薄,让人看了好心疼。”他哑着声,真情流露。
她关心他吃不饱,穿不暖,但她却没有好好地照顾自己的身体。
“迎春能够待在国舅府里讨一口饭吃,已经感到很幸福了,迎春的胃口小,只求温饱就好。”她轻声答道。小脸涨红的她,始终没有勇气抬起头看他。
“迎春,今后,妳得跟我一起用膳。”他以长指勾起她的下颚,逼她不得不抬头迎视他。
他一定要想办法将她养胖一点。
“真人,迎春只是一名丫鬟,哪有资格与你平起平坐?”她惶恐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是不能做出踰矩的事来的。
“反正,我是在自个儿的房里用膳,门是关着的,谁也不会知道妳跟我一起用膳。还是,妳希望我直接向国舅爷提出要求?”他不以为意地提议。
他知道,只要抬出国舅来,她就没辙了。
“不、不用了!真人想要迎春怎么做,迎春照做就是了,不需要再向国舅爷请示。”她情急地制止。
“这才象话,以后,妳可是我的贴身丫鬟,只能听令于我,知道吗?”他殷切地叮嘱。
“是,迎春知道。”她恭敬地回答。
“好了,妳回去歇息吧!”瞧她眼窝处有着淡淡的阴影,想必应该累了。
他刚才只是想逗逗她,并不是真心想让她服侍自己。
包衣这种小事,他自己来就好,何须劳烦别人。
“真人,迎春有一件事想请求你。”走到门口时,她突然想起大小姐曾经交代她的事。
“什么事?”他坐在床沿,边月兑自己的鞋袜边问。
“明儿个巳时,大小姐想请你在后花园与她一同赏花。”
他挑起眉,面露不悦。
又是什么大小姐,他压根没兴趣与不相干的人赏花,他可没那种雅兴。
“妳希望我去吗?”他心里比较在乎的反而是她的想法。
“迎春由衷希望真人能去。”她老实地回答。
虽然嘴里答得爽快,但她的心情却感到很沉重。
须臾,赵远毫不迟疑地开口。“妳希望我去,我就去。”
他不希望让她为难。
只不过,他也会想办法让她知道,现下,她的主子是谁。
她是他的人,她的心就必须向着他。
他要让她的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