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庆州港口。
因为西北方海上的战局街不明朗,百姓们的心头也像压着沉甸甸的大石头,时刻担心夏军会沿着海路攻打过来,到时候少不得抛弃现有的生意买卖,收拾细软财物,举家逃亡。
在这样的提心吊胆下,庆州热闹的街市景象早已不复存在,雄鸡已经啼鸣了三遍,街道小巷户户大门紧闭,就连临街的客栈酒肆也一样。
就在这寂静的时刻,百年老客栈“杏村”的大门被拍得直摇俺,“来了,来了!苞催命鬼似的!”睡眼惺忪的店小二一边穿上短褂,一边骂骂咧咧地跑出来开门。
“一大早搞什么?你没瞧见门口贴的告示呀?本店只开午市!”小二不满地道,才开了半扇门板,来者就疾步而入。
“我要一间上等客房,这是住店钱。”男人抛出一袋沉甸甸的东西,正好落在掌柜台上。
店小二手扶着门板呆立不动,吃惊地盯着男人那张无比英俊的脸、暗忖不像是本地人。
“愣着做甚!惫不快招呼两位客人。”这不小的骚动也惊动了里屋的掌柜,这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拿起钱袋一掂量,乖乖!至少有二百两,在平时也少见出手这么阔绰的贵客!
“什么?两位?”这时候店小二才赫然注意到男子的披风下还包裹着一个年轻人,确切地说,是亲密地拥抱着他。
青年的脸也是少见的俊秀宜人,只是面色过于嫣红,满额浮着汗珠,见他双目微闭,呼哧呼哧喘息的辛苦样子,像是得了什么重病一样。
“要不要小的给这位公子请一位郎中来?”店小二好心地道。
“不用了,再备一些热水就行。”男人拒绝道,他打横抱起怀中步履不稳的青年,踏上通向二楼的台阶,店小二赶忙去给他们带路。
等一切打点妥当以后,店小二还很好奇地站在厅里,朝躺在里屋床上的青年张望,结果被男人不悦地一瞪,就吓得飞也似的奔下楼梯了。
“唔……”咚咚咚震耳欲聋的脚步声,让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欧阳子鑫睁开了眼睛,陌生的桃红色的床帐,让他微微楞了楞神。
“还很疼吗?”谢凌毅手持一杯加了细盐的温水,一边扶他起身。
“不……”欧阳子鑫小声地道,背后数道穴位被谢凌毅的真气封印,在体内四处流窜的针毒暂时控制住了,那折磨他好些日子的剧痛已减轻许多,只是……轻舌忝了舌忝水杯的边沿,欧阳子鑫就又想躺下来。
“喝这么点怎么行?你流了很多汗。”谢凌毅在床沿坐下,扶稳他的肩头后,自己仰头喝了一大口。
“嗯?”欧阳子鑫困惑地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红唇就被谢凌毅吻住了
五日后——
这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早晨,虽说夏军还是没有攻打过来,但是住店的旅客还是越来越少,店小二简直就像那两位“贵客”的专属仆人了。
守着柜台,一边殷勤地熬着汤药,店小二看到一个小麦肤色、面容削瘦少年,在店门口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你看什么呢?”少年没有带包袱,穿着也像个普通的小厮,店小二不高兴地嚷道:“别挡着人家开店,一边去!”
“天沣?”谢凌毅正好从楼上下来拿药,一眼就看见了在门口徘徊的少年。
“谢王……”天沣喜出望外,差点就叫了谢王爷,急急改口道:“谢主子,我找了你们好久,子鑫怎么样了?”
“楼上说,”谢凌毅看了店小二一眼,说道:“药熬好了吗?他是我家小厮,你交给他吧。”
“是,好了。”店小二有些不满,瞪了眼天沣,这些天,可都是他服侍这两位贵公子的。
天沣接过热烫的药碗,放在托盘上,小心翼翼地跟在谢凌毅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楼,来到最后一间大客房前,房门敞开着,桌上醒目的搁着一柄长剑。
“子鑫在休息吗?”客厅里没有人,天沣放下托盘后忧心地问。
“嗯,他中了无影针,我之前用内力把针逼了出来,可是他中毒太久,元气大伤,所以我每日只能逼出一些针毒,刚才是最后一次,闭塞的经络重又打通,他这次会睡很久。”
“哦……”
谢凌毅看着明显憔悴的天沣,问道:“你没事吧?无垠……”
天沣摇了摇头,表情黯然:“首领没有拿我怎么样,不过,也没有下次了……”
谢凌毅沉重地叹息,朝里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天沣,我要出去一阵,说实话你来得正好,帮我照顾子鑫。”
“哎?去哪?”
“快的话,三天。”谢凌毅答非所问,拿起桌上的剑。
“你不是要去找首领决战吧?”天沣浑身一震,慌张道。
“这件事总得有解决的一天,逃避是没有用的,天沣,子鑫就交给你了。”谢凌毅注视着天沣,十分认真地道:“我知道这样做很自私,可是现在能帮到子鑫的人,只有你了,我是夏国王爷,以这样的身份留在子鑫身边,只会害了他,所以……万一有什么事情,我……恳求你站出来,帮帮他。”
“谢王爷?!”天沣惊呆了,因为谢凌毅竟然朝他下跪!
“可以答应我吗?”
“谢王爷!快起来!”天沣万分仓惶地道:“我知道,我会保护子鑫的,他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啊!”
“作为回礼,雪无垠,我会留下他的性命。”
“您这又是何苦?”天沣忍不住哭了,他明白谢凌毅这么说是为了报答他,但是如果和雪无垠对战,还手下留情的话,谢凌毅是必死无疑的。
谢凌毅抬手轻模了模他的头,然后看向里屋,那桃红色的床幔随微风轻轻地动着,十分地宁静……
◇◆◇
暮色四合,客栈门口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黄色光芒,夜风瑟瑟,映衬着黑黝黝的店招,一副冷清萧条的景象。
天沣靠在二楼临街的窗口,一脸心不在焉,忽然里屋传出的嫌诏,让他一惊,飞也似的奔了进去。
不知怎么突然醒过来的欧阳子鑫正撑着床沿,摇摇蔽晃地想要下床。
“子鑫!”天沣跑过去搀扶他,并道:“你还不能走路,快躺下!”
“天沣?你为什么在这里?”欧阳子鑫露出很意外的神色,然后不断地环视左右。
“谢王爷他出去了,嗯……是去抓药。”天沣只得撒谎道。
“哦。”欧阳子鑫垂低头,难掩心中的落寞。
“你还是快躺下,多睡一会儿。”天沣看着欧阳子鑫面容清,额头还渗着汗珠,很担心地道:“等会儿王爷回来了,可会责怪我。”
“我没事,”欧阳子鑫浅浅地一笑,脸色却依然苍白,“已经好多了,只是做了一个噩梦,睡不着。”
“噩梦?”天沣边说着边扶他躺下。
“嗯,我梦见我回到了战场上,穿着血淋淋的战袍,手持锋利的长剑,到处弥漫着硝烟,就连云都在燃烧,谢凌毅……就站在我前面,血路的尽头,对我说了什么,就转身走掉了,他说得很轻,我听不见,拼命喊叫让他留下来,可是不行,”欧阳子鑫的肩头剧烈地颤抖着,急促地道:“我总觉得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就拼命地喊……可是……”
“可是他还是走了……”
“子鑫……”天沣皱着眉头,鼻子酸酸的。
“醒来就一身冷汗,哭得稀里哗啦,然后我就好想见他,我一起身,你就冲进来了,还好……只是噩梦而已……”
“子鑫!”天沣突然跪了下来,大哭着:“我求求你阻止他们吧!只有你可以拦着谢王爷,我不想看他们拼得你死我活啊!子鑫,求求你……”
“什么你死我活?天沣,你在说什么?”欧阳子鑫脸色骤变,吃惊地追问。
天沣把心一横,全都说了出来:“首领决意要杀你,派了好多杀手,谢王爷为了让他住手,所以一个人……”天沣的话还未说完,楼下传来一阵人声鼎沸的喧哗。
“等等!大官爷!什么事要您这么兴师动众呀?”掌柜的声音十分慌张。
“什么?匿藏了欧阳军师?这、这怎么可能?”
“回大人!店里是有一位姓欧阳的住客!您要找的人难道就是他?!”聪明的店小二故意扯开喉咙地喊道,他是在给欧阳子鑫通风报信呢。
“靖军?”天沣不由十分紧张,这种时候?
欧阳子鑫想要起身,但是使不出力气,而楼梯口已经传来杂沓的脚步声,看来官兵来势汹汹。
“你快从窗户出去,一定要阻止谢凌毅!”欧阳子鑫抓住天沣的手道:“我不会被怎么样的。”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失踪了多日,正被官府通缉呢!”
“我知道,你快走!现在只有你能拦住他们!”欧阳子鑫用力推了他一把,自己却摔倒在地上,疼得哀鸣。
“子鑫!”天沣见状,很想去扶,却又被他凌厉的眼神镇住,无奈之下,只得转身,像猫儿般敏捷地跳上窗台,趁街道上的士兵不备,嗖地又跳上屋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