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上有欧洲人吗?”抢在莱夫局长开口前,晏子殊急切地问。
莱夫局长很不高兴地瞪着他。
“欧洲人?没有,倒有两个美国人,一个俄国人,有什么不妥吗?”尼尔疑惑地问。
看来他不在……晏子殊淡淡地敛下眼眸。还以为这份名单,能让案情稍微明朗化,至少让他知道,卡埃尔迪夫对拍卖会上的什么东西感兴趣。
“这三个被害人持有的是B1签证,能逗留的时间并不长。我们仔细调查过他们的签证资料,和从土耳其领事馆传真过来的背景资料相同,没有造假。”调查员罗伊定定地说道。
“虽然持有仿制品这一项不能算得上犯罪,但如果和大型的文物造假、走私案有关,我们就得小心谨慎地设立项目组调查。”晏子殊说道,看向莱夫局长:“您的意思呢?”
“纸上谈兵谁不会?”莱夫局长冷漠地说:“就凭那古董商的身份和赝品,你就说是大型走私案?四年前的旧案,和现在的谋杀是不是真有关系,天知道呢!”
“可如果找到证据呢?”晏子殊毫不示弱地响应。
“那就成立项目组深入调查。”莱夫局长扬起下颚,一副高官阶层硬邦邦又冷傲的姿态。
晏子殊沉吟了半晌,在白炽灯光下如油画一般俊美的脸孔,带着严肃的决心。
“我明白了。”晏子殊沉声说道,如果非要他找到证据再立案,他绝不会逃避。
“那么晏刑警,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如果你什么线索也找不到,我就会写结案报告给总部,同时,你将会被调到技术部做文职人员,没有异议吧?”莱夫局长得意洋洋地说。
这不是变相降职吗?满座哗然,又有点“看好戏”的心态,西蒙暗自为晏子殊捏了一把汗。
如果真是大型走私案件,那牵涉一定很广,而且危机重重,线索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晏子殊却果断地点头,并且说:“我明天就会去土耳其。”
被害人无论如何都是月兑不了人际关系的,晏子殊决定从被害人经营的古董店,还有拍卖行调查起,他丢失了什么东西,他是怎么得到那东西的等等,一路顺藤模瓜,找出案情的关键。
莱夫局长见晏子殊应承下来,也就没再说什么,反正无论多麻烦都由晏子殊做,他只要等待三个月就可以。
***
“子殊,你一个人去土耳其我不放心。”在光亮整洁的雕花大理石走廊,西蒙叫住了正准备搭电梯的晏子殊。
“不会有事的。”晏子殊转身说道,电梯紧闭的铬钢门扉,映出他修长挺拔的身段,和那头光泽润美,如绢丝般柔软的黑直长发,晏子殊用一小截白色缎带随意地扎住它。
西蒙看着他,轻叹一口气:“明知道莱夫局长对你有偏见,你刚才还那么针锋相对,子殊,他毕竟是头头。”
“我知道。”晏子殊边说着边转回身体,电梯上方蓝色发亮的数字显示,电梯停在了第六楼。
“真的知道吗?”西蒙反问道,无奈地挠挠头:“我觉得你今晚和平时不太一样。”
晏子殊愣了愣,眼前浮现着那束白色凋零的栀子花,那葬礼般的气氛,那嘲讽似的芳香……他的头脑无法抑制地晕眩起来,怒火猛烈地灼烧着他!受冲击的胸口有种难以忍受的沉闷感。
“子殊?”西蒙不安地唤道。
停在第六楼的电梯这时开始上升,静谧中传来电梯轻微的隆隆声。
西蒙紧盯着晏子殊僵硬的侧脸,察觉到了他那冰冷的愤怒。
“什么样的挑衅我都会接受,我绝不能放过他!”晏子殊定定地说,像是宣告,又像是自言自语。
叮!电梯一顿,在十二楼停下,铬钢门打开后,晏子殊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迈了进去!
西蒙的双瞳因为担忧和困惑而显得接近深蓝,他凝视着晏子殊那张陌生的脸,直到电梯门合拢。
***
翌日──
从太平洋上飘来的水汽与雾气,使五月的天气显得有些阴冷。
十五点四十分,旧金山国际机场上,荷兰航空公司的波音客机起飞了,它将越过美国与大西洋,到达阿姆斯特丹,再经过转机,最终抵达土耳其最大的城市──伊斯坦堡。
这是一趟漫长的旅程,飞机上只有二十四位乘客,晏子殊坐在机尾临窗的位置,后脑枕着舒适的皮软垫,起飞时引擎极大的推进力,使他的耳朵有点刺痛,十分钟后,飞机在两万六千英尺高空,沿规定的航线向西飞行。
晏子殊解开了安全带,机内原本忐忑的气氛变得安逸起来,晏子殊婉拒了饮品,从身旁的公文包里取出计算机。
他重新审阅着被害人的资料,将它们牢之又牢地记在脑中,他坚信这绝非一般的谋杀案!
耳边是令人昏昏欲睡的引擎轰鸣声,乘客在小声的交谈,晏子殊移动着鼠标的纤长手指突然停止不动,几秒钟后,又飞快地上移鼠标箭头,点开一个加密的档夹。
那是兰斯·冯·卡埃尔迪夫的资料。
就算出动著名的情报组织“梯队”,也只能得到薄薄的一页纸。
首行是介绍:
奥地利世袭贵族,和欧洲多家王室有血缘关系,财力雄厚,在上流社会享受王族待遇,行踪不定。
下面几行是基本资料:
身高:一百八十七至一百八十九公分,体重:不详,年龄:不详,身材修长。
外貌特征:白种人,金发,淡紫罗兰色眼睛。
性格特点:未知。
嗜好:打猎,古董收藏,轻音乐鉴赏,植物学。其余不详。
相关资料:
避家:卡斯帕,六十五岁,背景未知。
专职司机:科林,四十四岁,前苏联特种部队队员,只会说俄语。
保镖:无数。
没有照片,没有指纹,没有一点可以找到他的线索,晏子殊叹了口气,揉着微酸的眼睛。每一次都是卡埃尔迪夫主动现身,而当他想隐匿的时候,就像人间蒸发般的无迹可寻。
晏子殊很想知道,他这次玩的又是什么把戏?
飞机正经过云层,机身轻微地颠簸,晏子殊看向窗外,薄雾一般的云絮飞快地擦着机身往后退去,远处是山峦状的云层。
冷不防地,晏子殊想起了他第一次遇见卡埃尔迪夫时的情景,那是七年前,在捷克首都布拉格……
晏子殊到过许多地方,却很少有城市像布拉格那样,天天回荡着节日般的气氛,城市建在七座山丘之上,蜿蜒的伏尔塔瓦河贯穿城中,点缀着两岸迤逦宜人的景色。
为了追踪一个逃亡很久的假币制造犯,晏子殊紧握着已经上膛的转轮手枪,气喘吁吁地跑在旧城区狭窄又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因为不熟悉旧城区的地形,他丢失了罪犯的身影。
天色开始暗了,夕阳晚照,不远处老城广场上的古钟正在鸣响,晏子殊抬头看了一眼窄窄的天空,放慢脚步走在硬石路上。
额头和手心都渗着汗,前方是人影稀少,门是粗砺的黄铜作坊,左右两边是古老幽深的巷道,晏子殊不免焦急。
突然,在一片叮叮锤声中,隐隐传来皮鞋踩踏硬石的仓促奔跑声。
“在左边!”晏子殊暗叫,以电光石火一般的速度追进左边的小巷,然而,一丛滴着露水的绿色,突兀地挡在眼前,是草,还是花?
惫未及反应,人已经猛地撞了上去!
“啊?”低低地惊呼,那翠绿色落了一地。
晏子殊的胳膊也撞得生疼!吱,他低头,发现自己两脚都踩在花叶上面。
忙不迭地移开脚,那些脆弱又昂贵的花朵,已经变成脏污的烂泥。
“这不是……”晏子殊盯着它,脸色是一片惨绿,椭圆状倒卵形的花瓣,翡翠一般的绿色,这不是世界上最珍稀的花朵之一──绿色玫瑰吗?
名贵的花朵,一枝已价格不菲,何况他还踩满了两脚。
“真对不起!”晏子殊慌张地大叫,抬头,冷不防地对上一双淡紫色的眼眸。
“呃……”
对方已经打量了他许久,血色的夕阳浸染着他耀眼的金发,酒神巴克斯一样出众的外貌,晏子殊盯着他的眼睛,从未见过这种眼神──激昂如火,又似冰般寒冷。
简直让人无所适从!
“看你的表情,应该知道这花有多贵吧?”对方低沈地开口了,说的是流畅的英语。
晏子殊无言以对,他的脸颊火辣辣的,盯着地上还印着他鞋印的玫瑰花瓣,一面觉得愧疚,一面又心急如焚地想去追捕犯人!
对方的视线移到晏子殊左手握着的转轮手枪上,认出那是警用手枪,皱了一下眉。
“刑警先生,追捕犯人之前,应该先看清楚四周的情况吧?”男人不愠不火地说着,瞅着晏子殊那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向后退开了一步:“我会寄帐单给你。”
“哎?”晏子殊愣愣地抬头。
“准确的说是赔款单。”他淡红色的嘴唇微微一抿,似戏谑,又有一种报仇后的得意。
晏子殊心中已有五分不快,他拧起眉头,暗想:“你又不知道我是谁?等你有本事把帐单寄给我再说吧!”
晏子殊转头看着空出来的巷道,只犹豫了一瞬,便拔腿往前方跑去。
“等一下!”男人却突然叫住他。
“什么事?”猛一个踉跄,晏子殊不情不愿的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
“请在收到帐单的一周内,付清全的部欠款,如果置之不理,你将会收到律师信。”
“知道了!”他X的还真自信!
五分不快变成了十分讨厌,晏子殊凶凶地瞪他一眼,一刻也不想再停留地,飞奔而去。
***
繁花似锦的春天,晏子殊坐在老城广场边的露天咖啡馆,享受难得的悠闲。
制造五百万假欧元的西班牙罪犯被捕,同时,其它逃亡的罪犯也在英、美等国相继落网,大功告成,只等罪犯被引渡回国,接受审判。
虽然按照计划,晏子殊该回Interpol总部报到了,但是,他又接到了他的导师伊恩·亚伯特上将的电话,让他暂时在捷克待命。
这是一种褒奖,亚伯特上将非常欣赏晏子殊的能力与执着的性格,去年一整年,晏子殊都在为各种案件到处奔波,没有一天休息,这次“带薪假期”,体现了他对这位爱将的怜惜和勉励。
晏子殊喝了一口冰咖啡,一边翻着英文早报,一边计划着今天的行程。
他想乘船,沿河观赏这座节奏与纽约截然不同的城市,也想去拜访一位近七十岁的,据说藏有喇叭型前膛枪的民间收藏家,晚上他还想去酒吧喝上几杯啤酒。
晏子殊不是古板的,他懂得欣赏美丽的风光和音乐,对枪械有种近乎狂热的喜爱,警校毕业后,他一直在纽约警察局的技术部工作,研究枪械和子弹,伊恩·亚伯特上将慧眼识珠,提拔他做了国际刑警,并将他自己的侦讯技能倾囊相授。
晏子殊也没有让上将失望,每一次都出色地完成任务,因为行动敏捷,又嫉恶如仇,他获得了“夜鹰”的绰号。
叭完最后一口咖啡,折起报纸,晏子殊正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别在腰间的手机却响了,他意外地眨了眨眼,拿起手机。
电话是从美国大使馆打来的。
“您好,晏子殊先生吗?我们这儿有一张帐单需要您处理。”
“帐单?”晏子殊一时没反应过来,啊!转念他又差点叫出声,难道是……
“一共是一万三千美金,请您将这笔钱电汇到大使馆,我们会替您支付。”
“可是我没有那么多现金!”晏子殊惊呼,那家伙居然找到了大使馆!他怎么知道他是美籍华裔?
“对方说,如果您不及时支付……”
“会寄给我律师信,我知道。”晏子殊很快地打断他的话。
“不,他说会把律师信寄到法国里昂。”即Interpol总部。
“什么!”晏子殊大叫,引得旁人侧目,看来对方已经完全掌握住他的资料。
他并不是想赖帐,只是不爽那人追债的态度,究竟他是何方“神圣”?
“那混蛋叫什么名字?”晏子殊咬牙切齿的问。
接待员一阵沉默,尔后小心翼翼地问:“您不知道他的名字吗?”
“不知道!”晏子殊没好气地回答。
“他是兰斯·冯·卡埃尔迪夫。”最后一个词,接待员顿了顿才说:“公爵。”
“哎?”晏子殊以为自己听错了,那种在小巷里转悠的家伙会是公爵?
“晏子殊先生,鉴于对方相当特殊的身份,我们大使馆希望您能尽快付清这笔欠款。”接待员颇急迫地说道,看来大使先生非常不愿意得罪这位公爵。
“可是我无法在一星期内拿到一万美金。”
晏子殊不怎么存钱,他的工资多花在购买枪械配件、军舰模型上,要他拿出一万美金来,得等上两个月。
“这样……”接待员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失望:“请您等一下。”
电话里传来接待员劈里啪啦敲打键盘的声音,晏子殊疑惑地挑起眉毛。
“请您待在原地不要走开。”接待员说道:“公爵阁下的人会与您面谈。”
晏子殊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显得十分恼火:“GPA〈全球定位系统〉是这样用的吗?”
“非常抱歉,请谅解我们大使馆的难处。”接待员说完,迫不及待地挂断了电话。
嘟,嘟……听着手机里无情的忙音,晏子殊开始懊悔接了这个电话,大使馆请他“自行处理”的态度是很明显的了。
本是一件小事,可是摊上对方“公爵”的身份后,结果与影响就变成“可小可大”了。
晏子殊不想给亚伯特上将添无谓的麻烦,正烦恼着,一个黑头发,身材高挑的男人,迈着矫健的步伐,从提恩教堂的方向朝他走来。
男人穿着黑色条纹西装,衣襟处微微隆起,应该带了枪,再看他耳朵上白色的通讯器,时时敏锐警惕的眼神,晏子殊已知道,他是职业保镖。
而晏子殊另一个感觉是,兰斯·冯·卡埃尔迪夫大概在附近。
男人在他面前停下,一边稳重地打量着他,一边用英语说:“您好,我是公爵阁下的保镖吉森·特斯诺,我想您已接到美国大使馆的电话了。”
“你们一直在跟踪我?”晏子殊冷冷地反问。
“是的。”特斯诺并不否认,他指向教堂说:“公爵阁下在那里等您,请跟我来。”
至此,晏子殊已经满月复狐疑了,绿色玫瑰很珍罕不假,可对那些处在金字塔尖端的特权人物来说,这样“追债”是不是太“大费周章”了?
虽然心怀不安,晏子殊还是跟着特斯诺,走向教堂。
这是一座十四世纪的哥德式教堂,也许是没有开放给游客的关系,教堂里人影稀少,走在拱廊里可以听见脚步清脆的回响。
明亮的光线透过彩绘玻璃窗,照亮前方的圣坛,和那金色的烛台。
静穆虔诚的气氛,有一老妪坐在前排木椅里默祷,晏子殊注意到,无论在座椅间、忏悔室前,还是在隐蔽的柱子旁,都站着穿黑西装的保镖。
看来对方这次是以真正的“排场”亮相了。
苞着特斯诺走出拱廊,视线豁然开朗,在木椅第一排靠左的位置,一个金发男人背对着他们坐着,似乎在看那“受难的耶稣”。
晏子殊不知道他是否是信徒,不过从周身的氛围看,他至少是宁静而含有敬意的。
特斯诺快步走到男人跟前,弯下腰耳语了几句,尔后听男人的吩咐远远地站到了一边。
晏子殊走近他的时候,他站了起来,转过身,姿势既优雅又端庄。
“上午好,晏刑警。”卡埃尔迪夫首先问候道,伸出手。
晏子殊苛刻地盯着他的眼睛,可他的眼神依然让人捉模不透,伸出手,晏子殊一接触到他的手指就旋即放开:“上午好,阁下。”
卡埃尔迪夫笑了笑,那一丝笑容就像一束光在双唇上跳跃。
他确实是个美男子,而且身材颀长,落落大方,可是晏子殊不喜欢必须抬头才能与他对视,感觉自尊心受创?
“我想知道阁下您找我来的目的。”既然不确定他心中所想,晏子殊就干脆先发制人:“您不只是为那一万多美元的欠款吧?”
“是。”卡埃尔迪夫爽快地承认,尔后说:“你喜欢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品吗?”
“哎?”晏子殊很意外地睁圆眼睛,这出的是哪张牌?
“布拉格城堡正在展出罗马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品,我很想去看,可是一个人去又觉得太闷,你愿意陪我去吗?”
“你哪里是一个人?”晏子殊皱起眉头,以非常不信任的眼光打量着大厅四周的保镖。
“他们只是在工作。”卡埃尔迪夫微笑着,晏子殊盯着他的手,他的肩膀,他那头溪涧般夺目的金发,觉得他本身就是一副无可挑剔的油画。
“展览明天就要结束了,怎么样?我们顺道,也可以一起谈谈如何偿付欠款的事。”
晏子殊忍不住瞪他一眼,这混蛋。
可是他又不能拒绝,踌躇片刻,晏子殊才硬梆梆地点头:“好吧,反正我也在休假。”
卡埃尔迪夫看起来挺愉快。
“特斯诺,叫科林备车。”他转身对远处的特斯诺吩咐道,特斯诺丝毫不敢怠慢地拿起对讲机,说了两句俄语。
卡埃尔迪夫和晏子殊走向教堂大门,两人之间隔开着一步宽的距离。
当他们快走出教堂的时候,立在门边的保镖及时地递上一件米黄色纯羊毛的风衣,并伺候卡埃尔迪夫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