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虽是奋力急驰,项小芸却是从容相随,她救治黄一萍的希望等于又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北剑骆香雪为何派侍婢春红取去了秋华的“雪狸”?
秋华一口气跑出了三四里路,似是再也跑不动了,只好收住脚步,双手抚着胸口,喘吁不已。
项小芸微叹道:“秋华姑娘,不用这样急法……骆女侠现在何处,你能确定么?”
秋华喘吁着道:“我知道,除开香雪洞外,她不会再去别处!”
项小芸道:“很远么?”
秋华道:“大概再有十里路就可到了,不过山路难行,该说有十五里远。”
项小芸笑笑道:“十多里路程不算太远,黄姑娘看情形还能支持三两天,咱们慢慢走吧!”
秋华点点头道:“我只是奇怪,为什么小姐会派春红来骗我女乃女乃,把‘雪狸’拿走!”
项小芸沉忖着道:“雪狸这种动物,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长白山中也很稀少,是么?”
秋华叫道:“不但稀少,简直就根本没有。”
项小芸笑道:“既然根本没有,你这一对又是从哪里来的?”
秋华也忍不住一笑道:“那是我凑巧碰上的,听说不但长白山中就只有这一对,全天下只怕也只有这一对了!”
项小芸皱眉道:“这……其中就颇耐人寻味了!……”
两人不再多说什么,一路默默走去,大约十多里后,果到达了一处山口,其中松柏茂密,山势挺拔,看来险峻异常。
秋华回身道:“香雪洞就在这山谷之中。”
项小芸收步道:“慢走,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秋华一怔道:“项姑娘还要问什么?”
项小芸道:“独目魔妪当初是用的什么计谋破的香雪山庄?”
秋华不假忖思的道:“这个连我也弄不清楚,好像是我们小姐算了一卦之后,就知道香雪山庄要遭劫难,我们主婢三人都有血光之灾,我们小姐说只有这样才能破解,那就是要我冒充小姐,小姐带春红避到这香雪洞来!”
项小芸道:“你这样相信她么?”
秋华怔了一怔道:“小姐平日待我们好,而且她又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人,所以……所以我一点都不怀疑地相信了她!”
项小芸忽地撤下腰中的霸王鞭来,仅用左手抱着黄一萍,悄声道:“我发觉了一个最大的可疑之点,对你们小姐,不能不防着一些!”
秋华怔怔地道:“项姑娘,我们小姐有什么可疑,是为了她叫春红姐骗去我的‘雪狸’么?”
项小芸凝重的道:“那也是一点可疑,但最大的可疑之处还是为什么历时三年她不去收复香雪山庄,救你出险?”
秋华道:“那大约是小姐算出来的,不到三年,劫难不消!”
项小芸冷冷笑道:“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武林中人大多都不深信,你们小姐是列名武林十七奇中的人物,大约不会这样固执不化,那独目魔妪虽然有些膂力,但心性直爽,武功却不见得高明,至少,她绝不是你们小姐的对手,何况独目魔妪只有两名老太婆为助,根本没有抵拒骆香雪的力量,何况,那独目魔妪误以为你就是骆香雪,根本不会再有任何防备,为何骆香雪一等三年,实在是我百思难解之事!”
秋华柳眉双锁,道:“是啊,项姑娘如果不说,我倒是想不到这些问题!……”
项小芸冷然一笑道:“真象如何,反正我们立刻就会知道了,走吧!”
秋华怀着满月复困惑,继续带路走去。
那山谷十分狭隘,加上积雪没胫,高低难测,走起来十分吃力。
项小芸事事留心,只见雪地之上并没有走过的足迹,而那积雪估计至少是半月以前下的,难道半月之中,她们都没出入过此处么?
忖思之间,已经将到山谷的尽头,只见一簇柏树之后,果然出现了一个黑黝的洞口。
秋华轻声道:“到了!就是这里!……”
迈动脚步,就欲向前跑去。
项小芸急叫道:“别忙,让我先走!”
身形晃动,当先向洞口走去,她已将霸王鞭撤在手中,蓄势聚力,随时都可出手攻敌。洞中一片黝黑,同时一股腥臭之气中人欲呕。
项小芸大吃一惊,暗运神功,定目看去,只见洞中已是一片惨象。
在洞口两丈之内躺着一具尸体,在冰天雪地的长白山中,尸体按说不会腐烂,但那具尸体却有些特别,只见胸月复破裂,五脏外溢,一滩黑水,臭气薰人,分明是中毒而死的!
死者是与秋华年龄相彷之人,依理推断,该是侍婢春红。在尸体之内五丈,是一张石床,上面斜坐着一个年约三旬的女人,由服饰上判断,这该是骆香雪了!
但她斜依洞壁,似是十分吃力,面部戴了一方青纱,也看不出她的真实面目。
项小芸的进入洞,显然使她大感惊奇,啊了一声,叫道:“你是什么人?为何闯来此处!”
声调嘶哑,听来令人有一种别扭的感觉。
项小芸未及回答,她已发现了相继跟人洞中的秋华,秋华也被这惨象吓呆了,讶然叫道:“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春红姐为什么……死了!”
项小芸接口道:“秋华,不要过来,就站在洞口别动。”
秋华完全被吓呆了,果然依言站了下来。
项小芸冷冷一笑道:“大约你就是北剑骆香雪吧!”
那蒙面人声调嘶哑的吼道:“不错,我就是北剑骆香雪,你还没报上名号来呢!”
项小芸冷笑道:“我与你有同列武林十七奇之雅,人称红粉霸王的项小芸!”
骆香雪啊了一声,唰的从身边掣出了一柄寒芒耀眼的宝剑,大喝道:“你来做甚么?”
项小芸平静地道:“来查查你究竟弄什么鬼,好拆穿你的诡计!”
骆香雪勃然大怒,寒光暴闪,一剑刺了过来。
项小芸挥鞭而迎,相对一招。
骆香雪斜坐床上,背靠洞壁,根本不曾移动过一下,但这一剑的威势却仍是凌厉万端,项小芸长鞭飞舞,竟几乎被她的剑锋格落。
项小芸怔了一怔,道:“她剑法,好力道,如果不是你已经不能动转,只怕我项小芸今天就要败在你的剑下!”
骆香雪厉叱道:“现在,也不见得能让你讨得到便宜。”
长剑挥洒,又是一连三剑劈刺出手。
项小芸抱着黄一萍,对敌间自是吃力得多,但骆香雪坐床难动,刚好把这劣势对消,倒是配合得恰到好处。
但见剑芒如电,鞭影似雨,唰唰唰,眨眼间就对拆了二三十招。
骆香雪嘶声大笑道:“红粉霸王项小芸原来也不过如此,倘苦我能再到江湖之中,岂不仍能一振当年英名?”
项小芸喝道:“这话不错,但看来只怕你已经没有这份机会了!”
唰唰唰,长鞭猛挥,展开了捷如电闪的一轮快攻!
骆香雪长剑剑芒渐敛,最后终于当的一声,被项小芸长鞭卷飞,而后又是哧的一声,蒙面黑纱也被扯了下来!
“啊!……”
项小芸以及遥立洞口的秋华俱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呼,因为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张令人难以想像的恐怖人脸。
只见她脸上的肌肉大部份已经烂去,双目突出,鼻子嘴巴俱都只剩了两个黑洞,这哪里是人,简直是由棺中爬出来的半腐尸体。
项小芸骇然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骆香雪振声狂笑道:“怎么回事?就是你说的,我没有机会再在江湖中争雄了,我快要死了,虽然我死不心甘,但却不得不死!”
项小芸苦笑道:“看来你也是个值得同情的可怜人,你……不能告诉我么?”
骆香雪森冷地道:“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
项小芸沉凝地道:“我不是那种人,如果力量所及,我愿意尽量地帮助你!”
骆香雪沉思了一下道:“你……说的是真话?”
项小芸正色道:“如果你认为必要,我可以对天发誓!不过,我所能帮助你的,却是合情合理之事,如果是害人的勾当,请恕我无能为力!”
说着瞄了一旁的春红尸体一眼。
这一番话儿,说得义正词严,骆香雪俯首半晌,终于咬咬牙关道:“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保守这段秘密,只除了一个人而外,任何人都不能告诉他们……”
项小芸问道:“可以告诉的那个人是谁呢?”
骆香雪苦笑道:“反正你就要知道了!”
深深地喘了一口长气,方才接下去道:“十年之前,我仗剑出道江湖,不久就轰动了武林,我的武功,使多少武林高手披靡,我的美貌,使多少少年豪杰倾倒……”
项小芸接口道:“这些我也早听过了,对骆女侠那时的英名确钦慕得很,只可惜无缘拜识,并未谋面。”
骆香雪格格地狂笑了一阵,又道:“我出道未久,就被列入武林十七奇的名单之内,成了世间第一流的高手!
但就在我志得意满,傲啸江湖之时,却发生了一件不幸的变故,其实,在当时来说,应该是称之为甜蜜的……”
由于过份的激动,使她不得不停下来拼力喘吁。
项小芸忍不住困惑的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骆香雪慨然一叹道:“我遇上了一个男人……”
项小芸心头一震道:“你爱上了他,那男人又移情别恋,才把你害得变成这样,是么?”
骆香雪摇摇头道:“我虽然爱上了他,但那人却根本就没有爱过我……那是在永定河边一个风景秀丽的山村之中,我第一次遇上了他,那年我刚满二十,但那男人却已是五旬开外了……”
项小芸叫道:“比你大了三十多岁,你是怎样爱上他的?”
骆香雪苦笑道:“最初我也没有想到会爱上他,那时我因为迷失了路途,向他问路,他的冷漠激怒了我,我一怒出手,想教训他一番,不料却栽在了他手里!”
项小芸一惊道:“这样说来,那人的武功很高了!”
骆香雪叹道:“岂止很高,简直高得不可思议,我三次向他动手,每次都没有走满一招,就败在他的手下,我那挫败了无数武林高手的精奥剑法,在他手中却变得一文不值,毫无用处,一点都施展不出来……”
项小芸大奇道:“这人叫什么名字,在江湖道上定是声名很大的人了!”
骆香雪摇头苦笑道:“完全相反,这人姓凌名磊,在江湖武林之中,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大约是他瞧不起一般武林人物,不屑与他们动手的原故……”
项小芸皱眉暗忖,果然想不起有凌磊其人,当下叹口气道:“你再说下去吧!”
骆香雪幽幽地道:“我那时刚刚走红武林,竟在那人手中如此惨败,如何能受得了这份打击,我用最刻毒的话骂他,我要他杀我,但他却不屑一顾,一笑置之,睬都不睬我的话就顾自走开了!”
项小芸奇道:“如果你真爱上这人的话,那才真是奇迹!”
骆香雪苦笑道:“奇迹真的发生了,我回到家来,整整哭了三天,但三天之后,我却发生了一个强烈的冲动,很想再看那个骄傲的家伙一眼,这冲动越来越厉害,最后竟然茶不思,饭不想,每天站在门外痴痴张望,而且,我发觉我不止是想再看他一眼,而是想看他一辈子!”
项小芸笑道:“你每天站在门前张望,也并不是办法,他怎会就那样巧的到你门前来呢?”
骆香雪道:“这就又是奇迹了,我就在门前看到了他……”
她似是在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沉吟了一下方道:“那是一个清晨,我看到他由我门前十丈外经过,向右面的广寒峰上走去,我几乎不信我的眼睛,揉揉两眼,只见果然是他,赶上去看,还是他,他明明看到我了,却连理也不理,睬也不睬,但能够见得到他,我就激动得流出了眼泪,我并没有再计较这些,遥遥地跟着他攀上了广寒峰。
他在峰顶上停了下来,找了一方平滑的巨石,在巨石上用手指挖出了尺许深浅的一个大洞,里面填上了泥土,埋了一颗种子……”
项小芸失笑道:“这真是一个怪人,他是栽什么呢?”
骆香雪摇摇头道:“我并不知道他要栽什么,我要的只是能够看到他,他在石上栽了东西,日后自然还会再来,我为此欣喜如狂。
丙然,第二天他又是那个时间到了峰头,在那土坑里浇水,然后守上大约个把时辰方才离去。
那种子慢慢发芽、生叶、结果,最后,一颗红红的果实成熟了!”
项小芸道:“这些日子中,你每天都是与他见面的了?你们两人大约就是在此时才真正种下的情苗吧!”
骆香雪苦笑道:“这段日子足足有一年半的时光,那该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了,我每天在一丈外的一块巨石上看着他,但一年半之中,我们却没有交谈过一句话,因为他把我当做树木石头,根本不肯理我!”
项小芸笑道:“这真是太奇怪了,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骆香雪顾自说下去道:“而后,果子熟了,他把果子摘了下来,装到了一个玉瓶之中,我知道他以后不会再来了,才忍不住拦住他向他哭求!
我求他不要对我那样冷淡,我求他告诉我姓名,结果,他告诉我姓凌名磊,但却不肯对我稍假颜色,冷得使人心里发寒。
但是时不可失,我知道离开他之后,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坦率地告诉他,我已经爱他爱得发狂,但是却换来他一串冷笑。
我并不灰心,继续求他,他终于说出一个条件,除非我能在武功上胜得了他,否则我们没有再见的余地。
我答应苦练武功,然后再去找他,他只告诉了我一个似是而非的找他之法,那就是任何名山大川之内,都可能找得到他。就这样,我们分手了,直到现在!”
项小芸同情地瞥了她一眼,道:“这凌磊大约是一个狂人,偏偏你爱上了他,这实在是你的不幸,但你又怎会弄成这付模样的呢?”
骆香雪长叹一声道:“这自然还是为了他的原故。”
项小芸奇道:“这我又不懂了,我是说你怎样弄得……全身溃烂了的?”
骆香雪咬咬牙道:“凌磊曾说过一句话,只要我武功胜得了他,他就可以与我进一步的结交下去,也就是答应娶我,但这是一个难题,他的武功实在太高了,我就算练上一辈子也别想打得过他。
于是,我只好另外设法,想练成一种奇门神功,也许可以一下子征服了他,几年之中,我试遍了所有的丹方,我也曾练过各种毒功,但没有一样成功,反而使我体内中了无可救药的剧毒!”
项小芸叹道:“你就该及时猛省,治愈毒伤,重新做人!为什么还要迷恋着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古怪男人!”
骆香雪叹口气道:“这是我的缺点,我没有办法制止自己,我更没办法忘掉凌磊,我只有继续地干下去。
就在三年之前,我听到了黑领上的独目魔妪动上了香雪山庄的脑筋,想偷袭山庄,剥下我的人皮,做她的面具伪饰!”
项小芸哼道:“于是你将计就计,要在这上面动脑筋了!”
骆香雪点点头道:“不错,那时刚好我获得了一份秘传,据说用两种至阴极寒的神物,再加上一个处女的元阴之气,可以练成绝世神功‘玄阴掌’,于是我想到了香雪井中的‘白玉冰母’,秋华家中所豢养的一对‘雪狸’,再加上侍婢春红,这三样正好是我练‘玄阴掌’所必需的东西!”
项小芸接道:“以后的事我都知道了,你的‘玄阴掌’练成了么?”
骆香雪狂笑道:“如果练成了的话,我也不会变得这付模样了!不但‘玄阴掌’未曾练成,反而害上了春红与我两条性命!另外……”
由身边拉出两只已死的“雪狸”掷向秋华道:“我对不住你,你的两只‘雪狸’也死了!”
秋华伸手接过,只见两只比狸猫略大,通体白毛的“雪狸”,体硬尸僵,早已死去多时了!
秋华两串眼泪像珍珠一般地落了下来,颤抖的手指轻抚着已死的“雪狸”,但口中却激动地道:“小姐,我……不怪你,因为你以前对我是那么好!……小姐,您要保重,设法医伤……”
骆香雪苦笑道:“你看我这样子还能活么?”
秋华哀哀痛哭,喘吁着说不出话来。
项小芸心头恻然,叹口气道:“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挽回,骆女侠,倘若你有什么要托我的事,我可以设法替你办到!”
骆香雪狂笑一声道:“不错,我是有一件事要托你,可能的话,替我找到凌磊……”
项小芸忙道:“我一定尽力,找到之后,要他怎么样呢?”
骆香雪幽幽地道:“不要他怎么样,只要把我的苦况,结局,告诉他也就行了!”
伸手由身边拉出一物,推了过来道:“我并不白托你,这件东西就算略表谢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