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面丛林中,十名天完煞神已经四散,分头搜索附近的山岭丛林,找寻司马英的行踪。
另一群武当老道,则以金亭驿为中心,四面大搜凶手,如临大敌。
有两名天完煞神,正向南搜,逐渐接近迷谷地境,右首的天完煞神身材略高些,一面走,一面说:“老四,据少林三个小辈所说的情形看来,杀山海夜叉的小家伙,定然是司马某无疑,你可猜得到司马英与游龙剑客者匹夫有何渊源么?”
老四是左首的天完煞神,冷冷地说:“太简单了,不用猜,当年游龙剑客不是有个周岁娃儿吗?那天晚上被江湖客老匹夫救出,交与鬼手天魔携走,逃出重重包围,小女圭女圭不是叫司马英么?这乃是比青天白日还明白的事,何消猜得?不然咱们犯不着费劲大搜索两日哩。
敝!这小子既然挨了五毒阴风掌,怎又活得到现在?据我看,八成儿已喂了野兽,咱们别自费劲了。”
“如此看来,游龙剑客夫妇两定然已不在人间了。”
“何以见得?”
“也简单,如果他俩在世,怎会叫小一辈的出来挑大梁。”
“哼!正相反。”老四断然加以否认。
“有何所据?”
“游龙剑客已当五派高手之面,保证二十五年中不使用赤阳掌,定然是先派小一辈的人前来试探武林的反应如何,用意在此。不久之后,他们定然卷土重来,不信咱们走着瞧吧。”
“怪!那我们的主人为何要吃这一窝浑水。”
“老六,咱们不问这些事,免得惹火烧身,快走。”
老六伸手一拦说:“且慢,据我所知,前面不远是迷谷,瞧那些圆形的山峰,咱们快接近迷谷妖异之境了。”
“管他娘!”老田说,面罩外看不清他的表情,听口气定然是不服气,顿了顿又道:
“迷谷又能怎样?我不信邪。”
天下问哪有鬼神之事,谁又曾经亲眼看见过妖怪?即使有妖怪,咱们天完煞神就是活生生的妖神……哎……什么东西?”
话未完,他一蹦而起,大旋身要在背上拔剑,剑没拔着,却拔出一条死蛇,慌不迭扔掉,骇然怪叫。
老六也大吃一惊,也伸手拔剑,拔出一根树枝,眼中泛起了恐怖的神色,丢掉树枝惊叫道:“糟!咱们的剑怎会不见了,这……这……”
“快走!这鬼地方。”老四毛骨惊然地叫,首先撤退狂奔。
两个功臻化境,自诩无敌的高手,背上的剑竟然神秘地失了踪,岂不笑话?
这绝非人类所能办得到的,不是鬼胜妖怪又是什么?人吓不倒入,妖校却是可伯,再不走,老命可能不保。
他们奔出十来丈,耳中听到一阵鬼哭般的桀桀狂笑,隐隐直薄耳膜,令人闻之毛发直竖。
两人再奔出十来文,不死心,同时迅速地转身,伸右手到黑袍下去掏兵刃。
可是,他们的手似乎僵了,眼中现出恐怖的光芒,倒抽了一口凉气,扭头狂奔,好快!
原来在他们先前站立之处,大树上冉冉飘下一个白色人影,像是虚浮在空中,是个无重量的幽灵,不住左右飘浮,徐徐下降。
一身白,头上戴一项无常帽,脸色白得吓人,没有耳目,只有一个血盆大口,吊着一条血红的大舌头,下面只有一条腿,看不出是啥玩意。
两个天完煞禅吓了个胆裂魂飞,如果是人,怎会虚浮在空中?怎会随风飘荡而不下坠?
天哪!真被他们亲眼看到妖怪了,再不跑快些岂不完蛋?
他们拼全力逃命,中逾电光石火,直逃出三里开外,方始神魂入窍。
迎面黑影疾射,又来了两名天完煞神,双方同时缓下脚步,高举左手,同时吹了两声口哨,这是他们的辨证身份信号。
“四。”老四叫。
“六。”老六叫。
“三。七。老四,如何?有消息么?”对面发话了。
老四气急败坏,犹有余悸地说:“找不到司马英,却遇上了妖怪……”他将刚才所见的异象说了,最后说:“幸而咱们跑得快才赶到了家……”
老三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沉声道:“见鬼,哪有此事?定然是有人假份妖怪吓唬咱们天完煞神,也许是威疯子在捣鬼。走,咱们可得揭了他的底。”
老四老六一阵迟疑,老七却说:“即使是妖怪,凭咱们四个天完煞神,何所仅能?不然日后传出江湖,说咱们四名天完煞神被人扮鬼怪吓跑,还用混么?走!必要时动用咱们的成名兵刃?”
老四老六见多了两个人,大概心中一壮,老四说:“走!也许真是有人戏弄咱们。”
四个人两前两后,展开轻功往回赶。
在老四老六亡命飞逃后,虚浮的白影落地,隐在身后的双头钢拐落地,再伸手拉下高帽面罩塞入怀中,原来是从迷谷出来的独脚老人。
他一面在树根下拉出两把长剑,一面自语道:“他们的手不现青灰,不是练有五毒明风掌的人。看他们鬼头鬼脑,戴着怪异的头罩,功力也使使出群,定然会不死心再来看个究竟,且让他们吃吃苦头。”
他将到在地上交叉摆上,就指在每柄剑身上各点七指,再在衣下取出一株小荆棘折为两段,分别搁在刻把上,白影一闪,流星似的射入林中不见。
四名天完煞冲到了十余文外,一个个神情紧张,逐渐搜到,向上下四方用凌厉的目光搜视,愈来愈近。
“咦!剑在那儿。”老三叫,闪身纵上。
丙然是剑,交叉搁成一个十字,剑把上各有一株长仅三寸余的小荆棘,枝上各开了三朵灰白的小白花,叶上长满青黑色的绒毛,刺长有三分,密密麻麻地布满在校梗上,并不明显。
敖近短草甚劳,老三并未在意,毫没考虑地伸手去抓剑把。信手将荆棘拨开。
“咦!”他讲然叫,只抓起一段剑把。
原来两把剑都已断成八段,一经接触,便纷纷移动。
后面的老四老六是惊弓之鸟,听老三一叫,两人回头便跑,跑了十来步,听后面没有动静,又站住了。
墓地,老三狂叫一声,扔掉断剑把,摇着曾持过剑把的右手,跳着脚狂叫道:“哎暗!
我的手……痛死我了……”
老四、老六心胆俱寒,撒腿便跑。
老七还够朋友,一把架起老三的左腊,扭头狂奔而去。
三天了,迷谷中不再有人前来打扰。
迎月轩的女主人忙了三天,这天方松了一口气。
吟凤阁一间雅宝中,一张古朴的大床上罗帐如雪,白色的装枕洁净如银。
床中,是沉沉睡着的司马英。
他的脸色已恢复了红润,灰白的颜邑褪尽,在红润中,透出古铜色的健康色彩。
这三天中,他一直昏迷不醒,仅呼吸正常而且,迄今仍无醒来的迹象。
床头两张白色锦墩上,佩玉姐弟俩脸上神色已经开朗,正用无比关怀的眼光,注视着盈盈走近床前,手捧银盘的大小姐。
佩玉接过银盘,大小姐取饼盘中一盏升起袅袅雾气的银杯。神情肃穆地俯。
子玉赶忙将司马英扶起,捏开牙关,让大小姐将银盏中的晓月色液体,倒入司马英的口中。
他们是那么小心翼翼,全神贯注,似乎司马英是朵娇花,碰了会碎似的。
药灌下了,房门外进来一个中年仆妇,接走了杯盘。
三姐弟分别在床前坐下了,大小姐摇头苦笑,幽幽一叹说:“假使你们的司马大哥无法挽救,不但我的罪过太大了,同时也会失掉了你们,我这做大姐的……”
佩玉突然偎近她,脸红耳赤地说:“姐姐,我和小弟认错了,还好意思怪我们么?姐姐,你不知那天我们心中多焦急哪!人家平白无故出手……”
“哦!二妹,我倒得问问。”大姐姐正色问。
“大姐,你问罢。”
“这人的来路你们模清了么?”
“只知他姓司马名英,其他一概不知。”佩玉照实答。
小家伙子玉摇摇头,接口道:“大姐,那天司马大哥救我们时,并未查问我们的底细,更未考虑到我们是敌是友。”
交朋友不是选择对方的家世和门第,我知道司马大哥是到杨家去牵羊的,但并不使他的血性英雄身份减色。大姐,是么?”
“闰弟,你误会了姐姐的意思。”大姐姐赶忙分辩,接着说:“迷谷何家早年也是江湖人,女乃女乃号称疯婆,双手诛戮无数贪官污吏和江湖败类,结下的仇家不可胜数。
司马英的家世我们既然不明底蕴,会不会是早年曾被女乃女乃所诛戮的败类后人?如果是,迷谷今后将永无宁日。
他怎能直抵迷谷中心,又受谁所指使?防意如绳,守口如瓶;我们必须小心谨慎,不能做何家的罪人。小弟,你说可是?”
她这一说,可把小姐弟俩说得面面相觑,做声不得,愣住了。
佩玉迟疑地说:“女乃女乃所诛戮的人,必定是无耻败类,他们的后人,定不会有司马大哥这般豪迈血性的品质,我想不会的。”
“但愿如此。二妹小弟,你们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大姐,你也够辛苦,还是我们守候他醒来。”
大姐笑了,说:“早着哩,女乃女乃说要五天方可苏醒,功力差的人,十天之内恐怕也难醒来哩。”
你们可以放心休息,等他醒来,伤口愈合,余毒尽除,保证还你们一个生龙活虎的司马大哥,届时你们得好好谢我才对。”
子玉含笑站起说:“南山碧桃已熟,我替姐姐携来十数枚,聊表谢意,好么?”
“不可!”大姐正色答,又道:“小心遇上戚疯子,别把事情闹大了。”
佩玉撇撇嘴,说:“哼!凭什么他敢霸占那五株碧桃?又不是他种的。哼!如果叔祖爷将绝学传给了我和小弟,我们早将他赶跑了。
再说,想起来就可恼,女乃女乃早年行道江湖的名号是疯婆,他为何偏偏自命疯子?岂有此理。女乃女乃和爷爷为何容忍地霸占住表谷?那地方原来就是我们的。”
“有一天,我会赶他走路。”子玉也气虎虎地接口。
“别乱说。”大姐姐温和地阻止他俩,又说:“戚疯子本和爷爷是好朋友,就为了女乃女乃闹得几乎反脸。
算起来他是我们的长辈,切不可和他冲突,再说,那五株碧桃哪一年不是被我们吃光的?难道戚疯子守不住么?
唉!这些事你们不会懂的,等十年八年后,你们便会了解老一辈的人的心情了,这是多可贵的爱情!”
“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弟俩同声问。
大姐摇摇头,支唔地说:“我也不太清楚,是叔祖说的,他老人家语焉不详。总之,戚疯子是个情场败将,他生相丑陋,而爷爷那时却是个英俊美潘安,如此而已。走吧!你们用不着多问了。”
姐弟俩走了。
大小姐却站在床前,目不转瞬地注视着司马英的睑面,喃喃地说:“这人的相貌除了多了些风尘之外,并不比早年的爷爷差,可惜骨风太过嶙峋,恐怕不会为江湖人所容,日后危难正多。”
房门口白影一闪,进来了小燕,超前轻声道:“小姐,这人醒来时,我们见不见他?”
“小燕,我想不必了。”小姐轻摇螓首答。
“为什么?”
“这人傲骨天生,眉梢眼角心事重重,不会在谷中多事逗留,他有他的人生道路,相见不如不见,何必双方难堪呢?你去吧,晚间我们要将御气神行术的心决学全,早点休歇吧。”
小燕往后退,低声道:“小姐也该早点歇息才是,这儿张妈会善为照应的。”
小燕退走后,小姐将薄衾替司马英掖好,缓缓转身,在书案上的金猊小鼎上加了两片檀香,举步出房。
将抵门边,她忽然站定,清晰地听到后房传来一声悠长的吁气声,床上有了动静,徐徐转身看去。
床上的司马英吁出一口长气,手足本能地不住伸缩。
薄装下移,他的双手开始伸展了。
小姐脸色一正,付道:“他要醒来了,功力之浑厚,比所预计的还要高得多,仅三天便已苏醒,可估错了他了,连女乃女乃也走了眼。”
她想退去,却又略一迟疑,直趋书案后,一按壁上画轴的铜纽,画下转出现了一座小门。
她闪入门中,小门随即无声无息地闭上了。
而门上那幅山水立轴中,画上的高峰林影却是有无数细小的空隙,她的目光就在这些空隙中,注视着房中的一切变化。
司马英的双目睁开了,明窗外透入的阳光,令他精神一震,一蹦而起。
“咦!”他叫,惊疑地跃下床来。
他发现自己身上穿了一袭洁白的长袍,是同色的扎脚裤,质料是丝绸,轻柔地披在身上,令他有点不习惯,他穿惯了粗布衣衫。
他模模胸前,不痛,咦!伸的竟是左手,左手怎么会动了?
他赶忙解开衣襟,怪,胸前有两道不太明显的八字疤痕,和以可分辨形迹的三点扁形,创口愈合了。
他难以置信,伸伸左手。
唔!没有丝毫痛楚和寒冷的感觉,运气试试,毫无异样。
“我到底死了没有?”他讶然自问。
“叭”一声,他一掌击在脸颊上,用力未免重了些,“哎……”他轻叫。
脑袋一震,疼痛的感觉证明他是活着,不是假的。
“我没死。”他惊异地叫,虎目中神光电射。
秘室中从画隙里往外瞧的大小姐,几乎笑得打跌,用纤手掩住樱口,不让笑声发出来。
他定下心神,举目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雅致的小室,可当作书房用,两侧有巨大的明窗,可以看到不少古柏的枝梢,证明这是一间楼上的雅房,山风掠过柏枝,发出甚像松涛一般的啸声。
右首明窗下有一座书案,案上文房四宝齐全,一只猊鼎正升起袅袅轻烟,室中充满了檀香味,收拾得一尘不染。
案左,是一个大书橱,摆着不少经、史、子、集。
这四类书,包罗万象,总属于艺文,不下百数十类,自经典迄天文地理医卜星相,一应俱全,不下数千册之多。
案右,是精雕的物架,悬着一把古色斑调的长剑,捆着不少锦盒,一看便是乐器。
他大踏步走向房门,伸手一拉,门关得死紧,可能外面已经下了扣。
他不能跳窗,定下心神静听,除了风涛之声外,没有任何声响,怎么?这附近怎会没有人?
“我定然被人救了,救我的人医道委实惊人。”他自言自语,举步走向书橱,又道:
“我得等上一会,免得惊扰了主人。”
他开始仔细翻动藏书,愈看愈心惊。
每一本书中,不但加上了句读,而且还有眉注,眉注的立论与考证,皆有精辟的见解。
“唉!如果我能在这儿逗留三年五载,该多好?”他放下书喟然叹息。
秘室内的大小姐,眼中泛起了奇异的光芒。
他走向案右的置物架,伸出手来。
秘室内的大小姐,突又闭上了凤目,心中在叫:“天!但愿你不是动剑。”
她忍不住又张开了凤目,心中吁出一口气,眼中的奇光,像黑夜中明亮的星星。
司马英根本不理会是在手边的古剑,轻手轻脚地打开一个锦盒。
“好名贵的古琴,定然是主人心爱之物,我可不能乱动。”他自语,再打开一个锦盒。
锦盒共有六道,两凤琴,一具筝,一具琵琶,一具笙,一个体型甚大的变换。管弦俱备,每一具皆出自名匠之手。
他有点失望,怎么投行渐淡?那五种乐器他不太熟,而且必须整衣设座等等麻烦规矩,他不想去拨弄。
他拉开上一层的黄色绸帷,眼前一亮。
那儿挂着不少箫笛,粗细不一,长短各异,每一支部古色斑斓,有些有雕花,有些其色翠绿。
甚至还有一支玉萧,恰好是标准的尺寸一尺八。
他不离开玉箫,也不想取笛。
他认为笛的音色比萧差远了,乃是下乘的乐器,便取下一支黑褐色的尺八荒,在案前锦墩上坐下了。
他试了几声简短的音符,月兑口赞道:“好级,假使修为己致化境,足以裂石穿云,伏虎降龙。”
他定下心神,颤抖低回的音符开始跳动。
他却不知,房门外来了许多人,这是大小姐在打开秘室门时,下面的警铃已唤起了阁下的男女。
他们幽灵似的到了门外,箫声将他们吸引得不再举步入室。
箫声中充满了凄凉孤寂的情绪,低回抖切令人平空生出无穷的哀伤与苍凉,俯首低回,心弦撼动。
那是《安魂曲》,他最喜爱的一支曲子。
据说,这是汉张良被发入山成道之前,惊闻韩信被杀未央宫,便跑到白云山顶,吹起了这支《安魂曲》。
《安魂曲》流传并不广,世上知音不多,那令人酸鼻的音符,充满了哀伤和英雄末路之感。
秘室中,大小姐瞪大着星眸,珠泪沿粉须向下挂落,跌碎在胸襟上。
司马英心无旁骛,聚精会神奏完一曲,神情惨淡地用衣袖拭净古荒,轻轻地挂回壁间。
秘室门悄然开启,室中出现了大小姐,她泪痕满面,幽灵似的出现在室中,她的轻功太过高明,毫无声响发出。
司马英修为已是不凡,但也未听出背后来了人,但鼻中嗅到一阵品流极高的幽香,心中一动,淡然转身。
他吃了一惊,呆住了。
室中央,曾用神奇的剑把要他命的少女,正站在室中,热泪盈眶地凝视着他,樱唇不住颤抖,凄然地说:“司马公子,原谅我,原谅我。那几剑我是不得已的,想不到会伤害了你的豪情壮志,我……”
她会错了意,以为司马英挨了五剑之后,定然是感到功力太差劲,自承不行心灰意懒,雄心壮志被消磨净尽。故而用《安魂曲》吹出了心声,显然是因此失败而痛心疾首,认为他在为逝去的豪情与信心而悲哀哩。
司马英大为困惑,他不知道这位少女所言何指,究竟对他有何图谋,是敌是友?
在温泉溪边,她像是誓将他凌迟碎剐而甘心,怎么目下神情又迎然相反?
难道说,是她一时心软,将他救回了么?
他想不通,也不知昏倒的事,会错了意。
认为少女故意赐恩,也许是她怜悯于他,故而装出这种同情的假面具,内中或许隐有不少阴谋。
不等少女说完,他冷冷一笑抢着说:“姑娘,在下请教,是姑娘剑下留情救回在下,用奇药治愈在下的掌毒剑伤么?”
泵娘用罗巾拭掉泪痕,摇头道:“是家祖母及时赶到……”
“在下深感令祖母盛情,也对姑娘刻下留情铭感五衷,他日有缘,自当面谢。在下萍踪天下,有大事在身,如果姑娘不再追究在下鲁莽之罪,就此告辞,如果姑娘定不甘休,在下一身当之。
泵娘技绝天人,剑下无敌,功臻化境,在下不敢说献丑,悉从姑娘卓裁。假使在下猜得不错,这儿定然是迷谷中的世外桃源,从不许外人进入,入者必死,在下自不例外,也不作侥幸打算。
在下被武当少林一群门人弟子追杀,伤重昏迷,在大雾迷天中逃命,误逃入贵谷,并非有意到此打扰姑娘的清净,如不肯见谅,在下亦无可如何。只是,浪费了姑娘的奇药,未免太过可惜。”
他朗朗而言,根本没有姑娘说话的机会。一面说,一面顺手摘下挂在架旁的宝剑,又道:“在下曾说过,要死得英雄些,绝不俯首任凭宰割,只有死在激斗下的司马英,没有束手待毙的司马某人,你的剑呢?”
他拔出长剑,剑上霞光闪闪,将鞘丢到床上,便待穿窗而出。
“司马公子请稍等。”姑娘惶然叫。
“没有可说的了,在下不想听任何人的花言巧语,等在下中剑倒毙之时,更不用说了,再多说无补于事,楼下见。”
“咦!你这人怎么如此刚愎?”姑娘噘着小嘴叫。
“在下生性如此。”
“你怎不听听下文?”
“在下洗耳恭听,情说。”他站在明窗下冷冷地答。
“公子可知一位何子玉小弟弟和……”
“一个何佩玉,是么?告诉你,那位小妹妹也中了五毒阴风掌,可能已死了,不能怪在下……”
“她没死。”姑娘笑答。
“哦!也许是姑娘把她救了。”
“公子可知他俩的家世?”
司马英摇头苦笑道:“不知,那晚双方在林中相遇,几乎一言不合动手相搏,后来方知是同要找清江一霸的同道,因此结伴同行。”
“公子因何冒险援手救小妹妹出险?”
“在下早已中了五毒阴风掌,幸得在翡翠阁中……”
“什么翡翠阁?”姑娘接口。
司马英脸一红,苦笑道:“那是临江府一处肮脏地方,是……是……”
泵娘粉面一沉,生涩地说:“什么?你竟到那些肮脏的地方……”
“不是!”司马英大叫,又道:“在下重伤之下,救了一个小花子逃命,误打误撞逃到那儿的。幸得落魄穷儒老前辈用神异的制经手法,制止掌毒蔓延,延长在下三天寿命,小妹妹被钱老狗用五毒明风掌击倒,在下反正活命时限不多,理该助他们月兑身,如此而已。”
泵娘脸上不再冷沉,转过话锋问:“听公子口音,似是本地人氏,请教公子仙乡何处,令尊堂键在么?”
司马英目中神光暴射,大声说:“不错,在下确是袁州府人氏。家父母健在,但目下下落不明……”
泵娘一惊,抢着说:“公子是袁州府人氏,可是家住武功山?”
“是又怎样?”司马英暴怒地叫,触起了他的隐痛,又道:“你的废话完了么?在下不再回答任何问题。”
“公子会答的。”她含笑说,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泛起明朗的笑容,笑得很甜,又道:“你是游龙剑客司马大侠的爱子,武功山只有梅谷一家姓司马的人。”
司马英哼了一声,冷然凝注着她。
他的目光刚定,只觉心中砰然一震,没来由地一阵心潮激荡,她那明艳照人的甜笑,是那么温柔,是那么恬静。
但在他的心中,却像一阵风暴,掠过他的心潮,掀起无边浪涛。
他赶忙转过身,不敢接触她那充满智慧与柔情的大眼睛,但她的影像,却依稀他在他眼前晃动。
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尤其是极美的女孩子,假使她愚笨得用冷面孔去对付一个平凡的男人,就是用她的美貌去打击那个男人的自尊心,弄得不好,她也许会受到残忍的报复。
在那被损自尊的男人眼中,她不再美貌,不是人,而是仇恨的焦点;当他下手时,会先想摧毁的部分,将是她那被上帝所赋予的玉貌花容。
先前,司马英用仇恨的眼光去看她。
但这时,她被已探出司马英的身份和性格,以及因此而来的欢乐所感染,便显出她本来温柔明慧的本性。
在他的眼中,立即起了截然不同的感受,他感到她已换了一个人,这个人已不再是他的敌人。
但他毕竟是一个坚强的人,努力地勉强着自己不要平空产生和相信这种奇异的幻想。
他模模胸膛,似乎已模到了那条八字剑痕,是那么明晰,是那么深刻;依稀,她那电光授语的长剑,正以无可比拟无法形容的奇速,掠过他的前胸,奇寒的剑气,令他毛发直竖。
她的大眼睛中,涌现出一种似乎像梦幻一般的光彩,用娇甜的声音柔声说:“令等当年行道江湖,亦侠亦盗,江湖败类畏如蛇蝎,那些钓名沽誉之徒也恨之切骨。
二十年前,令尊被六大门派门人以及江湖合贼围攻,退出梅谷天心小筑,晃眼二十年,公子该出面重建梅谷了,为何却在江湖流浪?”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他讶然问。
房门突然大开,进来了一批男女,一色白,洪钟也似的嗓音首先传到:“迷谷并未与世隔绝,只是不出世管事而已。哈哈!孩子,别怕,请坐下一叙。”
接着是佩玉和子玉惊喜的呼唤:“司马大哥,你大好了,谢谢天。”
司马英怔怔地注视着缓步涌入室中的一群人,最先是一个雄伟的白发老人和一个健朗的老太婆,还有一个独脚老人。
随后是一双英俊无比容光照人的中年夫妇,他们分携着佩玉和子玉的手踱入房中,最后是小燕和另一名推鬓,人真多。
佩玉姐弟在向他招手,含笑招呼。
泵娘敛任行礼,含笑退在一分。
司马英看众人全无敌意,皆含笑向他注视。
而自己仍执着长剑,有点讪讪然,赶忙拾起剑鞘将剑归鞘挂好,抱拳躬身行礼道:“晚辈无状,尚请海涵恕罪。”
白发老人点头为礼,爽朗地说:“老朽乃是迷谷主人,姓何名俊,老朽的名号不够响亮,但老朽的老伴大概江湖人不会陌生,人称她疯婆,呵呵!就是这位老太婆。”
他含笑向老太婆摆手,又道:“当然,她并不疯,呵呵!老朽先将家人向你引见。”
他向独脚老人伸手虚引,说:“喏!这位是老朽的义弟,独脚金刚褚津,当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时,独脚金刚的名号,在北方比天龙上人更为响亮。”
中年夫妇是老人家的独子和媳妇。
“小犬何进贤,媳施彩月,南昌府鄱阳大侠施宁远的女儿。
大小姐萱玉,十七岁了。二小姐佩玉,今年刚十五。三小子子玉,十三岁,在谷中最顽皮捣蛋,所以独脚金刚不敢将绝学传给他。”
司马英只听得心惊胆跳,暗叫侥幸,三个老人都是名头震撼天下的武林奇人,难怪迷谷会成为武林禁地。
那何俊早年的绰号叫美潘安,何曾比疯婆弱?那时,武当祖师张三丰还是个走方道人,名号还未在武林叫响。
而天龙上人、独脚金刚、美潘安,三个人在武林已经红透了半片天,江湖尊称他们为风尘三侠。
至于司马英的爹爹游龙剑客,大概还在拖鼻涕穿哩。
他不得不自认不行,一躬到地说:“晚辈何幸,终于得瞻诸位老前辈的丰采,在溪旁与大小姐妄行递剑……”
“孩子,坐下,不必再提溪旁之事,幸而二丫头赶先一步,不然谷中将天翻地覆,你所救的两个小家伙,差点儿要和萱丫头拼小命。坐下。”
司马英不敢坐,躬身说:“老前辈岂不令晚辈贻笑武林么?晚辈断然不敢。”
美潘安大概知道少年人固执,也就不好勉强,问道:“孩子,游龙剑客是……”
“那是家父。”
“目下隐身何处清修?”
“晚辈不知,目下便是在江湖打听,二十年前群丑进袭梅谷,晚辈幸得义祖叔庞公携至山东崂山避祸,后又返回湖广,二十年来音信杳然。”
独脚金刚大环眼一翻,说:“孩子,二十年前群丑夜袭梅谷,据说暗中另有主事的人,这人在暗中策划,不露丝毫痕迹,做得天衣无缝,六大门派的人,事实是被人利用。”
“老前辈,风闻并不可靠。”司马英顶上一句。
“绝非风闻,不信你可以找当年参与夜袭的人,准教你失望,你不会找得到。”
“六大门派的山门总找得到的。”
“山门当然找得到,但那些曾参与的江湖丑类,后来不是死于非命,便是平白失踪。六大门派曾参予的人,大部已升天成道,仅少数几个躲在山门内不敢出外。”
“那么,依老前辈看来,隐身在暗中策动的人……”
“这人神出鬼没,已找不到证人,怎能乱猜?刚才你和萱丫头所说的落魄穷儒,这人早年追求令堂最力的人,但却是一个血性男儿,不会做出这种事,但老朽知他与令尊有不解之恨。”
“天哪!这……这不会是真的。”司马英失声叫。
独脚金刚续往下说:“令堂未于归之前,绰号叫白衣龙女,提起白衣龙女姜梅英,江湖中并不陌生。
而追求令堂的人,不知几凡,最为痴心的人,落魄穷德算是一个,为了这事,穷儒就曾与令尊的至交无双剑赵雷,从潼关打到京师。”
司马英突然大叫道:“这家伙不是好人,他竟会下流到翡翠楼眷恋一个妓……卖唱粉头,如果被我查出是他,我会剁一条左臂还他延命三天的恩典,但必须杀他。”
独脚金刚摇手道:“孩子,别激动,你必须找出证据,不可乱来。”
萱玉和佩玉大吃一惊,粉面变色!她们知道司马英是个奇男子,说得出做得到,万一砍掉了左臂,岂不精透?
司马英吁出一口长气。冷静地说:“晚辈会慎重其事,不会鲁莽的。”
独脚金刚颔首笑,说:“希望你慎重,你缺乏的就是老成二字,别慌,跟老朽十年。我要造就你成为武林中超群高手。”他又向美潘安叫:“喂!你怎么啦,还不请英哥儿下楼进食?”
美潘安一笑而起,举手虚引道:“英哥儿,随老朽来。”
两位姑娘向司马英奖然一笑,子玉却奔上挽着他的左手,亲热地说:“英大哥,随叔祖爷学艺,千万提携小弟一二哩。”
司马英心中却乱糟糟,天!十年,不是一个短日子,届时仇人的鬼魂恐怕也投了胎,即使学得天下无敌的绝学,有何用处?
他打定主意,就是找机会逃离迷谷。
他的健康尚未复原,尚须调养一些时日。
原来的吟凤阁上养病的小雅室,原是老谷主平时养性之所,成了他的居室。
他利用闲暇,开始在书橱内找到史卷地理类的书籍,这一类共有三百五十部,五千八百七十二卷之多。
他找到有关南荒的记略,要从书中找出天龙上人的云游行脚。
他太过主观,一心想找到天龙上人,以为天龙上人会在短期间传给他罕世奇学。
但却将与天龙上人齐名的迷谷谷主美潘安和独脚金刚置之不理;会近求远,真是愚不可及。
所谓南荒,这是一个十分抽象的地理名词,著论的士大夫从来到那些地方,仅意集一些神话、传说、故事、寓言等等予以汇集,人云亦云,大多是无稽之谈,没有任何考证,也没有人能加以证实。
倒是一些玄门方土,和一些云游和尚,谈起来真像有那么回事,但也缺乏佐证。
谤据传说,所谓南荒,这是源自远古的名词。
迸人以中原为中心,将西南一大片无穷尽的崇山峻岭与原野,划入了神秘莫测的南荒,称之为绝域。
但自秦汉以后,中原人立南移,南荒的神秘面纱渐渐被人揭开,南荒的区域便更向南推移,久而久之,行将成为神话的名称而无实际的疆域了。
一般说来,早年所泛指的南荒,西起自流沙,东南包括了所谓苍梧之野,甚至包括了古荆州和古梁州的一部份,向南延伸,直伸至南海之外,更将海中一些神秘地方全算上。
以今人的目光看来,该是青康藏高原,四川的西南,贵州的大部,广东广西的一部,云南全算上,更往南延至中南半岛。
这就是南荒,谁也弄不清南荒的内情。
司马英找得头脑发胀,那些稀奇古怪的地名和方向,在书本上怎会找得出头绪来?
尤其是典籍中皆称这些为“檄外”之地,语焉不详,那是更无法理出头绪来的。
在模索中,他总算找到了一丝曙光,因为流云仙姑曾告诉过他,说是天龙上人要为开拓疆土的同胞一尽心力。
也就是说,天龙上人并非遁世,而是为开拓疆土的同胞尽心力,他所前往之地定然非不毛之地。
再加以思索,他脑中便概略地划出天龙上人可能的行程,也就是他预定的行程。
以南荒地理揣测,四川不用去,那儿是天府之国,用不着开拓,广东广西原是元朝的中书省,也用不着开拓。
而目下正大量向云贵移民,这条路成份最大。
云南是十五年二月平定,初建都指挥使司;十七年方正式设市政司,也就是移民的目的地。
斌州原分别划归湖广、四川、云南,也是在十五年置都指挥使司,直至目前,仍在军政府管制之下,民政长官仍隶属湖广、云南、四川。
那儿仍乱得很,还不够资格设布政司。
他决定以后,心中一宽,便打主意月兑身就造,谁愿意在这儿耽误十年?见鬼。
这天,他坐在窗前,取下那支古萧,又在吹奏《安魂曲》,悲凉哀怨如泣如诉的音符,在空间里颤抖震荡。
“冰笃笃!”当音符徐敛后,房门响起了三声轻叩。
“请进。”他站起轻叫。
房门开处,他感到眼前一亮,也感到心弦一震。
房门口,站着一身雪白罗装的直姑娘,大眼睛亮晶晶地充满泪水,幽幽地说:“司马大哥,你为何经常吹奏这它充满哀伤的乐曲?”
她不知她那默默含愁的神情是如何动人,在司马英心中所引起的波澜有多大,一面说,一面莲步轻盈步入到了室中。
司马英被她的语声所惊醒,定下神移开目光说:“大小姐,在下只是喜欢,没有任何理由。请坐。”
泵娘拭掉眼角泪痕,柔声说:“看大哥这两天来,似乎心事重重,难道与安魂曲有关么?世间事固然烦恼甚多,能看开些便可免令忧伤损害元气,大哥明人,以为然否?”
司马英只感到心潮一阵激荡,几乎心中发酸,一个在生死门徘徊而又孤零零的天涯游子,竟突然受到一个少女所关怀慰藉,这份量是够重的。
这一生中,他第一次听到少女用这种关注的口吻向他说话,由她,他依稀地感到她极像他那不知下落的母亲。
自小他便失去母爱,在幻想中,当他在世间遭遇到困难时,如果母亲仍好生生地活在他的身边,母亲定然会用慈平他心中所受的创伤,会用充满母爱的声音,鼓励他勇敢地面对困难,克服人生道路上种种挫折与廉障。
哦!她多么像他脑海中已无法记忆,而又似乎活生生的母亲幻影啊!
他心潮一阵激动,似乎眼前呈现了模糊之感,可是自尊心与后天所给予他的教养,却令他再次坚强起来。
抬起头吸入一口长气,说:“司马某虽不敢自诩是铁打金刚,但些少挫折还不至于今在下灰心丧志。
即使是最沉重的打击,击得倒在下的,却击不倒在下的心,大小姐的关注,在下心领了。”
泵娘不避嫌地走近他的身边,说:“我知道大哥是非常人,但仍以保重为上,大哥,你能将大小姐三字免掉,叫我一声大妹么?”
“在下怎敢?”司马英呼懦着答。
萱姑娘幽幽一叹,黯然地说:“小妹知道大哥日来坐立不安,定然对迷谷之人心有成见,词色中虽无拒人于千里外的感情外溢,但……”
司马英感到一阵惶恐,他也知道自己这两天中,词色间极为谨慎客气,主要是自己如浮萍,不愿高攀。
也不想在迷谷耽上十年,所以不得不在宾主间维持客套与保持距离。
加以三姐弟对他的感情极为真挚亲热,他却自感形秽;而且对萱姑娘,他不知怎地,只消和她一照面,他便会平空感到心潮激荡,心跳加剧极不自然。
因之,他真不愿和她见面,但不见面,他的倩影和一颦一笑,便会无端地在他的脑海中出现,连他自己也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也难怪他,在四个孤老人的陶冶下,一生中从未与年轻的少女相处过,这时,受姑娘却闯入了他的生活领域,不习惯也是常情,一时还不能适应,孤傲的性格自难在这短期中迅速改易。
泵娘单刀直人说中他的心事,他吃了一惊,以为姑娘冰雪聪明,已看出他有逃离迷谷之心。
他心中一虚,赶快岔开话题接口道:“大妹如果这般说,愚兄心中难安,司马英天涯游子,初入江湖默默无闻,怎敢对贵谷心怀成见?大妹多虑了。”
他叫她大妹,自称愚兄。
泵娘脸上愁云消褪得好快,晶亮的眸中泛出梦幻般的光彩,盈盈一笑,深深的一双笑涡儿好醉人。
她轻盈地到了物架旁,欣然亲热地叫:“大哥,听了你的箫音,令小妹大叹观止,自愧不如。小妹亦雅音律,意欲在名家之前恭请教益,大哥,幸勿见弃。”
司马英心中一动,这可抓着了他的痒处,猛想起那天她在温泉溪中曼声吟词的事。
那时,他确是被她的美妙歌喉引起兴趣,想找箫找不到,却看到她在溪中半果的光景,几乎送掉小命。
他脸上一红,平静地微笑道:“愚兄只会皮毛,怎敢居名家虚誉?大妹定然深得其中三昧,何苦令愚兄汗颜?愚兄先洗耳恭听大妹的绝学,请。”
他掀开了上格丝帷。
泵娘轻摇螓首,笑道:“小妹中气不足,喜丝不善竹。”
他赶忙捧上琴盒,搁在案上说:“筝与琴手法相差无几,而琴为丝中尊;大妹定然对操琴有高深造诣,愚兄耳福不浅。”
引起了同好之兴,他像是换了一个人,成了一个傲气尽除,房气全消的询为温文儒士了。
他摆正琴,稍紧了紧弦丝,含笑向她点头,再去金沉鼎中加上了两片檀香。
她第一次看到他明朗真诚的微笑,几乎呆了。
他人本英俊绝伦,唯一的缺憾是脸上极少开朗,脸色虽略带古铜,反而增加了三分英气,这一朵微笑,像一颗的子在她心中开始发芽。
至于这颗种子是何时种下她的心田,却是他在温泉溪旁中剑后的片刻。
她的心扉开始徐张,毫无疑义地容他的影子走进心中,冥冥中有一只神奇的手,拨动了她内心深处那根神秘的心弦。
“谢谢你,大哥。”她低垂螓首说,声音有点不自然,她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烧,芳心砰然而跳,仿佛隐约可闻,有一头小鹿在心里乱撞。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谢语是谢他的微笑呢,抑或是谢他替她摆琴添香?
司马英当然不了解她的心,含笑坐下道:“大妹,别见笑,我这手又粗又笨,聊算红袖添香。”
他竟然风趣起来了,异数。
她抬头掩口微笑,大眼睛无限深情地凝注着他,说:“大哥,你如果要自认是粗手粗脚的赳赳武夫,我不依。”
你你我我了,有意思。
他笑笑说:“事实如此,大妹,我想,武夫能文,上马提枪杀贼,下马提笔倚马千言,是为儒将,却未听说下马能弄箫的箫将,大妹,要净手么?”
“不了,刚洗嗽过。”她开始调弦。
响起了数声散碎的音符,左手向下一按,一阵天籁(和声)飞扬在空间里。
她向他微笑,满怀希冀地说:“大哥,我用吟揉以天籁奏出;你的箫为主音,引领我共奏一阕《明月生南蒲》,好么?”
司马英一怔,心中一跳,《明月生南蒲》不是正式的曲名,而是词牌中的小品,叫做《蝶恋花》,也叫《凤栖梧》。更有一个俗气的称谓:《鱼水同欢》。
显然,她想起了在温泉溪所唱的第二首词。
迸人的诗,绝大多数可以入乐,《史记-孔子世家》局说得明白,“凡诗皆可入乐”,无人敢于否认。
词起于燕乐,更是无词不可歌可唱。
《明月生南蒲》这支小曲,柔婉满旋,清新可喜,这与司马英的兴趣南辕北辙。
但他一触到她那充满希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取下了洞箫,说:“好,我得献丑了。”
一阵委婉的箫声徐升,琴音悠扬相伴,似乎,天地间已无其他事物存在,只有他两人和令人沉醉的旋律。
泵娘的造诣确是不凡,仅以天籁相和,不仅将箫音衬得更为突出,而且相得益彰,令两人浑然忘我,沉浸在美好和谐的通玄境地里。
一曲奏罢,余音似乎仍在室中绕旋下去,两人四目相投,微笑相互凝注,没有任何举动,没有任何言语,似乎只用心灵在交谈。
泵娘不但在钻石般的大眼睛中泛出了异彩,粉颊上也泛起了兴奋的红艳,令人沉醉的笑容,使她的容光焕发,更为明艳照人。
他的俊目中,也泛起了异彩,似乎要从她的明眸中,洞察出她内心所隐藏的秘密。
不知何时,两人的右手互相把住了。
她喃喃地说:“太好了,大哥,太好了……”
他也低语道:“以前我和金老爷子双箫合奏,从未有如许深切的感受。大妹,你使我看到了那神秘的一面。”
她轻轻地偎近,情意绵绵地低问:“大哥,你看到了什么?”
司马英心中一惊,他心中暗叫:“司马英,前途多难,你必须在刀山剑林中闯荡,千万不可动了儿女柔情。”
悚然而惊之下,他松了姑娘的手,转身挂起洞箫,手上温暖凝柔的感觉,久久仍未消失。
“哦!没什么,想不到群琴相和,箫声本不该喧宾夺主,但仍如此美妙和谐,真是意想不到。大妹,你的指上功夫比我高明多了。”
泵娘突然激动地握住他的右臂,颤声说:“大哥,这……这不会是你的真心话,我已从你的眼神中,看到了一切,也看到了突然的变化,你……”
司马英被她一迫,心中一慌,正在为难,一阵叩门声替他解了围。
他急步走向房门,拉开门说:“哦!是二妹小弟,你们来得正好,请进。”
子玉的大叫声和抢入门的脚步声同响:“大姐,你可用不着臭美了,英大哥的箫上功夫,比你高明得多,平时你小气,不让我学,哈哈!我得找大哥教,不让你专美啦!”
萱姑娘碎了一声,说:“你呀?哼!你最好到山中去野,粗手粗脚也敢奢言学乐了,免了吧。”
子玉撇撇嘴,做了个鬼脸,说:“咱们走着瞧。大哥,明天咱们到外面野一天。”
“野一天。”司马英惑然问。
“是的,明天我们去偷碧桃。走!我们到下面去松松手脚,小妹也参加,大姐,你有兴致教么?把叔祖的大罗周天神剑让英大哥瞧瞧。”
萱姑娘取下挂在架旁的剑,笑道:“小捣蛋,你已看了百十遍,连一招也未偷获,丢人现眼,你永远也无法学会大罗周天神剑。”
小捣蛋拉着司马英便走,大声说:“不稀罕,没有什么了不起。”
二小姐佩玉,自进门之后,凤目一直在搜索乃姐脸上的神色变化,也不时向司马英打量着。
她不言不语,神色有点不豫。
当夜,司马英和小弟侦空儿长谈了半个时辰。
知道独脚金刚要在他修养十天半月之后,正式收他为徒,传予一身傲视武林的绝学,为期定为十年,便可出师行道。
他主要的目的要探出迷谷的出山方向和道路。
这两天中,他已知道在庄院外围的树丛,乃是最利害的禁制区,别说是人,连野兽也休想在林中出入。
明日既然随子玉前往偷碧桃,既名之为偷,不会太容易,恐难获准,皆因迷谷中除了南昌施家的人外,从无外人进入。
他司马英误打误撞入了谷,在谷中作客,尽知庄院中虚实,谷主怎肯让他轻易离谷?所以,他非走不可。
由子玉的口中,他知道碧桃生长在谷南一座小比中,小比的南面,便是有名的神秘死谷。
往西或往东,皆可月兑离两谷的范围,太妙了。
就寝之前,他留下了两封词情并茂的告别书,一致谷主,一致黄姑娘,塞在琴盘中,倒头大睡。
一早,子玉一身劲装,银白色的劲装十分抢眼,人更帅,像煞了玉殿金量;腰带上佩了一把短剑。
币上了百宝囊,蹦蹦跳跳地抢入房中。
司马英也是一身白色劲装。
这是子玉的父亲何进贤的衣衫,穿在他身上不大不小,他的身材结实雄伟,穿起劲装十分英武,英气照人。
两人下了吟风阁,楼下大厅中受姑娘姐妹伴着父母和爷爷相候。
司马英含笑趋前行礼请安,称姑娘的父母为伯父伯母,叫谷主为爷爷,把三个长辈乐得合不上嘴。
比主挽着他往外走,一面说:“东谷发现有来历不明的人,请老爷子已经前往察看。孩子,今后你将在谷中久耽,必须先将谷中情形模清,由小捣蛋先伴你到南谷走走。
南谷之南,有一个死谷,叫做鬼谷,那儿不但地方凶险,连那戚疯子也够古怪,切不可招惹他。
不过有小捣蛋在,戚疯子不会怎样,去吧!早去早回,本来萱丫头也要伴你前往,但东谷有警,分不开身,谷中少不了萱丫头。”
司马英在阶下再次行礼,虎目中有点酸涩。
这些天来,他获得了谷中人真挚的友谊,享受过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温馨,自己却将不辞而行,心中不无内疚与留恋。
他想将心中的谢意说出,却终于又忍住了。
他向上凝望,门外两位姑娘正用情意绵绵的目光凝视着他,受姑娘的微笑如春花初放,令他感到一阵激动。
“早去早回,孩子。”姑娘的双亲含笑叮咛。
子玉举手叫:“一个时辰就回。”
司马英抱拳倒退丈余,猛地转身便走,他感到眼角有冷冷的液体往下爬。
心中在狂叫:“谢谢你们所给予我的温暖和关注,希望我能有一天活着再见你们面致衷诚的谢意。别了,难忘的人们。”
子玉并未留心他的脸色,奔出了花园门,一面说:“英大哥,脚下小心,跟着小弟的足迹走,不能大意。”
司马英跟着子玉在密林荆棘中穿插,右盘右旋,不到半里地的树林中,竟然走了许久,林中没有路,不易分辨是怎样绕出林外的。
出了林,直奔谷南,两人并肩而行。
子玉一面指点四周的形势,一面说:“大哥,你或许奇怪,我与二姐的功力,为何比大姐相去霄壤,是么?”
“是的,愚兄确是怀疑。”司马英信口答,其实心不在焉。
“我们从小便随爷爷练气功,十六岁方授予拳剑,拳剑由叔祖传授,爷爷仅教授防身拳脚而已。大姐已十七岁,已获叔祖的真传,御气神行术日行千里,大罗周天神剑天下无敌。”
司马英笑了,说:“难怪那晚你们接不下老贼的狂攻,如果是你大姐……”
“如果是大姐,一剑足矣。”
“我连半剑也未接下哩!惭愧。快走吧,还有多远?”
“快到了,瞧,远处那道山梁之后,便是碧桃生长之处。”
爬上了山梁,向南遥望,但见山势起伏,参天丛林绵亘不绝。
山都不太高,绝壁飞崖不易看到,没有雄奇峭峻之势,也没有清秀雅致的峰头,禽兽滋生其间,不见人迹。
正是奇禽怪兽的乐园,未开发的丛林处女地。
山梁后,是一座突出的山嘴子,向着南面一条山谷,挂下一座高有三十余丈的岩石崖壁。
石壁乃是无数黑色巨石堆砌而成,石缝中生长着不少形态苍劲的古松,和一些不知名目的草蔓。
崖壁近顶处,生长着五株虬结如龙蛇,其色碧绿的怪树,每一株皆粗约合抱,看去不大,但与崖间的古松相比,仍然够大和醒目。
敝树旁,一线山泉下挂,飞珠溅玉,映着朝霞形成一道五彩虹影,煞是美观。
子玉向五株怪木遥指,说:“崖上那五株怪树,就是碧桃树,每一株每年约可结五十颗左右的碗大碧桃,目下正已成熟。”
“怪!这一带有不少猿猴,碧桃怎能成熟?”司马英问。
“这山谷中不但鸟兽多,果木也不少,但戚疯子最珍爱这五株碧桃,在附近安装了不少巧妙玩意。
且不时在这附近逗留,凡是接近碧桃的鸟兽,准死无生。走!我得先搜搜附近,看戚疯子在与不在。”
“戚疯子是怎么回事?”
“是鬼谷的主人,往南一带就是鬼谷,谷中古怪极多,有极利害的猛兽和害人的草本,有不时出现的妖魅鬼火。
晚间尤其吓人,妖啸处处,鬼影憧憧,据说,宋朝末年,有一群义民曾结伙逃入山区,曾带来不少珍宝,最后全死在这儿。
早些年,有些江湖人也曾深入踩探,大多是活着来,曝尸谷中,鬼谷东南一面,有一群绿林好汉盘据建窑。生息了数十年,势力虽日渐强大,仍相戒不敢踏入鬼谷。大哥,你在这儿等我,如戚疯子不在,我再招呼你过来。”
司马英心潮上阵汹涌,突然揽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小弟,保重。”
“咦,大哥你……”子玉讶然抬头问。
司马英抬头向天,掩住脸上神情,定下心平静地说:“我是指戚疯子,你得小心。”
“哦!戚疯子其实是好人,他只是吓唬我,不会为难我的,大哥请放心。”
“但愿如此,你去吧。”
“大哥就在这儿等我,可以看得见我的举动,我先走。”说完,像一道白虹,掠下了山梁。
距他们站立处五丈外密林之中,有一双阴冷冷的眼睛静静地向他窥视。
迷谷中,四条白影正以令人难信的奇快身形,向这儿急射,相距仍在十里外。
司马英注视着子玉远去的背影,长吁一口气,喃喃地说:“小弟,别了,每一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道路,我也有。
我将走向我自己的茫茫旅程,你们所给予我的温馨,我将永远怀念,铭刻于心版,直至我踏入坟墓。”
他扭头北望迷谷,闭目半刻。
依稀,萱姑娘的音容笑貌冉冉出现在眼前耳畔。
他猛吸了一口气,突然向西门入密林之中。
先前窥伺着的眼睛,也在这时隐去。
在司马英与小子玉离去后不久,雅室中出现了萱姑娘,她的秀脸上泛起春花一般的笑容,深潭一般的大眼中焕发着梦幻般的神彩。
她轻柔地进入室中,掩上门倚在门上闭目微笑,红晕在粉颊上升起了,酥胸起伏有点不正常。
似乎,她跌落在梦幻般令她沉醉的境地中了。
良久,她重新举步到了床前,羞红着脸伸出了柔荑,轻抚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装枕。在感觉中,司马英的体温,正从装枕中传到她的手中,她的脸更红了。
等她睁开凤目时,朝阳已爬入了东窗。
她直趋壁架,取下了古箫,抱入怀中抚模良久,然后坐下奏了一曲《明月生南蒲》。
币上箫,她搬出零盘走向书案,喃喃地说:“但愿他心有灵犀……”
罢说完了一句,琴盒已启,她的声音中断,脸上的笑容渐敛,眼中梦幻般的光芒在刹那间消失,樱唇微颤,玉手不住抖索。
琴盒中,两封书信赫然入目。
两行清泪挂下了脸边,她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啪”一声,琴盒合上了。
“他……他……他走……走了……”她颤叫,卧伏在案上。
萱姑娘满怀高兴。
她以为凭她爷爷风尘三侠的名头,留司马英在谷中传艺,在旁人来说,不啻是旷世机缘,求之不得,司马英志在重建梅谷天心小筑,自然需要具有超人绝学,方能在武林群豪虎视眈眈中重振家风,如今有此机缘岂肯放过?
他必然会欣然留下。
她说得不错。在司马英中剑倒下之时,他那傲视空宇的英风豪气,并未因即将死亡而减弱,只说出委实是一瞥却避,他司马英不是无耻之人,虽则她美绝尘寰,下一句虽未说完,但言中之意分明是还不至于今他司马英做出下流举动。
短短几句濒死前的话,已打动了她的芳心。
他们并非是一见钟情,而是逐步了解而生出爱慕的。司马英醒来时,先例览群书,而后弄箫奏出《安魂曲》。
在她说来,不啻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炫目的光华,那光华的中心就是司马英。她已毫无迟疑地将自己投入这道光华之中,毫不保留地将心交付与他,也决定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他。
她相信,十年岁月中,她绝对有机会向他吐露心曲,他也必将因爱好相同而对她生出爱意。
她在感谢上苍给她这次机会,终于让她找到了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了。
自她了解人事之后,曾多次到南昌府外公家中见世面,由于她人生得美,才华过人,极得家人亲友宠爱,未免有时过于孤芳自赏,将所见到的少年子弟看得如同粪土。
想不到平空闯来了一个才华更高的和司马英,而且英伟孤傲,一如她梦中所幻想的理想男人的造型,加以温泉溪中的光景,她已认定这是上苍的安排,他不死,她岂能另嫁?
女儿家清白之身落在男人眼下,想起来就令她难以或忘。
一连串的难忘情景,逐渐打开了她的心扉,她一颗心已有坚定不移的安排,向他毫不迟疑付出无比深厚情感,这是她的初恋,她十分慎重而珍惜。
打开了琴盒,她的希望破灭了,她的心碎了,像在万丈高楼失足。
她意识到她这一生除了痛苦,已没什么可以让她保留了,刚萌芽的痴情初恋,已随风而逝。
吟风阁的风轻掠过窗槛,她的心已随风飞走了。
她聪慧绝伦,只消瞥过两封书信,她已经明白了一切,爱情已从明窗中飞走了,也许永不再回。
两封书信一呈何爷爷,另一封龙飞凤舞地写善她的名字。他为何要留书,这比青天白日还明晰啊!
她流下了两行情泪,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浑身发软,仆伏在书案上,只说了一声“他走了”,三个字却费了六个字时间。
房门徐开,奔入了佩玉姑娘,惊叫一声,奔到叫:“姐姐,姐姐,你说什么?你……你醒醒。”
佩玉大概心中焦急,急忙扶起姐姐,只看到姐姐满脸泪痕,脸色苍白,而且浑身颤抖,只惊得花容变色,骨肉情深,她尖叫起来。
萱玉樱唇颤抖,虚月兑地叫:“不!不!你不能走,你……”
佩玉心向下沉,惶然叫:“姐姐,谁走了?谁……”
“英大哥走了,他……他不辞而行,他走了。”
“什么?英大哥走了?他不是和小弟去摘碧桃么?”
在姑娘伸出抖动着的手,揭开了琴盒,说:“他确是走了,将痛苦留给我们。”
佩玉一把抓向长信,“叮”一声琴鸣,心太急,抓断了一根琴弦。接着是一声尖叫,她向房门掠去。
萱姑娘向房门口举步,任由珠泪不住宾碎在胸襟,一面喃喃低语:“不!这不是真的。
如果你真的走了,哪怕是踏破铁鞋,历尽海角天涯,我也将追随在你的身旁,死而后已。”
不久,一家人骚动起来,分头四出。
老女乃女乃和媳妇施彩月,带着两位姑娘向南追。
她们来晚了,司马英已经远出五里之外,正伏在一个土坑中藏身,因为他已听到她们焦急的呼唤声,知道她们已经找来了,他必须离开,绝不能出面。
他知道自己不能留下,十年时间太长。
另一原因是,他发觉他对萱姑娘已经动了真情,她太好了,但他却是个亡命之徒,一个微不足道的天涯浪子,他有他的抱负与希望,怎能在这儿被儿女柔情消磨了雄心壮志?又怎么能误了她的终身?
他能带着她流浪江湖寻找爹娘?他怎带着她和武林群豪拼死活?
他的回答是不,唯一可做的事,是趁早挥出意剑,斩断行将罩来的情丝。
他知道她们功力超凡入圣,不敢移动,静静地等候着天黑,想在晚间扑奔正东觅路出山。
在他左近十余丈,那双怪眼也躲在一棵枯树中。
夜来了,山梁上传来了一阵令人酸鼻的箫音,苍凉抖切,如泣如诉。
“《安魂曲》,天哪!是她,她仍未回去,夜凉如水,她……她为何不善自珍摄?”他喃喃地叫。
多少次,他要挺身找她,却又一次次被自己所阻止,伏在洞中不敢移动。
夜风萧萧,午夜了,山野中猛兽的吼声令人惊心动魄,鬼谷中稀奇古怪的啸声令人毛发直竖。
《安魂曲》共奏了十遍,三更后方不再听到萧声。
他吁出一口长气,跃出了土坑。
抬头四望,从星斗中分辨出方向,便向东急走。
攀上了一座高峰,扭头北望,迷谷中大雾漫天,黑沉沉像覆着一块无限大的错罩。南面,鬼谷的奇异啸吼动魄惊心,不时有巨大的惨绿色鬼火八方飘浮,益增阴森可怖,黑色的丛莽不知隐藏了些什么妖魔鬼怪?
“别了,不知何日再能重逢,也许永远也没有机会见到你们了。”他向迷谷的方向默念着。
再注视了一眼,他长吁一口气展开轻功飞掠。
掠下了山脚,蓦地,他站住了,倏然转身。
依稀,他感到身后有人跟踪,一阵无形的重压压迫着他的神经,没来由地感到毛骨惊然,所以突然回身。
身后没有任何异状,黑沉沉的树林的手不见五指,即使有人跟踪,也不易发现。
“难道有野兽跟着我么?”他想。
即使是野兽,也是极凶险的威胁,黑暗中视度不佳,突然在后面袭击,可能发生不测。
他折下一段三尺长树枝操在手中,小心戒备着向前走。
原来盯在他身后的怪眼,已经从一双变成了三双,在他身后十余丈处亦步亦趋紧追不舍。
等司马英走后不久,三双怪眼聚在一块儿了,正低产商议,其中之一说:“这家伙所走的方向,正是仁老和众兄长潜伏之地,真妙,省了咱们不少事。”
“这人真是从迷谷出来的么?”另一人低声问。
“是的,愚兄已等了他一天一夜,但怕打草惊蛇,所以不敢贸然下手。”最先发话的人答。
“迷谷的妖妇可怕,咱们还得跟踪远些再下手。”第三个人沉声发表高见。
“哼!怕什么?天完煞神还要叫咱们闯谷,咱们岂能畏首畏尾?她们是人不是妖,用不着伯,何况还有天完煞神在旁候机下手,咱们何惧哉?”
“他们为何不自己闯谷?怪事。”
“这些事咱们不必过问,反正叫咱们探道,咱们便依命行事就成。探道唯一可靠之法,便是抓一个谷中的活人带路。这家伙是在谷中逃出的人,正有大用。走!我发讯招呼前面的人。”
夜空中,传出一长两短的凄厉啸声。远远地,也传来同样的啸声。
由于入夜以后,异啸声此起彼落,这数声异啸虽有点特殊,却并未引起司马英的特别注意。
掠过山脚,沿东面一条山谷向前急射,正走间,前面茂草之中,突然飞起一阵令人毛骨惊然的阴笑,声音不大,但直震耳膜,冷厉万分,令人闻之只感到头皮发炸。
司马英从不相信世间会有妖魔鬼怪,胆大包天,听笑声刺耳,他站住了。
他立身处是山谷的底部,早一些时间,山区中曾有连绵春雨,因而形成一条瀑瀑小溪,两岸全是及腰茅草,三五丈外方是无尽的森林,群峰夹峙,四面鬼影幢幢。
“是人,可能是威疯子。”他想。
前面溪旁茂草中,突然冉冉升起一个高大的人影,乱发披肩怪眼映着星光,炯炯慑人。
“不必装神弄鬼,在下从不信邪。”他冷然地说。
“嘿嘿嘿……”黑影发出阴侧侧的狞笑作为回答。
右侧“吱溜”一声鬼叫,林绿出现了另一个黑影,“刷”的一声便奇快地已飘近至一丈之内。
“咯咯咯……”右侧林绿中也出现了一个鬼影,笑声像破锣,像鬼扭一般飘过澳来。
“呵呵呵……”后面出现了三个人影,笑声像已经快变哑了的老山羊叫。
司马英知道已落入包围,但仍夷然无惧,六个人在夜黑如墨中,如果不是绝顶高手,想留下他不是易事。
他手中树枝徐升,冷笑道:“你们如果是孤魂野鬼,便可不必报名号。装神弄鬼,显然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人物。”
六条黑影没做声,一步步合围迫近。
“有何见教?说!”他沉喝着。
前面的黑影说话了,声音冷得可以,“小辈,你是从迷谷逃出的人?”
“是又怎样?”司马英沉着脸又问。
“很好,好,妙,替咱们带路。”
“带往何处?”
“迷谷,咱们要将迷谷的道路模清,以便日后……”
司马英一声不吭,突然闪电似的冲出,树枝兜心便点。
黑影“咦”了一声,向左一闪,伸手到腰带上拔剑。
可是已晚了些,司马英来势太快,而且树枝的招法极为神奇,看去是直线射去,走的却是弧形由三方急攻。
早两天,萱姑娘曾演练了一次大罗周天神剑。姑娘是有心人,她出招变招缓慢,要让他领略在温泉溪旁为何一招也未接下的原故。
司马英是剑术行家,加以天资超人,悟力更是超人一等,便暗中留了心。
他发觉一般出剑攻招的手法都是直线的,而大罗周天剑法却是将臂外张,旋转迫攻时从外侧向内突入,也就是说,以正面吸引对方的剑尖,骤然从对方的空门进攻出剑,必定剑到人倒。
身形如果在交手的刹那间放快些,便像由四面八方攻向中间一点,威力大得吓人,令对方无法防范。
他悟力超人,加以根底深厚,只看了一遍便获得了出剑的神秘手法,可以说已深得其中三昧。
今晚,他用上了出剑的秘术,志在必得,这是一次极关重要的考验,中了,他将下苦功苦参其中玄机,创造秘学,如果无用,对这种神奥的手法,信心将失。
黑影向左疾闪,手刚按上剑把。
后面三个黑影,见司马英白色的身影一动,疾逾电闪,便知大事不妙,遇上了硬对头。
三人同声大喝,三手齐扬,无数细小暗器月兑手飞出,人亦向前飞扑,一时撤剑之声大起。
司马英见黑影左闪,大喜过望,树枝向有急伸,再向左一折,身形斜转,只感到手一震,得手了,树枝已无情地突入对方的心窝。
“哎……”黑影叫,一把抓住胸前的树枝。
一阵铁雨袭到,后面的三个黑影竟不顾同伴的死活,同用满天花两手法将暗器打出,存心要司马英的命,也要同伴的命。
这种违反武林道义的举动,大出司马英的意料,他做梦也未料到对方竟不顾同伴的死活,而且又是在身后发射,想问避已不可能了。”
他感到左肋一麻,已有两枚细小的暗器入体。这刹那间,他拔出树枝,猛地向后扔出,人去如电火流光,如飞而遁。
“我中了淬毒暗器,糟!”他想。
肋下发麻,他知道不好,再不走便太迟啦,只好逃命。
“哎哟!”身后有人狂叫,他扔出的树枝击倒了一个黑影。
倒下的黑影狂叫道:“追!别管我,擒他不到,咱们入谷无望。”
四个黑影立即展开轻功狂追,紧追不舍。
司马英感到肋下麻木,不久左半身已受到感染,气血开始不平静,脚下渐缓。
他一身白衣,极易分辨,加以后追的四个人功力超人,追了三五里便追了个首尾相连,危极险极。
他说不择路,本来是向东走的,如今却绕山谷急奔,向南折走了。
糟!这是绝谷,必须爬山了,不管东南西北,便向山上飞掠。后面三丈余,四泰黑影怒叫如雷,紧迫不舍。
越过一座山,双方已拉近至丈余了。
山下怪石如林,飞崖绝壁峭立的山谷,向西南延伸,对面,是一座叠蟑重崖的峰头。
他不走山谷,却向峰脚狂奔。
到了两山的底部,一名黑影已迫近身后叫:“你还顽强?躺……哎……”
黑影话未完,“砰”一声暴响,他自己反而趴下了,脑袋撞上了一座巨石,脑浆四溅。
司马英不管身后之事,拼全力向峰顶奔去。
另三名黑影稍落后丈余、见前面同伴倒地,还弄不情怎么回事,却看到同伴的尸体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大丑怪的黑影。
“嘿嘿嘿!咯咯咯……”丑怪黑影用不像人的声音狂笑,像鬼哭,像枭啼,不带人味。
笑声中,手左右一伸,将三个黑影堵住了。
三个黑影吃了一惊,三支长剑三方一分,有一个叫:“阁下是人是鬼?”
“在鬼谷数十年,不是鬼也是鬼。”阻路的丑怪黑影叫。
“你分明是人,为何语无伦次?老夫乃龙兴六义的老大……”
“哦,还有两义呢?这儿正缺少鬼卒,好些年没有人来应征了,你们来得正好,喏,向右首瞧,那儿有你们的座位,只是有点儿挤。”丑怪黑影抢着叫。
龙兴六义向右一瞥,只感到毛骨惊然。
三丈外,八具骷髅架分倚在三座巨石下,有些枯枝左右夹持,白惨惨地,令人望之心悸。如果再搁上四具,确是太挤了。
阻路的丑怪黑影嘿嘿笑,又道:“这儿是鬼谷的东谷,大多是恶鬼。嘿嘿!龙兴六义是早年的鄱阳六寇,坏事做尽,正好,正好,在这儿替你们设座,太妙了。”
龙兴六义这次不再答话,同声大喝,左手一扬,三支长剑猛地递出,剑气迸发中,三丛淬毒五芒珠已先一步向丑怪黑影集中攒射。
丑怪黑影突然向下一伏,忽尔失踪,地下突然升起四团鬼火,四面急飘。
“咦!是鬼?”龙兴六义的老大惊叱。
“老三呢?”另一个叫,大概是老二。
三个人递剑,有一个竟然奇怪地失了踪,是怎样失踪的?还不知道。
“撒!快退出这鬼地方。”老大狂叫。
右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阴森森的轻笑,语声亦到:“来不及了,已晚了。”
两人扭身向声源处看去,只感到浑身发冷,三丈外坐着个怪黑影,身前正搁着老三,趴伏在黑影胸前寂然不动,脊心上插着他自己的剑,大概已经完蛋了。
老大心胆俱裂,突然发足狂奔。奔了三丈余,他感到脚下发软,大叫完了。
就在他身前丈余,丑怪黑影却冉冉站起,像在地层下升上地面一般,正冲着他龇牙咧嘴笑。
他刹住脚步,长剑前伸,恐怖地叫:“你……你是谁?咱们之间无仇无怨……”
“我是鬼,你们刚才的淬毒五芒珠霸道着哩,如果我不是鬼,早被你们打成了蜂窝。嘿嘿嘿……”
“咱们无冤无仇……”老大仍想侥幸月兑身。
“你们到我鬼谷来做什么?”丑鬼黑影问。
“不!不!在下绝不是到鬼谷,而是要到迷谷。”
“到迷谷有何贵干?”丑鬼黑影大声怒问。
“探道,以便日后搜谷。”
“搜谷?该死!凭你们这几块料,怎敢说搜谷?说!是奉何人所差?”
“天完煞神。”
“哦!是他们。还算坦白,留你一命,滚!去叫天完煞神到鬼谷来!让我戚疯子埋葬他们。”
老大一听对方是戚疯子,吓了个屁滚尿流,倒抽一口凉气,撒腿就跑。六个人来,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溜了。
戚疯子将三具尸体移到巨石下,搁倚在枯树上,用枝条撑住,尸上再洒上一些粉末,向司马英奔去的山峰急射,一闪不见。
司马英左肋下中了一颗五芒珠,左半身逐渐麻木。
他经过长期痛苦的折磨锻炼,些小的痛苦他毫不在乎,可是麻木却使他的身法迟滞,举动愈来愈不灵,他心中暗叫糟了,又中了淬毒的暗器,伤他不怕,毒却是难缠,没有解药一切都完了。
他钻入密林,拼全力向上狂奔,无论如何他得先逃过黑影的剑下,再论其他。
上了高峰,峰顶古木茂密,中间零星堆积着许多怪石,正好藏身。
他审向一座巨石缝隙中,突然感到脚下一软,似乎踩在毛毡上。蓦地,一声怪叫,一个巨大的黑影在石缝中站起,粗大雄壮像一座小山,黑黝黝地扭身扑到,腥风入鼻。百忙中,他一声大喝,连拍三掌,用上了鬼子功。
“叭叭叭”三声连珠暴响,全击在巨大黑影的右胁下,巨大黑影一声怪叫,向下一碰。
天啊!是一头两千斤以上的巨熊,难怪如此庞大。
他向右侧方急窜,事急矣!怎能和畜生厮缠?奔出十丈余,突觉顶门劲风压体。
他本能地向左挫身急射,绕过两株古木。身后有巨物落地声,一声咆哮,一头巨大金钱豹一扑未中,衔尾穷追不舍,来势汹汹。
不仅是一头,接二连三有四头之多,从左右闻声赶到,速度奇快。
司马英心中骇然,左半身已转动不灵,怎能在黑夜中与金钱豹拼老命?便一跌一碰地向前急奔,身法仍快得可以,但仍比不上凶猛阴狠的大豹。
糟了!身后大豹已近,但前面树林似乎已尽。
在他行将出林的刹那间,身后劲风压体。
已没有考虑的余地,他向前拼命冲跃。
“完了!”他绝望地叫。
前面是悬崖,他跃出崖外丈余,已无法收势,只感到血向上一涌,心向上顶,眼前金星飞舞,向下面百丈深谷飞坠而下。
他知道完了,即将粉身碎骨。
但他不是见危便晕的懦夫,在危急中求生的本能却更为强烈,在下坠的刹那间,他向外连拍五掌,身形向内移了两尺。
下坠二丈余,崖壁间的树枝就伸在身侧不足两尺,他的左手不管用,右手仍能用劲,运足种功抓向树梢。
“喀啦啦……”树枝纷纷折断,但他又向崖壁接近了四五尺。
再往下掉五六丈,又一丛树枝伸出。
他依样画葫芦,抓断了几段树枝,已渐渐接近崖壁了。
“刷”一声,他终于落在伸出的一株古松上,距崖顶只有三十丈左右,右手火辣辣地快抓不住树枝了,巨大的冲坠力几乎将他的掌指擦毁。
“咋喳!”第一株树枝断了,他向则一株,身躯拼全力上升半尺,总算消去了坠势,重新落在另一株古松上,只感到心向下一沉,浑身大汗淋漓。
他仆倒在树上喘息,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往下望,下面黑沉沉,深不可测,由兽吼声判断,该有五十丈上下,上面,只看到校形崖迹,想上去也是不易。
左肋下麻木已过,开始发烧,渐渐感到热流生于左肋,向内侵袭。
他伸手一模,模到了五芒珠突出体外的一条三角形芒刺,便咬住牙关将五芒珠取出丢掉,心说:“幸好未打入内腑,不然怎能支持到现在?”
为了求生,他开始运功迫击,他练的是玄门绝学三昧真火,也是热,两热相合,他感到肌肤如被火灼,奇热难当,从外向内侵的热流,根本无法射出体外,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他强忍炙热,运功将热流迫住,不许内侵,虽无法驱出,暂时阻上一阻尚无问题。
天快亮了,他浑身大汗如雨,体内的水份快干涸了,嘴唇已开始破裂。可以说,饥热交加,神智昏沉,支持不会太久了。
曙光悄悄光临,漫漫长夜过去了。
当朝阳破云而升,第一道光芒照在司马奖的身上时,他已经将陷入昏沉的境地里,如果坐不牢,势必向下飞坠,粉身碎骨而后已。
阳光透过松枝,金芒灿灿地照在崖壁上一道石缝中。
石缝中生长着一株奇异的小树,三叉叶赤红如火,枝干高仅两尺,像一株受人工束缚已久,挣扎着生长的盆景老梅,火红的枝干盘虬扭曲,状态奇古,整株树映着金色的朝阳,及及射出夺目的金红色光芒。
枝顶端,三枚拳大的桃形怪果,却放射着碧绿色的稀有光泽,并且散发着一缕清香,向八方散逸飘浮。
司马英渐感不支,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他感到头脑一阵昏眩,右手握不住树干,身躯突向下倒滑。
“糟!”他突然清醒,惊叫出声,百忙中双脚一勾,成了老猿坠枝,半分之差,定然一命休矣!
他奋余力攀上树来坐好,向下一望,摇头苦笑道:“除了变成飞鸟,或者变为壁虎,想下去今生休想。”
下面深有七十丈左右,是一座向南伸展的山谷,除了无尽的丛莽外,便是被风化了的断崖和怪石堆,清晰地可以看到不少零散的白骨,和不住巡逡在各处的猛兽形影,好一处凶险绝地。
而这道百丈高崖,并非全在石缝中长有小树的,每隔十来丈,方有一些古松和铁杉树,从石缝中顽强地向外伸展,枝干大都苍劲奇古。如想下去太难太难了。
他定下神,绝望地叹口气,正待往上看,晕眩的感觉又像浪潮般袭到。
他死命抓住树干,身上的炙热感觉,似乎要将肌鼻烤焦,一阵阵炽热而干燥的气流,从口腔中冲出,他感到嘴唇快要焦裂破碎了。
“水!水!我完了。”他在心中狂叫。
他右手激动得扣入了树干内半寸以上,他知道,目下是呼天不应,入地无门,被救的希望太渺茫了,他将要和阎王爷打交道,与鬼为邻。
在绝望中,蓦地鼻中嗅入一股清香,突感灵台一清,焦灼之感消失了许多。
他走神循着香气传来之处看去,看到了那株红的怪树,也看到了那树额正有三颗碧绿的异果。
“是碧桃,怎会生在红树上?”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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