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豪经过这一阵调息,精神大部复元。
欧阳统流目四顾,但见四野寂寂,除了遗尸残肢之外,再不见滚龙王的属下,似是滚龙王已悄然退走。
转眼望去,只见唐璇正闭着双目,沉沉睡去。日光耀射下,只见他脸色苍白,不见一点血色。
这位文弱的书生,凭仗着绝世的才智,混迹于江湖之中,经历了无数凶险,均能够安然无恙,但他愈来愈见衰弱的身体,却给人一种历尽沧桑的感觉。
必三胜打量了四周一眼,说道:“帮主,看情形滚龙王似是早已撤兵而去……”
欧阳统急急摇手,阻拦住必三胜不再说下去,低声接道:“不要吵醒了先生,让他多睡一会。”缓缓月兑下溅满了血渍的长衫,轻轻地加在唐璇的身上。
他对唐璇的爱护,只看得群豪个个感动。费公亮轻轻叹息一声,道:“帮主和唐先生,可谓名剑侠士,相得益彰,非帮主的胸怀气度,不足服唐先生的绝代才华。”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穷家帮能有今日,实乃唐先生心血培育而成。唉!其人不但才艺绝世,智计无双,难得他生具了仁爱的心肠,蕴才能干忠厚之中,不论何人,只要能与他相处一些时日,无不对他生出敬仰尊重之心。”
费公亮道:“帮主的胸怀气度,更使咱们武林中人心折。”
欧阳统微微一笑,再不答话。
时光在悄然中溜走。唐璇似是疲倦已极,一觉醒来,天色已到了中午时分。
在这段时光之中,上官琦已替杜天鹗包扎好伤口,让他运气调息。
群豪一直静静地坐着,等待着唐璇醒来。
欧阳统缓步行了过去,低声说道:“先生醒来了么?”
唐璇缓缓取边覆掩的长衫,道:“帮主的垂爱,叫唐璇万死难报。”
欧阳统笑道:“穷家帮中之人,无不爱你、感你之德。”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站起身来,抱拳说道:“有劳诸位等候,唐璇甚感不安,这里先行谢罪了。”
群豪齐齐还礼,连称不敢。
欧阳统笑道:“先生不用再谦谢了,这点事,算不得什么。”
必三胜一拱手,接道:“唐兄,两三个时辰之中,始终未见滚龙王再有什么举动,不知是否已撤兵而退?”
唐璇仰脸望天,沉思了片刻,道:“就目下形势而论,滚龙王决然不会悄然撤兵而退,除非情势有了出我们意外的变化……”
他的才智,似是还未能一举之间想出这变化的道理,突地停了下来,抬头望着遥远的天际。
欧阳统知他每遇上疑难的事,总要集中心智,直到想出个中原因,始肯休息,也不惊扰于他。
大约过了有一盏热茶工夫,唐璇那严肃的脸色上,泛现起一片茫然和迷惑,自言自语他说道:“难道是她么?”
欧阳统一直在注意着唐璇的一举一动。十年相处,他已对唐璇的习惯、性格,有了极深的了解。凡是经他集中心智思虑过的事情,向来是言无不中。每当他思解出一个难题之后,脸上总是要泛现出一丝轻微的笑意。那笑是胜利的象征,是智慧的花朵,也给了欧阳统充分的信心,是以唐璇的任何决定,欧阳统从未打过折扣,有时,两人的心意相左,欧阳统容忍地遵照了唐璇的意见,但事实的经过无一不在唐璇的意料之中。这积习培养出欧阳统对唐璇产生了强烈的信任,沿积十年,信任逐渐地变成了依赖。
智勇过人的欧阳统,碰上了才华绝世的唐璇,使他的智慧之光尽为唐璇掩去,但他天生领袖之才,不但毫无妒忌之心,而且容忍信赖,驾驭了胸罗玄机、风骨啤味的逍遥秀才,使他鞠躬尽瘁,效死以酬。
十年岁月的相处,使两人的情义滋长。没有欧阳统的泱泱大度,唐璇的绝世才华势将掩没于林泉之下,难以发挥;没有唐璇的惊世才能,未雨绸缨,替穷家帮选培出八英四十八杰,网罗了三阁一堂属下高手,穷家帮也难在江湖上异军突起,声势凌驾于武林九大门派之上,和一代桌雄的滚龙王分庭抗礼。这两个不世之雄,由敬生惜,情意早已越出了他们宾主间的关系。武林中人论及此事,常以怕乐相许欧阳统。志在千里的逍遥秀才,亦无负欧阳统的期许垂爱,以短短十年时光,不但造成了穷家帮的惊人声势,而且也布下和滚龙王抗衡的江湖局势。散居天下的武林高人,除了滚龙王收罗去的大部之外,其余的尽为穷家帮所网罗。
在欧阳统记忆中,唐璇每次思虑一个难题之后,必将泛现出轻松的微笑,那微笑代表了他己下了决断,充满着自信。
但他却从未见到唐璇经过一番深长的思虑后,流现出满脸茫然和迷惑,显然,他并未洞悉事情演变的关键,不禁讶然问道:“先生,她是谁?”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我的师妹。”
欧阳统道:“先生的师妹?她现在何处?”
唐璇道:“死了,她死在滚龙王的手里。她虽是不擅心机之人,但在我恩师栽培之下,耳濡目染,却也非常人可及……”
欧阳统道:“古往今来,武林中有不少叛道离经、大逆惊世的恶人,但却未见过滚龙王这等阴险恶毒、拭师欺祖的桑猿之人,竟连一个妇道人家也是不肯放过。”
唐璇道:“我那师妹,对我误生积怨,恨了我数十年,但当她了解事情真相后,却已是死之将至,滚龙王在她身上下了毒针,使她必死无救,却又故意让她和我相见……”说至此处,苍白的脸上一阵抽动,纵声大笑起来。
欧阳统自和唐璇相识以来,从未见过他这般地激动,不禁一皱眉头,口齿呀动,欲言又止。
全场中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唐璇的身上,呆呆出神,脸上逐渐地泛现出惊奇之色。
良久之后,唐璇停下了大笑之声,说道:“如若她穷尽毕生所有的智能,安排下一场惊人策谋,那是够滚龙王手忙脚乱的了。”
他似对群豪解说,又似自言自语,但群豪却有着无法插口之感,个个默然不语。
只听唐璇断续说道:“不论事情是否如我所料,但滚龙王撤兵之事,却是千真万确,以他的为人,决不会轻易地放过这杀我的机会。”
武相关三胜道:“滚龙王会不会声东击西,别有谋图?”
唐璇摇头说道:“不会。眼下他心中最强的敌人是咱们穷家帮,自帮主以下,都是他眼中之钉,背上芒刺,必去之而后快,决不会甘心放过这次机会。”
语音微微一顿,又道:“除非发生了使他震惊的事,他才会悄然撤走。就目下的情势而论,滚龙王撤走一事,已无可怀疑。”
欧阳统道:“滚龙王既已撤走,咱们留此已无必要,帮中之人个个祈望着先生平安归去。”
唐璇轻微叹息一声,道:“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办好。”
欧阳统道:“什么事,难道非要先生亲身驾往不可?”
唐璇笑道:“帮主可记得属下为何而来么?”
欧阳统道:“寻找姜姑娘。”
唐璇道:“不错,如若不能把姜姑娘带回去,限期届满,如何向那姜士隐交代?”
欧阳统怔了一怔,道:“怎么?先生终于找出了姜姑娘的下落了?”
唐璇道:“我师妹告诉了我,她用极为复杂的方法把那姜姑娘藏人了一处极为隐秘的所在,不知那求见之法的人,永无法找到姜姑娘的藏身之处。那不仅需要智慧、胆识,还要有一副虔诚的神态,以博得那些人的信心。”
欧阳统道:“她用的什么方法,竟是如此的复杂?”
唐璇道:“如若是方法简单,我们找起来固然是容易,但也就无法瞒得滚龙王的耳目了。”
欧阳统咱然一笑,道:“在下当真是见识浅短,只知其利,不见其弊……”转过头来,望着上官琦,沉声道:“上官兄,你这次护送唐先生去,无论寻着寻不着姜姑娘,都要唐先生快些回来静养,你知道,唐先生的身体……”倏然忍着了叹息,住口不语。
他沉重的语声,正象征他沉重的心情和对唐璇发自内心的关切。
唐璇苍白冷静的面容,也因欧阳统这一份浓重的关怀而激动起来,悄然转过头去,心中却更立定了为这平生知己鞠躬尽瘁效死的心。
上官琦肃然道:“帮主纵不叮嘱于我,在下也自知留意的。”
秋风萧瑟,战阵凄凉。滚龙王的包围虽已撤去,但每个人的心头,却仍有无比的沉重。
长空中日光突现,淡淡的日色,映照着战场中纵横狼藉的尸体,映照着四十八副疲惫的面容。战事已歇,这些英勇战士的精神便随着松弛了下来,只有上官琦眉宇间仍散展着勃勃的英气。这少年竟仿佛是铁打的身子,有铁一般的意志,永远都不会倒下来的。
唐璇突地转过头来,沉声道:“帮主但请回转大营,属下这就去了。”轻轻拍了拍上官琦的肩头,道:“兄弟,去吧!”转身当先大步而去。
穷家帮中之人,眼看着这体力屠弱的书生,为着穷家帮中之事。如此辛苦奔波,做了他体力极限之外的事,心头煞是焦虑,又是担心。
费公亮仰天叹了口气,缓缓道:“但愿唐先生身体康健,便是穷家帮之幸了。”
欧阳统点首道:“但愿如此。”
上官琦随着唐璇走出了这一片凄凉的原野战场,西行而去。
两人心头俱都是心事重重,无言地走了许久许久,突闻秋风中飘来一阵新枣的清香,上官琦精神一振,道:“枣林到了。”
唐璇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缓缓道:“枣已结实,秋将暮矣!距离寒冬,已不太远了。”
他笑容黯然,语气中更流露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意味,仿佛是对死的等待,又访佛是对生的留恋,宛如夕阳西下,已将黄昏……
上官琦心中蓦地感到一阵难言的寒意,口中勉强笑道:“枣已结实,我们却走得渴了,正好去大吃一顿。”挺起胸膛,大步而去。
他强健的身体,蓬勃的朝气,正好与唐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但这二人外形虽然不同,但内心却都同样坚强。
只见远处木叶扶疏,果然是一片繁茂的枣林,一个身着青衫的果农,心不在焉地在枣林前修剪着树枝,他表面虽在工作,神色间却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上官琦目光转处,暗暗忖道:“只怕这就是了。”
只见那果农目光也遥遥望了过来,上官琦朗声道:“请问大哥,你林中果子有多少颗?”
那果农掌中剪刀“当”的一声,跌落到地上,道:“和……和你的头发……头发一样数目。”
他语声结结巴巴,态度也甚是紧张。
上官琦突地停下了脚步,心中大起疑惑之心,转回头去,低低问道:“大哥,此人看来如此慌张,事情是否已有变故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你竟能注意及此,观察之力已大有进步了,但是……”
他挥了挥手,示意那果农多等一下,接道:“我那师妹为了逃避那滚龙王党羽的耳目,所用必定不会是江湖中人,必定是以银钱买动了几个忠实的良民。只有这些人才会忠实地为她保守秘密,而滚龙王虽然耳目众多,也难以怀疑到这些人身上。”
上官琦颔首道:“不错。”
唐璇含笑接口道:“这善良的果农,一生都没有什么重大的刺激,也遇不着重大的风波,此刻骤然触及了这种神秘奇诡的江湖隐事,承受了这重大的任务,心中自不免时时刻刻牵挂着此事,甚至会弄成食不知味,寝不安枕,整日就守候在枣林边,等着人来问他林中有多少颗枣子。到今日为止,他想必已等了许多天了。这许多天的焦虑与苦等,必定已使得他精神紧张已极,突然听到你问了出来,惊慌之下,自然难免慌张失态,甚至连掌中剪刀都跌落了下来。”
他侃侃道来,不但将这件事分析得透透彻彻,而且极为尖锐地深入到别人的思想中。
上官琦突然长叹一声,含笑道:“大哥思考的敏锐,当真无人能及。”
他本不善于恭维别人,但这句话却说得自自然然,显然是发于内心。
唐璇微微一笑,大步向那果农走了过去,和声道:“累你久等了,此刻便可带我等去吧!”
那果农古铜色的面容上绽开了一丝真诚的笑容,道:“两位老爷请随我来。”
他连地上的剪刀都顾不得拾取,便带领唐璇与上官琦两人穿出枣林。
枣林外地势更见荒僻。这果农带着他们两人走上了一个小小的山坡,穿过两处山弯,便有间小小的茅屋建筑在一片丛林外的坡里。
那果农走上前去,高声呼唤道:“马七哥,有买柴的客人来了。”
茅屋中一个苍老粗重的口音回道:“买几担?”
那果农道:“买八担。”
语声未了,便有个衣衫破旧的驼背老人自茅屋中冲了出来,举臂高呼道:“多谢苍天,你们终于来了,可等苦了我了。”
那果农也笑道:“多谢苍天,我也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他两人显然因为此事一了,便又可安心归于本业,是以心头欣喜。
唐璇望着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兄弟,你且将这位朋友送回去吧。”
驼背老人接口道:“快去快回!”他一心想着快些交下责任,竟仿佛已等得有些来不及了。
那果农向唐璇微一抱拳,转向上官琦道:“多承相送!”两人迈开大步,匆匆而去。
饼了顿饭时分,那驼背老人在林中走来走去,不住唉声叹气。唐璇倚在一株树下,望着他含笑道:“老丈不必心焦。我那兄弟,行走如飞,只怕即刻就会回来了。”
话声未了,只听林外劲风“唆”地一响,果如唐璇之言,上官琦穿林而入。
那驼背老人以手加额,道:“感谢苍天。”
上官琦接口道:“你莫要感谢苍天了,快些带我前去吧!”
驼背老人锁起了房门,领着他们又走了约莫顿饭工夫,果然来到一座临水的茶亭,茶亭中也有个驼背老人,两人似是素识,一见到面,立刻嘻嘻哈哈地聊了起来,却将唐璇与上官琦两人撇去一边。
茶亭乃在一曲河湾,水波郊女敕,渔舟来往。
上官琦等了半晌,见那驼背樵夫竟仍无去意,忍不住笑道:“老丈责任已了,可以回去好生歇息了。”
驼背樵夫还未说话,那驼背老翁已瞪起眼睛,怒道:“他喝杯茶回去都不行么?你是他什么人,管得着他?”
上官琦呆了一呆,怒也不得,笑也不得,只好等他缓缓喝了盅茶,又闲聊了几句,又瞪了上官琦一眼,才自转身而去,口中犹自喃喃道:“感谢苍天,下次莫教这样事来麻烦我了。”
上官琦摇头苦笑,和唐璇两人走到河边,提高声音呼道:“买鱼呀,买鱼!”
水面上的渔舟,果然有许多只荡了过来,上官琦转目四望,寻着了个赤背的独眼渔夫,高声问道:“七条鱼是什么价钱?”
那独眼渔夫浑身古铜色的皮肤,短小精悍,肌肉如栗,闻得呼声。也似乎吃了一惊,口中应道:“八条鱼三两银子。”长竿一点,渔舟荡了过来。
这句话他似乎在暗中不知念了多少遍了,此番说得又急又快,上官琦几乎听不清楚。唐璇哑然一笑,却又不禁叹息道:“又是条老实的汉子。我那师妹原是不善心计之人,但在悲惨的命运拨弄之下,却终于发挥了她的智慧,作了如此精确的选择,周密的部署。”
渔舟靠岸,上官琦便扶着唐璇上了船头,那独眼渔夫也不再说话,尽力荡舟,南行而去。
水急舟轻,两岸风光如画,约模走了顿饭工夫,渔舟急转,驶入了一道河岔,只见三五艘渔舟停泊在岸边,岸上正有个小小渔村。
那独眼渔夫将船靠岸后,也是立刻便返,迫不及待地驶船而去。这些人仿佛已知道自己所担负的事甚是神秘,是以似不愿牵涉人这件神秘漩涡中,能早些月兑身事外,便早些月兑身事外。
两人离舟登岸,唐璇体力虽已不支,但距离目的之地越近,他精神便是越是兴奋。
举目望处,只见那渔村屋舍简陋,占地不过亩许方圆。此刻天色未暮,但渔村中却寂无人声,几缕炊烟,袅袅飘散。
上官琦笑道:“幸好这渔村并不大,否则叫我们如何去村中寻那个自发老姬?”语声微顿,又道:“但望这村中白发老妪只有一个,便省事多了。”
这渔人聚集的村落,一共只有十余户人家,一家家门户洞开,有几个壮年的渔妇正在门口织补渔网,还有几个老年渔夫在夕阳下吸着旱烟。他们的生活虽然穷困,但神情却极为悠闲。
唐璇与上官琦在村中走了一圈,目光四扫,看来看去,竟连一个白发老妪也未曾看到。
上官琦已有些焦急,皱眉道:“莫非错了么?”突见村外还有一户人家,门前人声嘈杂,两人大步赶上前去,只见人人面上俱有哀戚之色,门内香花素馒,停放着一具棺木。
上官琦心中一动,寻了个中年渔夫问道:“借问大哥,这是替什么人办丧事?”
那中年渔夫奇怪地瞪了他一眼,方自叹道:“是位邹老太太,客官远道而来,莫非是他老人家的亲戚吗?”
上官琦摇了摇头,口中却急急问道:“那位邹老太太,是否年纪甚大,连头发都全白了?”
中年渔夫叹道:“可不是么,她老人家头上早已看不到一根黑头发了,辛苦了多年,直到两天前……”
上官琦面色微变,接口道:“贵村之中,除了邹老太太之外,还有没有白发老妪?”
中年渔夫又自呆了呆,心中大奇,口中却自自然然地答道:“只有她老人家一位。”
上官琦呆了一呆,再也说不出话来,那中年渔夫满心奇怪地瞧了他几眼,喃喃地转身走了。
上官琦茫茫地呆注着那具薄薄的棺木,不住自语道:“来迟了,来迟了……”
良久良久,他方自茫然转过头望着唐璇,苦笑道:“大哥,怎么办?看来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再缤密的安排与计算,都无用了。”
唐璇沉思半晌,缓缓道:“那位老人家虽然死了,但我师妹既然肯将此等最重要的事托付于她,她必定是位极为老成持重的人,临死前亦定会将这件秘密交托给她一个最可靠的后人。”
上官琦沉吟道:“但此人是谁呢?教我们该如何寻找于他?”
唐璇凝目沉思,默然不语。
显然,才智绝伦的唐璇,一时也被闹得没有主意。两个人四道眼神,呆呆地望着那具薄薄的棺木出神。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他说道:“她死了,带走了一个永远无法揭穿的隐秘……”他心中一直想着此事,越想越觉茫然无措,心中感慨万千,不自禁失声而言。
忽见那素慢启动,缓缓走出一个梳了长辫子的姑娘。
这姑娘大约十四五岁,身上穿着白布孝衣,眉宇间满是哀伤之色,脸上的泪痕未干。
她举起衣袖挥拭一下脸上的泪痕,两道眼神却凝注在唐璇和上官琦的身上。
唐璇精神一振,低声说道:“兄弟,寻找姜姑娘的线索,只怕就在这位姑娘的身上了。”
丙然,那姑娘望了两人一阵,启动樱口说道:“两位可是找我女乃女乃的么?”
上官琦道:“是啊!可惜邹老太太死了……”微微一顿接道:“令祖母死时,可有遗言告诉姑娘?”
那村女缓缓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唐璇微微一笑,道:“请问姑娘,这一只鱼网,有好多个孔?”
那村女身子突然一阵颤动,四外望了一阵道:“三千三百三十三。”
上官琦一抱拳道:“我们领了王后之命而来。”
那村女镇静了一下心神,道:“王后贵庚?”
上官琦伸出了三个指头,一正一反,连转两次。
那村女一直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望着上官琦的举动,看他三指连转两次,缓缓从怀中模出了半截玉簪,递了过来,道:“我女乃女乃留下此物,要我交给王后派来之人。”
上官琦接过王替,道:“多谢姑娘。”
那村女道:“你们往东走,五里外有一片大草原,草原上有很多牧羊人。”
上官琦道:“多谢姑娘指点。”回头望着唐璇道:“大哥,咱们走吧。”
唐璇探手入怀,模出了一个铜钱大小的竹牌道:“姑娘请收好这个竹牌,一月之后,有人来此讨取,姑娘有什么事,尽避吩咐那人去办。”
那村女犹豫了一阵,才伸手接过竹牌。
两人出了渔村,向正东奔去。
唐璇身体衰弱,走了一阵,已觉不支,汗水滚滚而下。
上官琦蹲子,道:“我背你赶路如何?”
唐璇也不谦辞,微微一笑,道:“有劳兄弟了。”
上宫琦背着唐璇,放腿疾行,片刻工夫,果然到了一片广大的草原中。
这片草原,足足有百亩以上,果然数十个牧羊的童子穿梭其间。
上官琦高喝三声:“买羊啊!买羊啊!”
一个十三四岁、衣着褴褛的童子缓步走了过来,两道目光,不停地打量着唐璇和上官琦,神情间流露出无限的畏怯,但他终于走到了上官琦的身前。
上官琦四周打量一眼,只见数十个牧羊童子都流现出惊奇的目光,望着两人,似是对两个陌生来客感觉甚是新奇。
唐璇和蔼一笑,低声说道:“小兄弟,不要怕,一只羊儿多少钱?”
那牧童突然一闭双目,长长吁一口气,道:“三千三百三十三。”他脸上流现出无限的兴奋,喃喃低语道:“啊!你们终于来了,等得我好苦啊!”
上官琦缓缓模出半截玉簪,托在掌心上,道:“小兄弟,你可识得此物么?”
那牧童望了玉管一眼,道:“我带你们去啦!”放腿向前奔去。
数十个牧童,呆呆地望着三人,交头接耳,流现出心中惊奇。
穿过广大的草原,是一道横起婉蜒的土岭,岭下一片宽阔的杂林。
那牧童机警地回顾一眼,看同伴并未追来,才举手对两人一招,道:“进来吧!”当先闪入林中。
上官琦扶着唐璇,穿行绕走在杂林之中。足足走了一顿饭工夫之久,那牧童才陡然停了下来,扬手指着一座密林环绕的茅舍,道:“就在那里了,你们去吧!”
唐璇挥手一笑,道:“小兄弟,你贵姓?”
那牧童摇头说道:“你不用问我了。今天下午,我就要离开这里。那人给了我很多的钱,要我等待你们;你们来了,我就可以走了。”也不容唐璇等再多问话,转身急奔而去。
上官琦道:“咱们早些过去瞧瞧。”加快脚步,直向那林木环绕的茅屋中奔去。
茅屋的柴扉,紧紧地关闭着。当门处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手里横着一支竹杖,闭目而坐。
上官琦手托玉眷,走了过去,低声说道:“老前辈。”
那老妪微微启动一下闭着的双目,打量了上官琦一眼,两道目光凝住在半截玉簪之上,挺身而起,从怀中模出一截断簪,合在一起,果然一管分断,对起来天衣无缝。
上官琦低声说道:“在下等奉了王后之命而来,求见姜姑娘。”
那老妪轻轻叹息一声,道:“她病得很厉害,已经有几天未进过食物了。”
唐璇道:“那就请老前辈早些带我们早去一步了。”
那老枢道:“怎么?你还会医病么?”
唐璇道:“略知一二。”
那老妪不再多问,侧身进入了茅舍之中。
上官琦紧随那老枢身后进了茅室。只见靠在茅室一角处,端放的木榻上拥被躺着一个人。
那人对几人进入茅室之事,浑似不觉一般,连头也未转动一下。
上官琦缓缓步行了过去,走到木榻前面,低声叫道:“姜姑娘,姜姑娘……”他一连呼叫了数声,那拥被而卧之人连动也未动一下。
唐璇道:“怎么样?你模模她是否还有气?”
上官琦伸出手去,微微向里一探道:“气息还有,但却微弱得很。”
唐璇道:“你抱她先离开这座茅室,我再查看一下她的脉息如何。”
上官琦伸出双手,连那拥卧的锦被,一齐抱起,出了茅室。
唐璇目光一转,低声对上官琦道:“兄弟,放下她。”一面替那少女把脉。只觉她脉息微弱,有如垂死之人,心中亦不禁暗暗伤感不已,转目望了那老妪一眼,道:“你们为什么不劝她吃些东西呢?”
那老妪轻轻叹息一声,道:“她一人此室,就是这般模样。”
唐璇回首对上官琦道:“咱们倒不能立时动身了,必须在附近留住一天两日,先让这位姜姑娘服用几种药物,咱们再走不迟。如若急急赶路,只怕咱们难以把她带得回去。”
上官琦抱起姜姑娘,寻找了一处避风的隐秘所在,放了下来。日光照耀之下,只见她脸色苍白,不见一点血色,瘦得只余一层皮包骨头。
那老妪仍然亦步亦趋地随在上官琦的身后。
唐璇望了那老抠一眼,道:“你可认识滚龙王后么?”
那老妪怔了一怔,道:“不识其人,但我却听人说过她。”
唐璇道:“什么人要你守护在此?”
那老妪道:“我是受雇守此。”
唐璇凝目寻思了片刻,道:“你的事情已完,可以去了。”
那老妪沉吟了一阵,欲言又止,转过身子,缓步而去。
上官琦望着那老妪的背影,低声说道:“大哥,这老妪分明身怀武功,决非是受雇而来,只怕其中有诈?”
唐璇微微一笑道:“不错,但她已经厌倦了江湖上的风险,故而托词不识滚龙王后,准备就此摆月兑江湖生涯,逃世避俗,不再混迹于江湖之中。”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大哥每每观察人微,实是常人难及!”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兄弟只看出她身怀武功,只怕还未看出她是故意扮作了老态龙钟。如若兄弟的判断不错,她该是滚龙王后的侍婢之一。我那师妹派她来此之时,已经许愿于她,此事一完,就让她摆月兑江湖生涯。”
只见那已经消失的老妪,突然又转了回来,慢步走回。
上官琦暗中运气戒备,表面之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双目凝注在那老妪的身上,防备她突然施袭。
那老妪走到两人四五尺处,突然停了下来,缓缓问道:“老身有一事想借问两位一声。”
唐璇道:“我等洗耳恭听?”
那老妪道:“滚龙王后的玉体,很安好么?”
唐璇还未来得及接口,上官琦己抢先答道:“滚龙王后己然逝世!”
那老枢的身躯突然起了一阵剧列的震颤,显然,骤闻噩耗之下,内心的激动不能自己。
唐璇的神色镇静,若无其事地一挥摺扇,道:“凡是和滚龙王为敌作对之人,都难以摆月兑他那搜魂的魔掌,难逃过死亡之路。姑娘既摆月兑江湖生涯,难道还要自投入江湖是非之中不成?”
那老妪突然低下头去,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去吧,从此安份守己,别再卷入江湖是非中了。唉!你那一点武功,也无法替滚龙王后报仇雪恨。”
那老妪举起衣袖,挥拭一下泪痕,口中喃喃自语,缓缓转身而去。
上官琦目睹那老妪去远,轻声对唐璇说道:“大哥,此地非咱们久停之处,咱们也该早些走啦!”
唐璇缓缓从怀中模出一个玉瓶,打开瓶塞,倒出了三粒丹丸,说道:“兄弟,这药丸,先让她服下一粒,尽这三粒丹药之力,保住她的病势不起变化,咱们兼程赶路。”
上官琦知他已改变了主意,当下抱起一息奄奄的姜姑娘,起身而去。
唐璇记路的本领,举世无双。两人绕出了杂林,兼程赶路而行,到天色人夜时分,已遇上了穷家帮中派出寻找两人之人。
原来欧阳统耽心唐璇的安危,并未立刻回归大营,下令穷家帮中之人暗中追随保护,但却不许干扰到唐璇的行动,是以两人的活动,始终在欧阳统派出随护之人的监视之下。
穷家帮中之人早已备好了车辆、马匹,一和唐璇会合,立时把一息仅存的姜姑娘安排登车,护拥归营。
半夜紧赶,回到穷家帮大营所在,已经是四更时分。深宵寒露下,欧阳统带着武相关三胜和穷家帮中的高手,迎出村外。
唐璇急跃下马,躬身长揖,道:“劳帮主大驾亲迎,叫属下如何敢当?”
欧阳统却微笑答道:“先生连日辛劳,快请回房休息一会吧!”
唐璇长长叹息,默默不言,缓步向前行去。这一叹息之中,包括了无限感激,胜过千万句逊谢之言。
上官琦一拱手,道:“帮主,姜姑娘现在车中,但她病势很重,最好能请姜大侠亲自抱她出来。唉!大哥本想留那林中先替她诊疗病势,一两天后再赶回来,后来却变了主意,凭仗灵丹,保住了姜姑娘的伤势未起变化,但据在下所见,姜姑娘的病势,已如燃油将尽之灯,只怕是难得……”他一口气说到此处,方始警觉到下面之言大不吉利,赶忙住口不言。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道:“姜士隐思念女儿,神智已陷入昏乱之中,大吵大闹。本座不得不暂行从权,点了他的穴道。”
说话之间,遥见两个灰衣大汉,抬了一座软床,急急奔了过来。
上官琦肩负重任已了,忽然想起了杜天鹗来,急急问道:“帮主,我那杜大哥的伤势可好了一些么?”
欧阳统道:“杜大侠伤势已渐好转,上官兄不用担心。”
这时,两个灰衣大汉己然奔近车前。
欧阳统伸手拍活了姜士隐的穴道,暗中却运功戒备,怕他突然醒来之后,神智未复,出手伤人。
只听姜士隐长长吁一口气,挺身而起,双目转动,四外望了一阵,伸手向欧阳统抓了过去,口中大声喝道:“唐璇那小子回来没有?快还我女儿来!”
欧阳统挥臂一格,封开了姜士隐的掌势,道:“令媛现在马车之中,只是她病势沉重,姜大侠镇静一下,再去看她不迟。”
姜士隐果然静了下来,缓步向马车走去。
上官琦看他举步之间,身体不停地颤动,忍不住低声说道:“令媛身体虚弱,奄奄一息,姜大侠最好是小心一些。”他目睹那姜姑娘的病情,一路之上,都担心她突然死去,生怕回来之后无法向姜士隐交代。
姜士隐那将要触及车帘的右手,突然一阵抖动,停了下来,回顾了上官琦一眼,又缓缓伸出手去,揭开了车上的垂帘。
他望望女儿的脸色,仰脸吐一口气,这口气似是吐尽了他数日来心中积存的忧郁,阴森的脸色上,突然开朗了不少。
上官琦瞧得暗暗奇怪,忖道:“姜姑娘的病势如此沉重,这姜士隐看去竟然似十分轻松,难道这位多灾多难的姑娘,一直是在这般沉重的病势中渡着岁月么?”
欧阳统拱手一笑,道:“中宵风露甚重,姜大侠快把令媛抱回室中。敝帮唐先生医理精深,世无其匹,明天再请他为令媛诊病用药。”
姜士隐似是已神智尽按,微微叹息一声,道:“帮主的盛情,在下感激不尽。”抱着爱女大步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