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上了一只木筏,由六名军卒撑着,溯向上游而去,行出约三里许,靠左的河边有树枝砍过的痕迹,而且也有前行所留下的标志,两人就舍筏就岸。
一行八个人步行而走,虽然没有路,却不会走错,因为一路皆有砍小草野树的痕迹,却是前行者故意留下的,用作后来者的依循。
如是前进又有一个多时辰,深入约有七八里,他们终于遇到了先行的斥候,十个人都在,地上还有两具尸体。
死者一望而知是山中的土人,腰间围了一块兽片,全身赤果,最令人意外的是这竟是两名女子。
郑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斥候组长道:“启上总监大人,这两个人是土著巡逻,由于小人的行迹被她们发现,不得已出手杀了她们。”
“你们能判断来人迹印是由此而去?”
“是的,小人等一路追踪至此,前面是吉马族聚居之处,小人恐怕打草惊蛇,不敢再追。”
“确是吉马族?”
“确定,吉马族聚居处,正是这个地方,再者吉马族中尚女权,战士等重工作,皆由女子担任,小人相信来人必然已深入吉马族区了。”
“你们谁对吉马族熟悉的?”
“小人王大年,就是出生在吉马族的。”
王大年的父亲是汉人,早年贩货南洋,为了做生意,曾深入蛮区,结果认识了一个吉马族的女战士,结成连理,住在吉马族中,该族奉行女权,男人在那儿很没有地位,王大年的父亲待了十几年,在王大年十岁的时候,带了儿子,又离开了吉马族,回到了中原。”
王大年投入了军中,因为他能说此间的土话,所以才被选为西征的斥候。
郑和听了王大年的简史之后,十分兴奋地道:“文廷玉那一村的人既然与吉马人往来很近,自然可能攀上交情,所以他们才能托蔽在吉马族中,也能得到吉马人特有的迷香,盗了宝之后,也很自然的要躲回吉马族中去了,王大年,你带路前进,我们到吉马族中去要人。”
王大年道:“总监,吉马人悍勇无比,又蛮不讲理,似乎应该调集大军再去。”
郑和道:“等调集了大军,文廷玉那批人就跑了,我们是去追被盗的藏珍,可不能耽误。”
王大年无奈地道:“那只有一个办法,见人就杀,千万别给他们有还手的机会,他们的战士擅长吹箭,上淬剧毒,中人无救,刚才小的就是使用这个方法,先下手为强,才没有受到折损。”
“吉马族有多少人?”
“小的是二十年前离开吉马的,那时候有七八百人呢,时过二十年,应该还有五六百人。”
“怎么会越过人越少呢?”
“吉马族的族规是以女人为主,男人在族中既不受重视,也没有地位,所以他们的壮年男人受不了都逃跑,而她们对逃跑的男人十分残酷,抓到了立即处死,在这种情形下,人口自然日减,据说以前的吉马是全高原上的第一大族,有好几万的人呢,不过百余年,却已败落到千人不到了……”
郑和沉思片刻道:“好,本宫知道了,你还是领先前进,能够不杀人,还是尽量避免,我们不是跟吉马人作对来的,只要他们交出文廷玉那一班人就好,否则我大军一到,她们就会真正的族灭了。我为王者之师,一定要晓喻明白了,不能不教而诛。”
他领着一行十余人,继续向着丛莽奔进,不过沿途都己留下了标记,那是通知其他各队的斥候,也要他们循迹追上来,这是郑和当初约定的,令各队斥候分头出发搜索,任何一队在确定发现线索后,立刻放号炮通知其余各队赶来会合,而且规定每队前行以十里为范围,如无所见,即行回头。
号炮冲上半空,有一缕红色的烟雾,凝聚空中,可能半个时辰不散,而且高达数十丈,二十里之外清晰可见,这是专用来联络的一种信号。
那队斥候虽然也有二十人,但每个都是精选出来的好手,个个以一当十,也是很少有的一支援兵。
郑和等人越往前走,迹象越明显,乱草中已经有被践踏出来的路痕,尤其是王大年拾获了一块木片,那是用做锦盒盖子的,可见那批盗宝者正迫不及待打开了锦盒察看内容,匆忙中将盒盖漏落在地。
这个盒盖更确定了追迹路线的正确,郑和轻轻一叹道:“人的贪念,实在很难说的,那些人明知是要跟数万大军对抗是毫无希望的,却仍然要冒死前来盗宝……”
梅玉道:“也许他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手,又躲在这蛮荒之中,大军找不到他们,又不能久留,躲过一阵,大军总是要离开的。”
郑和道:“是的,这是他们心中的想法,可叹的是这批老百姓,无法了解官方人的立场,我们奉旨前来的,也不得任何差错,否则不只是你我两人难以交差,西征将领,个个都难月兑干系。”
这句话又触发了梅玉心中的傲性,冷哼一声道:“皇帝也要讲理,东西又不是我们故意丢的,不过就是几块宝石罢了,怎么又可以连累到其他的将领们,他们又不知道我们来取宝。”
郑和一叹道:“国公,皇帝倒不是不讲理,他的理跟你的不同,丢了那几块宝石无关紧要,但是事情的严重性不在宝石,而是在乎上国的尊严,主上遣大军远征,目的也不是在有所收获,谁都知道那是十分渺茫的事,不能期之必成,主要的意义在扬我华夏之威,主上对汉、唐两代开土开疆的盛举,十分心折,他在做王子时就几次向咱家吐露心声,所以一旦登基,就迫不及待地遣咱家出来了,抚平西南诸夷,也是主上早就计划的,所以像这次战船,这批水师,几乎是早就备妥的。”
“那与忽必烈藏珍没关系吧?”
“但是与上国之尊严有关,如果在大军重重警戒中,都能叫人把东西盗了去,这就证明了军威之不可恃,也大损及上国之尊严,所以,说句老实话,失去的那些宝石,追不回来咱家尚有担待;这批盗宝的人,必须加以严惩不可,国公现在该知道重点何在了!”
梅玉终于明白了,他也没办法对此说些什么,他跟建文帝是很接近的朋友,几乎情同手足了,他多少对这些皇族子弟有个了解,建文帝为人心慈而平和,十分仁厚,但是在一件事情上,却不马虎,那就是帝国皇室的尊严。
建文帝十分敬老怜贫,可是有一次,宫中一个老太监不小心,把盛装的玉玺的盒子碰倒在地上,里面工玺丝毫未伤,但是建文帝十分震怒,当场下令将那名老太监推出宫门斩首。
这是一名三代老宫人,侍候过太祖、太子、皇太孙,也就是建文祖孙三代,平时建文帝对他十分尊敬,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建文帝表现了他冷酷的无情而坚执的一面。
皇帝也好,皇族也好,他们的尊严是不容冒读的。
梅玉本来对郑和如此郑重其事的追捕文廷玉那一帮人,颇不以为然,忽必烈藏珍中珍品极多,失去的这一批,价值不过百分之一而已,不值得隆重其事地追索。
现在听郑和说到尊严两个字,梅玉知道这件事是无法转为和缓了,从建文帝的身上,他已了解到触犯帝室尊严是一项无可宽恕的罪行。
何况,郑和的一句话,将梅玉心中另一丝不安也冲淡了——这文氏先人已经因献出藏珍图而致富贵,则文廷玉再下手盗取藏珍就太不应该了。
本来,梅玉心中还以为文氏后人对忽必烈藏珍,多少也该有一点权利的,现在想到了文氏先人已经将藏珍图献给了朝廷而致富贵,他的后人对藏珍已经没有权利了,文廷玉的行为也是真正的盗取了。
想通了这一点,梅玉的脚步也走得快了一点,是跟在领先的王大年之后。而且还突然伸手,将王大年推倒在地,同时一举手中的盾牌。
这是一种以藤为支架,再蒙上熟革为面的皮盾,既轻便、又坚韧,最适合这种丛林地区使用。
皮盾上发出了蹦蹦的声响,有好几枚黑色的木刺落下来,王大年也很灵巧,在梅玉推倒他的同时,已经滚向一棵树后,这时一扬手,射出了一筒袖箭。
这种袖箭通体皆铁,前身粗细如筷,却是机簧弹射出来的,十分强劲,一简可发十支,可以一支支的发,也可以一下子十支齐发,是一种很少有的暗器。
郑和这支远征军中,倒是各种人手都齐全,尤其是这些担任斥候的先锋营中好手,几乎人人都有江湖上一流身手的标准,王大年的感觉虽不如梅玉的快,但也只慢了一步而已,滚倒地,已经留心到暗袭所来的方向,抬手就是一筒袖箭反击回去。
树上发出两声惨叫,两条人影坠落下来,果然又见两名吉马族的女战士,上身赤果,则围着兽皮,颈子上则悬着一具竹筒,那是她们发射吹箭的吹筒,前头是一种树枝,削成尖刺后晒干,坚硬不逊钢铁,浸染过毒汁后,就是一种杀伤力极强的武器。
罢才那一阵吹箭就是这两人发出的,她们的动作虽轻,却躲不过梅玉的耳目灵敏,及时拯救了王大年的性命。
王大年惊魂甫定地道:“多谢国公爷的援救之恩!”
梅玉道:“别客气了,彼此为同胞,守望相护是应该的,对面的二十丈外草丛中,尚有十人以上的埋伏,把她们叫出来,大家好好地谈一下,如果她们还是心存敌意,我们的大军赶到,就将鸡犬不留了。”
王大年大声地用吉马语叫了一阵,但见乱草嗖嗖一阵翻动,出来了十六七个女郎,都是果着上身,下披兽皮短裙,肤色褐黄,发长垂腰,隆鼻而凹目,脸部长得颇为秀丽,只是她们身背弓箭,手持长矛,显得杀气腾腾。
为首的那个女郎看起来年纪很轻,但神情却很剽悍,她手执长矛,出来后将矛尖往地上一插。
这是暂停干戈,和平谈判的表示。
梅玉得到王大年的解说后,也勇敢地站了出去,那女郎看了他一阵后,居然咧开了嘴笑了,而且用汉语道:“我叫娃依那,是吉马族的小族长,你叫什么?”
梅玉倒是微觉一怔道:“原来小族长会说汉语,那就好极了,我们可以直接交谈了。”
“我的汉语是跟我的男人学的,他叫文廷玉。”
“什么?他是你的男人?”
“是啊,这个男人还真不错,只是年纪大了一点,而且又不肯到族里来跟我住在一起,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梅玉,是这次西征的大军主帅。”
“你叫梅玉?你就是那个强占他们村庄,抢夺他们财宝的坏人?”
梅玉倒是怔住了,没想到文廷玉居然倒打一耙,由抢劫者变成被害者了,略一定神后,他才回答道:“小族长,我是大明朝天国西征大军的主帅,这次带了三万多人前来……”
“你就是仗着人多,才强占了文廷玉的村子……”
梅玉觉得很难跟她讲道理,因为这个女子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根本讲不通了。
他只跨前了一步道:“文廷玉从我那儿偷了一些东西,躲到你们族中来了。”
“你胡说,那是他的东西,你们强抢了去,我们帮助他收了回来。”
梅玉大声道:“你要帮助他跟几万大军作对,你们才只有几百人,等我大军一到,你们将死无噍类!”
王大年道:“国公,没有用的,吉马人数字观念极为含糊,除了有数的几个外,他们分不出多少的,在他们眼中,一百和一万都是很多,没什么差别的。”
梅玉道:“那要怎么样才能向她晓喻利害?”
“没有办法,她们身为战士,都是蛮不畏死的,也不信神明,不知畏惧,只有一个办法对付她们,就是杀!”
“除了杀戮之外,当真已别无他法了?”
“这个……小人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了,据小人对她们的了解,吉马族的女人个个都像母狼,又凶又狠,简直不像人,所以她们的男人才要逃走。”
可是那个娃依那小族长却不像头母兽,她看着梅玉,居然是十分欣赏的样子,也显得颇为妩媚。
这种眼光看得梅玉有点不好意思了,他顿了一顿才道:“小族长,文廷玉从村子里拿走的东西,实在是我们的,我们是奉了大明天朝皇帝的旨意来取回那些东西,一件都不能缺少,谁要抢走那些东西,就是要跟大明朝廷作对,我们绝不放过。”
娃依那道:“文廷玉说那些东西是他的。”
梅玉道:“我说是我的,小族长,你是第三者,弄不清楚,还是让我们自己解决的好。”
他只是随口的建议,没想到娃依那居然点头同意地道:“不错,你们各说各的话,我也不知该听谁的好,我带你们去,你跟文廷玉当面自己解决去。”
梅玉大喜过望,连忙道:“这样最好,谢谢你,小族长!”
娃依那嫣然一笑道:“你叫我小族长,我就要叫你大元帅了,这可不公平,变成你大我小了,还是你叫我的名字吧,我也叫你的名字,你可是叫梅玉?”
梅玉觉得她在大小上计较很有意思,但最高兴的是可能不经战争就找到文廷玉,他并不怕吉马人,以几万大军对付几百人的吉马族,也不会有问题,他只是不善于杀戮,尤其是杀死这些无知的蛮女,他觉得既残忍而又无用,因此他很愿意取得娃依那的友谊,所以他也高兴地笑道:“好!我们互相以名字相称,做两个好朋友!”
娃依那十分高兴抓住了梅玉的手道:“朋友!朋友!”
梅玉在这边打交道,王大年却在后面悄声对郑和道:“总监,那个蛮婆看上国公了,您要提醒国公一声!”
哪知郑和笑嘻嘻地道:“这是好事呀,能够不用血刃而解决问题是为上策,否则要杀死几百名蛮人,我们多少要折损一些人员,远征折兵,为行军之大忌。”
王大年只有瞪着大眼道:“可是若被他们缠上,就无休无止,一辈子都没完没了。”
郑和哈哈一笑道:“那是一般的情形,梅国公可不一样,他不可能留在番邦招驸马,那个蛮女如果肯跟他回中原,自然不成问题,国公夫人是位侠女,心胸开朗,不会在乎国公身边多了个人,若是那蛮女不肯放弃这儿的地位,当然也怪不到别人了!”
王大年道:“只怕她既不肯随行,又不肯放人,那又该怎么办?”
郑和却似胸有成竹的哈哈笑道:“那也没什么,我们不妨检阅一下军队,让那蛮女看看我们的军容。她虽然不知识数,但多与少总还看得出来的,再加上我们的严整的军容,犀利的武器,她如果再敢跟我们作对,那就是白痴了,哈哈……”
他说得很高兴,前面的梅玉听得也点头了解,原来郑和是有深意的,他是运气以传音方式把话送到梅玉的耳中,实际上也是向他暗示应付之事。
郑和跟梅玉一样心思,也是个不愿多造杀孽的人,先前他己看出端倪,向梅玉示意,用怀柔的方法去收服娃依那,而且也向他解释清楚,对付这种蛮女,别无他法,只有攻心之所弱,示之以情,才能化干戈为玉帛。
梅玉也担心的是以后纠缠不了,郑和说他绝对有办法把事情了结,现在果然把办法说了出来。
对于弄个蛮女在身边,梅玉倒是无所谓,西南水摆夷,夷女多情,他跟逞罗国的公主也结了一段情,那位公主情深似海,自己要在国内接替王位,无暇侍奉梅玉,却派了五六个美丽的宫女在梅玉身边,代替她侍奉。
这几名宫女都是终身侍奉主人,不再出嫁了,就像是女奴一样,但梅玉和姚秀姑拿她们不曾当奴隶,所以她们都算是侍妾的身份,姚秀姑倒是十分喜欢,因为这些女子细心着意,而梅玉自幼出身贵族之家,虽然历练江湖,养出一身豪情,但生活上仍是要人侍奉的。
姚秀姑也是江湖女豪,神弹驰名武林,对于侍候男人的确是不太内行,乐得有人代劳分忧。梅玉倒不是担心以后的问题,但他却是希望能够在全吉马高原上建下一片势力,将来把圣光寺也迁来此间的。
目前圣光寺在缅甸虽受尊祟,但那些国家多半还是要靠关系去维持的,也不易建起自己本身的巨大实力,那是会受到大明朝廷干涉的。
在这吉马高原上,由于距离遥远,中隔大海,明朝的势力无法直接到达,梅玉希望建文帝能搬到这儿来,避开永乐帝的直接威胁。因此悍勇善战的吉马人倒是极为理想,如果能收服了她们,归圣光寺直接控制,将是一股极为雄厚的武力。
他在路上跟娃依那展开细谈,一方面了解吉马族,一方面也刺探文廷玉等人的关系。
吉马族的女子缺少男人,文廷玉的村中子弟却因为女人不多,形成了自然的一拍即合。不过他们的男子不肯到吉马族来,每年春天才来到族中跟他们的女子欢好。他们会武功,懂文明,对吉马人颇多好处,所以才维持一个友好的关系。
文廷玉跟娃依那就是那种男人与女人的关系,但文廷玉的年纪毕竟大了,自然不如梅玉的年轻英俊。
蛮女不但多情,而且也很直率,何况娃依那并不傻,她坦率地承认了跟文廷玉的关系,但也说不喜欢文廷玉。因为文廷玉也好,他的村人也好,对吉马人没有感情,只是利用她们,利用她们的武力保护,也看中了她们族中的金砂,吉马族聚居的吉马湖中盛产金砂,金质很纯,有时能捞到拳头大的金块,每年他们都要从湖中捞走大批的金砂,梅玉更是动心,但他却别有计较。
终于来到了一片大村落中,村落在一个大湖之畔,村民的生活并不像别处蛮人那么简陋,她们已懂得架木为室,墙壁是用一株株圆木叠架而成,头上覆盖着茅草;虽不如中原的宫室之美,但在西南而言,却已是十分进步了。
族中大部分都是女子,几乎见不到男子,即使有几个,也都是老弱之辈,操司着粗役。
梅玉已经和娃依那说好了,来到族中之后,已经叫王大年带了一批人绕开活动去了,只有他跟郑和二人,直到村落中心,一幢很大的圆形屋子前面。
娃依那在门口叫道:“文廷玉,出来,我把梅玉找来了,你们当面说清楚。”
文廷玉果然从门口出来了,看到梅玉和郑和站在一起,没有被捆上手脚,倒是微微一怔,不过又看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心中较定,笑着道:“娃依那,你真行,果然把这两盗贼头子给抓来了。”
娃依那道:“他们不是盗贼头子,他们是明朝的元帅,带了很多的军队前来,文廷玉,你很不够意思,我好心要帮助你,你却想把我们全族送进死路。”
文廷玉呆住了,不知如何说才好,娃依那又道:“还有,你说他们抢了你的东西,据我后来所知,是你偷了他们的东西,你拿来的那些箱子,都是他们的。”
文廷玉连忙道:“不……箱子里面的东西是我们的。”
“假如你说的是埋在山月复中的东西,那也不能算是你的,那应该是我们的,因为那些山谷是我的族人的,原先是我的族人住在那儿,你们来了才借给你们的。”
“可是东西是我的祖先埋进去的。”
“东西也不是你祖先的,那只能说是一些无主之物,谁找到就算是谁的,即便后来落到你祖先手中,他把钥匙和地图献给了明朝,也把权利交出去了。”
梅玉突然发现这个娃依那很精明,思虑周详,分析事极有条理,不像是个蛮夷之邦的人。
文廷玉急了道:“娃依那,我们是夫妇,你该帮助我。”
娃依那道:“我们不是夫妇,只有朋友,你如果要做我的丈夫,就要依照我们的规矩,搬到我的地方来,替我煮饭缝衣服、做工……你说你不能做这些,所以才另外居住,做我的朋友。”
“就算是朋友好了,也应该互相帮忙,你也该想想,我对你们族中有多大的贡献,教给你们多少知识和技能。”
娃依那怒声道:“住口!文廷玉,你到我族中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骗取我们的金砂,骗取我们的迷魂香拿出去卖给别人,你教我们一些知识,却都是要金砂作报酬的,我们可不欠你什么人情。”
她的声音转为愤怒:“而且朋友只是互信互助,你却骗了我,叫我们去跟明朝作对,我的族人能跟明朝的大军作对吗?如果我们跟明朝冲突起来,一定会被他们杀光,你恐怕就是打这个主意1吧!”
“这……怎么会呢?如果你们被杀死了,我们也同样的遭殃,明军不会放过我们的。
娃依那冷笑道:“你们不会遭殃的,因为你把偷来的宝石都送给我母亲了,明军杀光了我们,取回了宝石,就不会长留在这边,大军一走,这儿就属于你了,湖底的金砂也属于你了,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所在。”
梅玉道:“什么?他把偷来的宝石送给你母亲了?”
“我想是的,所以我母亲才把族长的宫室让给他们了,我母亲很喜欢各种首饰,他在出发之前就说明了,把取回来的东西送给我母亲。我正在奇怪,他的目的究竟何在?偷取那些东西既不为他自己,他干吗要这样做,当你说你们有几万大军时,我才明白,他是要利用你们来消灭我们,好独占湖底的金砂。”
她转向文廷玉,怒声道:“你是这个意思吧!”
文廷玉脸上汗珠都流了下来,急声辩道:“我怎么会是这个意思呢?你太多疑了!”
“我多疑?那么你这次偷袭是为了什么?要说取回藏珍,你只拿走了极少的一部分,而且还不是为了你自己。”
“我……我是为了送给族长,所以才拿走了一部分,我是希望能在你们的帮助之下,收回其余的……”
娃依那冷笑道:“文廷玉,你当真把我当成一窍不通的土人了!你说,凭我族中的的几百人,能够和明朝的大军作战吗?有胜利的机会吗?你也知道那等于是以卵击石,你的藏珍不是永无收回之望了吗?”
“这个……他们的几万大军,一半留在海上,一半留驻马六甲,只有几百人开进了山村,应该可以一战的。”
娃依那道:“就算几百人,我们也是打不过的,他们的武器好、战技高,还有火器,我们的战士死了四五个了,他们一个都没有损失,如果拼起来,我们一定是全军覆没。文廷玉,你明明知道这个结果的,仍然要挑起我们的冲突来,我知道你一定是另有目的,而且也立刻想到是为了湖底的金砂,这批金砂的价值不逊于另一个宝藏。”
文廷玉道:“娃依那,你怎么知道宝藏值多少?”
“我不知道宝藏有多少,但是我知道湖底的金砂有多少,假如全部铸成金块,可以铺满你的村子,我也知道一块金砖值多少,我跟你出去过,看见你只用一小块金子,换了好多好多的日用品和布匹回来。文廷玉,自从我知道了黄金的价值之后,也知道你一直在打那批金砂的主意。”
文廷玉一叹道:“娃依那,我不该教给你知识。”
娃依那道:“你不教给我也会有别人教,以前我们这儿来了几个汉人,你把他们都杀死了,你还不是怕他们教了我们知识,泄漏了藏金的秘密……”
梅玉这才道:“文廷玉,我一直对你这次的盗宝之举感到不解,因为你知道我们是奉旨而来,不能容许有一件失落。一定会追查到底的,而且在荒蛮之地,你也不可能逃到哪儿去,现在终于知道了你的目的。”
文廷玉这才无可奈何地道:“梅元帅,这批金砂可是无主之物,在下纵然生了取得之心,也不犯法吧!”
梅玉沉声道:“这是吉马人的居地,一切物产权应该是属于她们的,怎能说是无主之物!”
“可是她们不懂得运用!”
娃依那立刻道:“以前我们是不知道,可是我知道黄金的价值之后,已经想到要如何去利用它们了!”
梅玉一叹道:“娃依那,我知道你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可是对处理这一批金砂,你必须十分慎重。”
“我知道,黄金是引人眼红的东西,如果湖中金砂的消息传了出去,恐怕全吉马高原上的每一个部落国家都会前来掠夺我们了。”
郑和道:“岂只是全吉马高原上的国家会来争取,东西方的海盗也不会放弃机会,人人都想分一杯羹。娃依那,这批金砂的发现,对你们而言,也不知是祸是福。”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不敢外泄,也不敢让族人知道黄金的价值,否则她们都不肯狩猎练武工作了。”
郑和点点头道:“财富有时是灾祸!”
娃依那忙道:“梅玉,你可以给我帮助吗?”
梅玉道:“我们不会掠夺你们的金砂,也会暂时帮助你抵挡外来的侵略,但是我们不可能永远留在这儿帮助你。”
“但是你可以留下你的一部分军队来!”
梅玉道:“那怎么行,他们的家在中原!”
“也许有些愿意留下呢,我们族中有五百多女人都未满三十岁,她们都没有丈夫,留下的人,一个人可以娶两三个妻子……”
梅玉笑道:“那更不行了,你们的习惯太糟,把男人视作奴隶,没有一个男人肯留下的!”
娃依那笑道:“那是以前,五年来已经改过了,我们已经像一般人那样尊重丈夫了。五年前,我们族中有一次改革,为了改变这种不合理的规定,我们杀掉了两百多名老女人,因为她们不同意改革。”
“可是我看到你们村子里还是些男人在做苦工!”
“那是一些老人,他们已经做习惯了,而且是自动愿意做,没有人强迫他们。”
梅玉道:“这是很好的改革,这些问题容后再谈,目前我要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目光移向文廷玉,他连忙道:“元帅,那些宝石都送给族长了,她肯不肯交还我可不知道。”
“你们不过才回来就已经交出去了?”
“这是先说好的,那个老族长很喜欢珠宝,东西一到手,就迫不及待地等着欣赏了。”
娃依那沉声道:“我母亲在哪里?”
“她们在屋子里欣赏宝石首饰呢?”
娃依那大声叫几声,却闻房子里又出来一批女子,年纪都较大,每个人都带着一件亮光闪闪的首饰。
文廷玉道:“你看,她们都已经带上了,这批老女人都很顽固,宁死也不肯退还珠宝的。”
娃依那走了过去,跟其中一个老妇连连地用夷语叫了半天,那个老妇人一直摇头,其他的老妇人也跟着大嚷。
最后娃依那道:“梅玉,这些珠宝一定要交回去吗?”
郑和道:“是的,这是藏珍中的珍品,已经登录在案,我们必须要拿回去献给皇帝。”
“可是我母亲不肯交回,她不惜付之一战,也一定要保有这批珠宝,其他那些长老们也一样。”
梅玉道:“你应该告诉她们一战的后果,难道她们宁愿为了这点东西而引起全族覆灭吗?”
娃依那苦笑道:“我说过了,可是没有用,她们不相信,也不会改变主意……”
这时文廷玉又对那些老妇们叫了几声,有两名老妇转身就要跑,挂依那连叫几声都没用,不得已,甩手一扬,射出两柄飞刀,那两名老扫却是后颈被飞刀刺入,扑地不动。
梅玉楞然道:“这是做什么?”
“文廷玉叫她们带人来杀你们,我制止不了,只有先出手杀死她们了。”
这时候,老族长也满脸怒色地指着娃依那大吼,有七八名老妇人都执长武器向娃依那攻击,而娃依那的手下战士,也都挥戈迎战上去。
老族长更是愤怒,又叫了几声,文廷玉冷笑道:“娃依那,你竟敢犯上杀死长老,我奉了族长的命令,召集族人来杀死你和这些敌人。”
说完话,文廷玉就向外闯去,有几名女战士上去拦住他,可是文廷玉的武功比她们强,几个照面就被他踢倒了两个人,抢出去了。
娃依那忙对梅玉道:“你不是说后面还会有人来的吗?能不能快一点?”
梅玉道:“后面还有两队搜索斥候,他们会赶过来的,但是可能不会这么快的,你要人干吗?”
娃依那咬牙道:“跟我母亲的人决一死战,因为她绝不肯把宝石还给你们,而你们又势必收回不可,只有一战来解决,族中有一半的人支持我,一半的人支持我母亲,拼起来胜负难定,只有靠你的人帮忙了。”
梅玉皱眉道:“你们母女之间,难道不能好好商量?”
娃依那道:“没什么好商量的,这一战始终是难免的,我们是观念上的冲突。我主张彻底的改革,取消长老和族长的特权,开放全族,跟其他各族和平往来,这样我们的女人才能得到丈夫,开始新的生活,可是那些长老和我母亲反对,她们不肯放弃手中的特权。”
“什么特权?”
“包括很多优先的权利,最重要的一项就是族长和长老的世袭制,只有她们的女儿才能当长老,我认为不公平,主张长老和族长采取选举制,每五年选举一次,在一百人中选出一名长老,再由长老们选出一个做族长……”
梅玉一笑道:“你这么大公无私的胸怀实在难得,但也得想到那些长老们一定会反对。”
娃依那恨声道:“但是我认为最可杀的就是这些长老,她们终生都高高在上,享受最好的待遇,却不出一分劳力,自私自利,从不肯为别人着想……可恨的是文廷玉,他居然也反对我的做法!”
梅玉道:“如果照你的做法,吉马族就会开放了,湖中藏金之秘也会泄漏出去,他当然要反对了!”
说着,文廷玉带了一批战士来了,大概有两三百人,个个手执武器,高声叫嚷,但是也有差不多数额的战士,站在娃依那这边,形成对峙的局面。
战事一触即发,梅玉皱眉道:“娃依那,你要慎重考虑一下,战争开始将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你的全族都将毁灭了。
娃依那道:“战争是无法避免的,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是两种观念的冲突,在这一边的,都是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她们对老一辈的专横和压制,早就不耐了,如果不是我阻拦着,她们早就起来反抗了,今天对峙的局面已经拉开了,我也阻止不了!”
“可是你们斗得两败俱伤,却便宜了文廷玉,他正好从中取利。”
娃依那却毫无所谓地道:“我知道,我偏不会叫他如意,所以我把湖中的藏金的秘密告诉你,你可以阻止他得到这批金砂,也可以杀死他……”
梅玉道:“王者之师,不以杀戮为手段!”
“这个人是汉人,他偷盗你们皇帝的禁品,是不是死罪?”
“娃依那,你对中原的事懂得很多呀!”
娃依那道:“我不是告诉了你吗?以前也有几个汉人来到这里,告诉我许多外面和中原的事,那些人却被文廷玉杀了,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对我们有阴谋了,我也一直想对付他。直等到你们来到,我故意帮助他去偷盗你们的藏珍,就是要你们帮我除掉他。”
“你倒是很有心眼呀!”
“如果我没有脑筋,就只有被文廷玉抓在手里,最后我和我的族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这家伙人面兽心,一肚子阴险……”
“那你早就该除去他呀,你们的力量比他强得多。”
“我没有办法,他的武功比我高,单打独斗胜不了他,而且他跟那些长老都有交情,那些老婆子都支持他,我若是带人去攻击他,那些长老们就会对付我了!”
“他……不是你的男人吗?”
“在老马族,一个男人并不专属于一个女人,人人都可以跟他好,文廷玉并不是我的族人,他的地位很特殊,许多长老都跟他要好过,有几个年轻的小长老还是他的女儿,我若不借助外力,实在无法除去他!”
梅玉一叹道:“看来你是非要他的命不可了!”
“是的,我跟他没有私怨,只是我知道他很危险,只要他活着,他不会放弃我们的金砂,就算你把他抓回中原去,我还是不放心,他随时会逃回来的。”
他们在这边谈,文廷玉跟那些长老们也在商谈,最后大概获一致结论了,因为族长高举了长矛,要下令部属冲杀了,梅玉忽脚直:“慢着,娃依那,如果我们不收回那些宝石,是否可以避免一场战争?”
郑和道:“国公,这可不行的,忽必烈藏珍俱经登录在案,谁都无权加以处置的。”
“不!郑公有权的,皇帝曾经授权给郑公,叫你在海外待善价而估的,皇帝要的是一笔活用的经费,而不是一批好看的珍宝,你就卖给吉马人好了,向她们换取金砂!”
郑和眉头一展道:“这倒是可以商量的。娃依那,这批宝石的价值,该在黄金十万两左右,差不多有十个西瓜那么大。”
他用手比了一下,也不过是个米箩大小,金子的质量重,那么大的一个圆球,即已有万两之数!
哪知娃依那笑道:“有!有!我们在山洞里,堆存了金砂,就有二十多箩,足够给你们了。”她用手一比,那箩筐就有一般米箩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