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炎热的中午,展鹏程在太康县北的龙曲镇,发现了一件怪事。
当时,展鹏程走进一家餐馆,凭窗独酌,一面默察来往人士,一面饮酒解闷。
陛子里的食客稀少,只有展鹏程和两个行色匆匆的客商,从掌柜老人的愁眉苦脸上,可以看出近来的生意是何等的不如意。
不一会,一匹赤白相间的花马,载来一位杏黄劲装的少女,腰缠黑色扁带,一望而知是练武的姑娘。
她娇健地下马进门,坐在展鹏程对面的另一个窗口,美艳动人的娇姿,看得展鹏程双眼一亮,顿时呆住。
这少女坐下以后也因发现展鹏程英俊的品貌和痴态,为之粉面一红,螓首微垂,略一抿嘴,便转脸向窗外张望。
直至堂倌到她跟前询问时,才回首轻声要了几样心爱的食物。
接着,又一阵马蹄声响,惊醒了展鹏程,两眼望处,进来了一位青衫书生。
这书生年约双十,身材纤弱,但三面朱唇,秀眉俊目,一付人人喜爱的脸蛋,展鹏程痴然忖道:奇怪!今天怎么遇见两位如此可爱的人物呢?
可能都是在灾区活动的武林同道吧?
书生进门之后,也曾经向展鹏程和那黄衫少女看了几眼。
态度自然高贵,像是个贵介公子。
使展鹏程和那少女都突然想起一人,各自暗忖道:这书生的气质仪态,真可以和应清华并驾齐驱,难分轩轻!
可惜稍嫌纤弱,不如应清华英挺强壮。
陛子里一阵沉寂,那两位客商已膳毕付账出门,只剩下展鹏程和书生少女三人各据一方,相对默然。
蓦地里,一阵杂乱的马嘶蹄响,从北街直冲而来,吓得街上的行人速向旁闪,惊叫出声。
展鹏程和那少女都闻声转头,观察是什么人物,竞敢在大街上毫无顾忌而驰马。
蹄声在馆子门口一停,进来一批灰衣人,走向前头的,是两个五十来岁的老人,一样灰色褂裤,背露兵器握把,神态骄傲,昂然直入。
后面跟着四名大汉,都是灰色劲装,佩刀带剑,个个凶相赫然,令人一见呕心。
他们进来以后,除了两名大汉向掌柜的吩咐酒菜外,其余都围坐在靠门的一台席上。
展鹏程早已知道这批红星教徒来此必有所图,所以用两眼掠视一下那书生和少女,看看两人对这批教徒的反应。
同时侧耳静听,注意这批教徒的说话。
丙然,黄衫少女一见这批人,即柳眉一蹙,微现不欢的情态。
但青衫书生却神态依然,视若无睹,只是专心饮食,细品酒肴美味。
展鹏程为了黄衫少女不欢表情,正要猜想其中原因的时候,已听见一位教徒问道:“莫香主,杀害杨香主的人就是这妞儿吗?”
展鹏程转头一瞥,已见一位坐于下横的教徒答道:“是的!请分堂主替杨香主报仇。”
“好!等咱们吃完以后,将她带回会分堂去,狠狠地惩治一番,给那些蔑视红星教的人作个榜样。”
这一来,展鹏程已知道大概情形,因而决心要帮助黄衫少女,铲除这些恶徒,故向少女投去一瞥,意在看她闻言以后的表情。
只见她已停止饮食,双手托着香腮在默想,杏眼含威,一讨镇静与坚毅的神色,似乎对这些教徒的阴谋,已想妥应付的方法。
接着,她便起身整衣,准备付账离开。
展鹏程也跟着起身,叫堂倌收账,使少女投来一瞥怀疑的眸波,才转身向门边走去。
正在很吞虎咽的教徒们,即有一人起身拦在门口,恶狠狠地喝道:“慢来,等老子们吃饱后再走!哼!有……。”
黄衫姑娘一声不响,即刻欺身出掌,一式极为怪异的招式,向那教徒身上袭击。
活该这教徒倒霉,他以为自己人多,黄衫姑娘一定会心怯而止,不敢硬闯的,不料黄衫姑娘已下定决心,速战速决,不管武林常规,即行出手,使他措手不及,无法还击,在喝声未完之际,即被她击中前胸。
泵娘这一式怪异招式,威力不小,将他打得身形直飞,“叭”的一响,跌出门外。
其他的教徒起身追出时,姑娘和展鹏程早已跃出外面等待。
这刹那间的变化,气得那些教徒发昏,尤其是那身材较高的老教徒,更怒极而笑道:“嘿嘿,你这妞儿真胆大,既敢杀害本教香主,又敢行凶拒捕,老夫不将你折磨个够,便不算本堂主。”
接着,又向展鹏程喝道:“小子,你也不想活啦?竟敢帮助这妞儿拒抗本教,真是罪该万死。”
黄衫姑娘仍是一声不响,凝神戒备。
展鹏程却被他这番狂妄至极的说话,激得哈哈大笑道:“我展鹏程行道江湖,管的是不平事,敬的是忠义人,像你这红星教徒欺诈良民,横行枉法,正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岂是我展某一人才想消灭你们?
“至于恃众威胁这位姑娘,更是可耻!我身为侠义门徒,当然不能坐视,你们想拼个死活,不妨到郊外去一趟,展某一定奉陪。”
随又转身向黄衫姑娘道:“此地人多眼杂,实在不宜交手,请姑娘听展某一言,到郊外再向他们理论罢!”
泵娘微一颔首,便和展鹏程上马出镇。
那红星教的老人,也大笑道:“好!”
又向其他教徒一摆头道:“走!咱们快点追,别让他们跑了。”
于是,这批红星教徒,便带着那名受伤的人,驰马从后追去。
接着,馆子里的青衫书生也付账出门,骑上那匹雄骏的黄马,“得得”而行,但方向也和前驰的人一样,仍是朝南出镇。
龙曲镇南约二里,道旁有块颇为宽广的草地,三面环林,形成半圆状态,东北方有个池塘,紧接着草地的边沿,池水深蓝,满生浮萍水藻。
这里地僻人稀,正是武林人士交手拼斗的好地方,展鹏程北来龙曲镇的时候,早已看过,所以引着那批红星教徒,驰来此地。
到达此地之后,选了一块较为平坦,靠近树林的地方,下马向黄衫姑娘正容道:“姑娘,请恕我冒味!我是昆仑展鹏程,虽与芳驾素未谋面却看出姑娘是正派之人,所以不自量力,要为姑娘稍尽绵薄。
“可是,对方人多势众,未卜胜败如何?故向姑娘作个建议,等会如果情况不妙时,希望姑娘能临机应变,速往林内走开,以免事生不测有辱姑娘千金之体。
“因为展某深悉红星教人,都是穷凶恶极之徒,至于展某自己,自有月兑身之计,请姑娘放心!”
黄衫姑娘见展鹏程满面正气,人俊言谨,不禁心生好感。
笔即向他微笑道:“公子的侠胆义风,我谷幽兰非常感激!不过,他们虽然人多,我……。”
她尚未说完,便被赶到的红星教徒所扰断。
尤其是领行先的老头更狂妄,竟从马上腾身而起,凌空扑向展鹏程,一式“苍鹰扑兔”,威力实在惊人!使“黄衫仙子”谷幽兰即刻声闪身,凝神注视。
展鹏程却出声叫“好”,蹲腰出掌,一式“双翅翻飞”,两掌连续拍出,两股猛烈的劲风,直击凌空下袭的老头。
“蓬”然一响,老头已横飞数尺,落地大叫道:“好小子,再接我‘银鹰’一掌!”
同时右掌一吐,身形前倾,式演“独爪扬威”,又向展鹏程劈到。
展鹏程冷哼一声,右掌在胸前微圈即吐,一式“七禽掌”中的“单翅挥云”,又来个硬拚硬接。
两股强劲的掌风接实,又是“蓬”然暴响,劲风四溢,卷得草屑飞扬。
两人都后退一步,暗自惊心,彼此模不清身份来历,同为对方雄厚的掌力感到疑惑。
“银鹰”徐成更睁大三角鹞眼,指着展鹏程大喝道:“姓展的小子,你是那一门派的?若不速即就捕,老夫要你陈尸此地了。”
这“银鹰”已存疑惧,欲先弄清对方的底细,再行出手,但展鹏程一身傲骨,那有心情与这些毫无人性的人多缠。
所以只应声:“别噜嗦!”
身随声动,掌随身出,即行进步攻击,用“七禽掌”制敌,使“银鹰”无可奈何,只得施展崂山派的“神鹰掌”法,出手和他周旋。
两人都用的是仿模禽类飞扬扑击的掌法,所以腾身跳跃的招式特多。
只见他俩时上时落,忽横忽斜,或是凌空下扑,或则冲霄直起,震臂踢腿,俯掠环飞,一会儿平行对掌,一会儿上下阻击,活像一对高空搏斗的苍鹰,爪嘴兼用,双翅翻风,缠斗不休,战况剧烈。
看得旁边的谷幽兰和那些红星教徒惊心动魄,两眼跟着他俩的身形移动。
心情应着他俩的掌声震荡,紧张非常,屏息而立。
一会儿后,双方已斗出真火。
尤其是展鹏程,为了对方人多,恐怕他们乘机发动群殴,谷幽兰不敌而遭毒手,所以不愿缠战下去,渐渐加重掌力,运集“先天真气”,准备一举歼敌。
“银鹰”徐成,却因自己是武林成名之辈,在本堂徒众之前,无法奈何一年轻小子,实在有损分堂堂主声威,所以急怒交迫,用全力出手。
希望在短时间内,能将展鹏程毁于掌下。
因此,两人的打法渐渐变慢,由飞腾扑击,换成绕圈闪挪,实地对掌。
一阵阵“蓬蓬拍拍”的声音连续不断,呼呼四散的劲风逐渐加强,显示两人又用上实拚硬接的方法。
终于在一刹那间,两人一齐停身扬掌,大喝一声,四股巨大如柱的劲风,挟着翻江倒海之势,相对而出。
呼啸声中,“轰”然一声巨响,夹杂着一声问哼。
原来两人拚掌之后,那未受伤,只是两人心中有数,高下已分。
展鹏程只后退两步,心力震动较微,故能挺立如旧,凝神待敌;但“银鹰”却后退三步,身形后仰,并觉得两手酸麻,血气翻涌。
接着,两人一提双掌,再度称步绕圈,好像一对经过一扑后的公鸡,重鼓勇气,绕走寻隙,提集全身精力,准备一次更猛烈的攻击。
突然两声大喝,灰黄的人影向中央一合即分,紧接着又一声暴响,震动林野。
只见草尘飞处,展鹏程玉面已红,“银鹰”“唔”的一哼,向后跌出数尺,坐于地上,面色苍白。
这时在场的红星教徒却一拥而至,分袭展鹏程和谷幽兰,其中一位老头直取展鹏程,另三个大汉奔向谷幽兰。
展鹏程甫经两次硬拚,真力受损不小,尤其是最后一次,更使他浑身发热,呼吸急促,两臂酸麻,非常难受。
但敌人不让他有调息的机会,即行袭击,使他无法可想,只得强提真气应战。
这袭击他的老头,是崂山四鹰中的“铜鹰”冯飞。
宝力虽较“银鹰”稍逊,但亦相差极微,此时正打着如意算盘,希望在展鹏程真力未复之际,能够迅速将他击倒。
展鹏程心知对方是个生力军,绝不能再与他硬挤硬撞。
所以,一见对方扑来,即刻挪步闪身,来个避重就轻,从旁还击,并且不用真力仅以招式和他敷衍。
希望应付一段时间,待自己真力复原之后,再换攻势。
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理想的,一盏茶的时间后,他自己虽然渐渐复原,快可扳回优势,但在谷幽兰方面,却有了坏的发展。
本来,以谷幽兰的一身技艺而论,如果在正常情况下,去对付三个红星教分堂香主,是足有裕余的。
可是她一时大意,忘了用兵器去对付敌人群殴,以致被对方用无赖的打法,弄得她手忙脚乱。
要知女人有两个缺点,是打斗的致命伤。第一,女人的臂劲内力,天生不如男人,所以不耐久缠,不惯硬撞硬拆。
第二,女人身上有几处珍贵的地方,是不许别人染指的,所以在打斗之中,只要敌人攻向这些,都会使她不顾一切去抢救,甚至心慌意乱,武功大打折扣,招式散漫,终被敌人所乘。
因此,谷幽兰用徒手去对付三个敌人,起先尚打得精紧非常,握着优势,后因那三个教徒改变打法,两人合力和她硬拚,一人专向她下手,使她闪避腾挪,无法还手,娇叱连声,情况恶化。
这种不妙的情形,虽未陷入险境,却已影响了展鹏程的身心。
这时,正值展鹏程渐告复原之际,一见谷幽兰的情况,不禁心中大怒,即向“铜鹰”展开硬拼,希望速即击倒对方,再去抢救谷幽
孰料,不如意的事又来了。
因为坐在地上的“银鹰”,经过这一段时间调息后,内腑的伤势已好了许多,他一听双方的掌声加急,知道展鹏程又展开硬拚的攻势,深恐“铜鹰”吃亏,故即睁眼起身,大喝出掌,帮助“铜鹰”夹攻正占优势的展鹏程。
展鹏程自己尚未完全复原,又要全力去应付两名高手夹攻,已感力拙,当然无法月兑身去帮助别人。
要知这“崂山四鹰”,也可说是武林成名高手“辣手人魔”的师侄,武功和凌震南等在伯仲之间,他们早已暗中投靠红星教,却在凌家堡事件之后,才开始显露身份,正式担任教内职务。
“金铁二鹰”派任太原分堂主,这“银铜二鹰”派为开封分堂主。
这次,“银铜二鹰”因该堂辖区之内,发生水旱两样的严重灾祸,奉命加强活动,制造更严重的情势,吸取侠义人士的注意,冲淡对该教的监视,以便在这空隙中,在其他地区,进行别种阴谋。
所以,“银鹰”便率领本堂属下的徒众,分批出动,在灾区内实行抢劫、焚烧、放毒、屠杀,以震惊武林侠义的视听。
前几天,在龙虎寨境内,有一批扮演强盗的教徒,被“黄衫仙子”谷幽兰所杀,以致“银鹰”率众追来。
本来,灾区内出现“青天飞龙”和“白衣仙姑”的事,他们早已知道,但因其目的,正要籍灾情吸住这些绝顶高手,所以假作不知,任这两位奇快纵横境内。
且因自知力弱,无法抗衡,故除了飞报总坛外,并令属下注意,不许和这两人撞面,以免损伤人力。
对于谷幽兰的事,“银鹰”原以为手到擒来,毫无问题的。
不料被展鹏程一插手,反而伤了自己。
这时的“银铜二鹰”,都怒恨至极,咬牙切齿,全力夹击,欲置展鹏程于死地。
经过一段时间后,展鹏程自己感到极难支持外,并见谷幽兰也是更形不济,简直被三个红星教徒逼得拔取兵器的机会都没有,更谈不到趁机还击。
不由心中一急,即乘“银铜二鹰”同时向他出掌的刹那,大喝一声,腾身冲霄而起,在两三丈高的空中,以“细腰翻云”的姿势,顺手拔剑。
随即化作“龙腾雨至”之式,震出一蓬剑雨,向“银鹰”头顶罩去。
势疾劲锐,令人胆寒。
但“银铜二鹰”也不简单,一见他不再接掌而腾身,即知他凌空拔剑之意,因而沉腕收掌,各自取下背上的惯用兵器,四目上望,准备迎击。
展鹏程这式“龙腾雨至”,威力实在惊人,剑尖所化的点点清光使“铜鹰”两眼昏花,看不清招式的实际意向。
所以他悚然一惊,连忙用“雪花盖顶”一式,封闭自己头顶,脚根用力,身形疾向后窜。同时,“银鹰”也一挺手中的锯齿刀,身形前跃,用“流星赶月”之式,袭击展鹏程的背后。
展鹏程一式无功,身形在将落地面的刹那,已防着“银鹰”会从身后攻来,所以脚一着地,即以“云锁巫山”一式,封住自身前后,随即向右闪身,改与“银铜二鹰”的位置,站成三角的形态。
同时身一跃,即向围攻谷幽兰的三名教徒扑去,意欲先解决其中一人,稍减谷幽兰身受的压力。
“银铜二鹰”何等狡滑,早已清透他的心意。
当他身形一跃之际,即已各挺锯刀,从左右两侧跃身拦截,刀风飒然,使展鹏程只得落地回身,先求自保。
而谷幽兰此时累得花容失色,身影渐缓的样子,真教展鹏程见之不忍,急怒如疯狂的狮子,两眼喷火,形态怕人。
并以“先天真气”注入剑中,大喝道:“狗贼,少爷和你拼了!”
同时震剑如虹,扑向“银铜二鹰”,剑风呼啸,专向对方的锯齿刀劈击。
显得此时的展鹏程,已决心以硬拼的打法,去解决“银铜二鹰”的纠缠。
就在谷幽兰快要遭擒的时候,却从她身后的树梢上,射落一团青影。
这青影射落谷幽兰身旁一晃,即有两名红星教徒惊叫倒地。
另一名跃开丈余,呆然失色。
比幽兰也被这次突变惊得一呆,对着这青衣人娇喘无语。
原来,这突然现身的青衣人,正是那位餐馆中见过的青衫书生。
这时,已见他向谷幽兰微笑着道:“姑娘,你没有受伤吧?”
比幽兰倏然惊觉,娇喘着答道:“还好!比幽兰身受大恩,终生不忘!”
接着裣衽一礼,又道:“这些红星教徒,就是在灾区抢劫放毒的人,我曾经在龙虎寨附近亲见他们商议施毒的事,因此毁去其中领队的人,才惹得他们长途追踪,希望大侠为民除害,切莫放过他们。”
青衫书生“呵”的一声,似乎非常意外地道:“原来是他们捣鬼,好!”
随即身形一掠,扑向那名呆立不动的教徒喝道:“你们如此作恶多端,这就不能饶你了。”
说时右掌一伸,即见那名教徒闷哼倒地,使谷幽兰暗自忖道:他的手掌雪白,掌劲无声,这不是天山派的“雪王无声掌”?
这时,剧斗中的展鹏程三人早已发现这边的情形。
展鹏程心中欣喜,勇气顿增,运剑如飞,较前更斗得精彩剧烈。
“银铜二鹰”却心情胆战,顿萌退意,两人一面应付展鹏程,一面发出逃走的暗号,且战且退,渐渐靠近树林的边沿。
当展鹏程发现他们的阴谋,加紧攻势欲缠住他们时,已经为时太晚,就在展鹏程跃身飞扑的刹那,这两个狡滑的教徒,即怪叫一声,分两头窜入林中。
使身在空中的展鹏程,无法拦阻。
比幽兰随即唤道:“展大侠,他们逃了就算啦!请过来和这位大侠见面罢!”
展鹏程闻声转头,才想起青衫书生的事。
因而走向青衫书生跟前,拱手道:“昆仑展鹏程,敬谢兄台援手之德,请赐告侠号大名,以志不忘!”
比幽兰也带着希望的眼光,秋波停在青衫书生的脸上。
青衫书生微微一笑道:“展兄之侠胆义风,令人敬仰!但彼此同属路见不平,不用如此客气,弟乃长沙应清华,请两侠多指教!”
这一来,展鹏程和谷幽兰都惊异至极,各自睁大双眼,瞪着青衫书生的玉面。
同时尴尬地一笑,觉得这书生人美艺高,确是人中之龙,但不知为何要假冒应清华的名号。
展鹏程随即问道:“弟闻灾区之内,有一。‘青天飞龙’大侠,经常为商旅灾民解决困难,莫非就是阁下?”
青衫书生颔首微笑,直认无讳道:“不错,正是小弟所为,不过,此乃我辈份内之事,实在不足挂齿!且因地区大广,正感照顾不周,两侠如留在此鼎力以助,定有更佳之成就,谅两位必可惠然首肯,为灾民造福。”
展鹏程见他直认无讳,才知自己所找的应清华,并未真在此处行侠,因而正容对他道:“兄台之侠义行为,确令展某敬佩!必于留此之事,展某亦愿尽此绵力,助兄完成善举,但有一事必须说明,展某对兄台以‘青天飞龙’应清华之名义,在此仗义行侠,觉得有不明之处。
“因为,敝友应清华之侠号,人所共知,乃天下武林同道,在南昌孙镖头寿席上所封,其本人出身武当,亦不容他人假充顶替。
展某望兄台明白事理,别再隐瞒身份,以兄台如此高绝之身手,实在不用假藉敝友之名号,亦足扬名武林,为万家生佛。”
他这一套连劝带说的严词、本以为会使对方脸红难过,或恼羞成怒的。
比幽兰也暗自叫苦,恐怕这西洋镜拆穿后,会引起双方不快,甚至发生争斗。
青衫书生仅是闻言微笑,眼泛异彩,似乎对展鹏程提出的意见,感到非常有趣,反而带着诧异的情态道:“呵!原来贵友也叫‘青天飞龙’应清华,倒真是巧事。”
他说到此处,似是又有所感地稍作思考,再点头微笑,反口询问道:“贵友是何处人氏?年岁如何?现在何处行侠?”
展鹏程对他这种反应,感到非常意外,只得答道:“敝友是长沙临江村人氏,父母兄嫂俱全,年纪与台端相若,平日亦喜以青衫为衣,自从端午节在武当山分手后,不明其快踪何处?”
比幽兰见他们并未发生不快,芳心甚觉安慰,因而乘机插口道:“不错,那位应大侠确是如此,小女子和他亦有数面之缘。”
青衫书生突然哈哈大笑,道:“父母之命,岂容更改,武林赠号,亦不容辞置,此事可难办了。”
展鹏程两人虽然见他言态逼真,但心想,两人同乡同名,或有可能,若要同一侠号,则绝不可能,除非其中一人,故意以鱼目混珠,作那冒名顶替的把戏。
所以,展鹏程仍旧正容道:“兄台虽然不肯明告尊姓大名,但展某知道绝无如此巧合之事,愿兄台三思而行,莫令武林同道讥笑。”
这简短的几句话,却意外地引起青衫书生的不快。
冷哼一声,毫不客气道:“既然如此,你可速找贵友来此会我,彼此为正名之事,分个谁是谁非,孰为高下;七月下旬,我将在此等候三昼夜,如果无胆应约,则永不许用‘青天飞龙’应清华之名号!此时少陪,容后再见。”
说完,便不理展鹏程两人,掉头一跃入林,在树影中一晃而没。
展鹏程和谷幽兰,都为之一呆。
两人静默一阵后,展鹏程才苦笑一声,对谷幽兰道:“他这样故意作为,一定另有图谋,我只好找应兄本人来解决了。”
比幽兰也螓首微点道:“对!找应大侠来这里应约,使可水落石出了。”
展鹏程却接口问道:“谷姑娘,你在何处认识应大侠的?现在准备往何处去?有何贵干?”
比幽兰给他问得一笑道:“走罢!到路上再告诉你。”
二人一齐跃上马背,“得得”而去。
三天后,展鹏程和谷幽兰到了朱仙镇。
展鹏程和谷幽兰经过三天的聚首,彼此的情谊已有长足的进展,可惜谷幽兰的言态,仍旧不够爽朗。
每次谈到谷幽兰的师承时,谷幽兰便面现凄然的形色,不愿直言以告。
这天,他俩观察一番水灾地区后,带着满怀不忍的情绪,回到旅店休息。
晚饭后,两人在房中谈着日间的见闻。
偶然间,展鹏程从日间所见的病人身上,连想到‘白衣仙姑’的事,因而向谷幽兰问道:“谷姑娘,你在灾区巡视了许久,有没有遇见‘白衣仙姑’?我想,假如官府愿意拿出大批金钱,让这位精通医事的女侠去购药施诊,一定大有用处。
“可惜这位女侠行踪不定,我见过一次之后,再难遇上,而且,官府也对灾病之事,漠然无睹,侠义同道又人手太少,极难促成这种义举。”
比幽兰点头道:“我很同意你的想法,我虽然没有见到白衣女侠,却很敬佩她,希望有那么一天,能够和她交个朋友。”
展鹏程摇摇头道:“不容易!我认为她不喜欢和人交友!”
接着,便将那天晚上的见闻,详细地告诉谷幽兰,最后又婉惜地道:“真惭愧!我始终没有看清她的面貌,不过,从她的体态上判断,也是一位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姑娘。”
比幽兰妩媚地一笑,揶揄地道:“呵!原来白衣女侠不愿见你,就说她不喜欢交朋友,哼,你呀!……告诉你,她一定愿意和我见面的,因为,我们都是女人嘛!”
稍一停顿,用秋波掠他一眼,又接着笑道:“以我说!她应该喜欢你这种英俊的大侠才对!”
展鹏程见她言语爽朗,活泼可爱,不禁心中大喜。
当时不顾她俏皮讪笑,随即厚着面皮,低声笑道:“幽兰,我不希望别人喜欢不喜欢,只希望你能喜欢我,就心满意足了。”
比幽兰第一次听到他低呼名字,直言无隐地吐露爱意,不禁心头一震,粉脸通红,螓首低垂,无言可答,娇羞不已。
展鹏程鼓足勇气,毫不放松地又接着道:“幽兰,我们相处数天,你应该看出我为人做事的大概,就是现在不了解,将来见到应清华大侠时,便可完全明白,他是我最敬爱的同道,也是最了解我的朋友。
“至于我对你的心意,你这样聪明的人,当然可以想到,不过,我也不知如何说,方能得到你的信赖,只觉得我们都是不明身世,同病相怜的人,应该互相了解才对。
“所以,我不管你师承如何?对我的观感又如何?我必须在这相聚未散的时候,向你说出我心意,希望你相信我!”
他这一串充满感情,意诚词恳的说话,使低首不语的谷幽兰非常感动,热泪欲出,暗自忖道:“他是个名门高弟,技艺不凡,虽然较应大侠逊色一筹,仍是武林中的难得人物,他能这样对我,实在值得高兴,不过,只有应大侠才能使我逃出火坑。
因此,当展鹏程说完之际,她便慢慢抬起螓首,向他凄然一笑。
然后正容以对,低声说道:“谷幽兰蒙君爱护,不胜感激,虽然相处日短,却了解颇深,这也是我出生以来值得高兴的事。至于将来如何?实在不敢预料,但谷幽兰有生之年,不会忘君一番情意的。”
她这种既未拒绝,亦未接纳的答话,使展鹏程,急接声问道:“幽兰,难道有什么人阻碍我们?”
比幽兰颔首道:“也许有办法解决的,但现在言之过早,而且,也不是我们本身能办到的。”
这一来,展鹏程迷糊不解,连忙又跟着问道:“究竟是什么事吗?谷幽兰!你应该老实地告诉我。”
比幽兰幽幽地道:“现在夜深了,我们改日再谈罢!”
说完,又走前两步,秋波瞪着展鹏程,表示要他让路的意思。
展鹏程转脸间向门外一瞥,果见残月西斜,已是三更时分,只得含笑让路道:“好!明天再说!”
同时,跟在谷幽兰身后,送她到隔房门口,彼此互道晚安之后才转身回房。
但在他刚一转身之际,忽瞥见隔院的房脊上,白影一晃,极似“白衣仙姑”的身影,因而一敲谷幽兰房门,低声唤道:“幽兰,追!‘白衣仙姑’来了。”
他在情急之下,未等谷幽兰出房,即已飞身上屋,直向前面追去。
比幽兰静静地站在门口,望着西斜的月色默想道:他一见“白衣仙姑”的身影,便迫不急及待地追去,目的是想和她作次谈话,希望能得到她允许,实行他心中的拯灾计划而已,其实,这事一定不会成功的。
不过却显得他急公好义,不失是侠义门徒。
接着,她又忖道:我和他一直处下去,对事毫无益处,也许被师姐她们遇见,反而引起难听的烦言,不如乘机离开,回云雨谷去等待,同时留书示意。
她微叹一声,继又低声自语道:“他如果真心为我,一定会赶紧找来的!”
于是,她翩然进房,找一块素帕铺在桌上,稍作沉思,即用眉笔疾书一信。
略事收拾,便叫店小二牵出坐骑,上马向西而去。
比幽兰在旅店出走之际,正是展鹏程追上“白衣仙姑”,发现谷幽兰未曾跟来的时候。
展鹏程飞身上屋以后,认为谷幽兰定会闻声追来的,所以放心疾驰,希望早点追上“白衣仙姑”。
不料,当他追出朱仙镇外,仅离白衣人十丈的时候,而向后一看,竟未发现谷幽兰的身影。
就在他稍一迟延,白衣人已一晃入林,转眼不见。
他停身在林前的草地上,朗声向林中唤道:“昆仑展鹏程,谨以至诚之心请白衣高人现身一见。”
展鹏程连呼两次都得不到回响,不禁摇头自语道:“也许她又像前次一样,不愿和我见面。”
“我在此地敬候,你何故造人不舍?”
展鹏程身后突发娇语,口势非常严峻,吓得他一跳转身,连忙提掌封住胸前,同时睁大双眼,意欲看清对方的真实容貌。
就在他前面丈余处的白衣人,确是以前所见的白衣姑娘,仍旧是一袭白绸裙衫,临风轻飘,头上髻挽堆鸦,娇姿绝世。
可惜身背西月,只能看出脸型的轮廓,是个椭圆形的脸蛋。
他这样无言眈视的态度,已惹起白衣女的怒意。
娇“哼”一声,冷冷地道:“狗眼如炬,不识羞耻,无端追人,枉称侠义,像你如此之人,真是丢尽昆仑之脸!”
展鹏程闻她出声臭骂,才悚然一惊,发觉自己非常失态,贻人口实,不禁难过至极,连忙拱手行礼:“请女侠原谅!展某此举,毫无不敬之意,只认清芳驾,是否‘白衣仙姑’本人,以便请教一事。”
白衣女见他行礼谢过,言态恳切,才改变语态道:“我是‘白衣仙姑’本人,请尊驾言明尊意,我若能力所及,自当依高见办理。”
展鹏程忙将自己的月复案,向她详述一遍。
白衣女思考一番,才向展鹏程道:“我非常赞成尊驾高见,愿意为病人服务,可惜此法虽佳,却无能实行。
“只因当地官府异常吝啬,绝不会以大量金钱,作此善举,而且,红星教徒暗中捣乱,防不胜防,行医之人太少,地区又广,纵令医好此家病人,可能别家又已中毒。
“所以依我管见,还是请尊驾保留此意,多剪除红星教徒为妙。”
展鹏程知他所作的分析,都是实情,且与自己所料相同,洞察时弊,因而感到这位白衣女侠,确是非常精明的人。
所以,赞许地说道:“女侠高见卓越!令人敬服!展某自当打消此意,以免徒惹烦恼,但不知芳驾深夜辛劳,有何贵干?是否有展某效力之处?”
白衣女即刻接口道:“芝麻小事,不敢劳动尊驾,再见!”
话落人飞,穿林而没。
展鹏程呆立一阵,想起谷幽兰没有同来,遂全力赶回族舍。
他在路上一面飞驰,一面想如何向谷幽兰解释。
他轻轻地飘落院子里,在谷幽兰房上敲数响,然后轻声唤道:“幽兰,幽兰!请开门哪,我回来啦!”
唤两次以后,仍听不见房中的动静。
以为一定是谷幽兰仍在恼他,装睡不理。
他无计可施,只得在门口静立一会,才满怀懊丧地走回自己的房中,心中想着白衣仙子与谷幽兰之事,一直至五更已过,才迷糊地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次日的辰初时分。
从窗口射进来的朝阳,使他一跳起床,口中连声呼道:“糟了!她也许更气了!”
一面自语,一边穿衣,同时又叫小二打水梳洗。
当他整齐服装,正想走向谷幽兰房中的刹那,却听到店小二在房边问道:“公子,令妹连夜赶路,有什么事吗?”
展鹏程心神大震,接口问道:“什么?你说谁呀?”
店小二一边收拾用具,一边答道:“公子,我是说,和你一同来的那位小姐,昨夜已经走啦!”
旁边的店小二浑然无知,接着又问道:“公子,她还有一块写着字的手绢,留下在桌上。”
展鹏程倏然惊醒,语次凌乱道:“呵!呵!我,我知道!你快去替我拿点食物,我吃了要赶路。”
说完便走往谷幽兰房中,只见一幅尺余宽广的白绸手绢,平铺在桌上,左下角绣有一宛幽兰,箭蕊微张,翠叶翻风,精美至极。
素绢中央,用眉笔写着五百绝句一首道:
“春返云雨谷,
花开待君怜!
流水如有意,
记取挽晴天。”
展鹏程反复地思味着诗意,始终无法猜透其中奥妙,只知道是首拟人格的绝句,似乎要他找机会再见之意。
他暗自忖道:从诗句上看,她是希望见我的,但未留下一点线索,叫我往何处找呢?
真糟!
他一会儿想,一会儿看,终于触动灵机,想诗中的“云雨谷”三字,一定是个地名,一时高兴非常,拍掌笑道:“有地址就好了!我展鹏程上天入地,终有一天会找着她的。”
接着,便叠起素绢,揣入怀中,喜匆匆地走回自己房中,愉快地吃用早餐。
可是,当他上马起程的时候,突然又暗忖道:有生以来,从没有听人说过“云雨谷”三字,可能是个人迹罕到的地方。
他在马匹旁边呆了好一会儿,最后在无可奈何之下,才上马出镇,缓缓西行。
直到抵达新郑县住宿的时候,仍未想出头绪。
晚饭后,他和衣躺在床上,再集中精神,重新研判,希望从谷幽兰的言行留诗上得到答案。
三更敲过,他仍是空费精力,毫无结论,只得长叹一声。
就在他山穷水尽的时候,却又灵感乍生。
他记起谷幽兰也认识应清华,从她的言词上透露,显出非常敬佩应清华的人品武功和道德学问。
因此,他认为只要找着应清华,定可知道谷幽兰的师承和住地,然后再去找她,一切便易解决,想到此处,他不禁哑然而笑,感到异常高兴!
同时,决定赶回武当山,希望应清华仍未离去。
次日,他从新郑起程,驰马南下,历四日时光,到了武当山的玄真宫。
向一清道长探询后,才知道应清华远走贵阳已久。
于是,他继续赶路,向西南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