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嫌胸前捱了粉面玉郎君的一掌,伤得着实不轻,他如果一直坐在地上,调匀真气,那或者还好些,此际突然跃了起来,却是再也按不住胸口的那一阵发痛,‘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他一跃起之后,就向前扑了过来,是以那一口鲜血,尽皆喷在粉面玉郎君的脸上,刹那之间,秦深不再是粉面玉郎君,满脸的鲜血,倒成了血面玉郎君了!
金不嫌来到了秦深的面前,一伸手,又捏住了秦深的前颈和谭尽两人,一个拉,一个推,将秦深拉进了小溪之中,他们两人的动作极快,金不嫌第一下出手,虽然未曾奏功,但是谭尽立即得手,在一旁的顾不全,根本插不进手来。
这时,顾不全见他们两人,一推一拉,将秦深拉进了小溪之中,大声叫道:‘他女乃女乃的,不去抢白枣儿回来,却对付这小白脸作甚么?’谭尽回过头来骂道:‘你这混蛋,大美人若恋着小白脸,自然会将白枣儿还给你,你还不去?’谭尽一句话,提醒了顾不全,本来顾不全看到雪娘抱舭自娑走了,真是心胆俱裂,这时,他发出了一下欢呼声,迈开大步,便向前飞奔了过去。
彼不全大踏步过了山角,便着到雪娘坐在一株树下,白枣儿搂着她的颈,正在她的怀中撒娇,雪娘听到了脚步声,也不抬起头来,只是道:‘玉郎君,回来了么?’顾不全大声道:‘我不是小白脸!’
雪娘抬起头来,顾不全刚才,是和衣跳入水中的,是以他这时,身上还穿着衣服,虽然全身尽湿,太不雅观,但比起赤条条来,总好得多了,雪娘一看到他,面色便自一沉,道:‘你来送死?’顾不全的心中发毛,但是他真不愧了‘义无反顾’这个外号,明知雪娘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仍然向前踏出了两步,道:‘将白枣儿还我,万事俱休!’雪娘两道柳眉,向上微扬,道:‘你难道有本领在我手中,将人抢走?’顾不全道:‘我没有这本领,可是谭尽和金不嫌两人却已将小白脸擒住了!’顾不全的话才一出口,雪娘便霍地站了起来,只见她玉腿修长,饱满的胸脯,起伏不已,两条藕臂,粉光致致,顾不全虽是打过功夫,不好的人,但是看了这等情形,也不禁有喉干舌噪之意,雪娘站起之后,疾声问道:‘玉郎君怎么样了?’顾不全咽下了一口唾沫,道:‘你将白枣儿交给我,玉郎君便毫发无损!’雪娘怒道:‘不交给你又怎样?’
彼不全还未曾回答,便听得谭尽的声音,自山角之后,轰雷也似地传了过来,叫道:‘他女乃女乃的,不将白枣儿交给顾不全,便切了小白脸的子孙根!’雪娘的面上,倏红倏白,显然是心中,怒到了极点,她自然知道,以自己的武功而论,要对付对方人,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她刚才猝然之间,看到了两个赤条条的大男人,尽避她决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黄花闺女,可是究竟是女人,搁不下这个脸来,是以转身便走,只叫玉郎君去赶走他们两人,却不料一时失策,反叫粉面玉郎君落到了两人的手中!
她自然知道,玉郎君现已落在对力的手中,自己的武功再高,也必然投鼠忌器,而且她刚才和玉郎君欢爱之际,欲仙欲死,欢畅淋漓,前所未有,她决不想粉面玉郎君受到任何损害。
是以她心中虽是怒极,但仍然站立不动,而且,在转眼之间,她面上的怒意全消,发出了一阵格格的娇笑声来道:‘我真不明白,你们三个大男人,却向我逼要一个小女孩,是为了什么?’顾不全刚想说话,谭尽的声音,又从山角之后背传了过来,喝道:‘你心地恶毒,要害这小女孩!’雪娘笑得更是动人,她纤手轻拍着白枣儿肥腴的背脊,道:‘白枣儿,你说谁对你最好?’白枣儿仍然搂着雪娘的颈,格格笑,道:‘自然是雪娘对我最好。’雪娘高声道:‘你们三个糊涂虫,可曾听清楚了?’谭尽和雪娘隔着山讲话,反应比顾不全更快,顾不全又是未曾来得及开口,谭尽又道:‘白枣儿是赤子之心,一片天真,怎知你有蛇蝎之心!’雪娘笑道:‘这倒好笑了,我与这小女孩有什么仇恨,竟要下手杀她?她是我从小看大的,我疼她如同亲生女儿一样,你们要把她跟着你们,她绝不会愿意,也不知你们从何处听了一些混帐话来,却当作真的了!’雪娘的这一番话,别说顾不全答不上来,连谭尽也是难以回答,因为白枣儿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们不知道,雪娘究竟为什么要杀白枣儿,他们更不知道;顾不全心中一急,骂道:‘死醉鬼,刚才不希罕你说话,你倒抢着说,现在要你说话,你又不吭声了!’顾不全一骂,谭尽仍然没有出击,但是却听得山角之后传来了粉面玉郎君的一下尖呼声道:‘你们敢?’接着,便是金不嫌的声音道:‘你那相好再不将那小女娃交出来,我们可没有什么不敢的!’粉面玉郎君又大叫道:‘雪娘,快将那小女娃交给他们,他们要……他们要——’他连叫了两声‘他们要’,究竟金不嫌和谭尽两人,要将他怎样,他却仍然未曾说出来,想来是两人要加在他身上的动作,难以宣诸口舌。
雪娘的面色,又变了一变道:‘好!’
她身形一矮,将白枣儿放了下来,可是白枣儿却立时又抱住了她敷肤光腴女敕,修长迷人的玉腿,道:‘雪娘,我不要和他们在一起,雪娘,你怎么不要我了?’她童音之中,带着哭音,听来实是令人凄然,雪娘也在这时,长叹一声道:‘白枣儿,他们三人逼我要将你交出来,我有什么办法?’白枣儿一听,小嘴一扁,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顾不全站在一边,心中难过得像是针扎一样,他为了白枣儿,不知担了多少惊险,就是为了不使白枣儿落在恶人的手中。可是如今着这情形,他自己反倒成了强夺白枣儿的恶人了,叫他心中如何不难过?
随着白枣儿的哭声,顾不全也‘哇’地一下怪叫,在那刹间,他也想哭出来的,但是他究竟是在江湖上煎熬了半辈子的豪汉,没有那么容易哭得出来,他一面怪叫,一面返身便向前奔去,奔过了山角。
一奔过山角,他便不禁一怔,只见粉面玉郎君已被金不嫌和谭尽两人,拖过了小溪,正在溪对岸,谭尽的双手,按在粉面玉郎君背后的‘灵台穴’上,令得玉郎君的身子弯曲着,而金不嫌则站在玉郎君的身后。
彼不全一面叫着,一面哗啦哗啦,淌着溪水,过了小溪,金不嫌见他独自一个人回来,骂道:‘饭桶,怎不带白枣儿一起来?’顾不全苦笑道:‘白枣儿根本不肯跟我们,我们若是将她强抢了来,她一定整日伤心痛哭,不如让她跟着雪娘去吧,只怕雪娘未必会害她!’谭尽‘呸’地一声。啐了顾不全一口,道:‘金不嫌,大狗熊不中用,你去!’金不嫌忙道:‘是!’
他拉起溪边的衣服,一面涉水,一面穿着衣服,转眼间,便已转过了山角。
当金不嫌着到雪娘和白枣儿时,白枣儿已止住了哭声,雪娘正在低声逗着她,白枣儿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却又已笑了起来,一片天真无邪,看了令人心畅。
雪娘抬起头来,道:‘金不嫌,你好啊,我请你来帮我找人,你倒吃里扒外!’金不嫌先向雪娘行了一礼,道:‘在下这厢有礼,但是这小女娃,我们断然不会由你将她抱走,若是争执不下,只怕玉郎君要吃苦头!’金不嫌这一句话才出口,玉郎君又杀猪也似,叫了起来。雪娘忙道:‘且慢,白枣儿不肯跟你们走,你们硬要着她,又有何用?’金不嫌道:‘为了免她受害!’
雪娘道:‘谁舍得害她?’
金不嫌道:‘我也不知,但是已有好几个武林高手,为了保护白枣儿而死,也有人一定要得白枣儿而甘心,却是事实,雪总管,像玉郎君那样的男人,可说是天下无双,若是他有三长两短,未免可惜了!’雪娘的面色铁青,半响不出声,才突然一声冷笑道:‘好,给你!’她双手向前一送,白枣儿便被她送得向金不嫌的怀中,直飞了过去,金不嫌虽然受伤,但是抱住白枣儿的力气,还是有的,他连忙一手抱住了白枣儿,可是白枣儿却又大哭了起来,胖都都的小手,伸向雪娘,叫道:‘雪娘,我要你抱!’金不嫌的心中,这时,当真是难过到了极点!
照说,他已得了白枣儿,应该可以转身便走,但是,白枣儿却哭叫着要雪娘抱,使他怀疑,他这时的做法,究竟是不是对!
金不嫌肯为了白枣儿,连五万两金子都不要,自然这时白枣儿的哭声,也令他必痛不已,叫他拿不出决断来,白枣儿一面哭,一面不断挣扎,金不嫌只是抱着白枣儿不放,白枣儿哭得急了,她究竟是一个小女娃儿,一口气接不上来,哭哑了气,突然之间没有了声音,眼向上翻,雪娘冷冷地道:‘金不嫌,你要弄死了白枣儿心中才高兴,是不是?’金不嫌一听得雪娘如此说法,简直犹如刹剑刺心一样,立时手一松,将白枣儿放了下来,白枣儿才一落地,便缓过了气来,‘哇’地一声,一面哭着,一面又向雪娘,奔了过去,金不嫌看到了这样的情形,长叹了一声,拧头向前便走。
金不嫌转过了山角,谭尽棒着小溪道:‘没有用的东西,真想白枣儿死在好人之手么?’金不嫌苦笑舻溃骸我们得另想办法!’
粉面玉郎君嚷道:‘你们三人一定是疯了,为了什么胆敢与天香宫的总管作对?’谭尽‘呸’地一声,道:‘我们为了什么和天香宫作对,讲给你这兔崽子听,你也不会明白。’顾不全哭丧着脸,道:‘白枣儿硬是不肯跟我们走,我们有什么办法?’粉面玉郎君又惊又怒,道:‘你们三个蠢虫,那小女娃不肯跟你们,你们还多什么事?还不快放开我,真当我拿你们没办法么?’粉面玉郎君在嚷叫着,醉而不侠谭尽忽然‘哈哈’一笑,道:‘有了!’他这一声‘有了’,粉面玉郎君首先吓了一跳,因为谭尽无非是在他的身上打主意,谭尽若是有了新办法,也就是拿他来威胁雪娘而已。
丙然,谭尽一伸手,便去抽玉郎君的垮带,玉郎君破口大骂起来,这时,他真的急了,额上青筋暴绽,虽然他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但这时的模样,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谭尽笑道:‘粉面玉郎君,莫那样,小心那骚娘子着到你这等情形,不喜欢你时,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了!’粉面玉郎君的垮带被谭尽抽了去,急得他连连喘气,道:‘你……你想作什么?’粉面玉郎君一急,却乐了顾不全,只听得他哈哈大笑,道:‘看这小子,急得那样,只怕以为我们要操他的!’金不嫌故意逗粉面玉郎君,凑趣道:‘那也不错,他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嘛!’粉面玉郎君一听,更是急叫了起来,但是在玉郎君的急叫声中,谭尽已将粉面玉郎君的垮带,结成了一个活扣,套在粉面玉郎君的颈上,将裤带的一端,交给了顾不全道:‘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顾不全接过了月复垮,一扬钢刀,雪亮的钢刀,便架在玉郎君的脖子之上,刀锋紧贴在粉面玉郎君的颈际,玉郎君只觉得头颈发僵,连头也不敢转,他双手抓着垮腰,直起身子来,神情极其狼狈。
那一边,金不嫌和谭尽两人,都己穿好了衣垮,谭尽喝道:‘走!’他们三人,押着玉郎君,向前走去,一走过了山角,便看到雪娘抱着白枣儿,满面怒容而立。
他们四人一转了出来,雪娘的俏脸之上,更像是罩了一重寒霜一样,令人望而生畏,谭尽等三人,决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是一望向雪娘,他们也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只听得雪娘发出了一下冷笑声,道:‘哼,你们三人,快放了玉郎君,我言出如山,只要你们不再叫我遇到,我就饶你们一死!’雪娘曾以美酒、黄金去引诱谭尽、金不嫌,但是他们两人,都没有心动,可是此际,他们却不禁互望了一眼,因为他们的事,发展到现在,可以说已经和天香宫结下了极深的怨仇,实是有死无生的了,如果他们根本没有抽身后退的机会,他们自然只有勇往直前,可是此际雪娘却放了他们一条生路,那立时使他们想到,他们是不是要趁机收篷呢?
他们三人,并不是什么大仁大勇的勇士,只不过玲珑活泼,玉雪可爱的白枣儿,激发了他们的赤忱之心,是以他们才不顾一切,要保护白枣儿的。
而这时,可以说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他们三人都明白,如果错过了这一次机会,那么,以后再想抽身而退,是万万不能的了,天下面临生死大关而毫不犹豫的,古往今来,能有几人?何况他们只不过是江湖上的酒色财气之徒!
一时之间,他们三人都静住不出声,只听得雪娘冰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道:‘你们可得好好想一想,花花世界,就那么舍弃了,可大是不值啊!’雪娘这样一说,金不嫌和谭尽两人,更是犹豫起来,但是顾不全却嘶哑着声音,大声叫道:‘兀那婆娘,顾某人义无反顾!’顾不全这撕心裂肺的一喝,金不嫌和谭尽两人,像是当头有一个霹雳打了下来一样,两人齐齐吸了一口气,金不嫌道:‘雪总管,别再说了!’谭尽道:‘雪总管,白枣儿不肯跟我们走,我们可以跟着你,只要白枣儿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小白脸在我们手中,我们有什么做不出来?’粉面玉郎君在这时,却还要表现英雄气慨,一挺胸,想要发话,但是他还未曾开口,在他身后的顾不全手一紧,活扣收紧,勒住了他的脖子,令得他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如何还出得了声?
雪娘‘嘿嘿’冷笑着,道:‘好,我要回天香宫去,你们也跟我去么?’谭尽等三人一听,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天香宫是武林中最神秘,最恐怖的地方,从来也没有人敢提起要到天香宫去的,早几年曾有一批高手,突然接到天香宫主的邀请,请他们到天香宫去,那批高手,聚在一起,商议了好几次还是不敢不去,可是一去之后,至今音讯全无,分明是凶多吉少了!
这时,提及要到天香宫去,简直是和到鬼门关去,差不了多少,三人心中大是不能不惊,别说他们三人,就是玉郎君,一听说要到天香宫去,他的心中,也不禁为之怦怦猛跳。
谭尽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十分苦涩,道:‘雪总管,说不得,我们也只好跟到天香宫去了,我们深信白枣儿既自天香宫来,在天香宫中,定有来历,说不定我们见了天香宫主,这段公案,便可了结了!’谭尽的那一番话,说得十分从容,顾不全首先喝采道:‘好醉鬼,讲得对,这几句话,我便讲不出来!’雪娘的面色,变了一变,但是自她娇美若花的俏脸上,却立时又现出了十分动人的笑容来,道:‘好!请跟我来吧!’在他们几个大人讲话之际,白枣儿自然一点也不知道事态的严重,她只是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睛,在雪娘转过身去时,白枣儿忽然道:‘雪娘,顾叔叔为什么用绳子套住了那大哥哥的脖子?’雪娘笑笑道:‘他们闹着玩儿!’
白枣儿笑着向顾不全等三人招手,道:‘你们来啊,我们一起玩!’金不嫌等三人,一起笑了起来,雪娘已抱着白枣儿向前走了出去,不一会,一行人便已来到了繁花如锦的那片山坡上,雪娘的那辆马车,仍然停在山坡上,一到了马车前,雪娘抱着白枣儿,便进了车厢。
金不嫌等三人,押着玉郎君,金不嫌和谭尽两人,并坐在车头上,顾不全仍然将刀架在玉郎君的脖子上,喝道:‘粉面玉郎君,委屈你在车顶上晒晒太阳!’粉面玉郎君神情惊怒,顾不全接着又喝道:‘上!’他手向上一提,粉面玉郎君立时提气,和他一起向车顶上跃了上去,粉面玉郎君可半分也不敢慢,一慢的话,顾不全已跃上去,他还在下面的话,只怕便会被套在他脖子中的腰带,生生勒死!
谭尽拿起了车鞭,回头道:‘雪总管,天香宫在何处,武林中从无人知,盼你指路。’雪娘和白枣儿一进了车厢,在车厢中便传出了她们两人咕咕咯咯的笑声来,倒像是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过一样,只有顾不全,金不嫌和谭尽三人才知道,他们这时候,就像是顶着钢刀,在闯鬼门关一样!
谭尽一问,雪娘才止住了笑声,娇喘着,道:‘你一直向北走就是!’虽然只听得她的娇喘声,和银铃也似的语声,但也已动人之极,粉面玉郎君想起刚才和她欢爱时的那种动人情景,如今却生出了这样的变故,正不知是吉是凶,心中忐忑不安,不由自主叹了一声。
而谭尽已然挥起了马鞭来,马儿踢着蹄,开始奔走,拉着车,直下了山坡,转眼之间,车便已上了大路,向北疾跑而去。
这时候,已然是夕阳西下时分了,路上过往的行人,十分之多,普通行旅,虽然觉得他们这四个人,两个在车厢,两个在车顶,十分得眼,但是也不会来过问,路上经过的,自然也有武林中人,可是武林中人,却鲜有不认识酒色财气四大高手的,看到他们这等情形,心中虽觉蹊跷,也是事不关己,绝不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