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星金枪罗阳壮罗老太爷在关洛道上的风云时代结束了。
现在的花酒堂,已变成灰鼠帮发号施令的大本营。
这个以鼠自居的新兴帮派,经过精心设计,先利诱黑刀帮共同进军洛阳,然后又私下表示愿跟花酒堂妥协,结果花酒堂和黑刀帮因一场火并而双双元气大伤,终让该帮达到了兼吞并灭的心愿,成功的完成了主宰关洛道的第一步!
罗老头走了,花酒堂名称不变,内部人事上却作了大幅度的更动。
丁比接到一份由鬼公子赖人豪偷偷传递的名单。
堂主:血公子石中玉。
大总管:鬼公子赖人豪。
二总管:千面人魔乐山水。
三总管:狐娘子胡香。
杀手统领:黑屠刀卢方(此人原系斗鼠一号)。杀手扩充为十二名,均为帮内排名三十号以前之斗鼠担任。
第一管事罗友铭(罗三爷),管内眷事务。
第二管事麻人寿(麻八爷),管庄丁事务。
第三管事钱大,第四管事钱二,分别管理各处大小事业之业务督导及银两解缴。
第五管事毒蜂向上飞(原为啮鼠一号)。管理全堂粮草采办。
金如山出掌及时乐。
寇长胜出掌赌坊。
赌坊因金胡子已死,决定改名为“金元宝赌坊”。
账房先生仍然是原来的盛师爷,另派两名啮鼠襄理,两鼠姓名不详。
罗老头的六位姨太太,已被分配与六名杀手。
最后,信末另附了两行加圈的小字:灰鼠帮帮主,即唐老夫子。这位夫子极可能就是当年威慑北七省的无定河阴风堡堡主病无常唐魂。
如猜测不假,今后若遇此魔,须倍加小心。
相传病无常智力超人,一身武功传自天山无相怪叟喀木拉夫,招式诡异,玄妙莫测。
血公子石中玉系灰鼠帮总护法,根据观察,似为唐老魔之嫡传弟子。小子一身武功原即超越我辈,无名刀落入其手,无异于虎添翼,今后应慎视之,只可智取,不宜力敌。
战公子看完这封密函,忍不住怀疑道:“罗三、麻八、钱家兄弟、金如山、寇长胜、胡香-、盛师爷等大半是花酒堂的老人,一个个居然仍获重用,岂非咄咄怪事?”
丁比微笑道:“我说一点也不怪。”
战公子道:“灰鼠帮徒众论千上万,难道连这区区几名人才也挑不出来?”
丁笑道:“这不只是人才问题,他们这样做,主要的是为了笼络人心。花酒堂只是一副空架子,重要的是散布各处的事业。他们不杀罗老头,便是为了同一理由。”
战公子道:“还有一点也很怪。”
丁比道:“哪一点?”
战公子道:“为什么要派胡娘子充当三总管?这女人应该还派去掌管及时乐才对。”
丁比笑笑,道:“如果你是那位血公子,相信你也会这样安排。”
战公子皱皱眉头,没再问下去。
因为他已明白丁比的意思。
老骚包抹着胡子笑道:“你们两个小子都忽略了一件大事。”
战公子道:“什么大事?”
老骚包笑道:“唐魂那个老小子这下是完定了。”
战公子道:“怎么完定了?”
老骚包笑道:“他名叫‘唐魂’,老夫外号(追魂叟),如他碰上了老夫,经老夫一(追);还有他的(魂)在?”
战公子将老骚包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几眼,似乎想看看这位追魂叟是不是一大早就喝醉了。
老骚包瞪眼道:“你不相信?古时候这就叫做‘谶兆’,灵得很!”
战公子道:“你会念咒语?”
老骚包道:“老夫又不是茅山道士,怎么懂得那些玩艺。”
战公子道:“你连人家徒弟都打不过,如果不会符法,凭什么去(追)人家的(魂)?”
老骚包道:“这只怪你小子没习过孙子兵法。”
战公子道:“哦?”
老骚包模模胡子,道:“如果你读过孙子兵法,你就会晓得什么叫做‘以弱克强,以寡敌众’。”
战公子道:“这方面小子的确一窍不通,愿聆事论,以开茅塞。”
老骚包摇头道:“不行,老夫只能说到这里为止。”
战公子道:“为什么不说下去?”
老骚包道:“这是一门大学问,非嫡亲弟子不传。你小子连头都没磕一个,就想掏老夫的箱底,没有那种便宜事。”
战公子笑道:“我也有压箱底的学问,我压箱底的是大石头,既大又重。”
老骚包道:“你用不着激将。”
战公子笑道:“你可知道江湖上对像你这样的人物,一向如何称呼?”
“如何称呼?”
“二熊祖师。”
“二熊祖师什么意思?”
“这种人一开口,听起来学问大得很,其实对每件事情都只是一知半解,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老骚包气得哇哇大叫道:“造反了,想当年,你那个死鬼爷爷”
战公子赶紧高举双手,道:“好,好,投降!”
丁比道:“你们吵完了没有?”
老骚包嘻嘻一笑道:“当然完了,你没有听到有人喊投降?”
丁比道:“那就静下来听我宣布两件事。”
爆瑶见他神情慎重,忍不住插口道:“要不要我先去外边转一下?”
丁比摇摇头,表示不必,然后接着道:“第一件事是:从现在开始,我们须暂时放弃这个地方,不能再在这里集会居住。”
战公子道:“你认为姓石的马上就会找到我们头上来?”
丁比道:“虽不能断定是什么时候,但总以未雨绸缨为妙。如等到对方找上门来,麻烦就大了。”
老骚包道:“第二件事呢?”
丁比道:“第二件事是:立即联合十八金鹰帮,主动展开有计划的攻击!”
“由我们先发动?”
“不错。”
“你不是说过,即使跟十八金鹰帮联合起来,我们的力量,也不足以与该帮抗衡?”
“如今形势不同了,花酒堂解体后,我们已成了该帮下一个必须消灭的目标。除了逃避,只有奋起迎战,既然难免一战,自以争取主动为上策。”
“在这里情况之下,我们的胜算占几成?”
“你刚才不是提到过孙子兵法么?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以弱克强,以寡敌众’!”
老骚包差点月兑口问出要如何才能“以弱克强,以寡敌众”?一转头发现战公子正在以眼角偷偷的笑着盯住他,只好将要问的话改成一阵咳嗽。
丁比微笑道:“有句土话:打蛇要打在七寸上。我们如今面对的,正是一条大毒蛇。使用一般方法,都难收效果,且随时有被反噬的危险。所以我们出手必须要快,而且每一出都要出在它的七寸上!”
老骚包点头:“不错,老夫的意思,你一听就懂,你的领悟力果然要比小金强得多。”
战公子长长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就不晓得该喊你什么祖师了。”
(三)
沙家酒坊。
午后。
烈日炎炎,令人昏沉欲眠。
这是盛夏季节一天中最燠热的时刻,也是一天中很少有顾客上门的时刻。
掌柜的跟小伙计们,均各据一方;悠然进入梦乡。
没有人会想到这座沙家酒坊也是十八金鹰帮的产业之一,当然更没有人想到此刻后院的酒窖中,正在举行一场极其重要的秘密会议。
这是一个二十六人的秘密会议。
参加的人是:四鹰王、十人金鹰、丁比、宫瑶、战公子、老骚包。
为了保密起见,连该帮的高级弟子“鹰杀手”和“鹰死士”都被摒于会议门外。
这场会议开始后的每一件事,便是传阅鬼公子赖人豪那份密函。然后,丁比不拘俗礼,首先发言表达了他的主张。
他见与会者全体点头支持他这一构想,便又接着提出三项作战计划。
第一步:今夜便发动,推选精于轻功者四至五人,以蜻蜓点水式首先突击花酒堂。
不计收获,得手便退。
这样做的用意,是让对方想不到这边的人竟然如此大胆,而收先声夺人之效果;而主要的作用,则是诱使对方采取错误的防止措施。
对方经此突击,必然会以为这边的人志在擒贼先擒王,必会因而加强花酒堂各方面的戒备。
第二步:休兵两天,使对方感到迷惑。
迷惑会令人紧张,紧张会使人疲惫。
然后,第三天,分兵两路,一举歼灭分派在“及时乐”和“金元宝”两处的各级鼠徒。
这套方法可以循环使用数次,相信必可剪除该帮大部分的“瘟鼠”和“斗鼠”。
第三步:等对方在人手方面的优势消失了,再正面迎战病无常唐魂和血公子石中玉这对师徒。
正如鬼公子赖人豪所警告的,这对师徒武功奇高,再加上一口无坚不摧的无名刀,如果鼓勇力拼,必会带来惨重的伤亡。
非万不得已,自应尽量避免这种无畏的牺牲。
至于以什么方法来制服这对师徒,丁比表示他已经有个不太成熟的策略,其中尚有部分细节,一时还无法解决,早说无益,暂且保留。
他这番话说完,众人无不报以热烈彩声。
丁比最后微笑道:“这套战略,其实平凡得很。即使小弟不说,迟早也会有人提出来的。因为我们大家都见过老鹰怎样获食鸡兔,如今不过是改‘苍鹰’为‘金鹰’,改‘鸡兔’为‘灰鼠’而已!老鼠躲在洞里,谁也无法可想,既敢白昼横行,还容得它们猖撅?”
(四)
同一时候,花酒堂一间小书房内,也有人在秘密会议。
所不同的是,这个会议参与者只有两个人。
他们便是病无常唐魂师徒。
血公子石中玉坐在窗子口,面前放了一壶以往只有罗老太爷才有资格喝的陆安雀舌。
这位新任花酒堂主正在聚精会神的审视着一张写满数目字的账单,一边以红水笔,间作钩点,或加删划。
病无常唐魂则佝偻着腰背,托着一根旱烟筒,在房中缓缓来回踱步。
这位由老病衰弱的唐老夫子摇身一变而成了灰鼠帮帮主的病无常唐魂,已不再是往日跟罗老太爷在一起时,那种只顾吸烟,不愿多话,一副慢吞吞要死不活的样子了。
虽然他的外貌和吸烟的老样子并没有改变,但神态和气质方面,则已判若两人。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道:“你说堂里到目前为止,还有多少积存?”
石中玉抬起头来道:“八十二万四千三百二十五两。”
“花酒堂以往每年的入息是多少?”
“三百万两左右。”
“你看这个数字能不能再增加?”
“小赖提出保证,他说以后每年至少可以提高六成到八成。”
“你相信他能办得到?”
“小子是个鬼才,他答应办得到,就一定能够办得到。”
老魔点头。他深知这位爱徒很少轻易相信一个人,既然爱徒对那位鬼公子如此嘉许,他自然也跟着感到高兴。
老魔又踱了几步,停下道:“本帮这两年的财务状况怎样?”
“勉勉强强够开支。”
“如此说来,只要能保持现状,花酒堂这一边的收入便可打成盈余?”
“是的。”
老魔又点头:“很好。等会儿你交代小赖和欧阳长老,叫他们分两路传令下去,从本月份起,各级弟子及执事人员,薪饷一律发双份。”
“是!”
老魔坐下,又装了一袋烟,吸了几口,拔开烟嘴道:“中玉,你大概还没有忘记,师父传你这一身武功,以及汲汲经营这个灰鼠帮的最终用心吧?”
“中玉不敢忘记。”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大家也一年比一年更老了。”老魔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样蹉跎下去,师父真担心这份心愿是否完成得了。”
石中玉正容恭答道:“这一点师父您老人家尽请放心,中玉已分别派人打听过了,除天堂谷无忧老儿有病不良于行外,其余五人,像扬州双娇、冷如霜、柳曼吟、神鞭苏堂威、魔棍杭立奇,以及赤壁金刀郝老头,都仍康健如昔。”
老魔一哦,欣然颔首道:“那好,这样老夫就放心多了。”
石中玉接着道:“等这边安定下来,将十八金鹰帮那批家伙解决之后,中玉马上就陪您老人家分别去找这些老东西清算老账!”
老魔又装了一口烟,忽然道:“目前本帮内部,以及花酒堂这边,人事方面你是否全过滤清楚了?”
“差不多了。”
“斗鼠级以上的弟子,还有哪几个家伙不太可靠?”
“斗鼠十二号、十六号、三十五号、瘟鼠十号。”
“花酒堂这边呢?”
“只有一个。”
“谁?”
“小赖。”
“你既然晓得他不可靠,为什么还要把他安在大总管的位置上?”
“只有如此安排,才能叫人心服,同时小子才干过人,今天的花酒堂,也实在少不了他。”
“听说他跟丁比和金戈那两个小子很有点交情,你不怕他们暗通款曲?”
“谅他小子目前还没有这份胆量。”
“何以见得?”
“小子很清楚我的脾气,也知道手底下比我差得太远,如果随便耍花样,他应该明白后果。”
“还是小心点好。”
“中玉知道,花酒堂在罗老头手上是怎么垮掉的,便是一面镜子,中玉如何还敢大意?”
“最好找个人盯他一段时期。”
“中玉已经这样做了。”
“这个人你找的是谁?”
“乐山水乐长老。”
“唔,唔,好!”老魔显然很中意这个人选。“还有一件事,你也得小心点。”老魔顿了一下道,“师父不反对你跟胡香-来往,只望你别忘记尚有要务在身,切不可为所沉迷。”
石中玉微笑道:“中玉目前笼络她的用意,师父应该明白。这点定力,中玉还是有的。”
老魔道:“你如果定力不够,武功方面也不能有今天这种成就,师父不过是提醒你一声而已。”
“是的,师父的话,中玉每一句都不会忘记。”
“你可以办事去了,记住这段期间,多花费点,士气要紧。”
(五)
太阳下山,天色慢慢的黑了下来。
花酒堂开始进入戒备状态。
“切口”密传各警戒单位,警戒人员开始来装备前哨。
饼去,花酒堂的警戒措施,本来就相当严密,除了玉女宫瑶曾经闯进去过一次,可说从来没有出过岔子。如今经血公子石中玉重新加强布置,岗哨环锁,声气互通,其森严的程度几可媲美于紫禁城。
花酒堂前,是一条宽阔的镶砖石板道。
以前,大道两旁,栽植的原是塔形扁柏。
自罗老太爷人主花酒堂后,便改成了修剪整齐的冬青树。
原因是人夜后视线无碍,易于监守。
正门原来只有门楼上设有一处-哨,如今则又于门外加了一道活卡。两名庄丁站双班,一个时辰轮换一次,以防敌人贴地挨近。
以往,派在门楼上的这一组,明看是第一道防线,照说担的责任和风险都很大。而事实上,有经验的老庄丁,差不多个个欢喜派在这一组。
如果有人想打花酒堂的主意,谁肯笨得硬从正门攻进来?
所以,派到这一组的庄丁,心情都很轻松。
三更以后,差不多人人都会偷偷喝上两口。
门楼上的-哨都是闲差事,下面门外的活卡,心情自是更轻松。
自然更要偷偷的喝上两口。
今夜,轮第一班活卡的两名庄丁,一个叫“醉虫”,一个叫“丁八”。
这当然不是两人正式的姓名。
堂中数百庄丁,彼此混号喊惯了,有人相处好几年,甚至连对方姓什么都弄不清楚已成常事。
“醉虫”贪杯,“丁八”好赌。
“醉虫”,凭字面便可了解它的由来:“丁八”,丁三加八一点也。
两人都已四十出头,都是花酒堂的老人;也可以说是庄丁中最没有出息的两个宝贝。
不过,这也许正是两人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原因。
年轻的、干练的、身手矫健的,都给攻打“及时乐”及“兴隆栈”两役挑光了。粗笨愚拙的、没人看得上眼。
主子看不上眼,阎老五也看不上眼。
这两个宝贝,正事虽然办不来,偷懒喝酒的本事,却比谁都高明。
他们偷喝酒的方法妙不可言。
门口有一对张口作怒吼状的石狮子,他们分别将酒菜藏在狮子嘴巴里。
一边放酒,一边放菜。
然后,两人缓缓来往交叉走动。
走到石狮子前面,停一停。走到这边喝一口酒,走到那边吃一口莱。公私两便,情趣盎然。
如不是为了怕上面门楼上同伴听到,两人几乎要为自己这种高明的主意笑出声来。
因为傍晚时分他们听到发双薪的宣布,所以他们今晚喝的是好酒。
好酒大部分都是烈酒。
丁八酒量没有醉虫好,所以他只喝了七八口,便有着一种要飞起来的感觉。
接着,他果然就飞了起来。
不是飞向天空,而是贴地平飞。
飞去一排冬青树后。
丁八知道大事不妙,想喊,张开嘴巴,声音发不出来,他才发觉脖子上多了一只手。
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你一叫,就没命。你要不要命?”
丁八当然要命。
从这个月起,发双薪,他正想领薪后赌个痛快,老命送掉了,还赌个鸟?
所以了人拼命点头。
“现在我问你的话,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声音轻一点,就像我这样。懂不懂?”
丁八又点头。
点得更有劲。
因为他已听出他还有领双薪的机会。
“今晚的切口是什么?”
“花开富贵。”
“唐老夫子住第几进?”
“第五进。”
“石堂主呢?”
“第五进。”
“三位总管和管事们呢?”
“第四进。”
“杀手队住的还是老地方,第六进?”
“是的。”
“今夜轮值总巡的是什么人?”
“十号师父。”
“罗老头的那六个姨太太住哪里?”
“第七进。”
“第八进住丫头和老妈子?”
“是的。”
“第九进是仓库?”
“是的。”
“庄丁分住前面的二三两进?”
“是的。”
然后,丁八又飞回原来的老地方,跟醉虫采取同一姿势,靠着石狮子睡着了。
丁比和宫瑶使的手法都不重,同时睡穴也不是死穴,睡够了时辰,他们自然会醒过来的。
只是不晓得被堂主血公子察觉之后,会不会让他们再长长的补上一觉?
除了丁比和宫瑶,冬青树后还蹲伏着两条人影。
首鹰木铲。
五鹰高桥。
两人是他们十八金鹰兄弟自己推选出来,轻功方面的造诣,自属不问可知。
丁比不知低低吩咐了宫瑶几句什么话,宫瑶点点头,立即贴着院墙,以壁虎游移身法,打西边往庄后绕去。
这边丁比则会合木铲和高桥,一前两后,像三只狸猫似的,从另一边绕向庄后。
他们行动这一展开,在哨位上睡觉的庄丁,就不止醉虫和丁八两个了。
花酒堂四周及高处虽然戒备森严,庄里各进院落则依然到处充满了灯光笑语。
只有第七进院子情形比较特别。
这里的晚饭开得特别早,灯也熄得特别早,当别的院子里大伙儿尚在押扇乘凉时,这里已是门窗紧闭,一片岑寂。
这里情形特别,是因为这里住的人身分特别。
这里是罗老头六位姨太太跟一至六号六名花酒新杀手的“新居”。
一至六号杀手,并不表示他们就是斗鼠一至六号。
十名新杀手编成一至十号,只是为了花酒堂这边的人称呼起来方便。在灰鼠帮中,他们仍保持原来的等级和编号。
他们能被调到花酒堂来先当杀手,是一种对功臣的宣劳和奖励,把罗老头六位姨太太分配给他们,等于是一种裂土分封式的赏赐。
至于六个女人,表面上是经过罗三爷一番劝说,其实她们都是自愿留下来的。
他们早就料想到留下来会有什么结果。
她们根本就不在乎。
六名杀手虽然都是粗人,但每个正值盛年,体格健壮,精力充沛,正对她们的胃口。
那个痴肥如猪的罗老头,哪点值得怀念?
今夜是他们配对的第二夜,一方是“老餐过屠门”,一方是“久旱逢甘雨”,他们白天就巴不得快点天黑,好不容易,天黑下来了,当然要提前上床“休息”。
这座院子里也布了一卡。
把卡者是个老头。
如果不是巧合,而是有意的安排,那位安排这件事的老兄,他在灰鼠帮中敢保证将来必定很有一点前途。
因为如果派一名小伙子来当班,在四面风雨交加声中,值班人与被守护者双方心中必然都不是滋味。
而今这个把卡的老头,看上去至少也有六十岁,可说是个真正的老庄丁。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他都是一个显然已没有了火气的老人。
他的视力可能已大大减退。
他的耳朵当然也不好。
他不会在意别人在做些什么,也许连想都不会去想。
别人当然也不会在意这么个老头子。
派到这种地方来,当然也是一份闲差事。谁会吃饱了嫌撑着,会往住了六名大杀手的院子里闯?
只是这老头并没有像了八和醉虫那样利用机会偷偷喝两口。
他在吸烟。
院子里有个小水池,他就坐在池边石块上,火星子一闪一闪的照亮了他那张满是皱纹的面孔,如果他是正在思索,相信他的感慨一定很多。
以他的年纪来说,他一定亲眼看到罗老太爷是怎样发达起来的,当然也亲眼看到七位姨太太一个一个迎进罗家大门的情形。
如今,曾几何时,他不但又亲眼看到罗老太爷垮掉了,同时亲眼看到这些姨太太们又上了别人的床。
烟锅里的火星子慢慢暗了下来。
这时,左边通前院的角门中,忽然射出一蓬黄黄的亮光。
一名短衣汉子提着一盏灯笼,走进院子。
老头没有忘记他的职守,立刻站了起来,低低喝道:“花?”
提灯的短衣汉子低低接口:“花开富贵。”
老头长长吐了口气,心头落实,胆也壮了,迎上去问道:“啥事?”
短衣汉子道:“找三号师父。”
老头忽然眯起眼缝道:“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这位老弟?”
短衣汉子道:“我是总舵刚派来的。”
老头一听是帮里的人,而且又是总舵来的,便没敢再问下去。
短衣汉子接着道:“三号师父住哪个房间?”
老头手一指道:“东厢三间住的是一二三号三位师父,西厢住的是四五六号三位师父。
东边数过来,第三间,便是三号师父的房间。”
短衣汉子转身一招手,角门中又走出一名短衣汉子。
老头道:“这位又是谁?”
短衣汉子道:“也是总舵来的。”
老头道:“他进来干啥?”
短衣汉子道:“来换你的班。”
老头道:“时间不是还没有到?”
短衣汉子微笑道:“你的时间没有到,我的到了。”
老头眼前一黑,身子往后便倒。
另一名短衣汉子及时一把托住,下面足尖一拨,将老头平平轻轻的放了下去。
第一名短衣汉子嘴一努,第二名短衣汉子立即闪身去到东厢第三间房外贴壁站定。
第一名提灯汉子上前轻轻叩着房门,房中某种声响迅告静止。
“谁?”
“庄丁丁老实。”
“什么事?”
“奉堂主令,请三号师父马上过去一下。”
“只找我一个?”
“是!”
房里女人轻轻叹了口气,男的低低骂了几句粗话,然后便是——穿衣服的声音。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
提灯汉子退后两步,躬身侧立。
三号杀手是个大麻子,脸上每个麻坑都在闪着红光,就像带着七分酒意,刚离开一桌丰盛的酒席。
他先带上门,才跨出一步道:“是不是因为”
没等他这句话说完,银光一闪,一把锋利的短刀,已从腰部插入他的心脏,一只手同时掩住他的一声骇呼。
提灯汉子道:“是,是,可能因为总舵来了人,三师父有请!”
三师父已平平的躺去墙脚下,应请移步的人,是动力的木铲。
木铲朝丁比挤挤眼睛,显然很满意丁比的表演,当然也很满意自己方才的那一刀。
两人继续走向对面六号杀手的房间。
很多人当还是孩童的时候,一定都有过补苍蝇的经验。
扑苍蝇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除非碰到两只叠在一起的。
人当然不是苍蝇,当然不能拿苍蝇来比,但有时候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
六号杀手也被他们以同一手法摆平了。
然后是四号杀手和五号杀手。
只是,他们太贪心了,终于在他们想打一号杀手主意时出了毛病。
毛病并不是出在一号杀手身上。
他们方才连续解决了四名杀手,每一次都没有惊动其他的杀手。由这一点可以证明,他们今晚动手的时间,是完全选对了。
天才黑了一会儿,大家都是刚刚上床,这时刻正是“要命的一刻”。
麻烦来自高处。
当他们走向一号杀手住的那间厢房时,正好碰上轮值总巡的十号杀手从库房那边打转折回,下面的一盏灯笼,引起了他的注意。
“下面院子里谁在走动?”
“庄丁钟大头和丁老实。”
“来这里干什么?”
“奉石堂主之命,来请一号师父过去议事。”
“堂主要你们来的?”
“是的。”
“很好!”
谁也不难听得出,这一声“很好”,实在“很不好”。
他们出发之前,对每一个细节差不多都设想到了,现在他们才发觉他们结果还是遗漏了一件事。
他们忘了石中玉和胡香-也是一对“新人”。忘了这对新人也会“提前上床”。
轮值总巡的十号杀手,为了应变和请示机宜方便起见,对帮主和堂主的一举一动,自然要比别人来得关切和清楚。
石堂主早已熄灯上床,还会找一号师父去议事?
丁比凝气传音道:“我们露出马脚了。”
木铲回答道:“一不做,二不休,哄他下来,一起干掉。”
丁比道:“没有那么容易,惊动了其他的人,不仅我们难以月兑身,同时也会连累了宫姑娘和你们的老五。”
木铲道:“否则怎办?”
丁比道:“今晚够本了,使用最后一招。”
屋顶上,十号杀手冷笑了几声,突然大喝道:“放下灯笼,把你们的手举起来。”
这家伙嗓门大得吓人,他这一嚷,东厢一号和二号杀手的房里立刻有了响动。
木铲手一扬,喝道:“看镖!”
但他打出去的并不是一支飞镖,而是一枝江湖人物当信号用的流星炮。
火炮升空七八丈,啪的一声,一道灿烂耀目火串子,便如彩蛇似的,在黑暗的夜空中游窜起来。
庄中那座高耸的铁塔上,顿时钟声大作。
仓库那边,也跟着冒出火舌。
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招。事先制服庄丁潜伏在钟塔上的宫瑶,以及备了火种守候在仓库那边的木钟,只要一见到七彩流星炮,立即敲钟放火,以便接应两人撤退。
整座花酒堂,在警讯纷传之下,顿时乱得像个被捅翻了的野蜂窝。
十号杀手,更是慌了手脚。
他听到了钟声,也看到了火苗子,下面院子里又有两名好细,情急之余,他竟无法区别缓急轻重,不知道究竟该奔向哪一方面好。
丁比和木铲听到脚步声响,知道一号和二号杀手已自背后掩杀过来,两人不敢恋战,一打手势,双双拔身而起。
喧嚷飞腾了大半夜的花酒堂,终于慢慢的平静下来。
石中玉向老魔唐魂报告损失:“仓房仅焚毁一角,财物无损,庄丁被点倒十一名,均已救醒,最严重的,是四位师父遇害。”
“死的是哪四人?”
“三号到六号。”
老魔点头,语气很平静:“死得其所,死得其时,一点也不冤枉。”
石中玉双颊泛红,垂下视线道:“中玉该死。”
老魔轻轻叹了口气道:“师父提醒过你,你也说罗老头便是一面镜子,想不到言犹在耳,弊病就出来了,你是个很好的将村,如独当一方,还不够老成……”
石中玉赧然道:“中玉知罪。”
老魔语音微微一沉,道:“一号二号警沉迟钝,不堪重用,应予降职一等,解回总舵执法堂察看,察看期间,准以功抵罪。”
“是!”
“十号发现敌踪后,未能立刻采取行动,贻误戎机,莫此为甚,应降两等,既派金元宝赌坊,归独孤长老差遣。”
“是!”
“另选十名斗鼠人堂,人选务须慎重。”
“是!”
“那六个女人不必重新分配,明天全部送去及时乐,列为梅字级姑娘,以双高价悬牌接客。”
“是!”
“此次突击行动,十九必出于浪子丁比之筹划。从明天起,应于全城密布眼线,务必于短期将此子擒获或扑杀,以绝后患。”
“是!”
“此事可交三总管胡香-秘密安排,切记勿令赖人豪知悉。”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