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人也叫道:“许师父说得不错,贼人可能尚未离去,是看到我们来,才匆匆躲起的。也不一定……”
树后掩藏着的苏天民和七巧手,眼色一递,同作应变准备。
苏天民更将外衣悄悄卸下,揉成一团,深深踩去脚下雪层中,一面在脸上迅速加抹了一层棕色易容膏。
做完这两件事,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是,出人意外的,外边雪道上,在经过一阵纷扰之后,忽听那个浑雄的声音喝道:
“回来!”
在牲口踢蹄昂嘶,和一阵低低讶呼声中,只听那个浑雄的口音冷冷接着道:“自身难保的武士,不论等级多高,均无稀罕可言。咱们此行,可比这要紧得多,走,大伙儿继续赶路!”
发话者似具无上权威,一声喝出,无人敢有异词。
于是,呼叱声与鞭花交杂中,蹄声得得而起,由近而远,终至杳不可闻!
七巧手走过来,注目问道:“同一路货?”
苏天民点点头道:“是的,其中以命令式语气发话者,是该庄的一名一级武士,姓紫,名东来,另外三人,听口音则似乎是四、五两级武士。”
七巧手若有所思,出神不语。
苏天民皱皱眉头,接着说道:“少林方面,应无增援之必要,真不知道紫魔东来,现在还带了人去做什么?”
七巧手缓缓点头道:“老朽知道。”
苏天民颇感意外道:“前辈知道什么事?”
七巧手抬头道:“撤兵!”
苏天民大惑道:“撤兵?为什么?不准备搜寺了?这也不对呀!就算魔方因该寺坦然接受搜索,应知该寺或无隐匿人犯之可能,但是,此一决定,系今晨方告成议者,而惟一传信之人便是晚辈,洛阳方面,何能未卜先知?”
七巧手连连摇头道:“不是这原因!”
苏天民迫不及待道:“然则此举何由而来?”
七巧手注目反问道:“魔方要缉捕者,为一老一少,对不对?”
苏天民点头道:“是的!”
七巧手叹了口气道:“其中那个老的,已被他们逮着了!”苏天民心头咚的一声大震,如中巨杵!
河治一带,魔方眼线网布,如说慧眼仙樵不慎受擒,未始不无可能;假使此说是真,其将如何是好?
首先,仙樵本人是百分之百的完定了!
其次,以魔方高手之多,行事之辣,一个人骨头再硬,终属血肉之躯,严刑拷逼之下,求生不得,欲死不能,紧不吐供,焉得能够?
这种事,谁也不能苛求于他人。
别的不说,就是换了他苏天民,如得不着自绝机会,他也不敢相信自己就能坚守到底!
甚至可以这样说:仙樵办不到,他苏天民办不到,换了任何人,包括九帝在内,谁都办不到!
现在,苏天民只剩下一个惟一的希望。希望什么呢?希望被擒获者也许并不真的是慧眼仙樵!
由于有关这部真经事,他必须在任何人面前保守秘密;在剑帝胞弟面前如此。在这位丐帮长者前也一样。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声色不露,要叫任何人看来,那一老一少,均与他无何牵连才是!
苏天民迅忖着,定了定心神,然后问道:“被逮去的那名老者为何等样人,大概还不知道吧?”
七巧手苦笑着道:“谁说不知道?”
苏天民心跳着道:“知道是谁?”
七巧手又叹了口气道:“慧眼仙樵花帝座下的一名首席智囊人物!”
苏天民半晌无言,良久良久,方始哑声道:“这是多久的事?”
七巧手黯然道:“昨天午后。”
苏天民暗忖:是的,那时我可能正跟那位无名剑客高隐雷,在太平栈的后院墙外计划一切!
于是,又问道:“事情是在什么地方发生的?”
七巧手想了一下道:“据说……噢,对了……是在黄河渡口。公孙老魔一名特别卫士由晋东赶来,在黄河渡口,见一破衣老人踏冰而行,身手甚佳,一时起疑,乃追上去加以查问,不料那老人由于心虚,竟然拔步便跑!”
苏天民跌足道:“糟了!”
七巧手蹙额道:“可不是,姓赵的在渡河时,一定已看清附近无人,万不料到那个老家伙竟由背后不速而至。
七巧手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而最糟的便是,赵老儿一时走眼,竟看不出那老家伙有着一身惊人之能,满以为可以甩月兑……”
苏天民忙问道:“来的那老家伙,知不知道长得何等模样?”
七巧手皱眉道:“据说身高不满五尺,看上去又瘦又小,脸色枯黄如蜡,宛如一个药石无功的积年痨病表。”
是了,符老!
以慧眼仙樵那一副本来就不怎样的身手,一旦遇上这位三铁卫之一的符老。还有什么可说的?
苏天民深深一叹,又问道:“后来呢?”
七巧手双眉皱得更紧了,讷讷道:“说起来,始终令人弄不明白。公孙老魔要找这一老一少,据称是因为被这一老一少拿走一样什么重要的东西;至于那究竟是样什么东西?又重要到何种程度?谁也猜不出。还有一点,令人更不明白的是:公孙老魔的东西,尤其是这样重要的东西,它又怎会为别人轻易拿走?”
苏天民一颗心,再度剧跳起来,忙问道:“这就是说仙樵始终没有招供?”
七巧手头一摇道:“不,老儿全招出来了。唉,你老弟想想,公孙老魔何许人?那又是一处什么地方?不招能行么?可怜的老儿!”
苏天民大吃一惊,忙说道:“您老不是说……”
七巧手皱皱眉头道:“老朽并没有说错。姓赵的所招认者,只是主谋、共谋,以及那件宝物之下落;并未说出宝物名称,也许双方心照不宣,根本就没有提及宝物名称之必要,亦未可知。”
苏天民暗叫一声:我的天啊!主使、共谋,尤其是宝物之下落,这,不等于已和盘托出了么?
他知道仙樵熬刑不过,早晚必会吐实,但他绝未想到仙樵竟会供认得这么快,致使他连想办法补救的机会也没有!
啊!不!主使?什么主使?老魔有部真经,是他苏天民第一个知道,想将真经弄来,也等于是他苏天民的主意。
仙樵招的“共谋”,除他之外,应无别人。那么,他一身不能兼两罪,仙樵招的“主使”,又是谁人呢?
这是一大疑问!
因为,他相信,仙樵该不是那样没有骨气的人,说出事实,迟与早,都是一样,应属无可厚非。但他坚决地认为,仙樵绝不至于为减轻本身一时皮肉之苦,而与九帝中随便抱上一个主使人来!
苏天民想着,乃向七巧手注视着问道:“仙樵招出何人主使?”
七巧手摇头苦笑道:“你想不到。”
苏天民发急道:“是的谁?”
七巧手一字字地道:“你会想到么?‘青城扫花叟’严柏郊!”
苏天民失声道:“谁?扫花叟?”
七巧手笑了笑道:“说你老弟想不到,没有料错吧?”
是的,七巧手没有料错。苏天民别说现在没有想到,就是再叫他再想上三天三夜,他也想不出一个扫花叟来!
苏天民呆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最后怔怔然问道:“共谋呢?”
七巧手笑道:“那还用问?当然是严老鬼座下的一名弟子了!”
苏天民又问道:“那件宝物的下落呢?”
七巧手道:“据姓赵的供称:宝物得手之后,两人为安全计,不久便分了路,宝物系交那名弟子携走,分手时未定会合地点,将全由扫花叟另行安排,所以,那名弟子去了什么地方,得问扫花叟本人才知道?”
苏天民忽然问道:“前辈相信仙樵这篇供词会是真的么?”
七巧手连连摇头道:“当然不相信!”
苏天民叹了口气道:“所以说了,仙樵这种做法,实则并不算聪明之举,我们既然无人能信,那位公孙老魔难道会比我们每一个人都笨?”
七巧手又摇了一头下道:“那倒不尽然。”
苏天民一怔道:“此话怎讲?”
七巧手缓缓道:“我们不信,是因为所处地方不同,老魔是当事人,何能如此冷静?假如仙樵供认他也不信,岂不等于他自己早知主使是谁?以及宝物送去什么地方?那他又何必再向仙樵逼取口供?”
苏天民一哦,忙道:“您是说老魔居然信以为真?”
七巧手道:“话不是这样说。假使换了老朽处在老魔的地位上。不论信与不信,加以查证一番,总是少不了的,真是真,假是假……”
苏天民忙说道:“不,晚辈是问:仙樵这样供认之后,老魔所采取之态度和手段如何?
有没有将扫花叟传去当面对质?”
七巧手嘿了一声道:“‘传’?老魔会有这么客气?”
苏天民一楞道:“难道”
七巧手道:“一客不烦二主,当时就由那个痨病表似的老家伙拿下去了!”
苏天民止不住由衷感到一阵快意。好个仙樵,令人喝彩,这一手,不管有效无效,但总算先让扫花老贼吃定一顿大亏,丢定一场大人,是没有话说的了!
单看在这一段上,即使老儿将来真个招认了,他苏天民就第一个没有怨言!
依照苏天民此刻的另一“如意算盘”,他想也是希望公孙老魔刚愎自用,这种人易钻牛角尖,三方面,或是仙樵“咬”得巧妙,或是扫花叟“赖”得过火,或是老魔“自信”已得情伪,只要有一方面落了实,就此转移目标,而使扫花老贼背定黑锅,都不一定!
苏天民想着,心中忽然升起一道疑问,忙向七巧手问道:“这是魔方重大机密之一,消息怎会传得如此之快?”
七巧手侧目反问道:“你以为外面人人都已知道了这段经过是不是?”
苏天民啊了一声失笑道:“是的,晚辈真糊涂……”
七巧手深深嘘了一口气,接着道:“高老二说,他在魔庄的卧底生涯,看样子要告一段落了,现在的问题是,他在魔庄中,目前之身份,只是一名七级武士,有很多事,他都不够资格参与,有些地方,也非他所能够轻易进入……”
苏天民双目一亮,忙说道:“他想救出仙樵?”
七巧手点了点头道:“是的,不过,他很担忧力不从心,尤其老魔来庄之后,大禁地中又划出无数小禁地,一名七级武士,更是不足一道,别的不说,单是那个身手奇高,拿起来人,无往而不利的老家伙,他就不知道姓甚名谁!”
苏天民略加思索,旋即奋然道:“走,待晚辈去想法帮帮他的忙!”
七巧手眨眼道:“如何帮法?”
苏天民笑了笑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如何个帮法,晚辈并无成算,总之,有胆天下去得,到时候见机行事就是了。”
七巧手自腰间解下一个小包裹道:“那你就在这里先将身份确定一下吧!由于魔方始终未将敝帮看在眼里,今天,走在河洛这一带,任何身份可说都不及一名丐帮弟子来得安全的。”
苏天民瞥及那根腰带,不禁一咦道:“四个法结?”
七巧手点头笑道:“是的,本堂主谨代表本帮,赏你一个四结副分舵主。只是委屈你老弟必须暂时封上一只左眼,你的外号将是‘独目金刚丐’,你的名字也要改成姓‘欧’,名‘良相’;记不牢,弄错了,可勿怪别人!”
苏天民笑道:“那么,那位正牌‘独目金刚丐’哪里去了?”
七巧手笑道:“昨夜有事刚去了太原总舵,在一个月之内不会回来。这道名义想你大概也不致占用太久吧?”
苏天民笑笑,没有开口,心中则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仙樵和他走在一起时,他是亲眼看见的,老儿是那样的机智,沉着,和勇敢!这次遭遇符老,怎会这种情形发生呢?
传闻失实?还是符老鬼有意夸张?
不,两者皆无可能!符老鬼非为好大喜功之类型,同时,以他铁卫之身份,抓着仙帝一名座下,纵加十倍渲染,亦无荣耀可言。而无名剑客高隐雷,则更无歪曲事实之必要!
那么,这岂非不可思议之至?
不是么,慧眼仙樵赵中峰,他见了公孙老魔本人都不怕,最后反怕了老魔座下一名铁卫,有谁能信?
不,对于这一点,苏天民先是觉得很奇怪,但是,他终于渐渐想通了,他相信这乃是事实!
经过进一步之思考,苏天民终于豁然领悟。
他发觉一个人,必须基于一股强烈的道义感,和责任心,才能产生一股无畏的勇气!
前此,仙樵和他在一起,由于两人身上有着一部六合真经,以致一种如泰山的压力,迫使他老儿不得不坚强起来,因为他自己纵然不惜一死,但他可不能因此连累别人所有武林中人今后整个武林之劫运!
所以,老儿必须坚强!
其后,两人一分手,真经由他带走,老儿再没有什么顾虑了,生生死死,全是一个人的事,无所谓责任,无所谓道义,那股勇气便再也建立不起来了。
唉,人啊,伟大在这种地方,弱点之暴露情形亦复相同!
七巧手忽然轻轻喂了一声道:“老弟,你一只衣袖,究竟要多久才能套得上?”
苏天民自沉思中惊醒,忙说道:“噢,快了……衣带,是的,还有……好,没有什么了,竹杖或木棍,可以随便找一根,那么咱们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