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了。”马大人的小厮吞了吞口水,几乎摊倒。
蝠儿微微蹙眉,对这突如其来的好运感到不解。两人正想探出头去,却有个人影出其不意从他们身后的土墙跳进来,蝠儿立刻就要挥剑,但在看清来人之后硬生生煞住。
“清风!”蝠儿讶异轻嚷,马上意会过来。“刚才是你引开那票人?你怎么会来?”
清风倏地冷脸,一脸怪罪的瞪向蝠儿,口气不善:“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为何每晚都不见人影?你刚才差点被围捕知道吗?!”
“我……”蝠儿顿住,低声安抚:“我现在没办法解释,咱们快先月兑困再说吧。”
清风深深看了蝠儿一眼,然后转而看向他身边的人。他当然知晓此人是马大人的小厮,也约略猜到这些都跟马大人猝死有关;不过,此刻确实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好,反正你迟早要给我个解释。我来的路上观察过了,外头追捕你们的不止一路人马,要月兑身没那么容易。”
“不止一路人马?”蝠儿大讶,却很快镇定下来,思忖片刻又开口:“看来此时不宜冒险出城。这样吧,清风和我各自引开这两帮人,而你,快先回去你弟弟那里躲着,我再另外帮你想办法。”
蝠儿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两人都开口反驳。
“这太危险……”
“我不能连累你们……”
蝠儿面容沉定,表情显现前所未见的严肃,语气不容置疑:“马大人临终前要我照护所有人,你们倘若不听也可以,现在一刀将我杀了,咱们就什么都切干净了,倘若杀不了我,就得听我安排。”
此话一出,清风率先愣住,没想过向来温和的蝠儿会说出这番话;他本就不愿跟蝠儿起冲突,想了想,勉为其难点头答应。马大人的小厮眼见两人愿意冒死掩护他,登时眼眶发热,心情极为复杂,一时无语。
“外头似乎又有人靠近,快,不能待在这儿,迟了咱们谁也走不了。清风你先走,想办法引开他们之后逃回使节馆,只要一进使节馆,他们没凭没据,也不敢轻易要搜。”蝠儿下巴一抬,示意他赶快行动。
清风拿出黑色面罩戴上,极不放心的又看了蝠儿一眼,终究还是听他命令,率先离开。
暗巷内,蝠儿二人只听见清风很快的往城西奔去,听起来,他走没多久,后头就跟上一票人追了过去。
天边乍现一道白光,预告着黎明已近,蝠儿冷静地看向眼前人,沉声开口:“现在,把你的外衣月兑下来给我。”
“啥?”听的人傻了。
“快点,没时间了。”蝠儿动手解开自己的外衣钮扣,见对方呆愣住,忙急急解释:“外头的人一直知道是我带着你逃跑,现在他们只当清风是我,倘若我没扮成你,怎可能引开他们?”
假扮成马大人的小厮绝对是更加危险的提议,倘若清风在场,肯定又要阻止,也因此,蝠儿才故意要他先走。
蝠儿心知清风向来对他深信不疑。从小就是这样,若有人跟蝠儿闹不愉快,清风绝对不问原由立刻站在蝠儿这边帮腔,甚至只要他需要帮手,清风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助他,就像他提议让九儿诈死,清风虽然觉得太过冒险,最终仍是答应参与。
就因为信任,清风刚才才会没考虑太多就即刻答应;也因为这样,清风才会迟至今日始察觉他夜夜外出。不过,清风并非愚钝之辈,蝠儿估计他应该很快就会发现情况不对,所以蝠儿知道自己半刻不得耽搁。
“蝠儿……”马大人的小厮慢吞吞褪下衣裳,却满脸愧疚。
“你就在这儿躲着别出声,等到天色大亮外头人多嘈杂时,你再大模大样走出去就行了。”蝠儿很快的抢下他手中外衣,一下子就套在身上,并且迅速将长发放下,俐落地编了条长辫子在脑后,然后戴上对方的黑色便帽。
“蝠儿……”对方犹豫起来,忐忑不安的看着蝠儿。
“你也是遭人利用,况且你已将手上证据交出来,此刻再多内疚也于事无补,先保住小命再说吧,说不定未来还需要你这个人证呢,就这样,我走了。”
天边微白,一抹纤瘦身影轻巧从窄巷中窜出,迅捷往城外方向奔去;一路上,不时佯装笨拙,刻意发出些许声响。
胡同窄巷之中,潜伏着一支精锐队伍。他们其中几个平贴在土墙边,另有几个隐身于屋檐和墙壁之间的夹缝处,正静候主子发号施令。
为首的高大男人倚墙而站,通身透出一股冷沉气息,以他为中心的四周也都凝滞起来,彷佛不敢造次似的,就连微风也像是静止不流动了。一片寂静中,唯有一对眼珠子放肆大胆的划破凝结,始终如火炬般注视着前方巷弄,那眼眸炯炯有神,蓄势待发,好似即将出击的猛兽。
瑾凤知道自己正涌起一股异常的振奋,他已经很久没有兴起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期待中蕴含兴奋,可又隐隐带着恼怒,虽然他并不清楚这从何而来。
天幕边际微微现出一条白光,暗巷内,一个黑衣黑面罩的人影敏捷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城西使节馆方向前进;过没多久,遥远处好几个人也展开行动。瑾凤身形微动,却在几乎跳跃起来的前一刻猛然停住,脸上略显疑惑的看着那道黑色身影,半晌,扬起一抹笑,右手举起轻轻一挥,右侧五个属下立刻无声无息追了上去,五人很快的展开成五个不同方位,滴水不漏的紧跟在前方人影的后头。
过没多久,暗巷内又有动静,一个身穿藏青色寻常男衫的人影窜出,昏暗中无法让人看清相貌,只见他略显慌张的不断往前奔,逃命似的,几次险些跌倒。
瑾凤看着看着,缓缓收住笑意,眼眸望向方才黑衣人逃跑的方向,然后又看回前方这道笨拙身影,眼底闪过一阵忖度的波动,然后很快的眯了一下,黑眸迸出一丝火光。
他还以为第一个人影就是他,这种三脚猫的障眼法,他居然差点误判!
“你们留在这儿等着,若有任何可疑之人就先带回,切记要留活口。”
他匆匆指示,然后迫不及待的独自展开行动,高大身影迅速挪移,紧紧追随着前方身影。
一次又一次的故弄玄虚,他被这个神神秘秘的家伙搞到异常火大。
这几日,尽管弊案越办越顺,证据掌握得越来越多,可他心里总不痛快,隐隐约约有个疙瘩,不断提醒着他,这些都是那只蝙蝠丢给他的线索,那只蝙蝠深信马大人清白,因此故意在他眼皮子底下翻出一堆疑点给他看给他查。
瑾凤不想承认,他居然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蝙蝠给牵着走。
虽然他本来就想利用这家伙来查案,可他向来都是掌控情势的一方,他向来都是随心所欲将对手捏圆搓扁,也向来都是他让人措手不及。
结果这只蝙蝠却老是出乎他意料。
明明一脸温顺软弱的样子,却敢在第一次交手就欺骗他;明明怕得发抖吓得流泪,根本都自顾不暇了,却还要包庇保护同伴。
呿!
尤其是,一想到居然有个人大言不惭的跑到绪青墓前谈论他,那种被偷窥的荒谬感就让他恼得直跳脚!
而他至今仍搞不清楚这只蝙蝠的来历。
甚至,他不敢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他娘的!这家伙到底是男是女?
瑾凤脑海中又浮现那张白净斯文的小脸,以及那娇羞咬唇的神情。
如果是只母的,他还能尽量出手客气一点,因为那实在太稀奇有趣;可如果是个公的……不可能是公的吧?
哼,最好别让他期待落空。
蝠儿隐约察觉有人跟在他后头,但奇怪的是,来者似乎只有一人?而且,似乎始终隔着一段距离,是追不上他?还是另有盘算?
不会是发现了窄巷内还有一人,所以大部分人等在原地准备出手逮人吧?
“不大对劲,不该是这样……”蝠儿喃喃低语,轻咬了一下嘴唇,眼看着已经来到城北,周遭少少几间空屋,再过去就要出城了。他缓了缓脚步,决定往回走,因为他怎么想都不放心,还是得回去瞧瞧;但是,得先在这儿甩掉后面的探子。
蝠儿故意四处张望,装出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是真心想要躲藏起来,他闪进一间不算小的破屋里,然后爬上屋梁等着。
此时,天色又比方才稍亮,可屋内门窗都被掩上,因此放眼所及依旧昏暗。他在梁上等了半晌,总算察觉一道高大身影从窗户俐落翻身进来。
蝠儿一见机不可失,趁对方还没站起身,立刻从屋檐旁边的小洞将自己的身体给挤出去。
一切都无声无息的进行着。
蝠儿一从屋子里出来,立刻展现轻盈身手,一眨眼就奔了数百步之遥,眼看着就要回到京城中心,他忍不住稍稍松懈,唇边微扬,本以为计策进行得十分顺利,却没料到情势在下一瞬间整个翻转——
啊?!
天色微亮,巷弄间一道纤瘦身影碰的一下,硬生生向前趴倒在地!
有人拉他!
蝠儿惊讶发现自己两个脚踝居然同时被人箍住向后猛拉,那突如其来的奇袭竟让他整个人五体投地般的往前栽,惊骇之中,他两手往地上一撑,想要借力反转,却不料肩胛骨一个吃痛,竟被踢得一下子使不上力。
“什么人?”他沉住气息低问,却发现对方抓着他两个脚踝一直往后拖拉,那力道十分惊人,痛得他没办法挣扎,一时间,心头大惊。
蝠儿自幼习武,尽管并非数一数二的天生高手,却也算得上是中上资质,尤其这两年武艺大进,侍卫之间彼此过招,他大抵都占上风,他从没像现下这样狼狈!
危急之际,他抽出腰际短刀,用力往土墙上顶着,果然顺利减缓身体往后倒退的势子;他趁机抓了一把尘土,上半身一转,狠准的往后方丢去,然后趁对方松手挡住眼睛的片刻挣月兑箝制,整个人一下子站了起来,迅捷闪进巷内的一间小屋里。
照理说,以他风驰电掣的速度来看,应该可替自己争取到更多余裕逃跑或躲藏,却没料到,他才一闪进屋内,几乎同时间就听到门扉被人用力关上的声音。他又惊又讶,正想转身,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说,半夜不睡觉,你到底在忙什么?”
低沉且充满力道的嗓音,语调带点胁迫与权势,就在他耳廓后头响起。蝠儿浑身抖颤了一下,他确定自己没听错,身后站的人居然是瑾凤!
颓倾空屋内,一扇破窗半开着,微暗的光线透了进来,视线隐隐约约,在这黑暗与黎明的交接时刻格外有种迷离感。
蝠儿真希望此刻是在作梦!
他从没正式跟瑾凤过招,原以为再没人比奕格还要武艺精湛,但现在他十分确定,瑾凤就算不及奕格,可也绝对是跟奕格排在同一个层级的武功好手。
“怎么了?很冷吗?干嘛一直发抖?”瑾凤笑着,语气带点恣意的慵懒,就像是亲手逮到爱作怪的小宠物,正在好整以暇的盘问着。
蝠儿紧咬着唇,感受到瑾凤说话时的热气直直搔在他耳边,一下子心神纷乱,颈项两耳以及整个后脑勺都发麻起来。
“不说话?瞧你,穿起咱们大清国的衣裳更是好看,这条辫子可真是又黑又长,模起来软软滑滑的,像是丝绸一样好模,实在让人很想……”瑾凤露出一个绝对恶意的笑,忽然加重语气:“用力拉几下。”
蝠儿整颗头被扯得往后重重一顿,小脸立刻皱了一下,却依旧咬着唇没发出声音。他心知肚明此刻已是逃不出去,暗自打定主意绝不轻易开口。但这样的沉默很快被打破,他猛然感觉到大腿后侧被用力蹬了一下。
“啊!”这下子再也忍不住,蝠儿松口痛叫一声,整个人向前踉跄一大步,差点就要跪了下去,却发现自己被瑾凤从肩膀又给拎了起来。
“我劝你在我发火之前,赶快开口给我交代清楚,你整晚跑来跑去到底在干嘛?”瑾凤目光停在他白皙无瑕的耳朵以及侧脸,同时间却还分心回味着方才蝠儿的叫声。
他拿自己的命根子发誓,这家伙肯定不是男人!刚才那声叫唤出于本能,简直叫得楚楚可怜、妩媚动人,他差点都要心软了。
绝对、绝对不可能有男人会发出这种娇呼。想着,不由得满心快意,一扫近日阴霾。他承认自己动机不纯,甚至带着巨大的恶劣意图,他故意放手让蝠儿每晚四处调查,然后等到证据掌握得差不多了,就正大光明的动手逮他个人赃俱获,最好是再安他几个恶行重大的罪名,这样他就有正当理由可以好好修理他。
刚才在巷弄里,他可是拼上了男人的自尊,务求一出手就制服这只蝙蝠;幸好他表现得不辱使命,果真痛快的抓住了那双纤细的脚踝,并且一路往后拖拉,任凭这只蝙蝠怎么挣扎都无计可施。
他卑鄙、他恶劣。对!他就是这样。
不少人背地里说他是狂妄贝勒,奕格还曾说他是混世魔王,现在想想,他还真没辱没这些封号。
瑾凤向来对正人君子这个雅号不屑一顾。
他就是喜欢兴风作浪,今天这只是牛刀小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