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一入耳,王风的心情立刻紧张起来。
这种铃声他已听过了两次。
一次在凄迷夜色之中,阴森荒坟之上,铃声消逝时,他看到了满面死气的郭易。
在告诉他血鹦鹉的怪事之后,郭易就神秘的死亡。
还有一次却在验尸房,他与铁恨同时听到,同时追出,追着铃声一直追到穷山恶水,旷野荒坟之间,铃声消失不久,血鹦鹉出现,铁恨在血鹦鹉的怪笑中暴毙。
两次的铃声都是在鬼气阴森的地方出没,每一次都带来死亡。
每一次都是来自血鹦鹉的奴才──血奴颈间系着的怪铃。
这一次又来自什么东西?又带来了什么?
是不是来自血奴?又带来死亡?
听到了铃声,李大娘的神情变得兴奋。
她的面上又有了笑容。
武三爷的目光已在李大娘的面上,他看到了李大娘面上的笑容,也听到了那种怪异而奇特的铃声。
他盯稳了李大娘,似乎想从李大娘的面容上看出她是为什么兴奋。
他看不出。
十二个白衣人亦听到了那种怪异而奇特的铃声,他们的脚步不觉已停下。
那种铃声仿佛还带着某种魔力,诱人的魔力。
也只是-那,铃声飞入了堂内。
在堂内听来,铃声更响亮,更怪异。
那只鸟也同样怪异。
血红的翎毛红如鲜血,嘴爪亦仿如曾在血中啄踏,那只鸟的左半边就像是血染成。
只是左半身。
那只鸟的右半身非独不是血红,连半点的红色亦没有,嘴是苍黑,爪是灰褐,羽毛却是雪白。
看到它不难就令人想到了血奴。
难道它就是血鹦鹉的奴才?那一千三百滴魔血所化成的十三只血奴之一?
在它的左爪上系着一个小铃,怪异而奇特的铃声就是从这个小铃发出,仿佛要慑人魂魄。
飞绕一匝,那只怪鸟曳着铃声竟落在李大娘的左肩上。
铃声立时停下。
偌大的一个厅堂反而变得阴森起来。
灯光更暗淡,周围的暗影更浓,这怪鸟一来,死亡的阴影便似笼罩着整个厅堂。
武三爷打了一个寒噤,忽地一声暴喝:“上!”
霹雳般的喝声喝散了满堂阴森。
十二个白衣人应声硬着头皮冲上去。
李大娘双手几乎同时一拍。
掌声方发,那四个中年妇人的双脚便自一顿,轧轧轧一阵暴响,在她们周围的地面就往下疾沉了下去。
除了堂中那张桌子以及她们站立的地方,整个厅堂的地面竟都是活动的翻板。
这实在令人意外。
还有更令人意外的东西。
暗器!七种暗器。
每一种暗器的数目只怕都以百计,突然自厅堂的四周飞蝗般射出。
千百道暗器交织成一道闪亮的巨网,四面八方的罩下。
只有李大娘她们站立的地方例外,其它的地方完全都在暗器的射击范围之内。
所有的暗器都是发自机簧,破空声尖锐刺耳,势子的急劲可想而知。
脚下地面的突然下沉,已令人惊慌失措,再来这一阵暗器更难应付。
十二个白衣人失声惊呼。
惊呼未绝,五个已跌下陷阱,七个才跃身半空,其中的四个被暗器射成了刺猬,往陷阱坠下,剩下来的三个身上亦激起了血花。
十二个白衣人之中看来还是以他们三个的武功最好,虽亦被暗器射中,身子仍灵活,半空中翻滚,硬从暗器网中穿出,直往厅堂当中扑落。
武三爷的武功更在这些人之上,地板刚沉,他的身子已飞起,双手半空乱抓,叮叮铛铛的一阵乱响,射向他的暗器全都被他抓在手中。
他的人旋即穿出了暗器的罗网,人还在半空,抓在手中的暗器便又出手,击向那四个中年妇人。
四个中年妇人手中的软剑连忙展开,灵蛇般飞卷。
暗器瞬息被击落。
武三爷人亦到了,飞将军也似的从天而降。
两支软剑旋即向他胸膛刺到。
剑锋已抖直,剑尖却仍在跳动,就像是毒蛇吐舌。
武三爷大喝一声,上半身一仰,凌空忽一个翻滚,斜刺里落在当中那张桌上。
剑跟踪刺到,仍是那两支剑。
武三爷双脚起落,竟硬将那两支剑踩在脚下。
他双脚已用上,再来两支剑他怎样应付?
另外的两支剑亦已准备刺来了。
却就在这时,三个白衣人已扑落,两个迎向另外的两个中年妇人。
刀闪当头劈落。
那两个中年妇人哪里还有时间算计武三爷,两支软剑忙应付那两把快刀。
还有一个白衣人却是挥刀砍向那个剑被武三爷踩在脚下的中年妇人。
他非独懂得掌握机会,刀亦是闪电一样。
那两个中年妇人不由得慌了。
武三爷的脚就将她们的软剑踩在脚下,已经吓了她们一跳,她们当然也想将软剑抽回,可是一动手,剑却动也不动,如同压上了千斤重铁,这又吓了她们一跳。
现在竟还再来一把快刀,她们不慌才怪。
刀闪电砍上,叮铛一声竟然弹了回去。
那-那之间,两个中年妇人的一个左手已从怀中抽出了一柄匕首,挡住砍来的那把快刀。
刀虽然挡开,她的人已给刀上的力道震得一个踉跄。
那个白衣人比她更惨,连人带刀飞跌在地上。
她的气力还没有这么大,只是她左手的匕首挡住了砍来的那把快刀之时,另一个中年妇人亦已从怀中抽出了一柄匕首,掷向那个白衣人咽喉。
这一掷又准又狠。
这个中年妇人更懂得掌握机会。
匕首飞入咽喉,鲜血标出,那个白衣人浑身的气力亦从咽喉标出。
他飞跌地上。
两个中年妇人却同时飞了起来。
武三爷同样懂得掌握机会。
快刀一砍上,武三爷人亦凌空,双脚飞快地蹬了出去。
两个中年妇人也知道武三爷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出手,左面的一个人被刀震得踉跄倒退,同时匕首亦已带回,插向武三爷踩在她那剑上的脚,右面的一个匕首月兑手挪出,手便落在剑柄之上,两于握剑,准备随时反击。
她们的思想敏捷,身手亦灵活,只可惜武三爷出击的并不在她们的意料之内。
右面的那个匕首还未插到,右面的那个左手才搭上剑柄,武三爷的双脚已左右踢在她们的肩膀之上。
两人立时被踢得飞起,飞入了半空,却连随飞蜂般纤腰一折,凌空飞回。
她们居然有这么好的轻功。
人飞回,剑亦飞回。
两柄剑,一柄匕首。
剑就像飞蜂的毒针,匕首亦寻暇抵隙。
武三爷一双眼睁大,瞪着刺来的软剑匕首,好象不知道如何应付。
他赤手空拳,要同时对付三样兵器的确并不容易。
哧哧哧的双剑一匕一齐入肉,血飞激。
不是武三爷的肉,也不是武三爷的血。
两个中年妇人的剑势一定空,他人就往后一缩,脚同时一挑,挑起了地上那个白衣人的尸身。
那虽然是他的手下,现在已是一个死人。
只要还有利用的价值,活人他都不肯放过,何况死人?
剑尖锋利,匕首也利,一刺入尸体,便直没入柄。
拔出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往后退乘势将剑拔出也是一个办法,只可惜两个中年妇人身形下落之时,已在陷阱的边缘。
陷阱并不深,却倒插无数锋刀。
身入陷阱的白衣人不死于暗器之下,难免死于锋刀之上。
往后退根本就是一条死路。
两个中年妇人惟有起脚去踢。
她们的脚还未踢上尸体,武三爷便来了。
两只脚的一只,马上转踢武三爷的小肮,还有的一只亦自收回,人却又飞起。
这只脚的主人正是那匕首仍在手中的一个。
她的人飞起,右手便松开,左手却握着匕首更紧,软剑虽不易从尸体上抽回,匕首轻易就拔出。她弃剑用匕首,人飞起,母老虎也似的扑落,匕首疾往武三爷头顶刺下。
武三爷实时一声暴喝,偏身坐马,手一抄竟抓住了踢向自己小肮的那只脚。
那个中年妇人不由失声叫了起来。
尖叫声出口,她的左手已落在尸体之上,就抓着那具尸体猛向武三爷的胸膛撞去。
她这个动作尚未完成,便发觉自己的身子已凌空。
武三爷的左手抄住了那个中年妇人的小腿,右手旋即抓住了那个中年妇人的纤腰,一发力,那个中年妇人便给他托了起来,高举过顶。
她才开始挣扎,小肮已一下刺痛。
那插向武三爷头顶的匕首已插在她的小肮上。
手挥匕首凌空扑落的那个中年女人却给他的一脚踢了出去。
这一脚当然又是武三爷抄着她那只脚的手强迫她踢的。
后面是陷阱,那个中年女人竟给那一脚踢下陷阱。
两声惨呼差不多同时响起,一声在陷阱底下,一声在半空。
半空那一声惨呼亦往陷阱飞落。
武三爷将手中那个中年妇人掷出,不禁仰天打一个哈哈。
这一个哈哈出口,两支剑已从左右刺到。
软剑!
来的竟是另外两个中年妇人。
他的两个手下已伏尸地上。
这两个中年妇人比方才那两个显然更胜一筹,出剑更狠准。
武三爷双袖飞舞,脚踩罗汉步,连接二十四剑,竟都无法找到对方的弱点。
他开始感到不耐烦,拳掌袖齐施,硬将那两个中年妇人迫退开两步,猛可大喝道:
“来人呀!”
门外还有他好几个手下,他并没有忘记。
只要有人绊住这两个中年妇人,他就可以抽身擒下李大娘。
他一直毫不着急,因为李大娘在庄外的手下已被他铲除,庄内亦已被他控制。
可是到那只怪鸟出现,他却发觉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所以他立即发动攻势。
谁知道大堂中竞有那么厉害的埋伏。
他还未冲到李大娘的面前,他在堂内的十二个手下已一个不剩。
李大娘方面还有两支剑,有一只怪鸟。
那两只剑虽然不放他在心上,但那只怪乌,他却不能不顾虑。
那只怪鸟的突然飞来绝不会没有原因。
李大娘面上的笑容更可疑,仿佛已胸有成竹。
是不是这厅堂之中还有更厉害的埋伏?那只怪鸟的飞来又暗示什么?
武三爷不知道,却已感到危机已降临自己头上,必须赶快将李大娘抓起来。
那最低限度,他也有一个人质在手。
投鼠忌器,就还有机会。
况且李大娘就擒之后,说不定还可以将这个局面完全扭转。
他早已决定今夜孤注一掷,现在所有的筹码都已押上,赌局亦开始多时,要收也收不回的了。
他只有赌下去。
一叫人来人就来了。
五六个白衣人飞快冲人,却竟直冲入门后的陷阱。
武三爷一眼瞥见,不禁大吃一惊。
他挑选手下向来小心,鲁莽的他已要考虑,睁眼瞎子他更就连考虑都懒得考虑。
因为他并不是在开善堂。
现在这五六个白衣人连瞎子都比不上。
瞎子最低限度会先行探探道。
这五六个白衣人简直就像是给人掷入来。
陷阱内遍插锋刀,五六个白衣人掉下去竟一声也没有,莫非他们还是哑于?
武三爷知道绝不是。
每一个白衣人最少都已跟了他三年,他对他们都很清楚。
他们既不瞎,也不哑。
现在为什么变成又瞎又哑?
武三爷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他忽然发觉,自己完全孤立。
门大开,门外却只是一片昏暗。
没有人,人影也没有。
凤从门外吹入。
深夜的秋风清冷如冰。
剑风却森冷如冰。
剑风已迫近眉睫。
武三爷偏头一瞥门外的同时,毒针般的两支软剑已回刺,刺向他的眉心,刺向他的咽喉。
他侧身一闪,突然破声狂吼。
惊心动魄的吼声,霹雳似震撼厅堂。
这正是佛门“狮子吼”神功,他在少林寺那一段日子倒不是白过的,虽然练得还未够火候,却已够吓人。
两个中年妇人给他这一吼,手脚不由一软,那只怪鸟亦惊得从李大娘的肩头飞起。
武三爷双拳乘机出击。
钵头大的拳头,几百斤的气力,挨上这样的一拳,绝不比挨上一剑好受。
左面的一个中年妇人当场飞起,往陷阱飞坠,一声也没有。
武三爷的右拳已打断了她的喉骨。
她即使没有坠下陷阱,这一拳已足以将她那条命打掉。
武三爷的左拳却落空。
右面那个中年妇人惊吓下竞仍能闪开武三爷左拳,她的剑旋即反刺。
武三爷闷哼退避。他的面色已发白,方才那一吼,似乎已吼掉他不少的气力。
那个中年妇人乘势追击,毒针般的软剑像锋翅似的震动,一支剑-那仿如变成了几十支。
剑震动寒光飞闪,直似洒下漫天剑雨。
叮一声,漫天剑雨突散。
那个中年妇人第一次变了面色。
她的剑仍在手,但已不能开展。
那瞬间,武三爷的右手已多了一把尺,漆黑的尺,毫不起眼,却仿佛隐藏着某种魔力。
黑尺一穿入剑雨,漫天剑雨便消失,锋利的三尺软剑竟变成昏头的青蝇,飞投在尺上,剑锋竟似被那黑尺吸住了。
那个中年妇人铁青着脸,目光从黑尺转到武三爷的面上,忽问道:“你是少林弟子?”
武三爷笑笑,反问道:“你也认得这种量天尺?”
那个中年妇人道:“那不过是块磁铁。”
武三爷亦自冷笑,道:“在你虽然已不是秘密,但出其不意,你还是不免上当。”
“当”字还在他唇边,那个中年妇人的左半身便一转,左掌顺势拍向武三爷的胸膛。
这一着都是在武三爷的意料之内。
那个中年妇人左掌就拍在武三爷的左手中。
武三爷五指一收,握住了那只左掌。
中年妇人的右手几乎同时松开了剑柄,食中指勾起,枪向武三爷的眼珠。
再来这一着未必亦在武三爷的意料之内,但他的左手却已挥出,中年妇人的手指还未抢上眼珠,人已被武三爷掷了出去。
武三爷右手同时挥出,量天尺一震,嗡一声,吸在尺上的软剑震月兑,追在那妇人后面。
中年妇人半空中扣腰身转折,正待再飞回,剑已然飞至,飞入了她的腰背。
一声哀呼,飞蜂般的身子凌空飞坠,坠下了陷阱。
武三爷仿佛知道这结果,他没有再望那边,目光就落在李大娘的面上。
李大娘也是在望着他,竟是一脸的笑容。
美丽如春花,温柔如春风,像春水在动。
这又是多么迷人的笑容。
她的眼晶莹闪亮,仿佛快要滴水。
两人的目光相触,武三爷突然感到一阵迷惘。
他锐利的眼神逐渐变得轻柔,一脸的杀气也自逐渐消失,本来紧握的双手竟亦逐渐松开。
叮铛的一声,量天尺坠地。
武三爷应声如遭电击,整个身子猛一震。
这一震,他轻柔的眼神又变得锐利,脸上亦有了杀气。
他的头立时偏侧。
嗤一声,一支锋利的长剑立时从头旁刺过,刺断了他束发的头巾。
剑上的寒气仿佛已割入了他颈旁的肌肉。
这一剑简直间不容发。
剑在李大娘的右手中。
两尺长的剑,剑锋只两指,如一泓秋水。
剑锋未入肉,剑气已迫人。
这当然是柄好剑。
李大娘眼瞳已如春冰般冷酷。
她已从椅上起立。
何时从椅上起立?何时拔剑在手?
武三爷不知。
他又盯着李大娘,眼神异常的古怪,倏地笑起来,笑着道:“有人说你是一个女魔,男人见了你,没有一个能够不着魔,我本不信,现在却非信不可。”
李大娘只是笑,冷笑。
武三爷又道:“连我这种少林寺出身的高手,一个不提防都几乎被你迷住,差一点的人如何能抗拒得了?”他轻吁口气,又道:“你这双魔眼练了多少时日?”
李大娘举起左手,伸出了一指头,道:“不多不少,十年!”
她举起的左手霍地拍在剑柄之上。
剑并未撤回、这一拍,剑锋便切向武三爷的脖子。
武三爷立即倒下。
没有血,剑还未砍上他的脖子,他是自己倒下去的。
李大娘看得出自己这一剑偷袭已经落空,手一翻,手中剑追着武三爷的身形削下。
叮一声,剑突然停在半空。
落在地上的量天尺又回到武三爷手中,封住了李大娘那削下的一剑。
整把剑再也没有变化。
剑已吸附在尺上。
武三爷偏下的身子缓缓直起,双眼直勾勾盯着李大娘。
目光火焰般炽烈。
李大娘春冰似冰冷的眼瞳在火焰中熔化,又变回春水似的流动。
武三爷忽然道:“你是不是仍想再试试那双魔眼能否再将我迷惑?”
李大娘没有作声。
武三爷也没有再说什么,左手暴长,疾向李大娘抓去。
李大娘弃剑急退。
她的身材窈窕,即使手忙脚乱,姿势仍然迷人。
连她的眼睛都已迷不住武三爷,这姿势更起不了作用。
李大娘一退再退,身后己碰上了她那张坐椅。
她坐倒椅上。
武三爷大笑,又再饿虎般扑出。
呼一声急劲已极的破空声实时掠裂厅堂的空气,直迫武三爷脑后。
武三爷身形方展,劲风已激起了他脑后的白发。
他一声暴喝,扑前的身形硬硬扭转,左拳击向李大娘,右掌量天尺连同吸附尺上的两尺剑疾扫身后。
他早已小心提防。
因为他早已看出那些手下是被人掷入来。
掷人的那个人却仍未见现身。
他绝不相信那个人早就离开。
那个人出手对付他的手下,如果不是李大娘的人,就可能与他同一目的而来。
无论是什么身份,那个人都不会让李大娘落在他的手上,他所以迟迟不肯现身,也许是别有用意,但到现在这个地步,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下去。
他的判断并没有错误。
人虽仍未见,暗器已来了。
那其实也不是什么暗器,只是老大的一个大铁锤。
铁锤急劲而准确,一飞三丈,疾击武三爷后脑。
武三爷亦已想到对方可能用暗器阻止他的行动,但来的竞是这种暗器,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到他发觉不对路之时,已经来不及闪避了。
他只有硬接。
铛一声铁锤飞开,吸附在量天尺之上的那支剑亦震飞,飞入了半空,夺地钉在一条横梁上。
武三爷的一条右臂却几乎完全麻木。
李大娘也并不好到哪里去。
武三爷那一拳虽然没有打在她身上,激烈的拳风已撞上她的胸月复,封住了她的穴道。
她立时昏倒在椅上。
武三爷那一拳的目的也只是这样,他完全不想要李大娘的命,却也不想有后顾之忧。
因为李大娘亦有好几下子。
铁锤的主人无疑就是一个高手,即使比不上他,他若是还要兼顾一个李大娘,也必然吃力得很。
何况李大娘除了一双魔眼,一支魔剑之外,可能还有其它魔法。
他的右臂完全稳定,他的上半身便又探前,左手化拳为爪,再抓向李大娘。
李大娘在手,对于那个铁锤的主人也是一种威胁。
只可惜他的手尚未抓上李大娘,铁锤的主人已经来了。
那个人天马行空一样由外飞入,竟似比方才那个铁锤的势子还要迅速。
他人在半空,手一抄,量天尺击飞的那个大铁锤便回到他手中,人还未落下,铁锤已击向武三爷抓住李大娘的左手。
武三爷急缩左手,右手量天尺反戳那个人的咽喉。
又是叮一声,量天尺敲在铁锤之上。
那么重的大铁锤在那个人的手中竞用得如此灵活,就像是支剑,势子之凌厉,却又非剑所能相比。
武三爷暗吃一惊,下意识退后一步。
他这才看清楚那个人。
“甘老头!”他失声惊呼。
那个人正是这个地方唯一的铁匠甘老头。
暗淡的灯光之下,甘老头干尸般的脸庞全无血色。
他冷笑作应。
武三爷看着他,轻呼道:“想不到你也是身怀绝技!”
笆老头冷冷一笑,说道:“很多事你都想不到。”
武三爷又问道:“李大娘与你是什么关系?”
笆老头冷冷接道:“与你有关系的只是一件事。”
武三爷月兑口问道:“什么事?”
笆老头道:“你在外面的手下已一个不剩,不必再大声呼叫。”
武三爷道:“门外的几个呢?”
笆老头道:“门外的也是。”
武三爷道:“都是你杀的?”
笆老头道:“对付他们就我一个人已经足够。”
武三爷不禁心头一凛。
他留在外面有十几个手下,每一个都是他亲自挑选,亲自训练,份量怎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凭你一个人就能够将他们杀光?”他仍在怀疑。
笆老头冷笑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都不在乎。”
武三爷道:“哦?”
笆老头冷声道:“我跟你说话,其实也是多余。”
武三爷听不懂。
笆老头冷笑接道:“要说话我应该找一个活人。”
武三爷道:“我还是一个活人。”
笆老头道:“在我的眼中,你已是一个死人。”
武三爷冷哼一声,应道:“在我的眼中你也是的。”
笆老头道:“你也有杀我的把握?”
武三爷道:“十二份把握。”
笆老头道:“这非要见识一下不可。”
武三爷笑道:“无论如何你都是非见识一下不可的了。”
笆老头没有说话,手臂的青筋已又突起。
武三爷忽然道:“两虎相斗,势不俱生,死的无须说,活的也不会太好受,这种事能够避免最好。”
笆老头冷笑。
武三爷接着又道:“血鹦鹉的宝藏我只要一半已够满足。”
笆老头道:“你的意思是与我合作?”
武三爷道:“凭你我的武功,李大娘方面即使还有高手,应该亦可以应付得来,何况她本人现在已落在我们手中。”
笆老头又是冷笑。
武三爷鼓其如簧之舌,道:“你虽然已是老大的一把年纪,但身子这么强壮,势必还有相当的日子好活。”
笆老头只是冷笑。
武三爷又道:“一个人只要有钱,就算年纪大一点,也不要紧,一样可以好好的享受享受。”他笑笑又道:“你这一生大概还没有认真享受一下。”
笆老头道:“哦?”
武三爷模模胡子,道:“即使你完全没有经验也不要紧,这方面我可以说经验丰富,大可以替你好好安排一下,保管你满意。”
笆老头倏地笑道:“一个人有钱,难道还不懂得怎样去享受?”
武三爷笑道:“这句话有道理。”
笆老头接着说道:“钱据讲是没有人嫌多的。”
武三爷道:“据我所知嫌钱多的人一个也都没有。”
笆老头-着眼道:“那为什么要分一份给你?”
武三爷怔在那里,好一会才道:“想不到你的胃口比我还大。”
笆老头道:“我早说过,很多事你都想不到。”
武三爷苦笑。
笆老头的脸却板起来,道:“我本来是什么身份,你就已经想不到的了。”
武三爷不由得接口问道:“你本来是什么身份?”
笆老头道:“奴才!”
武三爷又是一怔,说道:“奴才?谁的奴才?”
笆老头的面容忽变得诡异起来,一字一顿道:“血鹦鹉!”
武三爷更加意外,月兑口说道:“你也是血奴?”
笆老头道:“正是血奴!”
武三爷道:“血奴据讲是种鸟。”
“是鸟也是人!”甘老头的语声亦变得诡异起来:“十三只魔鸟,十三个魔人。”
他的手忽然抬起。
奇怪的铃声又再响起,惊飞半空的那只怪乌双翼一敛,飞入他手中。
武三爷眼都定了,瞪着甘老头,追问道:“是哪十三个?”
笆老头的面上掠过一丝难言的伤感,道:“你这个人的好奇心倒不轻。”
武三爷道:“本来就不轻。”
笆老头轻喟道:“只可惜,你问的并不是时候。”
武三爷“哦”的一声。
笆老头接道:“我现在已不想说话。”
武三爷道:“那你想怎样?”
笆老头冷冷道:“想见识你那必杀我的本领。”
武三爷还不肯罢休,道:“对于我方才的提议,你真的完全不加考虑?”
笆老头铁青着脸,道:“对于觊觎那些珠宝的人,我向来只知道一件事。”
武三爷道:“非杀不可?!”
不字出口,武三爷就出手,说到可字,武三爷的量天尺已向甘老头迎头击下。
他虽是名门正派出身,偷袭方面也一样有研究。
他更懂得怎样去把握时机,叮一声,量天尺竟是敲在铁锤之上。
武三爷又吃一惊。
笆老头冷冷地说道:“你就只懂得这些伎俩?”
话说到一半,武三爷量天尺已翻飞,等到甘老头将话说完,他最少已敲了甘老头二十下。
叮叮叮叮的一连串金属交击声响,二十尺都敲上铁锤。
那个大铁锤在甘老头的手中果真是轻盈如剑。
笆老头的铁锤虽然灵活,武三爷的目光也够锐利,铁锤迎向铁尺的-那,他已经觉察,凭他的身手,应该来得及变换招式,可是那-那,那把量天尺竟自动投向铁锤,完全不受他控制。
那把量天尺本来就是一块磁铁,甘老头的大铁锤正是它吸附的对象。
铁锤重逾百斤,甘老头更天生神力。
像那样的一个大铁锤,才只十来斤重的一把量天尺如何能将它吸过来?
不能吸过来就只有附上去。
两下一接近,自然吸附在一起,那种吸附力根本就不是由人发出,由人控制。
吸附在一起容易,分开可就不大容易了。
武三爷量天尺敲下去之时有如行云流水,收回去之时却是吃力得很。
量天尺无疑是非常特别的外门兵器,尤其是那一种吸力,往往使对手不知所措,就算他的气力与对手相等,一尺在手,他还是稳占上风。
李大娘与那个中年妇人的气力当然没有他的大,所以他对付她们之时,那把量天尺施展开来,自然得心应手。
对着甘老头却是相反。
笆老头非独气力比他大,所用的兵器更是重得惊人。
第二十一尺他再也出不了手。
他不出手,甘老头出手,铁锤飞舞击下。
武三爷连忙招架。
不招架还好,一招架他整个身形都被甘老头的大铁锤牵制。
量天尺上的吸力绝不会因为他的不出手而消失。
这种兵器对甘老头显然是再用不下去了,而武三爷却毫不在乎,拿着它继续招架下去。
笆老头一口气还了二十锤。
二十锤接下,武三爷累得就像爬过两座大山,竞喘息起来。
笆老头相反却神采飞扬。
量天尺的吸力对于他也不是毫无影响,不过看着武三爷快要倒下,不兴奋才怪。
他倏的大笑道:“倒要看你还接得下我多少锤!”
笑声未绝,又一铁锤打下。
武三爷用量天尺硬接。
铛一声,量天尺给铁锤打弯,武三爷手都似乎软了。
他没有将尺抽回,仿佛已没有那个气力。
量天尺吸附在铁锤上,铁锤一收,量天尺随着飞向甘老头那边。
那若是还在武三爷的手中,武三爷的人只怕亦连人带尺飞过去。
笆老头左手握拳,已等着他的人飞过来。
这-那,武三爷却已松手。
他虽然松手,人还丛飞了过去,飞向甘老头。
Q、7方才他那副样子,就像是浑身的气力都已给打散,可是这一飞,简直就像鹰隼般轻捷,虎豹般凶猛。
他方才那副样子,莫非只是做给甘老头看的?
松手的时候,他的手已往量天尺上一按,尺吸附在铁锤上,这一按就等于按在铁锤上。
笆老头那把铁锤本来很有分寸,但多了武三爷一按之力,分寸就乱了,收回的铁锤变成向旁荡开,空门大露。
武三爷双拳抢入空门。
老蛔虫那种高手都给他一拳打成重伤,甘老头即使比老蛔虫更强,挨上他两拳,只怕也得倒下去。
笆老头并没有倒下去。
砰砰的两声,他的胸膛几乎都已给打塌,人只是一晃,蓄势侍发的左拳在这之前已劈上,劈在武三爷的右臂之上。
着的一声,武三爷的右臂当场被打断。
笆老头拳势未绝。
这一拳还未打上武三爷的左臂,武三爷的人已飞退。
笆老头拳势立收,右手铁锤亦落下,他手支铁锤,身子仍枪般挺直,活尸一样的那张脸庞却已真的一丝血色都没有。
武三爷飞退半丈,一一张脸痛得扭曲,但仍有笑容。
笆老头的脸却如冰石一样。
武三爷瞪着他,笑道:“一双手换一条命,这种生意不怕做。”
笆老头哼一声,鼻孔中应声涌出了鲜血。
他的人突然飞起,铁锤亦飞起。
武三爷赶紧抽身暴退。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那两拳是否足以要命,他自己也并无多大的信心,所以早就已在防范甘老头随时反击。
这一退又是半丈,他的后背已挨上那张桌于。
笆老头步步紧迫,一锤击下。
武三爷一缩身,坐上桌子,那一锤间不容发击空。
第二锤相继击出。
武三爷看似已很难躲开,可是铁锤击到的-那,他却已贴着桌面滚到对面。
那-那之间,铁锤亦击下。
坚硬的桌面砰地给打上。
一张桌子立时变了两张,每一张当然就只得一半,放都已放不稳。
武三爷的心亦几乎给打上了。
笆老头重伤之下,应该没有可能再有这么厉害的攻势,看来他那两拳对于甘老头并无多大影响,更不至要命。
他吃惊都还来不及,那分开两边的桌子已向他撞来。
笆老头铁锤一落,双脚就飞起,踢在那分开两边的桌子之上。
这两脚每一脚之上的力道部已过百斤。
双脚踢出,人就凌空,飒一声向后倒飞,飞落在一张椅子之上。
他还未坐稳,右手已挥出,手中大铁锤月兑手,呼的亦飞击前去。
几乎同一时,武三爷的左拳已击出。
裂开的那两边桌子来得实在太快,十二个人用的桌子一分为二,攻击的范围更大,他根本已没有闪避的余地。
在他的身后不远就是陷阱,连退后都已不能。
他只有挥拳。
拳头当然没有铁锤坚硬,左来的那半边桌子并没有再给打裂,但总算给他打飞。
右来的那半边桌子却从他身旁飞过,飞入了陷阱。
桌于激起的劲风乱人衣袂,武三爷的眼睛也给那一般劲风刮得发酸。
他的左手也酸了。
这种感觉还未完,怪异的铃声已又晌起。
铃声箭一样尖锐,射向武三爷的眼睛,就像支响箭。
这当然并不是只响箭。
铃声来自那只血奴爪上的小铃,飞射向武三爷眼睛的也正是那只血奴。
笆老头左掌握拳之时,那只血奴便展翼,飞到了梁上。
血刚从甘老头鼻孔涌出,那只血奴就蓄势待发。
笆老头的攻势一展开,血奴的攻势也已准备展开。
人与鸟之间,仿佛有着一种无形的联系,人未必是个魔人,鸟只怕真的是只魔乌。
它的攻势现在终于展开了。
武三爷的左手正发酸。
敝异的铃声直似要慑人魂魄。
铃声入耳,武三爷便瞥见鸟影,血红的乌影。
他的左眼立时亦只见一片血红。
尽避他的反应已够敏锐,及时将头偏开,左眼的眼盖还是给血奴的利爪撕裂。
鲜血横飞,也涌人了他的眼眶。
他的左眼虽已模糊,右眼仍看得很清楚,右手虽已折,左手仍够快。
那只血奴方待飞高,武三爷已将它握在手中。
凄厉已极的一声尖叫响彻厅堂。
那简直已不像是鸟叫。
第二声更不像鸟叫。
他的手刚握住那只血奴,甘老头月兑手飞出的那大铁锤已击在他的胸膛之上。
几百斤重的大铁锤凌空飞击,那种威力又是何等惊人。
砉地胸骨碎裂,他的胸膛当场下陷,那柄大铁锤竟就嵌在他的胸膛之上。
他整个身子都给打得飞起来。
惨呼未绝,他的身子已在丈外陷阱中坠落。
他浑身的气力那-那亦已给那一锤打散,方待握紧的左手不由松开。
那只血奴勉强展翼,但到武三爷飞坠陷阱时,仍未能飞离。
铃声在陷阱中不住响动,血奴仿佛在挣扎。
凌乱的铃声,听来更觉得怪异。
铃声中还有申吟声,是鸟的申吟还是人在申吟?
人是否也在挣扎?
笆老头瞪着那边的陷阱,面上却木无表情,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整个大厅堂,就只有陷阱下的申吟声、铃声。
风吹窗纱,灯火摇曳。
灯光已暗淡,血腥味却更浓了。
申吟声很快消失,铃声却上了陷阱边缘。
那只血奴并不是飞上来的,是跳上来的。
它的羽毛已松散,眼瞳也仿佛没有了神采,却更觉妖异。
它继续跳前,跳向甘老头。
跃动的铃声,短促而单调,听来更令人心悸。
笆老头瞪着那只血奴,落寞的眼瞳更加落寞。
铃声忽变得急促,一而再,忽的又停下。
那只血奴一跃上了椅手,再跃上了甘老头的肩头。
它突然张嘴。
血从它嘴中滴下,滴红了甘老头的左胸。
笆老头并不在乎,他的目光已落在李大娘的面上。
李大娘也正在望着他。
不知何时她已然醒转过来。
她的面上带着笑,笑得异常的妩媚,忽然开口道:“我实在想不到你都会为我拚命。”
笆老头鼻哼一声,血又从鼻孔涌出。
李大娘摇头轻叹,道:“看来你伤得并不轻。”
笆老头仍是鼻哼。
李大娘接道:“你既然预备为我拚命,为什么只是等在门外,一直等到我的人伤亡殆尽才肯现身?”甘老头终于开口。张嘴就一口鲜血,这一口鲜血喷出,他才道:“这样你才能明白一件事情。”
他的语声仍响亮。
李大娘奇怪道:“什么事情?”
笆老头道:“你的人除了那条老蛔虫之外,其它的根本不堪一击。”
李大娘苦笑道:“要我明白这件事情并不是只有这种办法。”
笆老头道:“这种办法却是最好的一种办法。”
李大娘道:“因为这一来你就可以省回一番气力?”
笆老头摇头,道:“我根本没有打算将气力用在你的人身上。”
李大娘道:“哦?”
笆老头道:“姓武的不杀他们,我也不会杀他们。”
李大娘道:“你还不敢开罪我?”
笆老头道:“还不敢。”
李大娘道:“如果敢,相信你早已杀掉他们。”
笆老头嗯的漫应一声。
李大娘道:“所以别人杀他们,你当然不会阻止。”
笆老头道:“当然。”
李大娘道:“我的人死光了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甘老头道:“或者我就可以不再做铁匠了。”
李大娘说道:“不做铁匠,你打算去做什么?”
笆老头道:“做你的手下。”
李大娘一愕。
笆老头接道:“你那些手下既然死光,当然需要招聘一批新的手下来保护你的安全。”
李大娘颔首道:“的确有这种需要。”
笆老头道:“你的人死光,武三爷的人也是伤亡殆尽,这附近可以用的人早已被你们网罗,也即是都已尽死在这一役之中,纵使你重金招聘,亦招聘不到的了。”他一顿又道:“走远些也许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目前,你却必需有个人保护左右。”
李大娘没有作声。
笆老头道:“以你的聪明,自必已看出,这地方已不能再逗留下去,尽避你的身份在目前仍是秘密,在常笑的追查下迟早不免被揭发,常笑未死,必会卷土重来,凭他的权势,必能尽量动用官府的力量。”他笑笑又道:“即使这一战没有发生,你的人都在,官府的力量还不是你所能抵御的。”
李大娘点头,道:“我走来这里,本来就是因为逃避官府的追缉。”
笆老头道,“除了官府,现在你还要应付另外一种人。”
李大娘道:“哪种人。”
笆老头道:“盗贼。”
李大娘诧声道:“什么盗贼?”
笆老头道:“谭门三霸天之类。”
李大娘道:“他们只是碰巧路过。”
笆老头道:“我看就不是了。”
李大娘道:“哦?”
笆老头道:“谭老大的身上有一颗明珠,这件事你难道不知道?”
李大娘道:“明珠已在我手中。”
笆老头面容平淡,似乎一点都不觉奇怪。
王风却奇怪极了。
他当然还记得那一颗明珠。那一颗明珠比龙眼还要大,本来放在一个小小的锦囊之中,藏在谭老大谭天龙的贴身衣袋之内。虽没有避毒珠、夜明珠那么名贵,那一颗明珠无疑是价值连城。
谭天龙临死之前,却送了给他。
那之后,谭天龙手指窗外屋檐下挂着的一个鸟笼。只可惜他还未将心中的秘密说出,便已断了气。
那正是一只鹦鹉的笼子。
王风虽然想到那一颗明珠可能是太平王府失窃的珠宝之一,谭天龙要告诉他的也可能就是鹦鹉的秘密,却没有办法使死人复生。
那一颗明珠他也并没有留给自己。入了鹦鹉楼,他就将那一颗明珠送给了血奴。
因为没有钱,根本就不能住进鹦鹉楼,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就只有那一颗明珠。
除了那一颗明珠之外,他还给了血奴一块红色的石头。那正是天外飞来,击碎谭天门三霸天的膝盖的东西,血奴却说那就是魔血滴成的魔石。吞下了魔血,就可以看见魔王。
血奴将魔血吞下。魔王并没有出现,她自己却着了魔,将那一颗明珠塞入了两腿之间,塞入去去之时是一颗明珠,滚出来来之时竟变成她吞下的那块魔石。
明珠呢?
明珠现在竞是在李大娘的手中。这件事是不是很奇怪?
王风伏身承尘上偷窥偷听,到这时半边身子都已麻木,他正想转过半身,李大娘那句话就来了。
他哪里还顾得转身,凝神倾听下去。
李大娘缓缓摊开左掌。
不知何时她已将一颗明珠握在左掌之中。
晶莹圆涧的明珠,正是谭天龙送给王风的那一颗。
笆老头一瞟那颗明珠,道:“既然是这样,你还说谭门三霸天只是碰巧路过。”
李大娘笑道:“就这颗明珠,亦不能证明他们的目的地是这里。”
笆老头道:“武三爷拿那个送子观音的玉像找到这里,他们为什么不能拿那颗明珠找到这里?”
李大娘将明珠收回,没有作声。
笆老头接道:“送于观音与明珠都不会说话,你可知他们其实是拿什么找到来?”
李大娘摇了摇头,说道:“你知道是拿什么?”
笆老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能够找到来,其它人也能够找到,外流的珠宝,并非只是一个送子观音,一颗明珠,那些珠宝可能落在比武三爷、谭门三霸天更厉害,更精明的人手上。”
李大娘不由点头。
笆老头接道:“所以你必须及早离开这个地方。”
李大娘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笆老头道:“说不定他们之中已有人找到你,只不过慑于你与武三爷的势力,潜伏在附近,等机会采取行动。”
李大娘道:“这是说,我一定要在高手的保护之下,才能够离开这里?”
李大娘笑笑,忽然道:“有一件事相信你还没有忘记。”
笆老头望着李大娘。
李大娘道:“我并不是现在才知道你是一个高手,那最少已是七八年之前的事情。”
笆老头点头。
李大娘接道:“当时我就已重金礼聘你做保镖,而且并不止一次。”
笆老头没有否认。
李大娘又道:“可是每一次你都拒绝,七八年之后的今夜,你竟然自动提出要做我的手下,我实在奇怪。”
笆老头道:“一些都不奇怪。”
李大娘只是“哦”的一声。
笆老头道:“这之前除了老蛔虫,你手下最少还有十三把刀,四柄剑,在你的眼中,我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价值,现在可就不同了,你已经完全孤立,而我的价值自然相应增大。”
李大娘道:“那又怎样?”
笆老头道:“我就可以跟你谈谈条件。”
李大娘道:“你要我给你多少钱?”
笆老头道:“一分钱我都不要,我准备向你提出的条件与钱根本就没有关系。”李大娘道:“然则你那是什么条件?”
笆老头一字字道:“只要你放走一个人,毁掉一张纸,我这条命完全交给你。”
一个人,一张纸。
到底什么人?什么纸?
他虽没有说清楚,李大娘已明白,她笑望着甘老头,忽问道:“你认为自己那条命那么有价值?”
笆老头道:“以前没有,现在有。”
李大娘道:“因为现在我已经完全孤立,一定要你保护才能逃出这里?”
笆老头道:“难道这不是事实?”
李大娘笑道:“你显然忘记了一个人。”
笆老头道:“谁?”
“韦七娘!”李大娘格格笑道:“我并未完全孤立,还有一个韦七娘可用。”
笆老头也笑,笑得很古怪。
李大娘仿佛没有在意,继续说道:“拿她的神针绝技,保护我离开这地方相信还不成问题。”甘老头只是笑。李大娘终于留意到甘老头的表情,诧异地道:“你在笑什么?
莫非你认为韦七娘也是不堪一击?”
笆老头摇头,道:“她不是。”
李大娘道:“如果是,她根本也没有资格做血奴。”
神针韦七娘竟也是个血奴。
血奴既是鸟,也是人。
十三只魔鸟,十三个魔人。
除了甘老头、韦七娘之外,还有十一个血奴。
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们又是什么人?
韦七娘现在又是在什么地方?
鹦鹉楼中的血奴是不是也是十三个血奴其中的一个?她现在的处境又如何?
王风不由想到了血奴的生命安全。
虽不过短短三日,对于这个既可爱,又可怕的女孩子,已有了一种关心。
笆老头仍在笑,笑着道:“她虽然是个女奴,武功的确并不在男奴之上。”
李大娘亦自笑道:“有她保护我,是不是已经足够?”
笆老头道:“只可惜她只是血奴保镖。”
李大娘笑道:“那是我吩咐她那样做。”
笆老头道:“是么?”
李大娘接道:“她也不是保护血奴,只是监视血奴。”
笆老头忽道:“你仔细想清楚,到底是你吩咐她那样做,还是她建议你让她这样做?”
李大娘沉默了下去。
笆老头笑道:“她只是保护血奴,就连武三爷都看得出,你却竟看不出来?”
李大娘没有作声。
笆老头笑笑又道:“就因此,武三爷才以为血奴对你来说也是非常重要,只是管不住,没奈何由得她在鹦鹉楼过日子。”
笆老头笑着接道:“是以他才有派人掳劫血奴,拿她来要胁你的行动。”一顿他又道:“他这个行动自然注定失败,即使他亲自出手,韦七娘老蛔虫两个已不是他所能应付,何况旁边还有一个不要命的王风,还有一个我?”
李大娘这才开口,说道:“你当时也在一旁?”
笆老头道:“他杀老蛔虫的时候我也在,是我藏得好,并没有被他发觉。”
李大娘道:“你就看着他击杀老蛔虫?”
笆老头点头,神情已变得沉痛。
李大娘道:“你似乎忘记了老蛔虫也是个血奴,与你们是朋友,是兄弟?”
笆老头恨声道:“那是七年之前的事情,早在七年之前他已经不再是血奴,已经变成是你的奴才。”
李大娘道:“所以你见死不救?”甘老头冷笑一声道:“叛臣贼子,早就该死。”
李大娘道:“你甚至不动声息,替武三爷隐瞒这件事?”
笆老头道:“我已经告诉了一个人。”
李大娘道:“韦七娘?”
笆老头点头。
李大娘摇头轻叹,道:“她当然不会转告我的。”
笆老头一笑,道:“你知道了老蛔虫的死讯,一定会想到武三爷下一步的目标就是这庄院,势必加强防备措施,预设陷井,甚至采取行动,那么,这一战的结果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李大娘道:“你却是希望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笆老头并不否认。
李大娘冷笑道:“由始至终你都没有参予行动,只是袖手旁观,我的人就算死光也与你无关的了。”
笆老头道:“这是事实,我并不是背信负义的那种人。”
李大娘闷哼道:“我知道你井没有违反当年的诺言。”
笆老头淡笑。
李大娘语声一冷,忽问道:“韦七娘现在在哪里?”
笆老头道:“不知道。”
李大娘不大相信,道:“你也不知道?”
笆老头道:“我只知道她与血奴现在都很安全,并没有死在武三爷那一伙的刀下。”
李大娘道:“你能肯定?”
笆老头道:“我告诉她老蛔虫那件事之后,就着她设法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必要时将血奴藏起来,以她的聪明,应该办得到。”
李大娘四顾一眼,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真的已经完全孤立。”
笆老头亦自欢笑,道:“珠宝虽仍未完全找回,但已经七七八八,你也该满足的了。”
李大娘没有作声。
笆老头叹息接道:“难道你一定要珠宝完全到手才肯将人放出,将纸毁掉?”
李大娘笑笑,道:“你可曾见过嫌钱太多的人?”
笆老头道:“钱越多无疑越好,但有钱而没有命,却非独不好,而且坏透了。”
李大娘道:“这话有道理。”她一笑,才接下:“我虽然也绝不会嫌钱大多,但生死关头,却也是无可奈何。”
笆老头道:“那你是答应了?”
李大娘又叹了一口气,道:“我将人放出,将纸毁掉,只是举手之劳,要做我的保镖,只怕你没有这种能力。”
笆老头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姓甘的虽然已年纪一大把,气力还不差。”
李大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甘老头一眼,道:“你说的倒像是老实话。”
笆老头目光一扫:“你左右那囚柄剑尽毁在武三爷的手下,武三爷却被我格杀,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说的是不是老实话?”
李大娘道:“只不知道这个证明现在是不是还有效?”
笆老头胸膛一挺,正想说什么,李大娘下面的话已接上,道:“方才你们那一战我并没有错过。”
这无疑是说,武三爷方才那一拳对她的影响并不大,很快便清醒过来。
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给武三爷那一拳封住穴道。
笆老头听在耳里,神色不觉就变得有些异样。
李大娘接道:“他那两拳看来倒不是易挨的。”
笆老头淡然一笑,道:“那两拳又算得了什么?”
李大娘道:“不算得了什么,只不过已打得你鼻出血。”
笆老头淡笑道:“口鼻出血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李大娘冷声道:“这要看是哪里流出来的血。”她眨眨眼,接着道:“如果是由内脏流出来,就可虑的了。”
笆老头道:“你放心,那绝对不是内脏流出来的血,只要你将纸毁掉,将人放出,我这条老命就交给你。”
李大娘道:“我本来有些放心,现在听你这一说,可又没有信心了。”
笆老头诧异地问道:“我说的话有什么毛病?”
李大娘道:“我将人放出,将纸毁掉后,你就死在我面前,这笔帐你叫我找谁算?”
笆老头道:“你是说到时我就会一死了之,宁可死也不做你的保镖,被你控制?”
李大娘道:“我没有这样说。”
笆老头道:“你放心,我说过这条老命交给你,就完全交给你,绝不会再动自己的主意。”
李大娘道:“我知道你们十三个都是守信重诺,言出必行的人。”
笆老头道:“你这还担心什么?”
李大娘道:“担心我没有办法延续你的生命。”她轻叹一声,道:“你应该知道,我跟地府的判官,一点交情都没有,否则还可以请他在生死簿上把你的名字修改一下。”
笆老头冷冷的一哼,道:“你这句活是什么意思?”
李大娘道:“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她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懂得说谎?”
李大娘摇头轻叹一声,又说道:“武三爷那两拳分明已打碎了你的内脏,你口鼻的血,根本就是来自碎裂的内脏,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来?”
笆老头面色一变,道:“武三爷说的话你也相信?”他冷笑,接着又道:“他不是也说一双手就换掉我一条命,结果又怎样,我这条命何曾被换掉,反倒是他自己不单丢了一只手,连命都丢了。”
李大娘淡淡一笑,道:“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说到眼睛,聆听她说话的人即使还未发觉她眼睛的美丽,现在下意识也该注意到她的眼睛的了。
笆老头却例外。由始至终他都没有注视李大娘的眼睛,甚至在回避李大娘的目光。
对于那一双眼睛,他仿佛避忌非常。
美丽而晶莹,虽则很迷人,那却是一双魔眼。
武三爷几乎就死于那一双魔眼之下。
可是到了他清醒之时,那一双魔眼便不能再将他迷惑。
只因他的武功高强,内力深厚。
发觉不对路,一有了防备,他的神志就如铁石般坚定,眼瞳就如火焰般炽烈。
笆老头的内力虽然更在武三爷之上,对于李大娘的认识当然比三爷更深。
那一双魔眼在他来说,已不是一个秘密,所以知道防范。
凭他的修为,心神自然比武三爷更坚定,即使他迫视李大娘的眼睛,也应该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他却一直在回避李大娘的眼睛。莫非他的内力现在已大不如前?
李大娘却瞬也不一瞬地盯着甘老头。
她眼波欲流,媚笑着接道:“武三爷那两拳有多重我看得出,他说的话足不足信我也能听得出。”
笆老头仍不作声。
李大娘又道:“你重伤之下,奋力击杀武三爷,一身的气力大概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但如果立即调息一下复助以药物,再活上一年半载,也不是没有可能,问题是我在盯着,你根本没有这个机会,又怕我看破,强装成若无其事与我笑谈条件,结果连剩下来的气力也谈掉了。”
笆老头一张脸不由得死白,但胸膛依然挺高,还是紧闭着嘴巴。
李大娘又是轻叹一声,说道:“你们都有一身本领,无须一半人,已足以将这里夷为平地,要不是忠信两字束缚,我根本就斗不过你们。”她轻叹接道:“你们既然是守信重诺,我当然亦要如此,不答应犹可,一答应就要履行诺言,即使我应诺之后你横死于我面前,也得将人放出,将纸毁掉。”往门外一瞟,她又道:“外面相信还有你的人,如果你一死,我就反悔,势不肯罢休,必定就将我杀掉,你们也不算违背诺言的了,所以你并不怕我出言反复,也不怕就此拼掉那条老命。”她又再一声轻叹,道:“我听你方才说得那么真实,已有些心动的了,只可惜越听就越觉得不能够答应。”
笆老头干瞪着眼。他虽然没有问为什么,那副表情无疑就是问为什么的了。
“开始我还没有觉察,你未免太着急了,不住地要我应允你的条件,就像是命已不久,不赶快就来不及一样。”
笆老头没有反应,好象知道李大娘的说话并未完。
李大娘果然还有话说,道:“再其次你一再避免与我的视线接触,以你的修为,根本不会被我的魔眼影响,那除非就是你的内力已经衰退。”她一笑,才又道:“对于武三爷的说话我其实仍有些怀疑,这一来,却反在深信。”她再又叹息,道:“与一个将死之人谈条件,请一个将死之人做保镖,这岂非是可笑得很?”她真的笑了出来。不是媚笑,也不是娇笑,是带着挪揄的笑容。笑着她又道:“我的脑袋没有毛病。”
脑袋既然没有毛病,又岂会信任一个将死之人仍能够保护她的生命安全?
笆老头面色更白,月兑口道:“我──”一个“我”字出口,他突然又闭上嘴巴。
李大娘替他接下去:“你是不是要说你那边并非只是你一人,还有一个韦七娘?”
笆老头点头。
李大娘道:“我现在倒想跟你们谈谈,但只限活人,将死之人我就恕不奉陪。”
笆老头鼻声应道:“这话当真?”
李大娘道:“如果韦七娘就在外面,你不妨叫她进来。”
笆老头张口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他的面色更死白,立呼道:“七娘!”
他的语声已很弱,但仍能传出门外。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在门外出现。
门外一片黑暗,风吹铁马悠扬,夜静中听来,只是萧索的感觉。
笆老头的额上不由冒出了汗珠。
李大娘静静地望着他。
也不过片刻,甘老头已经汗流披面。
门外却仍无声息。
笆老头忍不住再一声呼唤:“七娘!”
他的语声更微弱,紧锁的双眉已被汗水湿透,眼瞳中还是深藏希望。
有希望就有失望,这一次他又失望。
他的眼瞳中终于露出了疑惑之色。
李大娘等到此刻,终于亦开口,道:“你叫来叫去,这里还是只见大娘,不见七娘。”
笆老头应声一瞥眼前这个大娘,并没有接口。
李大娘自顾自接道:“她虽然是一个聪明人,她认为安全的地方,却未必就是安全的地方。”
笆老头仍不答话,嘴唇又再抿起,唇边挂着血丝,花白的胡子已大半被鲜血染赤。
僵尸一样的脸庞,死白的面,血红的胡须,妞曲的肌肉,他简直就已不像一个生人,只像来自地府的怒鬼。
如此深夜,如此环境,看来就更像了。
李大娘竟然一直望着他,丝毫也不惊慌。
她的眼中忽然现出了怜惜之色,轻叹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好了。”
笆老头面上的肌肉立时一紧。
他第一次正望李大娘。李大娘的眼睛冷如水,却没有流动。
她欢笑着道:“只要你能够将你那柄铁锤从陷阱中拿出来,就答应你的要求。”
这在甘老头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听在耳里,面容反而惨变。
李大娘接道:“你认为怎样?”
笆老头惨笑道:“好!”
他双手扶着椅把,挣扎着站起,才站起半身,他忽然又坐了下来。
连站他似乎都已站不起来,这百斤重的那个大铁锤他如何还有气力搬得动?
何况那个陷阱差不多两丈高下,将铁锤从下面拿上来又要耗费多少气力?
李大娘望着他,摇头道:“量力而为,不要勉强。”
笆老头满面汗珠纷落,惨白的脸庞,忽变得通红,眼瞳亦像血,一直腰,终于站起了身子。
他正想举步,蹲在他肩头上的那只血奴“唧”一声,突然从他的肩头滚落。
铃声又响起。短促而单调的铃声落在甘老头的手中。
笆老头抬手将那只血奴接着,发红的脸突又转白。
铃声就在他手中停顿,那只血奴一动也不再动,圆大的眼睛虽未阖上,已没有丝毫生气。
笆老头双手捧着那只血奴,再一次坐倒椅上,他浑身的气力都似已崩溃。
铃声停顿之时,也就是血奴的生命结束之时。
十三只魔鸟,十三个魔人。血奴,是鸟,也是人,鸟已亡,人呢?
人虽未死亡,气息已弱如游丝。
李大娘仍在凝望着,眼中却已没有怜惜之色。
她的眼中又有了笑容,椰榆的笑容。
她分明早就已看出甘老头根本就再没有气力将铁锤自陷阱下面拿起来,那说话,那怜惜,不过在寻甘老头开心。
她的面容虽然美丽,内心却狡猾如狐狸,阴毒如蛇蝎。
笆老头看出她在打什么主意,但只要还有希望,心力未尽竭。
他都会竭尽心力,绝不肯放过。他的生命已不属于自己。他的整个生命都已奉献给魔王,奉献给鹦鹉。
才不过初秋,冬仍远。
在他的脸上却看到了深冬的颜色。他的面容已如雪白,嘴唇似被冻僵,变成了紫色。
他眼瞳的深处,却似有火焰正在燃烧!
怒火!
他怒瞪着李大娘!
李大娘似已觉察,却反而笑了。
银铃一样清脆悦耳的笑声,娇美动人的笑声,整个大堂一时间仿佛充满了欢乐。
笆老头的面容却变得悲愤,瞳孔深处的怒火更炽烈。
笑声再起时,怒火更似要夺目标出。
他突然站起身子,整个人仿佛又充满了活力。
他面上的神情却变得疯狂。
一个人悲愤之下,往往就不顾后果。
一个做事不顾后果的人,与一个疯子已并无两样。
不管是喜乐或哀怒,任何一种感情一到了极端,其实都足以令人疯狂,悲愤只不过是容易的一种。那也许只是片刻的疯狂,后果已往往不堪设想。
那片刻,已不是人支配感情,是感情支配人。
一个被感情支配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笑声立时停下,李大娘吃惊地望着甘老头,道:“你要干什么?”
笆老头厉声道:“杀人!”
连他的语声都已变得疯狂,但显然并未完全丧失理智,否则他已经出手。
李大娘试探着问:“杀我?”
笆老头道:“当然是你!”
李大娘居然还笑得出来:“你莫非已忘记了你的诺言?”
笆老头道:“没有忘记,但不杀你怎消得我心头的忿怒!”
李大娘笑道:“有一句话,不知你可曾听过?”
笆老头道:“什么话?”
李大娘缓缓地道:“忿怒始于愚昧,终于悔恨。”
笆老头大笑:“我人已将死,还有什么悔恨不悔恨的?”
李大娘道:“你就算死了,鹦鹉也不会死的,但我一死,鹦鹉就死定了。”
笆老头面上的肌肉应声痉孪了起来。
李大娘笑接道:“你本来就不是为了自己向我许下诺言的,”甘老头一个身子,立时摇摇欲坠。
他只凭一口怒气站起来。
现在他的心中却只有悲哀。
李大娘笑问:“你现在是否还要杀我?”
笆老头瞪着她,突然一声狂叫。
血从他口中喷出,他的人同时扑出。
重伤垂危之下,他的身形依然飞快。
他莫非真的不顾后果?
李大娘大吃一惊,惊呼都已来不及,甘老头到了她面前。
她冲口一声叱喝:“你敢!”
笆老头敢,人到拳到。
李大娘“你敢”两个字才出口,甘老头的左拳已打在她身上。
她整个人都被打得从椅上飞起。
笆老头的右拳跟着打下,却是打在那张椅子上。
砰的椅子立时被打碎。
他的拳头仍有这种威力。
李大娘却没有被他那左拳打碎,一飞半丈,落在另一张椅上,也就昏倒在那张椅上。
笆老头那一拳虽没有将她打碎,已将她打昏。
这一次她真的昏了过去。
笆老头的两个拳头已练成钢铁一样坚硬,他浑身的气力虽然完全集中千右拳之上,左拳也一样足以将人打昏。
又岂止气力,他的怒火,亦完全集中在右拳。
他就把那张椅子当做李大娘,挥拳痛击。
这一拳打尽他的气力,也打尽他的愤怒。
椅碎裂,血奴亦碎裂。
笆老头挥拳痛击之时,那只血奴正握在他的右掌之中。
鸟尸碎裂,羽血纷飞。
他的拳头已被血染红,目毗迸裂,眼角亦流下了鲜血。
血中有泪,泪中有血。
“鹦鹉!鹦鹉──”他嘶声悲呼!
悲呼未绝,他的人己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