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聲一入耳,王風的心情立刻緊張起來。
這種鈴聲他已听過了兩次。
一次在淒迷夜色之中,陰森荒墳之上,鈴聲消逝時,他看到了滿面死氣的郭易。
在告訴他血鸚鵡的怪事之後,郭易就神秘的死亡。
還有一次卻在驗尸房,他與鐵恨同時听到,同時追出,追著鈴聲一直追到窮山惡水,曠野荒墳之間,鈴聲消失不久,血鸚鵡出現,鐵恨在血鸚鵡的怪笑中暴斃。
兩次的鈴聲都是在鬼氣陰森的地方出沒,每一次都帶來死亡。
每一次都是來自血鸚鵡的奴才──血奴頸間系著的怪鈴。
這一次又來自什麼東西?又帶來了什麼?
是不是來自血奴?又帶來死亡?
听到了鈴聲,李大娘的神情變得興奮。
她的面上又有了笑容。
武三爺的目光已在李大娘的面上,他看到了李大娘面上的笑容,也听到了那種怪異而奇特的鈴聲。
他盯穩了李大娘,似乎想從李大娘的面容上看出她是為什麼興奮。
他看不出。
十二個白衣人亦听到了那種怪異而奇特的鈴聲,他們的腳步不覺已停下。
那種鈴聲仿佛還帶著某種魔力,誘人的魔力。
也只是-那,鈴聲飛入了堂內。
在堂內听來,鈴聲更響亮,更怪異。
那只鳥也同樣怪異。
血紅的翎毛紅如鮮血,嘴爪亦仿如曾在血中啄踏,那只鳥的左半邊就像是血染成。
只是左半身。
那只鳥的右半身非獨不是血紅,連半點的紅色亦沒有,嘴是蒼黑,爪是灰褐,羽毛卻是雪白。
看到它不難就令人想到了血奴。
難道它就是血鸚鵡的奴才?那一千三百滴魔血所化成的十三只血奴之一?
在它的左爪上系著一個小鈴,怪異而奇特的鈴聲就是從這個小鈴發出,仿佛要懾人魂魄。
飛繞一匝,那只怪鳥曳著鈴聲竟落在李大娘的左肩上。
鈴聲立時停下。
偌大的一個廳堂反而變得陰森起來。
燈光更暗淡,周圍的暗影更濃,這怪鳥一來,死亡的陰影便似籠罩著整個廳堂。
武三爺打了一個寒噤,忽地一聲暴喝︰「上!」
霹靂般的喝聲喝散了滿堂陰森。
十二個白衣人應聲硬著頭皮沖上去。
李大娘雙手幾乎同時一拍。
掌聲方發,那四個中年婦人的雙腳便自一頓,軋軋軋一陣暴響,在她們周圍的地面就往下疾沉了下去。
除了堂中那張桌子以及她們站立的地方,整個廳堂的地面竟都是活動的翻板。
這實在令人意外。
還有更令人意外的東西。
暗器!七種暗器。
每一種暗器的數目只怕都以百計,突然自廳堂的四周飛蝗般射出。
千百道暗器交織成一道閃亮的巨網,四面八方的罩下。
只有李大娘她們站立的地方例外,其它的地方完全都在暗器的射擊範圍之內。
所有的暗器都是發自機簧,破空聲尖銳刺耳,勢子的急勁可想而知。
腳下地面的突然下沉,已令人驚慌失措,再來這一陣暗器更難應付。
十二個白衣人失聲驚呼。
驚呼未絕,五個已跌下陷阱,七個才躍身半空,其中的四個被暗器射成了刺蝟,往陷阱墜下,剩下來的三個身上亦激起了血花。
十二個白衣人之中看來還是以他們三個的武功最好,雖亦被暗器射中,身子仍靈活,半空中翻滾,硬從暗器網中穿出,直往廳堂當中撲落。
武三爺的武功更在這些人之上,地板剛沉,他的身子已飛起,雙手半空亂抓,叮叮鐺鐺的一陣亂響,射向他的暗器全都被他抓在手中。
他的人旋即穿出了暗器的羅網,人還在半空,抓在手中的暗器便又出手,擊向那四個中年婦人。
四個中年婦人手中的軟劍連忙展開,靈蛇般飛卷。
暗器瞬息被擊落。
武三爺人亦到了,飛將軍也似的從天而降。
兩支軟劍旋即向他胸膛刺到。
劍鋒已抖直,劍尖卻仍在跳動,就像是毒蛇吐舌。
武三爺大喝一聲,上半身一仰,凌空忽一個翻滾,斜刺里落在當中那張桌上。
劍跟蹤刺到,仍是那兩支劍。
武三爺雙腳起落,竟硬將那兩支劍踩在腳下。
他雙腳已用上,再來兩支劍他怎樣應付?
另外的兩支劍亦已準備刺來了。
卻就在這時,三個白衣人已撲落,兩個迎向另外的兩個中年婦人。
刀閃當頭劈落。
那兩個中年婦人哪里還有時間算計武三爺,兩支軟劍忙應付那兩把快刀。
還有一個白衣人卻是揮刀砍向那個劍被武三爺踩在腳下的中年婦人。
他非獨懂得掌握機會,刀亦是閃電一樣。
那兩個中年婦人不由得慌了。
武三爺的腳就將她們的軟劍踩在腳下,已經嚇了她們一跳,她們當然也想將軟劍抽回,可是一動手,劍卻動也不動,如同壓上了千斤重鐵,這又嚇了她們一跳。
現在竟還再來一把快刀,她們不慌才怪。
刀閃電砍上,叮鐺一聲竟然彈了回去。
那-那之間,兩個中年婦人的一個左手已從懷中抽出了一柄匕首,擋住砍來的那把快刀。
刀雖然擋開,她的人已給刀上的力道震得一個踉蹌。
那個白衣人比她更慘,連人帶刀飛跌在地上。
她的氣力還沒有這麼大,只是她左手的匕首擋住了砍來的那把快刀之時,另一個中年婦人亦已從懷中抽出了一柄匕首,擲向那個白衣人咽喉。
這一擲又準又狠。
這個中年婦人更懂得掌握機會。
匕首飛入咽喉,鮮血標出,那個白衣人渾身的氣力亦從咽喉標出。
他飛跌地上。
兩個中年婦人卻同時飛了起來。
武三爺同樣懂得掌握機會。
快刀一砍上,武三爺人亦凌空,雙腳飛快地蹬了出去。
兩個中年婦人也知道武三爺一定會利用這個機會出手,左面的一個人被刀震得踉蹌倒退,同時匕首亦已帶回,插向武三爺踩在她那劍上的腳,右面的一個匕首月兌手挪出,手便落在劍柄之上,兩于握劍,準備隨時反擊。
她們的思想敏捷,身手亦靈活,只可惜武三爺出擊的並不在她們的意料之內。
右面的那個匕首還未插到,右面的那個左手才搭上劍柄,武三爺的雙腳已左右踢在她們的肩膀之上。
兩人立時被踢得飛起,飛入了半空,卻連隨飛蜂般縴腰一折,凌空飛回。
她們居然有這麼好的輕功。
人飛回,劍亦飛回。
兩柄劍,一柄匕首。
劍就像飛蜂的毒針,匕首亦尋暇抵隙。
武三爺一雙眼睜大,瞪著刺來的軟劍匕首,好象不知道如何應付。
他赤手空拳,要同時對付三樣兵器的確並不容易。
哧哧哧的雙劍一匕一齊入肉,血飛激。
不是武三爺的肉,也不是武三爺的血。
兩個中年婦人的劍勢一定空,他人就往後一縮,腳同時一挑,挑起了地上那個白衣人的尸身。
那雖然是他的手下,現在已是一個死人。
只要還有利用的價值,活人他都不肯放過,何況死人?
劍尖鋒利,匕首也利,一刺入尸體,便直沒入柄。
拔出來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往後退乘勢將劍拔出也是一個辦法,只可惜兩個中年婦人身形下落之時,已在陷阱的邊緣。
陷阱並不深,卻倒插無數鋒刀。
身入陷阱的白衣人不死于暗器之下,難免死于鋒刀之上。
往後退根本就是一條死路。
兩個中年婦人惟有起腳去踢。
她們的腳還未踢上尸體,武三爺便來了。
兩只腳的一只,馬上轉踢武三爺的小骯,還有的一只亦自收回,人卻又飛起。
這只腳的主人正是那匕首仍在手中的一個。
她的人飛起,右手便松開,左手卻握著匕首更緊,軟劍雖不易從尸體上抽回,匕首輕易就拔出。她棄劍用匕首,人飛起,母老虎也似的撲落,匕首疾往武三爺頭頂刺下。
武三爺實時一聲暴喝,偏身坐馬,手一抄竟抓住了踢向自己小骯的那只腳。
那個中年婦人不由失聲叫了起來。
尖叫聲出口,她的左手已落在尸體之上,就抓著那具尸體猛向武三爺的胸膛撞去。
她這個動作尚未完成,便發覺自己的身子已凌空。
武三爺的左手抄住了那個中年婦人的小腿,右手旋即抓住了那個中年婦人的縴腰,一發力,那個中年婦人便給他托了起來,高舉過頂。
她才開始掙扎,小骯已一下刺痛。
那插向武三爺頭頂的匕首已插在她的小骯上。
手揮匕首凌空撲落的那個中年女人卻給他的一腳踢了出去。
這一腳當然又是武三爺抄著她那只腳的手強迫她踢的。
後面是陷阱,那個中年女人竟給那一腳踢下陷阱。
兩聲慘呼差不多同時響起,一聲在陷阱底下,一聲在半空。
半空那一聲慘呼亦往陷阱飛落。
武三爺將手中那個中年婦人擲出,不禁仰天打一個哈哈。
這一個哈哈出口,兩支劍已從左右刺到。
軟劍!
來的竟是另外兩個中年婦人。
他的兩個手下已伏尸地上。
這兩個中年婦人比方才那兩個顯然更勝一籌,出劍更狠準。
武三爺雙袖飛舞,腳踩羅漢步,連接二十四劍,竟都無法找到對方的弱點。
他開始感到不耐煩,拳掌袖齊施,硬將那兩個中年婦人迫退開兩步,猛可大喝道︰
「來人呀!」
門外還有他好幾個手下,他並沒有忘記。
只要有人絆住這兩個中年婦人,他就可以抽身擒下李大娘。
他一直毫不著急,因為李大娘在莊外的手下已被他鏟除,莊內亦已被他控制。
可是到那只怪鳥出現,他卻發覺事情並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
所以他立即發動攻勢。
誰知道大堂中競有那麼厲害的埋伏。
他還未沖到李大娘的面前,他在堂內的十二個手下已一個不剩。
李大娘方面還有兩支劍,有一只怪鳥。
那兩只劍雖然不放他在心上,但那只怪烏,他卻不能不顧慮。
那只怪鳥的突然飛來絕不會沒有原因。
李大娘面上的笑容更可疑,仿佛已胸有成竹。
是不是這廳堂之中還有更厲害的埋伏?那只怪鳥的飛來又暗示什麼?
武三爺不知道,卻已感到危機已降臨自己頭上,必須趕快將李大娘抓起來。
那最低限度,他也有一個人質在手。
投鼠忌器,就還有機會。
況且李大娘就擒之後,說不定還可以將這個局面完全扭轉。
他早已決定今夜孤注一擲,現在所有的籌碼都已押上,賭局亦開始多時,要收也收不回的了。
他只有賭下去。
一叫人來人就來了。
五六個白衣人飛快沖人,卻竟直沖入門後的陷阱。
武三爺一眼瞥見,不禁大吃一驚。
他挑選手下向來小心,魯莽的他已要考慮,睜眼瞎子他更就連考慮都懶得考慮。
因為他並不是在開善堂。
現在這五六個白衣人連瞎子都比不上。
瞎子最低限度會先行探探道。
這五六個白衣人簡直就像是給人擲入來。
陷阱內遍插鋒刀,五六個白衣人掉下去竟一聲也沒有,莫非他們還是啞于?
武三爺知道絕不是。
每一個白衣人最少都已跟了他三年,他對他們都很清楚。
他們既不瞎,也不啞。
現在為什麼變成又瞎又啞?
武三爺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他忽然發覺,自己完全孤立。
門大開,門外卻只是一片昏暗。
沒有人,人影也沒有。
鳳從門外吹入。
深夜的秋風清冷如冰。
劍風卻森冷如冰。
劍風已迫近眉睫。
武三爺偏頭一瞥門外的同時,毒針般的兩支軟劍已回刺,刺向他的眉心,刺向他的咽喉。
他側身一閃,突然破聲狂吼。
驚心動魄的吼聲,霹靂似震撼廳堂。
這正是佛門「獅子吼」神功,他在少林寺那一段日子倒不是白過的,雖然練得還未夠火候,卻已夠嚇人。
兩個中年婦人給他這一吼,手腳不由一軟,那只怪鳥亦驚得從李大娘的肩頭飛起。
武三爺雙拳乘機出擊。
缽頭大的拳頭,幾百斤的氣力,挨上這樣的一拳,絕不比挨上一劍好受。
左面的一個中年婦人當場飛起,往陷阱飛墜,一聲也沒有。
武三爺的右拳已打斷了她的喉骨。
她即使沒有墜下陷阱,這一拳已足以將她那條命打掉。
武三爺的左拳卻落空。
右面那個中年婦人驚嚇下競仍能閃開武三爺左拳,她的劍旋即反刺。
武三爺悶哼退避。他的面色已發白,方才那一吼,似乎已吼掉他不少的氣力。
那個中年婦人乘勢追擊,毒針般的軟劍像鋒翅似的震動,一支劍-那仿如變成了幾十支。
劍震動寒光飛閃,直似灑下漫天劍雨。
叮一聲,漫天劍雨突散。
那個中年婦人第一次變了面色。
她的劍仍在手,但已不能開展。
那瞬間,武三爺的右手已多了一把尺,漆黑的尺,毫不起眼,卻仿佛隱藏著某種魔力。
黑尺一穿入劍雨,漫天劍雨便消失,鋒利的三尺軟劍竟變成昏頭的青蠅,飛投在尺上,劍鋒竟似被那黑尺吸住了。
那個中年婦人鐵青著臉,目光從黑尺轉到武三爺的面上,忽問道︰「你是少林弟子?」
武三爺笑笑,反問道︰「你也認得這種量天尺?」
那個中年婦人道︰「那不過是塊磁鐵。」
武三爺亦自冷笑,道︰「在你雖然已不是秘密,但出其不意,你還是不免上當。」
「當」字還在他唇邊,那個中年婦人的左半身便一轉,左掌順勢拍向武三爺的胸膛。
這一著都是在武三爺的意料之內。
那個中年婦人左掌就拍在武三爺的左手中。
武三爺五指一收,握住了那只左掌。
中年婦人的右手幾乎同時松開了劍柄,食中指勾起,槍向武三爺的眼珠。
再來這一著未必亦在武三爺的意料之內,但他的左手卻已揮出,中年婦人的手指還未搶上眼珠,人已被武三爺擲了出去。
武三爺右手同時揮出,量天尺一震,嗡一聲,吸在尺上的軟劍震月兌,追在那婦人後面。
中年婦人半空中扣腰身轉折,正待再飛回,劍已然飛至,飛入了她的腰背。
一聲哀呼,飛蜂般的身子凌空飛墜,墜下了陷阱。
武三爺仿佛知道這結果,他沒有再望那邊,目光就落在李大娘的面上。
李大娘也是在望著他,竟是一臉的笑容。
美麗如春花,溫柔如春風,像春水在動。
這又是多麼迷人的笑容。
她的眼晶瑩閃亮,仿佛快要滴水。
兩人的目光相觸,武三爺突然感到一陣迷惘。
他銳利的眼神逐漸變得輕柔,一臉的殺氣也自逐漸消失,本來緊握的雙手竟亦逐漸松開。
叮鐺的一聲,量天尺墜地。
武三爺應聲如遭電擊,整個身子猛一震。
這一震,他輕柔的眼神又變得銳利,臉上亦有了殺氣。
他的頭立時偏側。
嗤一聲,一支鋒利的長劍立時從頭旁刺過,刺斷了他束發的頭巾。
劍上的寒氣仿佛已割入了他頸旁的肌肉。
這一劍簡直間不容發。
劍在李大娘的右手中。
兩尺長的劍,劍鋒只兩指,如一泓秋水。
劍鋒未入肉,劍氣已迫人。
這當然是柄好劍。
李大娘眼瞳已如春冰般冷酷。
她已從椅上起立。
何時從椅上起立?何時拔劍在手?
武三爺不知。
他又盯著李大娘,眼神異常的古怪,倏地笑起來,笑著道︰「有人說你是一個女魔,男人見了你,沒有一個能夠不著魔,我本不信,現在卻非信不可。」
李大娘只是笑,冷笑。
武三爺又道︰「連我這種少林寺出身的高手,一個不提防都幾乎被你迷住,差一點的人如何能抗拒得了?」他輕吁口氣,又道︰「你這雙魔眼練了多少時日?」
李大娘舉起左手,伸出了一指頭,道︰「不多不少,十年!」
她舉起的左手霍地拍在劍柄之上。
劍並未撤回、這一拍,劍鋒便切向武三爺的脖子。
武三爺立即倒下。
沒有血,劍還未砍上他的脖子,他是自己倒下去的。
李大娘看得出自己這一劍偷襲已經落空,手一翻,手中劍追著武三爺的身形削下。
叮一聲,劍突然停在半空。
落在地上的量天尺又回到武三爺手中,封住了李大娘那削下的一劍。
整把劍再也沒有變化。
劍已吸附在尺上。
武三爺偏下的身子緩緩直起,雙眼直勾勾盯著李大娘。
目光火焰般熾烈。
李大娘春冰似冰冷的眼瞳在火焰中熔化,又變回春水似的流動。
武三爺忽然道︰「你是不是仍想再試試那雙魔眼能否再將我迷惑?」
李大娘沒有作聲。
武三爺也沒有再說什麼,左手暴長,疾向李大娘抓去。
李大娘棄劍急退。
她的身材窈窕,即使手忙腳亂,姿勢仍然迷人。
連她的眼楮都已迷不住武三爺,這姿勢更起不了作用。
李大娘一退再退,身後己踫上了她那張坐椅。
她坐倒椅上。
武三爺大笑,又再餓虎般撲出。
呼一聲急勁已極的破空聲實時掠裂廳堂的空氣,直迫武三爺腦後。
武三爺身形方展,勁風已激起了他腦後的白發。
他一聲暴喝,撲前的身形硬硬扭轉,左拳擊向李大娘,右掌量天尺連同吸附尺上的兩尺劍疾掃身後。
他早已小心提防。
因為他早已看出那些手下是被人擲入來。
擲人的那個人卻仍未見現身。
他絕不相信那個人早就離開。
那個人出手對付他的手下,如果不是李大娘的人,就可能與他同一目的而來。
無論是什麼身份,那個人都不會讓李大娘落在他的手上,他所以遲遲不肯現身,也許是別有用意,但到現在這個地步,一定不會袖手旁觀下去。
他的判斷並沒有錯誤。
人雖仍未見,暗器已來了。
那其實也不是什麼暗器,只是老大的一個大鐵錘。
鐵錘急勁而準確,一飛三丈,疾擊武三爺後腦。
武三爺亦已想到對方可能用暗器阻止他的行動,但來的競是這種暗器,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到他發覺不對路之時,已經來不及閃避了。
他只有硬接。
鐺一聲鐵錘飛開,吸附在量天尺之上的那支劍亦震飛,飛入了半空,奪地釘在一條橫梁上。
武三爺的一條右臂卻幾乎完全麻木。
李大娘也並不好到哪里去。
武三爺那一拳雖然沒有打在她身上,激烈的拳風已撞上她的胸月復,封住了她的穴道。
她立時昏倒在椅上。
武三爺那一拳的目的也只是這樣,他完全不想要李大娘的命,卻也不想有後顧之憂。
因為李大娘亦有好幾下子。
鐵錘的主人無疑就是一個高手,即使比不上他,他若是還要兼顧一個李大娘,也必然吃力得很。
何況李大娘除了一雙魔眼,一支魔劍之外,可能還有其它魔法。
他的右臂完全穩定,他的上半身便又探前,左手化拳為爪,再抓向李大娘。
李大娘在手,對于那個鐵錘的主人也是一種威脅。
只可惜他的手尚未抓上李大娘,鐵錘的主人已經來了。
那個人天馬行空一樣由外飛入,竟似比方才那個鐵錘的勢子還要迅速。
他人在半空,手一抄,量天尺擊飛的那個大鐵錘便回到他手中,人還未落下,鐵錘已擊向武三爺抓住李大娘的左手。
武三爺急縮左手,右手量天尺反戳那個人的咽喉。
又是叮一聲,量天尺敲在鐵錘之上。
那麼重的大鐵錘在那個人的手中競用得如此靈活,就像是支劍,勢子之凌厲,卻又非劍所能相比。
武三爺暗吃一驚,下意識退後一步。
他這才看清楚那個人。
「甘老頭!」他失聲驚呼。
那個人正是這個地方唯一的鐵匠甘老頭。
暗淡的燈光之下,甘老頭干尸般的臉龐全無血色。
他冷笑作應。
武三爺看著他,輕呼道︰「想不到你也是身懷絕技!」
笆老頭冷冷一笑,說道︰「很多事你都想不到。」
武三爺又問道︰「李大娘與你是什麼關系?」
笆老頭冷冷接道︰「與你有關系的只是一件事。」
武三爺月兌口問道︰「什麼事?」
笆老頭道︰「你在外面的手下已一個不剩,不必再大聲呼叫。」
武三爺道︰「門外的幾個呢?」
笆老頭道︰「門外的也是。」
武三爺道︰「都是你殺的?」
笆老頭道︰「對付他們就我一個人已經足夠。」
武三爺不禁心頭一凜。
他留在外面有十幾個手下,每一個都是他親自挑選,親自訓練,份量怎樣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憑你一個人就能夠將他們殺光?」他仍在懷疑。
笆老頭冷笑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都不在乎。」
武三爺道︰「哦?」
笆老頭冷聲道︰「我跟你說話,其實也是多余。」
武三爺听不懂。
笆老頭冷笑接道︰「要說話我應該找一個活人。」
武三爺道︰「我還是一個活人。」
笆老頭道︰「在我的眼中,你已是一個死人。」
武三爺冷哼一聲,應道︰「在我的眼中你也是的。」
笆老頭道︰「你也有殺我的把握?」
武三爺道︰「十二份把握。」
笆老頭道︰「這非要見識一下不可。」
武三爺笑道︰「無論如何你都是非見識一下不可的了。」
笆老頭沒有說話,手臂的青筋已又突起。
武三爺忽然道︰「兩虎相斗,勢不俱生,死的無須說,活的也不會太好受,這種事能夠避免最好。」
笆老頭冷笑。
武三爺接著又道︰「血鸚鵡的寶藏我只要一半已夠滿足。」
笆老頭道︰「你的意思是與我合作?」
武三爺道︰「憑你我的武功,李大娘方面即使還有高手,應該亦可以應付得來,何況她本人現在已落在我們手中。」
笆老頭又是冷笑。
武三爺鼓其如簧之舌,道︰「你雖然已是老大的一把年紀,但身子這麼強壯,勢必還有相當的日子好活。」
笆老頭只是冷笑。
武三爺又道︰「一個人只要有錢,就算年紀大一點,也不要緊,一樣可以好好的享受享受。」他笑笑又道︰「你這一生大概還沒有認真享受一下。」
笆老頭道︰「哦?」
武三爺模模胡子,道︰「即使你完全沒有經驗也不要緊,這方面我可以說經驗豐富,大可以替你好好安排一下,保管你滿意。」
笆老頭倏地笑道︰「一個人有錢,難道還不懂得怎樣去享受?」
武三爺笑道︰「這句話有道理。」
笆老頭接著說道︰「錢據講是沒有人嫌多的。」
武三爺道︰「據我所知嫌錢多的人一個也都沒有。」
笆老頭-著眼道︰「那為什麼要分一份給你?」
武三爺怔在那里,好一會才道︰「想不到你的胃口比我還大。」
笆老頭道︰「我早說過,很多事你都想不到。」
武三爺苦笑。
笆老頭的臉卻板起來,道︰「我本來是什麼身份,你就已經想不到的了。」
武三爺不由得接口問道︰「你本來是什麼身份?」
笆老頭道︰「奴才!」
武三爺又是一怔,說道︰「奴才?誰的奴才?」
笆老頭的面容忽變得詭異起來,一字一頓道︰「血鸚鵡!」
武三爺更加意外,月兌口說道︰「你也是血奴?」
笆老頭道︰「正是血奴!」
武三爺道︰「血奴據講是種鳥。」
「是鳥也是人!」甘老頭的語聲亦變得詭異起來︰「十三只魔鳥,十三個魔人。」
他的手忽然抬起。
奇怪的鈴聲又再響起,驚飛半空的那只怪烏雙翼一斂,飛入他手中。
武三爺眼都定了,瞪著甘老頭,追問道︰「是哪十三個?」
笆老頭的面上掠過一絲難言的傷感,道︰「你這個人的好奇心倒不輕。」
武三爺道︰「本來就不輕。」
笆老頭輕喟道︰「只可惜,你問的並不是時候。」
武三爺「哦」的一聲。
笆老頭接道︰「我現在已不想說話。」
武三爺道︰「那你想怎樣?」
笆老頭冷冷道︰「想見識你那必殺我的本領。」
武三爺還不肯罷休,道︰「對于我方才的提議,你真的完全不加考慮?」
笆老頭鐵青著臉,道︰「對于覬覦那些珠寶的人,我向來只知道一件事。」
武三爺道︰「非殺不可?!」
不字出口,武三爺就出手,說到可字,武三爺的量天尺已向甘老頭迎頭擊下。
他雖是名門正派出身,偷襲方面也一樣有研究。
他更懂得怎樣去把握時機,叮一聲,量天尺竟是敲在鐵錘之上。
武三爺又吃一驚。
笆老頭冷冷地說道︰「你就只懂得這些伎倆?」
話說到一半,武三爺量天尺已翻飛,等到甘老頭將話說完,他最少已敲了甘老頭二十下。
叮叮叮叮的一連串金屬交擊聲響,二十尺都敲上鐵錘。
那個大鐵錘在甘老頭的手中果真是輕盈如劍。
笆老頭的鐵錘雖然靈活,武三爺的目光也夠銳利,鐵錘迎向鐵尺的-那,他已經覺察,憑他的身手,應該來得及變換招式,可是那-那,那把量天尺竟自動投向鐵錘,完全不受他控制。
那把量天尺本來就是一塊磁鐵,甘老頭的大鐵錘正是它吸附的對象。
鐵錘重逾百斤,甘老頭更天生神力。
像那樣的一個大鐵錘,才只十來斤重的一把量天尺如何能將它吸過來?
不能吸過來就只有附上去。
兩下一接近,自然吸附在一起,那種吸附力根本就不是由人發出,由人控制。
吸附在一起容易,分開可就不大容易了。
武三爺量天尺敲下去之時有如行雲流水,收回去之時卻是吃力得很。
量天尺無疑是非常特別的外門兵器,尤其是那一種吸力,往往使對手不知所措,就算他的氣力與對手相等,一尺在手,他還是穩佔上風。
李大娘與那個中年婦人的氣力當然沒有他的大,所以他對付她們之時,那把量天尺施展開來,自然得心應手。
對著甘老頭卻是相反。
笆老頭非獨氣力比他大,所用的兵器更是重得驚人。
第二十一尺他再也出不了手。
他不出手,甘老頭出手,鐵錘飛舞擊下。
武三爺連忙招架。
不招架還好,一招架他整個身形都被甘老頭的大鐵錘牽制。
量天尺上的吸力絕不會因為他的不出手而消失。
這種兵器對甘老頭顯然是再用不下去了,而武三爺卻毫不在乎,拿著它繼續招架下去。
笆老頭一口氣還了二十錘。
二十錘接下,武三爺累得就像爬過兩座大山,競喘息起來。
笆老頭相反卻神采飛揚。
量天尺的吸力對于他也不是毫無影響,不過看著武三爺快要倒下,不興奮才怪。
他倏的大笑道︰「倒要看你還接得下我多少錘!」
笑聲未絕,又一鐵錘打下。
武三爺用量天尺硬接。
鐺一聲,量天尺給鐵錘打彎,武三爺手都似乎軟了。
他沒有將尺抽回,仿佛已沒有那個氣力。
量天尺吸附在鐵錘上,鐵錘一收,量天尺隨著飛向甘老頭那邊。
那若是還在武三爺的手中,武三爺的人只怕亦連人帶尺飛過去。
笆老頭左手握拳,已等著他的人飛過來。
這-那,武三爺卻已松手。
他雖然松手,人還叢飛了過去,飛向甘老頭。
Q、7方才他那副樣子,就像是渾身的氣力都已給打散,可是這一飛,簡直就像鷹隼般輕捷,虎豹般凶猛。
他方才那副樣子,莫非只是做給甘老頭看的?
松手的時候,他的手已往量天尺上一按,尺吸附在鐵錘上,這一按就等于按在鐵錘上。
笆老頭那把鐵錘本來很有分寸,但多了武三爺一按之力,分寸就亂了,收回的鐵錘變成向旁蕩開,空門大露。
武三爺雙拳搶入空門。
老蛔蟲那種高手都給他一拳打成重傷,甘老頭即使比老蛔蟲更強,挨上他兩拳,只怕也得倒下去。
笆老頭並沒有倒下去。
砰砰的兩聲,他的胸膛幾乎都已給打塌,人只是一晃,蓄勢侍發的左拳在這之前已劈上,劈在武三爺的右臂之上。
著的一聲,武三爺的右臂當場被打斷。
笆老頭拳勢未絕。
這一拳還未打上武三爺的左臂,武三爺的人已飛退。
笆老頭拳勢立收,右手鐵錘亦落下,他手支鐵錘,身子仍槍般挺直,活尸一樣的那張臉龐卻已真的一絲血色都沒有。
武三爺飛退半丈,一一張臉痛得扭曲,但仍有笑容。
笆老頭的臉卻如冰石一樣。
武三爺瞪著他,笑道︰「一雙手換一條命,這種生意不怕做。」
笆老頭哼一聲,鼻孔中應聲涌出了鮮血。
他的人突然飛起,鐵錘亦飛起。
武三爺趕緊抽身暴退。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那兩拳是否足以要命,他自己也並無多大的信心,所以早就已在防範甘老頭隨時反擊。
這一退又是半丈,他的後背已挨上那張桌于。
笆老頭步步緊迫,一錘擊下。
武三爺一縮身,坐上桌子,那一錘間不容發擊空。
第二錘相繼擊出。
武三爺看似已很難躲開,可是鐵錘擊到的-那,他卻已貼著桌面滾到對面。
那-那之間,鐵錘亦擊下。
堅硬的桌面砰地給打上。
一張桌子立時變了兩張,每一張當然就只得一半,放都已放不穩。
武三爺的心亦幾乎給打上了。
笆老頭重傷之下,應該沒有可能再有這麼厲害的攻勢,看來他那兩拳對于甘老頭並無多大影響,更不至要命。
他吃驚都還來不及,那分開兩邊的桌子已向他撞來。
笆老頭鐵錘一落,雙腳就飛起,踢在那分開兩邊的桌子之上。
這兩腳每一腳之上的力道部已過百斤。
雙腳踢出,人就凌空,颯一聲向後倒飛,飛落在一張椅子之上。
他還未坐穩,右手已揮出,手中大鐵錘月兌手,呼的亦飛擊前去。
幾乎同一時,武三爺的左拳已擊出。
裂開的那兩邊桌子來得實在太快,十二個人用的桌子一分為二,攻擊的範圍更大,他根本已沒有閃避的余地。
在他的身後不遠就是陷阱,連退後都已不能。
他只有揮拳。
拳頭當然沒有鐵錘堅硬,左來的那半邊桌子並沒有再給打裂,但總算給他打飛。
右來的那半邊桌子卻從他身旁飛過,飛入了陷阱。
桌于激起的勁風亂人衣袂,武三爺的眼楮也給那一般勁風刮得發酸。
他的左手也酸了。
這種感覺還未完,怪異的鈴聲已又晌起。
鈴聲箭一樣尖銳,射向武三爺的眼楮,就像支響箭。
這當然並不是只響箭。
鈴聲來自那只血奴爪上的小鈴,飛射向武三爺眼楮的也正是那只血奴。
笆老頭左掌握拳之時,那只血奴便展翼,飛到了梁上。
血剛從甘老頭鼻孔涌出,那只血奴就蓄勢待發。
笆老頭的攻勢一展開,血奴的攻勢也已準備展開。
人與鳥之間,仿佛有著一種無形的聯系,人未必是個魔人,鳥只怕真的是只魔烏。
它的攻勢現在終于展開了。
武三爺的左手正發酸。
敝異的鈴聲直似要懾人魂魄。
鈴聲入耳,武三爺便瞥見鳥影,血紅的烏影。
他的左眼立時亦只見一片血紅。
盡避他的反應已夠敏銳,及時將頭偏開,左眼的眼蓋還是給血奴的利爪撕裂。
鮮血橫飛,也涌人了他的眼眶。
他的左眼雖已模糊,右眼仍看得很清楚,右手雖已折,左手仍夠快。
那只血奴方待飛高,武三爺已將它握在手中。
淒厲已極的一聲尖叫響徹廳堂。
那簡直已不像是鳥叫。
第二聲更不像鳥叫。
他的手剛握住那只血奴,甘老頭月兌手飛出的那大鐵錘已擊在他的胸膛之上。
幾百斤重的大鐵錘凌空飛擊,那種威力又是何等驚人。
砉地胸骨碎裂,他的胸膛當場下陷,那柄大鐵錘竟就嵌在他的胸膛之上。
他整個身子都給打得飛起來。
慘呼未絕,他的身子已在丈外陷阱中墜落。
他渾身的氣力那-那亦已給那一錘打散,方待握緊的左手不由松開。
那只血奴勉強展翼,但到武三爺飛墜陷阱時,仍未能飛離。
鈴聲在陷阱中不住響動,血奴仿佛在掙扎。
凌亂的鈴聲,听來更覺得怪異。
鈴聲中還有申吟聲,是鳥的申吟還是人在申吟?
人是否也在掙扎?
笆老頭瞪著那邊的陷阱,面上卻木無表情,更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整個大廳堂,就只有陷阱下的申吟聲、鈴聲。
風吹窗紗,燈火搖曳。
燈光已暗淡,血腥味卻更濃了。
申吟聲很快消失,鈴聲卻上了陷阱邊緣。
那只血奴並不是飛上來的,是跳上來的。
它的羽毛已松散,眼瞳也仿佛沒有了神采,卻更覺妖異。
它繼續跳前,跳向甘老頭。
躍動的鈴聲,短促而單調,听來更令人心悸。
笆老頭瞪著那只血奴,落寞的眼瞳更加落寞。
鈴聲忽變得急促,一而再,忽的又停下。
那只血奴一躍上了椅手,再躍上了甘老頭的肩頭。
它突然張嘴。
血從它嘴中滴下,滴紅了甘老頭的左胸。
笆老頭並不在乎,他的目光已落在李大娘的面上。
李大娘也正在望著他。
不知何時她已然醒轉過來。
她的面上帶著笑,笑得異常的嫵媚,忽然開口道︰「我實在想不到你都會為我拚命。」
笆老頭鼻哼一聲,血又從鼻孔涌出。
李大娘搖頭輕嘆,道︰「看來你傷得並不輕。」
笆老頭仍是鼻哼。
李大娘接道︰「你既然預備為我拚命,為什麼只是等在門外,一直等到我的人傷亡殆盡才肯現身?」甘老頭終于開口。張嘴就一口鮮血,這一口鮮血噴出,他才道︰「這樣你才能明白一件事情。」
他的語聲仍響亮。
李大娘奇怪道︰「什麼事情?」
笆老頭道︰「你的人除了那條老蛔蟲之外,其它的根本不堪一擊。」
李大娘苦笑道︰「要我明白這件事情並不是只有這種辦法。」
笆老頭道︰「這種辦法卻是最好的一種辦法。」
李大娘道︰「因為這一來你就可以省回一番氣力?」
笆老頭搖頭,道︰「我根本沒有打算將氣力用在你的人身上。」
李大娘道︰「哦?」
笆老頭道︰「姓武的不殺他們,我也不會殺他們。」
李大娘道︰「你還不敢開罪我?」
笆老頭道︰「還不敢。」
李大娘道︰「如果敢,相信你早已殺掉他們。」
笆老頭嗯的漫應一聲。
李大娘道︰「所以別人殺他們,你當然不會阻止。」
笆老頭道︰「當然。」
李大娘道︰「我的人死光了對你到底有什麼好處?」甘老頭道︰「或者我就可以不再做鐵匠了。」
李大娘說道︰「不做鐵匠,你打算去做什麼?」
笆老頭道︰「做你的手下。」
李大娘一愕。
笆老頭接道︰「你那些手下既然死光,當然需要招聘一批新的手下來保護你的安全。」
李大娘頷首道︰「的確有這種需要。」
笆老頭道︰「你的人死光,武三爺的人也是傷亡殆盡,這附近可以用的人早已被你們網羅,也即是都已盡死在這一役之中,縱使你重金招聘,亦招聘不到的了。」他一頓又道︰「走遠些也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但目前,你卻必需有個人保護左右。」
李大娘沒有作聲。
笆老頭道︰「以你的聰明,自必已看出,這地方已不能再逗留下去,盡避你的身份在目前仍是秘密,在常笑的追查下遲早不免被揭發,常笑未死,必會卷土重來,憑他的權勢,必能盡量動用官府的力量。」他笑笑又道︰「即使這一戰沒有發生,你的人都在,官府的力量還不是你所能抵御的。」
李大娘點頭,道︰「我走來這里,本來就是因為逃避官府的追緝。」
笆老頭道,「除了官府,現在你還要應付另外一種人。」
李大娘道︰「哪種人。」
笆老頭道︰「盜賊。」
李大娘詫聲道︰「什麼盜賊?」
笆老頭道︰「譚門三霸天之類。」
李大娘道︰「他們只是踫巧路過。」
笆老頭道︰「我看就不是了。」
李大娘道︰「哦?」
笆老頭道︰「譚老大的身上有一顆明珠,這件事你難道不知道?」
李大娘道︰「明珠已在我手中。」
笆老頭面容平淡,似乎一點都不覺奇怪。
王風卻奇怪極了。
他當然還記得那一顆明珠。那一顆明珠比龍眼還要大,本來放在一個小小的錦囊之中,藏在譚老大譚天龍的貼身衣袋之內。雖沒有避毒珠、夜明珠那麼名貴,那一顆明珠無疑是價值連城。
譚天龍臨死之前,卻送了給他。
那之後,譚天龍手指窗外屋檐下掛著的一個鳥籠。只可惜他還未將心中的秘密說出,便已斷了氣。
那正是一只鸚鵡的籠子。
王風雖然想到那一顆明珠可能是太平王府失竊的珠寶之一,譚天龍要告訴他的也可能就是鸚鵡的秘密,卻沒有辦法使死人復生。
那一顆明珠他也並沒有留給自己。入了鸚鵡樓,他就將那一顆明珠送給了血奴。
因為沒有錢,根本就不能住進鸚鵡樓,他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就只有那一顆明珠。
除了那一顆明珠之外,他還給了血奴一塊紅色的石頭。那正是天外飛來,擊碎譚天門三霸天的膝蓋的東西,血奴卻說那就是魔血滴成的魔石。吞下了魔血,就可以看見魔王。
血奴將魔血吞下。魔王並沒有出現,她自己卻著了魔,將那一顆明珠塞入了兩腿之間,塞入去去之時是一顆明珠,滾出來來之時竟變成她吞下的那塊魔石。
明珠呢?
明珠現在競是在李大娘的手中。這件事是不是很奇怪?
王風伏身承塵上偷窺偷听,到這時半邊身子都已麻木,他正想轉過半身,李大娘那句話就來了。
他哪里還顧得轉身,凝神傾听下去。
李大娘緩緩攤開左掌。
不知何時她已將一顆明珠握在左掌之中。
晶瑩圓澗的明珠,正是譚天龍送給王風的那一顆。
笆老頭一瞟那顆明珠,道︰「既然是這樣,你還說譚門三霸天只是踫巧路過。」
李大娘笑道︰「就這顆明珠,亦不能證明他們的目的地是這里。」
笆老頭道︰「武三爺拿那個送子觀音的玉像找到這里,他們為什麼不能拿那顆明珠找到這里?」
李大娘將明珠收回,沒有作聲。
笆老頭接道︰「送于觀音與明珠都不會說話,你可知他們其實是拿什麼找到來?」
李大娘搖了搖頭,說道︰「你知道是拿什麼?」
笆老頭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能夠找到來,其它人也能夠找到,外流的珠寶,並非只是一個送子觀音,一顆明珠,那些珠寶可能落在比武三爺、譚門三霸天更厲害,更精明的人手上。」
李大娘不由點頭。
笆老頭接道︰「所以你必須及早離開這個地方。」
李大娘點頭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笆老頭道︰「說不定他們之中已有人找到你,只不過懾于你與武三爺的勢力,潛伏在附近,等機會采取行動。」
李大娘道︰「這是說,我一定要在高手的保護之下,才能夠離開這里?」
李大娘笑笑,忽然道︰「有一件事相信你還沒有忘記。」
笆老頭望著李大娘。
李大娘道︰「我並不是現在才知道你是一個高手,那最少已是七八年之前的事情。」
笆老頭點頭。
李大娘接道︰「當時我就已重金禮聘你做保鏢,而且並不止一次。」
笆老頭沒有否認。
李大娘又道︰「可是每一次你都拒絕,七八年之後的今夜,你竟然自動提出要做我的手下,我實在奇怪。」
笆老頭道︰「一些都不奇怪。」
李大娘只是「哦」的一聲。
笆老頭道︰「這之前除了老蛔蟲,你手下最少還有十三把刀,四柄劍,在你的眼中,我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價值,現在可就不同了,你已經完全孤立,而我的價值自然相應增大。」
李大娘道︰「那又怎樣?」
笆老頭道︰「我就可以跟你談談條件。」
李大娘道︰「你要我給你多少錢?」
笆老頭道︰「一分錢我都不要,我準備向你提出的條件與錢根本就沒有關系。」李大娘道︰「然則你那是什麼條件?」
笆老頭一字字道︰「只要你放走一個人,毀掉一張紙,我這條命完全交給你。」
一個人,一張紙。
到底什麼人?什麼紙?
他雖沒有說清楚,李大娘已明白,她笑望著甘老頭,忽問道︰「你認為自己那條命那麼有價值?」
笆老頭道︰「以前沒有,現在有。」
李大娘道︰「因為現在我已經完全孤立,一定要你保護才能逃出這里?」
笆老頭道︰「難道這不是事實?」
李大娘笑道︰「你顯然忘記了一個人。」
笆老頭道︰「誰?」
「韋七娘!」李大娘格格笑道︰「我並未完全孤立,還有一個韋七娘可用。」
笆老頭也笑,笑得很古怪。
李大娘仿佛沒有在意,繼續說道︰「拿她的神針絕技,保護我離開這地方相信還不成問題。」甘老頭只是笑。李大娘終于留意到甘老頭的表情,詫異地道︰「你在笑什麼?
莫非你認為韋七娘也是不堪一擊?」
笆老頭搖頭,道︰「她不是。」
李大娘道︰「如果是,她根本也沒有資格做血奴。」
神針韋七娘竟也是個血奴。
血奴既是鳥,也是人。
十三只魔鳥,十三個魔人。
除了甘老頭、韋七娘之外,還有十一個血奴。
他們現在在什麼地方?他們又是什麼人?
韋七娘現在又是在什麼地方?
鸚鵡樓中的血奴是不是也是十三個血奴其中的一個?她現在的處境又如何?
王風不由想到了血奴的生命安全。
雖不過短短三日,對于這個既可愛,又可怕的女孩子,已有了一種關心。
笆老頭仍在笑,笑著道︰「她雖然是個女奴,武功的確並不在男奴之上。」
李大娘亦自笑道︰「有她保護我,是不是已經足夠?」
笆老頭道︰「只可惜她只是血奴保鏢。」
李大娘笑道︰「那是我吩咐她那樣做。」
笆老頭道︰「是麼?」
李大娘接道︰「她也不是保護血奴,只是監視血奴。」
笆老頭忽道︰「你仔細想清楚,到底是你吩咐她那樣做,還是她建議你讓她這樣做?」
李大娘沉默了下去。
笆老頭笑道︰「她只是保護血奴,就連武三爺都看得出,你卻竟看不出來?」
李大娘沒有作聲。
笆老頭笑笑又道︰「就因此,武三爺才以為血奴對你來說也是非常重要,只是管不住,沒奈何由得她在鸚鵡樓過日子。」
笆老頭笑著接道︰「是以他才有派人擄劫血奴,拿她來要脅你的行動。」一頓他又道︰「他這個行動自然注定失敗,即使他親自出手,韋七娘老蛔蟲兩個已不是他所能應付,何況旁邊還有一個不要命的王風,還有一個我?」
李大娘這才開口,說道︰「你當時也在一旁?」
笆老頭道︰「他殺老蛔蟲的時候我也在,是我藏得好,並沒有被他發覺。」
李大娘道︰「你就看著他擊殺老蛔蟲?」
笆老頭點頭,神情已變得沉痛。
李大娘道︰「你似乎忘記了老蛔蟲也是個血奴,與你們是朋友,是兄弟?」
笆老頭恨聲道︰「那是七年之前的事情,早在七年之前他已經不再是血奴,已經變成是你的奴才。」
李大娘道︰「所以你見死不救?」甘老頭冷笑一聲道︰「叛臣賊子,早就該死。」
李大娘道︰「你甚至不動聲息,替武三爺隱瞞這件事?」
笆老頭道︰「我已經告訴了一個人。」
李大娘道︰「韋七娘?」
笆老頭點頭。
李大娘搖頭輕嘆,道︰「她當然不會轉告我的。」
笆老頭一笑,道︰「你知道了老蛔蟲的死訊,一定會想到武三爺下一步的目標就是這莊院,勢必加強防備措施,預設陷井,甚至采取行動,那麼,這一戰的結果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李大娘道︰「你卻是希望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笆老頭並不否認。
李大娘冷笑道︰「由始至終你都沒有參予行動,只是袖手旁觀,我的人就算死光也與你無關的了。」
笆老頭道︰「這是事實,我並不是背信負義的那種人。」
李大娘悶哼道︰「我知道你井沒有違反當年的諾言。」
笆老頭淡笑。
李大娘語聲一冷,忽問道︰「韋七娘現在在哪里?」
笆老頭道︰「不知道。」
李大娘不大相信,道︰「你也不知道?」
笆老頭道︰「我只知道她與血奴現在都很安全,並沒有死在武三爺那一伙的刀下。」
李大娘道︰「你能肯定?」
笆老頭道︰「我告訴她老蛔蟲那件事之後,就著她設法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必要時將血奴藏起來,以她的聰明,應該辦得到。」
李大娘四顧一眼,嘆了一口氣,道︰「看來我真的已經完全孤立。」
笆老頭亦自歡笑,道︰「珠寶雖仍未完全找回,但已經七七八八,你也該滿足的了。」
李大娘沒有作聲。
笆老頭嘆息接道︰「難道你一定要珠寶完全到手才肯將人放出,將紙毀掉?」
李大娘笑笑,道︰「你可曾見過嫌錢太多的人?」
笆老頭道︰「錢越多無疑越好,但有錢而沒有命,卻非獨不好,而且壞透了。」
李大娘道︰「這話有道理。」她一笑,才接下︰「我雖然也絕不會嫌錢大多,但生死關頭,卻也是無可奈何。」
笆老頭道︰「那你是答應了?」
李大娘又嘆了一口氣,道︰「我將人放出,將紙毀掉,只是舉手之勞,要做我的保鏢,只怕你沒有這種能力。」
笆老頭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道︰「姓甘的雖然已年紀一大把,氣力還不差。」
李大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甘老頭一眼,道︰「你說的倒像是老實話。」
笆老頭目光一掃︰「你左右那囚柄劍盡毀在武三爺的手下,武三爺卻被我格殺,這難道還不足以證明我說的是不是老實話?」
李大娘道︰「只不知道這個證明現在是不是還有效?」
笆老頭胸膛一挺,正想說什麼,李大娘下面的話已接上,道︰「方才你們那一戰我並沒有錯過。」
這無疑是說,武三爺方才那一拳對她的影響並不大,很快便清醒過來。
也許她根本就沒有給武三爺那一拳封住穴道。
笆老頭听在耳里,神色不覺就變得有些異樣。
李大娘接道︰「他那兩拳看來倒不是易挨的。」
笆老頭淡然一笑,道︰「那兩拳又算得了什麼?」
李大娘道︰「不算得了什麼,只不過已打得你鼻出血。」
笆老頭淡笑道︰「口鼻出血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李大娘冷聲道︰「這要看是哪里流出來的血。」她眨眨眼,接著道︰「如果是由內髒流出來,就可慮的了。」
笆老頭道︰「你放心,那絕對不是內髒流出來的血,只要你將紙毀掉,將人放出,我這條老命就交給你。」
李大娘道︰「我本來有些放心,現在听你這一說,可又沒有信心了。」
笆老頭詫異地問道︰「我說的話有什麼毛病?」
李大娘道︰「我將人放出,將紙毀掉後,你就死在我面前,這筆帳你叫我找誰算?」
笆老頭道︰「你是說到時我就會一死了之,寧可死也不做你的保鏢,被你控制?」
李大娘道︰「我沒有這樣說。」
笆老頭道︰「你放心,我說過這條老命交給你,就完全交給你,絕不會再動自己的主意。」
李大娘道︰「我知道你們十三個都是守信重諾,言出必行的人。」
笆老頭道︰「你這還擔心什麼?」
李大娘道︰「擔心我沒有辦法延續你的生命。」她輕嘆一聲,道︰「你應該知道,我跟地府的判官,一點交情都沒有,否則還可以請他在生死簿上把你的名字修改一下。」
笆老頭冷冷的一哼,道︰「你這句活是什麼意思?」
李大娘道︰「什麼意思你應該明白!」她忽然問道︰「你什麼時候懂得說謊?」
李大娘搖頭輕嘆一聲,又說道︰「武三爺那兩拳分明已打碎了你的內髒,你口鼻的血,根本就是來自碎裂的內髒,你以為我真的看不出來?」
笆老頭面色一變,道︰「武三爺說的話你也相信?」他冷笑,接著又道︰「他不是也說一雙手就換掉我一條命,結果又怎樣,我這條命何曾被換掉,反倒是他自己不單丟了一只手,連命都丟了。」
李大娘淡淡一笑,道︰「我只相信自己的眼楮。」
她說到眼楮,聆听她說話的人即使還未發覺她眼楮的美麗,現在下意識也該注意到她的眼楮的了。
笆老頭卻例外。由始至終他都沒有注視李大娘的眼楮,甚至在回避李大娘的目光。
對于那一雙眼楮,他仿佛避忌非常。
美麗而晶瑩,雖則很迷人,那卻是一雙魔眼。
武三爺幾乎就死于那一雙魔眼之下。
可是到了他清醒之時,那一雙魔眼便不能再將他迷惑。
只因他的武功高強,內力深厚。
發覺不對路,一有了防備,他的神志就如鐵石般堅定,眼瞳就如火焰般熾烈。
笆老頭的內力雖然更在武三爺之上,對于李大娘的認識當然比三爺更深。
那一雙魔眼在他來說,已不是一個秘密,所以知道防範。
憑他的修為,心神自然比武三爺更堅定,即使他迫視李大娘的眼楮,也應該不會有多大的影響。
他卻一直在回避李大娘的眼楮。莫非他的內力現在已大不如前?
李大娘卻瞬也不一瞬地盯著甘老頭。
她眼波欲流,媚笑著接道︰「武三爺那兩拳有多重我看得出,他說的話足不足信我也能听得出。」
笆老頭仍不作聲。
李大娘又道︰「你重傷之下,奮力擊殺武三爺,一身的氣力大概已經散得七七八八,但如果立即調息一下復助以藥物,再活上一年半載,也不是沒有可能,問題是我在盯著,你根本沒有這個機會,又怕我看破,強裝成若無其事與我笑談條件,結果連剩下來的氣力也談掉了。」
笆老頭一張臉不由得死白,但胸膛依然挺高,還是緊閉著嘴巴。
李大娘又是輕嘆一聲,說道︰「你們都有一身本領,無須一半人,已足以將這里夷為平地,要不是忠信兩字束縛,我根本就斗不過你們。」她輕嘆接道︰「你們既然是守信重諾,我當然亦要如此,不答應猶可,一答應就要履行諾言,即使我應諾之後你橫死于我面前,也得將人放出,將紙毀掉。」往門外一瞟,她又道︰「外面相信還有你的人,如果你一死,我就反悔,勢不肯罷休,必定就將我殺掉,你們也不算違背諾言的了,所以你並不怕我出言反復,也不怕就此拼掉那條老命。」她又再一聲輕嘆,道︰「我听你方才說得那麼真實,已有些心動的了,只可惜越听就越覺得不能夠答應。」
笆老頭干瞪著眼。他雖然沒有問為什麼,那副表情無疑就是問為什麼的了。
「開始我還沒有覺察,你未免太著急了,不住地要我應允你的條件,就像是命已不久,不趕快就來不及一樣。」
笆老頭沒有反應,好象知道李大娘的說話並未完。
李大娘果然還有話說,道︰「再其次你一再避免與我的視線接觸,以你的修為,根本不會被我的魔眼影響,那除非就是你的內力已經衰退。」她一笑,才又道︰「對于武三爺的說話我其實仍有些懷疑,這一來,卻反在深信。」她再又嘆息,道︰「與一個將死之人談條件,請一個將死之人做保鏢,這豈非是可笑得很?」她真的笑了出來。不是媚笑,也不是嬌笑,是帶著挪揄的笑容。笑著她又道︰「我的腦袋沒有毛病。」
腦袋既然沒有毛病,又豈會信任一個將死之人仍能夠保護她的生命安全?
笆老頭面色更白,月兌口道︰「我──」一個「我」字出口,他突然又閉上嘴巴。
李大娘替他接下去︰「你是不是要說你那邊並非只是你一人,還有一個韋七娘?」
笆老頭點頭。
李大娘道︰「我現在倒想跟你們談談,但只限活人,將死之人我就恕不奉陪。」
笆老頭鼻聲應道︰「這話當真?」
李大娘道︰「如果韋七娘就在外面,你不妨叫她進來。」
笆老頭張口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他的面色更死白,立呼道︰「七娘!」
他的語聲已很弱,但仍能傳出門外。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在門外出現。
門外一片黑暗,風吹鐵馬悠揚,夜靜中听來,只是蕭索的感覺。
笆老頭的額上不由冒出了汗珠。
李大娘靜靜地望著他。
也不過片刻,甘老頭已經汗流披面。
門外卻仍無聲息。
笆老頭忍不住再一聲呼喚︰「七娘!」
他的語聲更微弱,緊鎖的雙眉已被汗水濕透,眼瞳中還是深藏希望。
有希望就有失望,這一次他又失望。
他的眼瞳中終于露出了疑惑之色。
李大娘等到此刻,終于亦開口,道︰「你叫來叫去,這里還是只見大娘,不見七娘。」
笆老頭應聲一瞥眼前這個大娘,並沒有接口。
李大娘自顧自接道︰「她雖然是一個聰明人,她認為安全的地方,卻未必就是安全的地方。」
笆老頭仍不答話,嘴唇又再抿起,唇邊掛著血絲,花白的胡子已大半被鮮血染赤。
僵尸一樣的臉龐,死白的面,血紅的胡須,妞曲的肌肉,他簡直就已不像一個生人,只像來自地府的怒鬼。
如此深夜,如此環境,看來就更像了。
李大娘竟然一直望著他,絲毫也不驚慌。
她的眼中忽然現出了憐惜之色,輕嘆道。「我再給你一個機會好了。」
笆老頭面上的肌肉立時一緊。
他第一次正望李大娘。李大娘的眼楮冷如水,卻沒有流動。
她歡笑著道︰「只要你能夠將你那柄鐵錘從陷阱中拿出來,就答應你的要求。」
這在甘老頭來說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他听在耳里,面容反而慘變。
李大娘接道︰「你認為怎樣?」
笆老頭慘笑道︰「好!」
他雙手扶著椅把,掙扎著站起,才站起半身,他忽然又坐了下來。
連站他似乎都已站不起來,這百斤重的那個大鐵錘他如何還有氣力搬得動?
何況那個陷阱差不多兩丈高下,將鐵錘從下面拿上來又要耗費多少氣力?
李大娘望著他,搖頭道︰「量力而為,不要勉強。」
笆老頭滿面汗珠紛落,慘白的臉龐,忽變得通紅,眼瞳亦像血,一直腰,終于站起了身子。
他正想舉步,蹲在他肩頭上的那只血奴「唧」一聲,突然從他的肩頭滾落。
鈴聲又響起。短促而單調的鈴聲落在甘老頭的手中。
笆老頭抬手將那只血奴接著,發紅的臉突又轉白。
鈴聲就在他手中停頓,那只血奴一動也不再動,圓大的眼楮雖未闔上,已沒有絲毫生氣。
笆老頭雙手捧著那只血奴,再一次坐倒椅上,他渾身的氣力都似已崩潰。
鈴聲停頓之時,也就是血奴的生命結束之時。
十三只魔鳥,十三個魔人。血奴,是鳥,也是人,鳥已亡,人呢?
人雖未死亡,氣息已弱如游絲。
李大娘仍在凝望著,眼中卻已沒有憐惜之色。
她的眼中又有了笑容,椰榆的笑容。
她分明早就已看出甘老頭根本就再沒有氣力將鐵錘自陷阱下面拿起來,那說話,那憐惜,不過在尋甘老頭開心。
她的面容雖然美麗,內心卻狡猾如狐狸,陰毒如蛇蠍。
笆老頭看出她在打什麼主意,但只要還有希望,心力未盡竭。
他都會竭盡心力,絕不肯放過。他的生命已不屬于自己。他的整個生命都已奉獻給魔王,奉獻給鸚鵡。
才不過初秋,冬仍遠。
在他的臉上卻看到了深冬的顏色。他的面容已如雪白,嘴唇似被凍僵,變成了紫色。
他眼瞳的深處,卻似有火焰正在燃燒!
怒火!
他怒瞪著李大娘!
李大娘似已覺察,卻反而笑了。
銀鈴一樣清脆悅耳的笑聲,嬌美動人的笑聲,整個大堂一時間仿佛充滿了歡樂。
笆老頭的面容卻變得悲憤,瞳孔深處的怒火更熾烈。
笑聲再起時,怒火更似要奪目標出。
他突然站起身子,整個人仿佛又充滿了活力。
他面上的神情卻變得瘋狂。
一個人悲憤之下,往往就不顧後果。
一個做事不顧後果的人,與一個瘋子已並無兩樣。
不管是喜樂或哀怒,任何一種感情一到了極端,其實都足以令人瘋狂,悲憤只不過是容易的一種。那也許只是片刻的瘋狂,後果已往往不堪設想。
那片刻,已不是人支配感情,是感情支配人。
一個被感情支配的人,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笑聲立時停下,李大娘吃驚地望著甘老頭,道︰「你要干什麼?」
笆老頭厲聲道︰「殺人!」
連他的語聲都已變得瘋狂,但顯然並未完全喪失理智,否則他已經出手。
李大娘試探著問︰「殺我?」
笆老頭道︰「當然是你!」
李大娘居然還笑得出來︰「你莫非已忘記了你的諾言?」
笆老頭道︰「沒有忘記,但不殺你怎消得我心頭的忿怒!」
李大娘笑道︰「有一句話,不知你可曾听過?」
笆老頭道︰「什麼話?」
李大娘緩緩地道︰「忿怒始于愚昧,終于悔恨。」
笆老頭大笑︰「我人已將死,還有什麼悔恨不悔恨的?」
李大娘道︰「你就算死了,鸚鵡也不會死的,但我一死,鸚鵡就死定了。」
笆老頭面上的肌肉應聲痙孿了起來。
李大娘笑接道︰「你本來就不是為了自己向我許下諾言的,」甘老頭一個身子,立時搖搖欲墜。
他只憑一口怒氣站起來。
現在他的心中卻只有悲哀。
李大娘笑問︰「你現在是否還要殺我?」
笆老頭瞪著她,突然一聲狂叫。
血從他口中噴出,他的人同時撲出。
重傷垂危之下,他的身形依然飛快。
他莫非真的不顧後果?
李大娘大吃一驚,驚呼都已來不及,甘老頭到了她面前。
她沖口一聲叱喝︰「你敢!」
笆老頭敢,人到拳到。
李大娘「你敢」兩個字才出口,甘老頭的左拳已打在她身上。
她整個人都被打得從椅上飛起。
笆老頭的右拳跟著打下,卻是打在那張椅子上。
砰的椅子立時被打碎。
他的拳頭仍有這種威力。
李大娘卻沒有被他那左拳打碎,一飛半丈,落在另一張椅上,也就昏倒在那張椅上。
笆老頭那一拳雖沒有將她打碎,已將她打昏。
這一次她真的昏了過去。
笆老頭的兩個拳頭已練成鋼鐵一樣堅硬,他渾身的氣力雖然完全集中千右拳之上,左拳也一樣足以將人打昏。
又豈止氣力,他的怒火,亦完全集中在右拳。
他就把那張椅子當做李大娘,揮拳痛擊。
這一拳打盡他的氣力,也打盡他的憤怒。
椅碎裂,血奴亦碎裂。
笆老頭揮拳痛擊之時,那只血奴正握在他的右掌之中。
鳥尸碎裂,羽血紛飛。
他的拳頭已被血染紅,目毗迸裂,眼角亦流下了鮮血。
血中有淚,淚中有血。
「鸚鵡!鸚鵡──」他嘶聲悲呼!
悲呼未絕,他的人己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