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呼号,灰蒙蒙的天空,低得像要覆压下来。
阵阵黄尘,使大地变成了一片混饨,鸟雀潜踪,路少行人。
两骑顶着刺骨寒风,在黄尘滚滚的开封道上疾驰,马儿鼻息咻咻,口喷白沫,不断地打着前失,看来这两匹马已奔驰了不少路程,已到了精疲力尽的程度。不久,黄尘止息,天空却飘起鹅毛大雪来。
视线较前开阔了些,这时,可以看出马上是两名三十岁的武士,遍身血污狼藉,形状狼狈不堪。其中一名武士,右手控缰,左手抱着一个两尺长的布包。
一声悲嘶,一匹马倒了下去,把那抱布包的武士掀了下去。接着是“呱呱”
的婴儿啼哭声,原来那布包里包的是一个婴儿。另一骑忙勒住马,焦急地道:
“师弟,摔伤了没有?”那抱婴儿的武士摇晃着站起身来,一面拍着婴孩一面颤声道:“没有!”“马儿不成了,怎么办?”
“我们步……行吧。”
“师弟,你我受伤之身,能逃出多远………”
“师兄,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丁,对方可能就要追来………
那被唤作大哥的武士,声色俱厉地道:“不,少主必须保全,你我弟兄受帮主的临危托孤,无论如何必须完成使命,方不负帮主知遇之思……”那唤作师弟的返身拉了拉缰绳,那匹马又悲嘶了数声,前蹄空踏,却挣不起来。“唉,天不佑人,怎办?”
远远地,雪花迷茫中,出现了数点人影。
“师弟,追兵到了!”
“我们只有舍马而行。”
“不,你换乘我的马,带着少主从小路快逃!”
“师兄,你呢?”
“我挡住追兵!”
“能……挡得住吗?”
“别管,你快走!”
“师兄……”
“人生自古谁无死,死得其时,死得其所,是武士最好的归宿。”“师兄”做师弟的悲呼了一声,泪随声下。
“师弟你要做不义之人吗?”声音凄厉得令人颤栗。
黑点移近了,可以看出是一帮快马。
“师弟,少主交给你了,你必须抚养他成人,投名师,习绝艺,去吧!”
“师兄,你的牺牲………”
“少废话,我们一齐走,决逃不了,我必须把对方引上别的道。”
“师兄……”
“上马,走!否则我做鬼也不饶你……”
那做师弟的被迫无奈,抱着婴孩上了另一匹马,悲呼道:“师兄,愿天保佑你!”
“师弟,来生再见了,愿我们下世仍做师兄弟……”
字字悲壮,语语断肠,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要为之落泪。
做师弟的双腿一夹马月复,高大路从斜刺里疾驰而去,追兵更近了,几乎可见马上人的衣着。
那做师兄的悲凉地一笑,手拍那跪在地上的马匹道:“马儿!马儿!你若有意成全我,就勉力驮我一程,我们得离这里远些!”那马儿似乎通灵性,居然奋力站丁起来,武士攀上马背,一声吆喝,马儿踉跄迈开四蹄,朝前奔去。“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夹着数声暴喝,十余骑马围了上来,马上人一色的黑色劲装,衣襟上绣着一条小小的金龙,为首的是一个面目阴沉的中年文士,青色儒衫,肋下斜挎一个招文袋。十余武士,纷纷下马,围成了一个圆圈。
中年文士嘿嘿一笑道:“范文昭,你们的脚程很快,令师弟吴方呢?”
那叫范文昭的武士,滑下马背,喘着气道:“申叔和,当真要赶尽杀绝?”
斩草不除根,来春必另发,范文昭,对敌人宽大,便是对自已残忍,你懂得这道理,令师弟呢?是否已经先行了一步?”说完,在马上摆了摆手,道:“你们分一半去追!”
立即,有八名武士,跃上马背,风驰电掣而去。
范文昭厉声叫道:“我杀尽你们迭批刽于手……”
“唰!”地一声,长剑出鞘。
中年文士,飘身下马,迫到范文昭身前阴沉沉地道:“姓范的,放明白些,你师兄弟犯不上替主子卖命,识时务者为俊杰。”“放屁!”
“嘿嘿嘿嘿,别口出不逊,区区是念在你兄弟成名不易,所以好言相劝。”
“鬼手秀才,我斩了你!”
话音一落,一剑挥了出去,剑风飒飒卷得雪花向四外流散。
表手秀才申叔和单掌一挥,一道阴风卷处,范文昭连退了三步,手中剑几乎月兑手飞去。同一时间,两名武士的剑尖,已抵住了他的后心。
表手秀才又是阴沉沉地一笑,道:“范文昭,‘流云双剑客’的剑法,曾驰名武林,难逢三招之敌,可惜阁负重伤,强弯之未不足以穿鲁缟……”
“住罢范某恨不能把汝等剑剑诛绝。”
“可惜,阁下办不到了,是吧?”
“你准备把本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要好好交出那小孩,以令师兄弟的身手各望,敝帮主必当重用!”“哈哈哈,范某岂是卖主求荣之人,你看错人了。”
“阁下当知擒虎容易纵虎难?”
“范某人并无视于生死!”
“死得有价值吗?”
“当然。”
“充其量落个家奴之名而已……”
“哈哈哈哈,范某人是家奴,你呢?是家奴还是走狗?”
表手秀才脸色一沉,喝道:“带走!”
范文昭身形一动,背后的双剑穿皮入肉,剧痛钻心,禁不住地哼出声。
他被反剪双手,挟带上马,一声呼哨。数骑马上了道。
雪,不知在何时停了,灰暗的天空,使人分不出什么时辰。
奔了一程,只见一骑快马,迎面飞奔而至,。双方齐齐勒马,道中来者是一名同样装束的金龙武士,那武士滚鞍下马,双手抱拳,躬身向鬼手秀才申叔和一礼道:“禀师爷,,三方人马业已到齐。”“怎么样?”
“没有发现。”
表手秀才申叔和沉吟了一会,道:“传令分成六队,严搜五十里之内!”
“遵命。”那武士应了一声,跃上马背,回头驰去。
表手秀才申叔和左右顾盼道:“到道旁林中去。”
数骑武士拨马人道旁林中,择了一个空地,把范文昭绑在树上。
表手秀才申叔和狞笑一声,道:“姓范的,说出你师弟藏身之地。”
“不知道!”
“不说?”
“姓申的,你这话问的多余!”
“啪!啪!”两记耳光,打得范文昭口喷血沫。
“说是不说?”
范文昭目眦欲裂地吼道:“申叔和,要我说吗……。”
“范文昭,你不想尝试在下的‘鬼手搜魂’吧?”
“你有什么酷毒手段,尽避使出来吧,大不了一死。”
“想死吗?死不了呢?”
“我范文昭死了变成鬼也要追你等之魂,”
“有种!”随着喝话之声,鬼手秀才挥手一指,范文昭顿时惨号起来,身躯扭曲;额头汗如雨下…那捆绳由于拼命地挣扎,陷入肉内,血水股股而流,惨不忍睹。“说是不说?”
“办不到!”
“范文昭,只消片刻,你将终生残废……”
“死”…且不惧……残废……又如何?”“算你有种!”
伸手又是一拂。一声凄厉刺耳的惨叫,范文昭口鼻溢出血来,面孔已失去原形,目毗尽裂,血水顺眼角而下。“说了吧?”
惨号逐渐减弱,变成了牛喘。
表手秀才申叔和不知想丁什么主意,竟然出指解了范文昭“鬼手搜魂”的禁制,范文昭长喘了一口气,头垂在胸前,看来与死去整不多。“姓范的,你是存心舍身取义了?”
范文昭抬起了头,睁大了失神的血眼,惨厉但低沉他说:“正是如此。’“范文昭,在下为你不值,空负大好身手,不思轰轰烈烈地在武林中创一番事业,却为已死的主子尽恿忠,守愚义,‘宏道会’已经冰消瓦解……”“你放屁!”
“范文昭,最后一句话,你说不说出那小孩藏匿之所?”
“不说!”
“很好,说与不说都是一样,告诉你,一根针也要寻它出来,别说是一个人,时间迟早而已,区区在下不想杀你,只取你两只脚掌,让你痛苦一辈子……”范文昭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面容惨厉如鬼。
表手秀才申叔和退后一步,厉声道:“六号剑手!”
一名武士应声而到:“弟子在!”
“砍掉他的足掌!”
“遵命!”
“六号剑手”向前跨了几步,手中剑一扬,朝范文昭双足踝扫去。
“哇!”
一声惨号,震得在场的人心族摇摇,头皮发麻。
一条灰影疾掠而过。鬼手秀才申叔和大喝一声:“什么人?”
弹身便向灰影追去,他的反应,不谓不神速,但灰影太快了,快得有些不可思议,追出一段,什么也没看到,折返现插,只见地上躺着“六号剑手”的尸体,捆在树上的范文昭不见了,树身上印了一个狐狸头的粉记。在场的武士,全都直了眼。
表手秀才申叔和望着那“狐狸头”粉记,颤声道:“这老怪物怎会插上这一手?”众武士只有惊讶的份儿,武士之一忍不住问:“请问师爷,这粉滑子狗头……”“什么,你连狗头狐狸头都分不清?”
那武士面上一红,尴尬地道:“是的,请问狐狸头是何人的标记?”
表手秀才申叔和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听说过‘野狐禅’这名号吗?”
“野狐掸?!”
武士当中有人惊讶出声,但大半数仍是一脸茫然之色。
那原先发问的武士道:“属下孤陋寡闻,请问‘野狐禅’何许人也?”
表手秀才申叔和皱着眉头道:“我也是仅闻其名,不认其人……”
“哦!”
“据说是一个野和尚……”
“野和尚?”
“嗯,传说中,这野狐禅名虽和尚,其实荤腥不忌,根本不守佛门戒律,功高莫测,出道极早,性情怪解,难缠难惹,凡经他插手的事,现场均留狐狸头粉记,其人行踪飘忽,有时数年不露面,所以其名不彰……”“不知道他为什么插上这一手?”
“也许是偶然,也许和‘流云双剑客’有什么渊源。”
“不知师爷对此事有……”“这是意外,帮主定能原谅。”
“如‘野狐禅’与本帮做了对……”
表手秀才申叔和脸色一变,道:“此时不论这事。”
就在此时,一骑马疾冲入林,马上人高呼一声;“金龙令!”
所有的武士全部神情肃然,鬼手秀才申叔和躬身道:“接令!”
马上武士高擎一支绣有金龙的三角小旗,口里朗声道:“帮主有令,关于追捕‘宏道会’遗孽之事,务必加紧完成,授权师爷申叔和,见机行事,本帮各堂主以次,所有弟于悉听指挥,此令!”“遵令!”
武士收了令旗,掉头驰出林去。
“金龙帮”为了搜杀“流云双剑客”与“宏道会”会主的遗孤,全帮高手倾巢而出,由该帮师爷“鬼手秀才”申叔和坐镇开封府指挥行动。半月以来,铁骑四出,密探四布,把周围百里弄得鸡犬不宁,但要搜捕的对象,却如石沉大海,半点消息也没有。开封城外西南角约五里的佟家别墅,地处郊野,四无人家,近来不分昼夜,各色人等进出不停,显得诡秘万分。这一天,晌午时分,一个身背箩筐,弓腰驼背的人,来到了佟家别墅护庄河桥头,此人一顶大凉帽遮住头脸,叫人看不出年龄和面貌,手拄拐杖,样于是拾破烂的,但捡破烂的说什么也不会捡到这地方来。这就有点奇怪了……“站住!”
叱喝声中,两名黑衣汉子出现桥头,拦腰一站。
那怪人站住了,却没有抬头。
两壮汉之一喝问道:“长眼睛了吗?这是什么地方?”
敝人沉声答道:“这不是佟家别墅吗?”
壮汉一翻牛眼,冷笑一声:“不错。”
“也是‘金龙帮’新成立的分舵?”
两壮汉一怔,下意识地模了模剑柄,那问话的道:“朋友晕有为而来?”
“当然!”
“什么来路?”
“不必问,区区要见你们的申师爷。”
“什么,要见我们的申师爷?”
“不错。”
“有何贵干?”
“这不是你们能问的。”
那壮汉又是一愕,但随即冷笑了一声:“朋友,至少你得报上姓名。”
敝人抬头,挺腰,掀帽,两道如电目光,直射在壮汉面壮汉心头一震,颤声道:“阁下到底是何方高人?”
“流云双剑客之一的吴方。”
两壮汉闻言,面色大变,双双后退了两步,另一壮汉这时开了口:“阁下就是……吴大侠?”“不错!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在下立即禀报……”
“慢着,要申叔和出来见我。”
那壮汉怔了一怔,转身奔入庄中。
堡夫不大,一个中年文士后随着八名“金龙帮”的武士匆匆奔出。
双方在桥头照了面。八名武士散了开来,各占了方位拔剑在手。
吴方冷笑道:“不必紧张,区区不是来流血的!”
表手秀才申权和一摆手:“你们都退后。”
八名武士齐齐退到桥头另一端。原先那壮汉下桥回到哨,位。表手秀才前行两步,距吴方八尺站定。
吴方嘿嘿一笑,道:“感到意外吧。”
“感到十分意外!”
“区区此来,是为了一桩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
“在下愿意献出会主遗孤……”
表手秀才愕然大震,继而哈哈大笑道:“阁下这是明智之举。”
吴方沉声道:“什么意思?”
“识时务者为俊杰,敝帮主已下了决心,动员全帮人马,不达目的不罢休……”“不过,你并没有捉到我。”“阁下知道这只是时间问题。”
“未见得。”好!言归正传,阁下若是自动献出幼婴,帮主必当重用,以令师兄弟的身手,定可辅佐帮主完成大业。”“住口!区区并非为此而来。”
“那是为什么?”
“区区说过是为了一桩交易。”
“哦,愿闻。”
“交换师兄范文昭!”
表手秀才面色微微一变,心想,看来范文昭被野狐禅救走的事,吴方并不知道,显然,他们师兄弟并无联系。心念间,阴阴一笑,道:“阁下背的筐子,想来便是幼婴?”
“不错。”
“何不放下?”“我师兄呢?”“哈哈哈哈,人言‘流云双剑客’份虽同门,亲如骨肉当真不假,可惜……”“可惜什么?”
“阁下暂时见不到令师兄了。”
吴方双目一红,大声道:“什么意思?”
表手秀才又打了一个哈哈:“敝帮主礼贤下士,对你师兄早已心仪,岂肯以无礼相加,令师兄范文昭执意不肯屈尊,平安寓去了。”“这话可信吗?”
“敝人以人格保证,令师兄无恙。”
吴方冷笑一声:“姓申的,你的人格令人怀疑………”
表手秀才竟然毫不动容,淡淡他说:“阁下未免辱人太甚了。”
“如此交易作罢。”
表手秀才面色又是一变,沉声道:“阁下在近日内必可与令师兄见面。”
“我难以相信。”
“那倒是件难事了。”
“姓申的,我话说在头里,如若我师兄有何不幸,我誓不罢休……”
“敝人可以人头做保。”
“那等我见了师兄再说……”
表手秀才一抬手:“且慢!”
“阁下还有什么话说?”
“还是交出婴儿的好。”
“办不到!”
“姓吴的,天下虽大,恐没有阁下的藏身之地。”
“咱们走着瞧。”
“并非危言耸听,自阁下现身之后,本帮弟子已奉命向此地集中,此刻,十里之内,恐怕已寸步难行。”
吴方目中杀光一闪,道:“要截击区区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这话不假,但本帮已决定不计代价,同时,现在敝人当不会坐视阁下离去。”
“区区已考虑到了。”
“但阁下忽略了一点。”
“哪一点?”
“背上婴儿的安全。”
吴方怔了一怔,咬牙切齿他说:“我与之共存亡!”
表手秀才哈哈一笑,道:“江湖兴替,自古皆然,阁下通达之人,何必执迷不悟,一个幼儿,寿夭贤愚尚在未知之中,‘宏道会’行将成为武林史上的陈迹,阁下到头来得到什么?”
吴方不禁有些动容。
表手秀才紧接着道:“献出幼儿,清了过节,还自由之身,如不甘居人下,自可另创事业。”
吴方浓眉紧蹙,不言不语,看似已被说动了心。
表手秀才紧接着道:“阁下此来,纯系为了令师兄的安危,而令师兄已逍遥而去,阁下献出幼婴,并不违背初衷,此言当否?”
吴方犹豫地道:“区区难以断定师兄的安危……”
表手秀才指天发誓道:“敝人可以指天为誓,范文昭不在敝帮手中。”
吴方沉默了片刻,痛苦地道:“此后江湖中再没有‘流云双剑’之名……”
表手秀才皮笑肉不笑他说:“阁下正当英年岂能轻言退隐!”
就在此时,鬼手秀才身后,,出现了四个黑衫中年人,年纪都在四十左右,胸前都绣着一条张牙舞瓜的金龙,几乎占了整个衣襟。
从四人眼中所露的精芒,可以看出是非比寻常的高手。
八道目光如八支电炬,直照在吴方的身上,鬼手秀才并不回头,示威似地用拇指往后一指,道:“这四位是敝帮的‘金龙护法’。”
“金龙护法”在“金龙帮”中是特级高手,平时决不轻易现身,当然更不用说出手了。现在一出现就是四人,用意不言自明了。
以吴方的功力,独战四名护法可能非常吃力,必得全力以赴,再加上鬼手秀才与八名金龙武士,结果不难想象。
吴方面上出现惊容。
表手秀才哈哈一笑道:“阁下,在与令师兄谋面之际,盼能劝说令师兄,敝帮虚位以待贤。”
吴方以断然的口吻道:“我师兄弟此生将终老林泉,不再过问扛湖是非了!”
“当然,当然,人各有志,只是惋惜两位的身手而已。”
“申叔和你言而有信,我师兄安然无恙?”
“敝人以指天为誓,身为武士,信誓重于生命!”
吴方咬了咬牙,铁青着脸道:“你们准备如何处置这无知幼儿?”
表手秀才阴阴地道:“这由帮主裁夺。”
“幼儿何辜,难道非要他命不可?”
“想来不会。”
“宏道会自会主南宫宏道以下,总共三百多条人命,这血已流得够多了。”
“江湖争伐,非此即彼。”
“这解释很好!”
“阁下,时间不早了……”
吴方脸上下阵抽搐,从背上放下筐子。
四大护法脚步一挪……
吴方厉声道:“不许靠近!”
四大护法止住脚步。
表手秀才嘴角噙着一抹阴笑,双目盯着那竹筐。
吴方伸手从筐中抱出一个白胖的婴儿,看上去还不满周岁,泪水从他的面上滴落,汗珠滚滚而下,双手颤抖得几乎抱不住婴儿。
表手秀才阴冷道:“如何证明这小儿的身份?”
吴方双目圆瞪,黑眼珠几乎突出眶外,目眦欲裂,口唇白里泛紫,急速地抖动,那份悲愤激越之情,令人看一眼便终生难忘。
表手秀才也为之心头泛寒,把头点子点,道:“交给我吧。”
吴方惨厉地道:“申叔和,我吴方今天做了这为人不齿,为神不容的事,情非得已,愿你们稍存人性,勿加杀害!”
表手秀才再阴狠,此刻也不由动容,沉声应道:“敝人尽力在帮主面前说情。”
吴方低头,深深看了那小儿一眼,泪水又滚滚而下。
是痛悔?
是愧疚之泪?
抑或是……
幼儿无知,竟然吮着手指而笑。
吴方大叫一声:“拿去!”
这两个字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迸出口,比哭还要难听。
幼儿身上放了一把镶珠砌玉的连鞘短剑,这是“宏道会”
的象征圣物。
表手秀才缓步上前,双手接过婴儿,眼望那把短剑,脸上绽开了欢喜之容,把头连点,就在鬼手秀才退开之际,四大“金龙护法”突地弹身上前,吴方猛一挫牙,转身闪电奔离。
四大“金龙护法”齐齐暴喝一声,尾追而去。
吴方的身法,快得令人咋舌,心中似乎早有准备,一个劲落荒而逃,不久便消失在一片林木之中。
四大“金龙护法”散开分四路穷迫不舍。
吴方入林后,借地隐身屏息而伏,等对方追过头之后,倒奔数十丈,从另一方面出林而去,另外找一地藏身,直到夜深,才又现身奔驰。
他远离大道而行,连乡下人家都避过,一口气行了百十里地之遥,已是天明时分,他才倒在一棵树下喘息。
约模半个时辰光景,眼看东方已现鱼肚白色,他站起身来。
一条人影幽灵般耸立在他的面前,赫然是一个蒙面黑衣人。
吴方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身,手指搭上剑柄,定了定神道:
“什么人?”
黑衣蒙面人阴森森地道;“你这一问是多余,即然是蒙面,当然是不愿真面示人,何用问来历!”
“有什么指教?”
“杀你!”
吴方心头一震,道:“要杀区区?”
“不错!”
“什么理由?”
“因为你该杀。”
“区区何以该杀?”
蒙面人“嘿嘿”一阵冷笑:“‘流云双剑客’吴方是‘宏道会’会长的左右辅佐,在会中算是一人之下,‘宏道会’被‘金龙帮’在一夜之间瓦解,会中弟子死伤殆尽,你不思报仇雪恨,反而出卖少主,苟且偷生,范文昭却为少主舍命,你简直不能算人,别说武士二宇了……”
吴方蹬蹬蹬退了三大步,面上的肌肉连连抽搐。
蒙面人又道:“流云双剑客该去掉那双字,你不配,‘流云剑客’只合留范文昭。”
吴方咬着牙道:“区区已绝意江湖!”
“像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
“区区不想争辩。”
“我要杀你这卑鄙之徒!”
“如果阁下有此信心的话,区区当然认命……”
“拔剑!”
吴方狠瞪了对方一眼,拔剑在手。
蒙面人也缓缓抽出长剑。
喝声中蒙面人的剑斜斜划出,剑法古怪到了极点,完全不类中原流派,吴方疾展流云剑法抵挡。
“呛啷啷!”
双剑交击,一道奇强的弹震之力,从蒙面人的剑身发出,吴方虎口一麻,长剑几乎月兑手,对方剑尖已指上他的心窝。
吴方的魂惊出了窍,这种剑术,他生平第一次碰到,以自己的能力,竟接不下对方的一招,这太不可思议了,中原武林当中谁具备这等高深的武功呢?
蒙面人以冷得令人发毛的声音道:“你认命了?”
吴方惨然一笑道:“认命了……”
“可有什么遗言?”
吴方脸色连变,最后成了苍白,激动地道:“如阁下能宽限区区五日,让区区去交待一件大事,然后回到此地受死,如阁下没空,区区也到此地自决,如何?”
“吴方你不但无义,而且贪生怕死,你说的很好听,三尺童子会听你的,去吧!去死在别人手里,杀你污了我的剑,我不屑于向你这种东西下手!”
说完,蒙面人收剑,弹身,一闪面没。
吴方怔在当场,几次横剑向颈,但下不了手,最后,自语道:“我不能死!”
回剑入鞘,蹒踞奔离。
流水光阴,十数年过去了。
中原武林,又是一番变局,南七省是“三才教”的天下,北六省则“金龙帮”
称雄,其余各江湖小派,分别依附两大帮教,苟延残喘。
一教一帮,径渭分明。
七大门派各自为政,闭关自守,陷入空前的没落境地,声望一落干丈,提起这些名门大派,便令人摇头叹息,感慨万千。
在伏牛和熊耳两大山脉之交的一道无名山谷中,居然有人结庐而居,此谷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除了偶尔有猎人的行踪外,可说人迹罕至。
比底向阳的山麓,面涧一块半亩大的平台上,三间茅屋背山面水而建,屋前是一块数丈宽的方场。方场四周,点缀着花畦莱圃,松涛竹韵,夹以淙淙流水,伊若世外桃园。
住在这里的不是高人,也非雅士。此时,旭日初升,谷内一片和煦景象。
茅屋前,一个荆钗布裙的中年妇女,正在低头纺织,方场上,一个山野装束的中年男子,与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用竹剑在比划,打得十分认真,“僻啦”
之声不绝于耳。
“唉……”一声幽怨的叹息,从那中年妇人口中发出。
少年跳出圈外,皱着眉道:“爹,妈又在叹气了。”
中年男子很勉强地一笑:“别管她,这是她老毛病了……”
少年咂着嘴道:“不,妈叹气必有原因,为什么您俩都瞒着我呢?”
“来,从头开始……”
“孩儿不练了。”
中年男子垂下手中的竹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少年穿着虽然土俗,但掩不住那灵秀之气,剑眉星目,齿白唇红。
“爹,孩儿今年几岁了?”
中年男子慈和地一笑道:“十三,你不是不知道。”
“但爹妈仍把孩儿当幼童看待。”
“这是什么话?”
少年以竹剑敲击着大腿,理直气壮地道:“有些事不该瞒着孩儿。”
中年男子苦苦一笑:“什么事瞒着你?”
“比如妈常年累月地叹气……”
“嘘……小声点。我们到涧边去。”
中年男子用食指在嘴边一比,低声说着,脚步已移动;父子俩到了涧边,在一光溜溜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少年仍紧抓住原先的问题不放:“爹,妈为什么喜欢叹气?”
中年男子沉默了半刻,才悠悠地道:“她有件伤心事。”
“什么伤心事?”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你还小。”
少年哼了一声;“爹这话等于没说。”
“孩子,这事重大,必须要等你成人以后才能告诉你。”
“妈今年几岁了?”
“三十三!”
“你骗我。”
“骗你,爹几时骗过你?”
“妈两鬓已经花白还只三十三?”
中年男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语音微颤地道:“因为她心里愁苦。”
少年苦着脸道:“还是那件伤心事?”
“对了。”
“爹为什么不劝她?”
“孩子,真正的伤心事,劝说是多余的。”
“难道让妈一直痛苦下去?”
“唉,我指望时间能冲淡她的痛苦,但……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孩子去问妈……”
“不可。绝对不可以!”
“这……”
“那会使她更伤心,更痛苦。”
少年困惑地摇了摇头,闷声不响。
“孩子,我们谈点别的,不谈这个。”
“谈什么?”
“比如武功方面……”
提到武力,少年有些眉飞色舞、兴头又提起来了。
“爹,你当年是名剑手吗?”
“薄有微名。”
“告诉孩儿您当年的名号?”
中年男子脸色一变,道:“爹没有名号。”
“但那位每年冬天入山打猎的玉叔叔说,凡是江湖中出了名的武士,都有外号的,否则怎能算出名?”
“不完全这样,有时也有例外。”
“爹是例外吗?”
“嗯。”
“孩儿学的这一套剑法,在江湖中算几等?”
“这个……勉强可以算二等。”
“二等?”
“孩子,这已是算不错了,武术是无边的。”
“那一等的该是什么样?”
“罕有对手。但不论剑术如何高明,必须佐以内力,否则无法发挥其威力。”
“爹碰到过一流高手吗?”
中年男子闭上限睛,面色不停地变幻,最后睁开眼:“我生平只碰到过一人。”
少年兴致勃勃地问:“爹与他交过手吗?”
“嗯”
“能接多少招?”
“半招!”
少年惊声道:“半招?”
“不错,就半招!”
“这半招如何说法?”
“就是说接不下对方的一招。”
少年沮丧地道:“爹接不下对方一招,那孩儿……”说到这里,忍下不说了。
他内心的意思当然是自己苦练了又有何用,即使练到爹这种程度,还不是接不下人家的一招。
中年男子已知爱子心意,莞尔一笑,道:“孩子,万丈高楼平地起,你现在是扎基。”
少年心念一转道:“那剑手叫什么名字?”
中年男子面上掠过一抹痛苦之色,沉缓地道:“名号来历不详,是一个蒙面人!”
“那孩儿将来如何找他?”
中年男子一震:“孩子,你要找他?”
“是的。”
“为什么?”
“比剑。”
稚气的脸上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折的豪迈之气。
中年男子脸上现出了欣慰之色,手扶爱子的头,柔声道:
“孩子,你知道为父的每两年出山一次为了什么?”
“不知道。但我早就想问了。”
“就是想找那蒙面人。”
“找到了没有?”
“没有。”
“爹要找他是想再较量一次吗?”
“孩子你错了,爹是希望……他能收你为徒!”
“我不干!”
“噫,孩子,你什么意思?”
“爹当年败在对方的剑下,将来孩儿让他败在我的剑下!”
“哈哈哈哈……真是童稚之言,你如能拜在他的门下,习得了他那套奇诡的剑法,为父也就满足了。”
少年点点头,表示顺服,不再争辩,改口道:“爹,仅凭黑衣蒙面,怎能分辨是否是当年的那剑手呢?”
“很简单;对方剑术玄奇古怪,决不似中原流派,而最大的特征是剑身上有一种弹震的力量,碰上功力差的,兵刃月兑手,功力高的阻滞招式,使对手无法尽晨所长,当然,只有落败的份了。”
“这么说,那剑法是天下无敌了?”
“不尽然,天下岂有真正无敌的剑法,能人头上有能人,一山更比一山高,只不过特殊的高手难逢难遇罢了。”
少年点了点头,把这些话默记在心里,表面上他算是听从父亲的话了,其实,在他尚未成熟的心灵中仍坚持原来的想法。
黑衣蒙面人,怪剑法,剑身上有一种弹震之力发出。
他在心里重温了一遍父亲的话,生怕记不住似的。
“孩子,我们回屋去。”
“爹,孩儿想打猎去。”
“你上午的课业没完。”
“下午补吧。”
“孩子,我不喜欢你四处乱闯。”
“爹,那也是锻炼身手的方法啊。”
“话虽对,但是……”
“但是什么?”
“如果不幸碰上仇家……”
少年满脸不悦之色,道:“爹动不动就说仇家,自孩儿记事起,就听爹这么说,至少也有几百次了,几曾见过什么仇家?”
中年男子面色一肃,道:“孩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爹到底有多少仇家?”
“很难说,也许遍地都是,也许人家已经忘记了爹这个人。”
“孩儿不解。”
“以后会告诉你的。”
“何不现在呢?”
“你还小。”
“哼,又是这句话。”
“孩子,唉……”
“爹,孩儿说错了,向您赔不是。”
“乖孩子,这倒不用,你记得我日常叮嘱你的话吗?”
“记得,无论什么人,都不许说出爹的名讳。”
“嗯。”.
“孩儿去打几只山鸡给爹下酒。”
“你还是要去?”
“孩儿会小心的,”
“好,你去吧,早些回来,跟妈说一声。”
“好的。”
少年喜孜孜地跳起身来,如飞向茅屋奔去。
中年男子望着那小小身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这孩子天份极高,是一块练武的好材料,跟着我势将误了他,何处去访名师呢?”
少年奔进屋内,带了弓刀之物,出门亲了亲母亲的额头,飞跃而去。
做母亲的播了摇头,幽幽一笑:“淘气!”
中年男子回到了屋内妇人身边,温柔地道:“淑筠,十多年了,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当年不得已之错……”
熬人眼圈一红:“我没有怨你。”
“但你终日痛苦,使我心里不安。”
“方哥,也许我不对,但我是女人啊!”
“淑笃,忘了吧!”
“我怎么能忘……得呢?”
“吾儿聪明伶俐,将来非池中之物,难道不能使你安慰?”
熬人的泪水终于滚落粉腮,凄然道:“那是另一回事。”
“孩子长大了……”
“什么意思?”
“他懂得很多。”
“你们在涧边谈了些什么?”
“他问起你叹气愁苦的原因。”
“你告诉了他?”
“没有,他还问起你的年纪,他不信一个三十出头的人会两鬓霜白。”
“方哥,你五十不到,但也一样使人有花甲之感了。”
“筠妹,我并不比你好受啊……”
且说少年一个劲地奔入山中,如一头小鹿在林间驰走。转眼间,已越过两重山峰,来到了一个坡地林中,凭着经验,在搜索山鸡的踪迹。
“嗖!”
一只山鸡从丛中冲天而起,少年不慌不忙,一弹弹了出去。
“咯”地一声啼叫,山鸡应声而落。
少年展颜一笑,纵身过去捡取,手方伸出……
一个脆女敕的声音道:“喂!你倒会捡现成的!”
少年一惊缩手,抬头望去,不由得呆了。
眼前是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小泵娘,从衣着上看决非平时见过的山里人。
她很美,美得像母亲所说的故事当中的小仙女。
少女双手叉腰,鼓起两个红红的腮帮子。娇声道;“你不会说话吗?”
少年这一来被唤回了自尊心,冷冷他说:“谁不会说话?”
“会说话怎不开口?直着眼睛看人?”
少年一时答不上来,红着脸俯身又要去捡那只山鸡……
少女大声道:“喂,你真要捡现成的?”
少年可来气了,沉下脸道:“什么叫捡现成的?”
“别人打的东西,你不是捡现成的?”
“你要脸吗?”
“你要脸?”
“这山鸡本来是我打下来的……”
“不害臊!”
“不要脸!”
“你敢再说一句?”
“不要脸,怎样?”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印在少年的脸上,打得他脸上热辣辣的,一股怒气直冲上来,举手就是一掌,掌至中途又突然停了下来。
少女嫣然一笑:“你也会一手?”
“嗯。”
“为什么不打了?”
“好男不跟女斗。”
“格格格格……”小泵娘笑得前仰后合。
少年寒着脸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一口大人腔,怎不好笑?”
少年面上一热,突然间他意识到有一种冲动,很希望能与这女孩亲近亲近,这是他自小生长深山轻易见不到生人,同年龄的还是头遭碰到。
“你如果喜欢这山鸡,送给你好了。”
“要你送,这分明是我打的!”
少年的怒火又升了上来:“凭什么说是你打的?”
“你又凭什么说是你打来的?”
“我用弹弓打的,不信看鸡身上的弹痕!”
“我用金钗射的,不信看鸡身上的金钗!”
少年怔了一怔,道了声“好”俯身拾起鸡,用手一比,道:“看头上的弹痕是假的吗?”
少女的眼睛乌溜溜一转:“你看鸡喉上是什么?”
少年审视,不由得呆了。山鸡的咽喉上果然插了一支小小的金钗,头尾贯穿,只露出了分许长短,单凭这一手法力道,自己便逊色多了。
少女伸指拔出金钗,插回头上,脆生生地一笑:“我们是同时打的,你的弓法不错。”
少年仙讪地道:“不及你的手法!”
少女偏头一想:“你是从哪里来的?”
“山那边,你呢?”
“也是山那边!”说着用手一指,与少年住的方向正好相反。
“你-个人出来?”
“嗯,不过我是第一次跑这么远………”
“多远?”
“总有十来里吧!”
“哦、我不远,翻过两座峰头便是。”
“你家里有些什么人?”
“爹,妈,和我。”
少女神情黯然:“我只有妈。”
少年眉头一皱道:“就只你和你妈住在这深山里?”
“嗯,那有什么?我妈本领大着呢,什么都不怕!”
“哦。”
“我叫周小玉,你叫什么?”
“我,我……”他记起父母的叮嘱,别随便向陌生人提名道姓,但人家已经自动说出了姓名,而自己……
“你没有名字?”
“当然有!”
“名字不雅,见不得人?”
“我叫吴维道。”
“呀,好名字!你今年几岁?”
“十三。”
“我十二。小你一岁。”
“你能常出采玩吗?”
“妈不让,但我会溜出来!”
吴维道看了看日色说:“我该回去了,明天一早我到前面的峰顶上等你。”
周小玉点点头:“我准来!”
俩小孩依依不舍地分别,等周小玉走远了,吴维道才想到山鸡在自己的手中,竟忘了要她带走,眼看已追她不上,而且也过了中饭时间,只好怀着一颗既兴奋又惆怅的心情奔回家去。
从这一天起,两小的身影,笑声,经常出没在十里之内的深山巨谷之间。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双方的情意,随着时日增进,但那完全是纯真的。十二三岁的孩子,当然不懂得儿女之私情,即使有那么一点点,也只是下意识中一种模糊的影子而已。
转眼之间半月过去,两小已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每天必须见面不可。
这一天一大早,吴维道不顾父母的阻止,拿起弓刀,又到了每天与周小玉会面的峰顶。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仍不见周小玉的影子,吴维道有些气恼,但也有些焦灼。
他想:昨天已经约好,今天去猎獐子,她到现在还不来,定是有意怄我。我非想办法唬她一下不可。思忖间,左右一阵顾盼,忽然有了主意。他折了一些枝条,在原地安设了一个捉山鸡的机关,然后又坐下来痴痴地等。
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他下意识地用那柄打猎用的短刀,在石上刻着:“小玉、小玉……”石头刻满了还不见小玉的影子。
看看日色傍午,他气呼呼地站起身来,自言自语地道:“哼!你不来,明天我也不来。让你一个人等……”
就在此刻,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了,正是周小玉。
他想背过身去不理她,但又硬不起心肠,只气鼓鼓地站着。
周小玉脚步有些蹒跚,有气无力地挪着脚步,那平素挂在脸上的天真的笑容,连一丝影子都找不到了。
渐行渐近,他才看出她的眼睛有些红;心头不由一震。
她没像往常一样扑过来,在丈外就停住了。
吴维道月兑口说道:“小玉,怎么回事?”
周小玉被他一问,竟哭了起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吴维道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周小玉举步再进,吴维道突地大叫一声:“别过来!”
周小玉一怔,跺了跺脚道:“连你也欺负我!”
吴维道一窘:“小玉,谁欺负你了?”
“我妈。”
吴维道一笑:“你妈欺负你,我毫无办法。”
小玉拭了拭泪痕,嗔道:“人家难过死了,你还笑得出来!”
吴维道用手中短刀一挑藤索,数根枝条暴弹而起。
周小玉惑然道:“这是什么?”
吴维道扮了个鬼脸:“本是见你迟迟不来,做好机关吓唬你的。”
“为什么不了?”
“因为怕见你哭!”
周小玉小鼻子一掀,小嘴一噘,哼了一声,翻着泪汪汪的鼻子道:“让你去使坏,以后人家不来了,看你作弄谁!”
“小玉,你不再来了?”
“嗯。”
吴维道眼圈一红,赌气他说:“你现在就走吧!”
周小玉幽幽地走近他的身旁,勉强一笑:“骗你的,我还来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能每天来!”
“为什么?”
周小玉鼓起腮帮手,强忍着打滚的泪水道:“妈不许我出来,她从来骂过我,但今天打了我……我,是偷着跑出来的。”
“那是我错怪了你。”
“道哥,我不能使妈太伤心,我……我不能天天来!”
吴维道低头想了一会,道:“小玉,我每天都来等你,不管你来不来。”
“道哥,你真好。”
“小玉,今天我们多玩一会,以后不知道几天才能见一次面!”
“好,我们还是照昨天说的,去猎獐子?”
“不,我们还是多谈一会。”
“依你吧。”
两人在石上相对而坐。
“小玉,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
“你告诉我你家的位置,我去找你。”
“不成!”
“为什么?”
“妈不许生人上门,她也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玩。”
“我偷偷地去……”
“绝瞒不了妈,夜猫子在附近打呼她都能听到。”
“夜猫子会打呼?”
小玉脸一红:“这是形容妈的耳目灵警。”
“你妈一定是了不起的高手?”
“我想是的。”
“什么名号?”
“不知道,没听她提从前的事。”
“你不会问吗?”
“我不敢,一问她就生气。”
“都是一样的毛病。”
“什么一样的毛病?”
“我是说跟我爹娘一样的毛病,一问就是你的年纪太小。”
小玉接着他的话说:“将来会告诉你的。”
两小无邪地大笑起来。
吴维道突地敛住笑容,一本正经他说:“小玉,说真格的,也许我们将来有一天会离开,不再见面。”
周小玉神色一黯:“会吗?”
“我是这么想,可能会的,我听爹与妈谈话时,就曾说过什么……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什么聚散无常啦,如果我们真的有一天不能见面了,你会记得我吗?”
“当然,死也不会忘记的。”
“小玉,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道哥,我想……”
“想什么?”
“想送给你一件东西,以后你想我的时候,就可以看那东西……”
吴维道眼睛一亮,兴奋他说:“小玉,你要送我什么东西?”
“这个!”
周小玉从头发上拔下一根小小的金钗,红着脸递给吴维道,吴维道双手接过来。只见这金钗打造得十分精巧,钗身上有三条直纹,这是与众不同的地方。
“你喜欢吗?”
“当然,可是……”
“什么?”
“我没有东西送你,我身边没带什么……哦,有了,我把弹弓给你!”
“好呀!”
“小玉,我教你弹弓的打法,如果你不能出来,闲着没事,就练弹弓吧。”
“好,我也教你……”话说了一半停住了。
“教我金钗的手法吗?”
周小玉沉默了片刻,最后似下了最大的决心:“道哥,教是教你,你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妈知道了不得了!”
“那就算了吧。”
“不,我要教你!”
两人互相传授弓法与钗法,不知不觉已过了申牌时分。
周小玉抬头一看日色,愁眉苦脸地道:“我得回去了,时间不早了!记住,这金钗不能入任何人的眼。”
吴维道黯然神伤地道:“小玉,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再出来?”
“总得等上几天,让妈平了气……”
“好,记住,我是每天必到的。”
周小玉点头“嗯”了一声,眼睛红红的像是要哭出来,一跺脚,什么也没说,弹身飞奔而去。
吴维道望着她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他痴痴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抚弄着那支金钗,不知不觉时间飞快地消逝……
红日斜挂在山崩的树梢,数声猿啼,把吴维道从痴迷怅惆中唤醒;他懒洋洋地站起身,往家奔去,双脚似不带劲,一丝力气没有。
到了家屋前的涧边,只见数缕异样的火烟,在空中乱冒。
吴维道心中一动,一跃过涧,目光扫处不由全身发麻,眼前一黑,几乎栽了下去。呼吸在刹那间窒住了。
只见房屋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余烬未熄,尚在冒着轻烟。
“妈!”他惨叫一声,向火场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