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在石隙中的甘棠,不由骇然大震,“逆拔快斩”这名称他曾听说过,是扶桑国“无双流”派的剑术名称,“无双流”剑术执扶桑武林之牛耳,人才代出,但仅只是传说,扶桑武士极少有入中土的。
难道这青衣人是东瀛武士?但口音貌相,都不折不扣的是中原人。
这种剑术,不但诡辣,而且残忍。
凭这一手,的确可以挑战武林盟主西门嵩,如果自己与这青衣人交手,对方可算是头号劲敌,以“天绝剑术”与之相较,即使能胜也相当不易。
“他是谁?”
他挑战西门嵩既否认为名,那该是仇了,双方之间有什么仇?
青衣人冷冷地向那名惊呆的锦衣剑士道:“带你同伴的尸体,传语西门嵩,故人在此伫侯。”
笔人两个字,使甘棠认定对方是中原武士无疑。
那名锦衣剑士,片言不发,抓起同伴的两半截尸身,疾泻落峰。
青衣人仰看白云青天,俨若一尊石像,站在原来的位置,半寸都不曾移过,他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慑人的气质,这种气质,可使一个功力低于他的人慑伏,消失斗志,那锦衣剑士,一念轻敌,惹了杀身之祸。
笆棠不现身,青衣人也似乎忘了甘棠的存在。
场面呈现一片沉寂,但死寂之中却隐伏着恐怖的杀机。
时间在死寂中消逝,青衣人一直不曾动过分毫。
武人的定力、毅力,在他身上表露无遗。
笆棠内心大是感慨,他发觉自己的养气功夫不够,虽说已练成了“天绝武学”九段,这一点却是美中不足。
这片刻时光,他领悟了一个真理,无形之中,武功又深入了一层。
他觉得自己方才妄逞意气,想要毁去这纪念标石,是非常幼稚而愚蠢的行为,应该候真相大白于天下时,让那些立标的同道把它毁去。
前后半个时辰,他似乎懂得更多的东西。
他心里已暗自作了一个决定,稍停双方决斗,不让他们生死互见,西门嵩不能死,许多血淋淋的谜底要从他身上得到解答,青衣人看来并非邪恶之辈,不能让他毁在西门篙之手。
潜意识中,他似乎对青衣人发生了好感。
一个绝顶高手的产生,相当不容易,如非流于邪恶,自应惺惺相惜。
在等待中,时间似乎特别长。
半个时辰,像是过了一年,破风之声传来,数十人影,涌现峰头,当先一个锦袍老者,正是新近登上盟主宝座的西门嵩。
来人排成新月形的半环,西门嵩被簇拥在正中,面对青衣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甘棠一见西门嵩现身,热血不由沸腾起来,但,这行动很快地平息了,他从青衣人身上,学到了养气自制的工夫。
随西门嵩而来的,僧道俗尼俱全,显然是各门派常驻“玉牒堡”的代表人物,其中“天绝门”三长老白无忌,少林监院“无相大师”,丐帮长老“玉眼乞粱尚通”,“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这些,是甘棠认识的,其余大部分却陌生。
青衣人气定神闲地转正身形,面对西门嵩。
所有的目光,全惊疑地集中射在青衣人身上。
西门嵩抱拳为礼道:“朋友何方高人?”
青衣人冷冷地道:“西门嵩,看来在下应称你一声盟主,你是健忘抑是故作不识?”
西门嵩熟视了青衣人半晌,面色逐渐阴沉,但瞬间便恢复原来的雍容威严之态,哈哈一笑道:“失礼之至,本座一时竟认不出来,十余年不见,司徒兄改变了许多,为何不枉驾敝堡一叙离情,却要拣这地方相晤?”
青衣人哈哈一阵豪笑道:“盟主,难得还认识在下,在下居然不死,很出盟主的意外吧?”
西门嵩脸色又是一变,竭力装得若无其事地向身后人摆手一指道:“各位对‘青衣剑客司徒望’这名号当不陌生。”
“哦!”
人群中传出一片嗡嗡之声,丐帮长老“玉眼乞梁尚通”怪叫一声道:“司徒望,记得臭要饭的否?”
“青衣剑客司徒望”一拱手道:“请恕本人今日无法叙旧,如有命在,改日登门谢罪!”
此语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阵嗡嗡小语。
西门嵩再次一抱拳道:“司徒大侠有何指教?”
“青衣剑客司徒望”目中陡射奇芒,一扫群雄,道:“盟主,请先说明这些朋友的立场?”
“这些是中原武林各门派代表,所有武林纷争,都须经过他们公决裁处!”
“我俩之间算是武林纷争,抑是私人恩怨?”
“本座不懂大侠言中之意。”
“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以本座的立场,当不致信口开河吧?”
“在下今天要讨还那笔旧帐!”
“本座与大侠之间,道义为交,没有任何怨隙,哪来旧帐?”
“你想否认?”
西门嵩若有所悟地“噢”了一声道:“是了,莫非司徒大使说的是昔年在‘圣城’之内,双方印证剑术,承让的那回事?其实当年……”
“圣城”两字入耳,使暗中隐伏的甘棠心头一惊。
“青衣剑客司徒望”吟哼一声,打断了西门嵩的话道:“住口!我司徒望既敢下注,就输得起,用不着巧言诡辩……”
西门嵩面色一沉,道:“这本座就不懂了!”
“青衣剑客司徒望”养气功确实到了家,仍保持冷静的语调道:“西门嵩,我司徒望家破人亡,险些一命不保,拜赐良多。当年在‘圣城’中印证剑术,亏你做得出那种不齿于武林的卑鄙手段,竟然……”
西门嵩不等司徒望说完,立即打断了他的话道:“司徒望,你只说出你此来的目的好了?”
“算帐!”
“准备如何算法?”
“意外的有这些同道在场,正好作为见证……”
“私事私了,这不关武林全体。”
“你怕公开那些无耻毒谋?”
“笑话,西门嵩顶天立地,事无不可对人言,只是不愿把个人恩怨扯及武林同道,也不愿以本身地位防碍武士精神。”
“好冠冕堂皇的话,可以,本人依你就是!”
西门嵩回顾各门派代表道:“各位请成全本座,离开此地!”
镑代表面面相觑,卫武雄大叫一声道:“不可!”
“贤契有何高见?”
“盟主生为群龙之首,‘武圣’二字岂容轻侮,以盟主对武林的贡献,可说空前,盟主个人的恩怨也是整座武林的荣辱,弟子愚见应提出公决!”
少林“无相大师”宣了一声佛号,问“青衣剑客”道:“司徒施主可愿服从武盟仲裁?”
“青衣剑客司徒望”面寒如冰,但仍不愠不火地道:“区区在在不仅仅服从公理与正义!”
丐帮“玉眼乞梁尚通”怪声怪气地道:“司徒老友,你怀疑武盟立场?”
“青衣剑客”面露一丝苦笑道:“老友,我司徒望业已告过罪,如果留得命在,改日登门负荆!”
“听你口气,只有拼生斗死之慨?”
“我家破人亡,侥幸留下孤孑一身,这笔帐焉能不算。”
“你明白武林盟主是中原武林同道所共推戴的?”
“老友不是在威胁我吧?”
“要饭的提醒你!”
“足感盛情,老友的意思是……”
“交由各门派代表所组成的‘武盟’公决!”
“并无不可!”
西门嵩大声道:“司徒大侠,盟主之位,本人视为草芥,只是顺应舆情,不得不为武林尽武士本份,‘武圣’之称,本人更无意接受……”
“阁下配称武士?”
“司徒望,不必在言词上咄咄逼人,不管你居心如何,本人接受你的挑战,见过真章之后,再论是非!”
“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陡地越众而出,豪声道:“盟主,请容弟子领教一下这位司徒大侠的剑术!”
西门嵩一皱眉道:“贤任,论公谊私交,本座都不许你这样做!”
卫武雄高声道:“司徒大侠以异端剑术‘逆拔快斩’毁了一名近卫,以中原武士而擅扶桑剑术,来意更值可疑,弟子现在撇开师徒之份,以武盟一份子立场,向司徒大侠挑战。”
西门嵩一摆手道:“武雄,不可莽撞,你的身手……”
话至中途而止,很明显的是说卫武雄的功力,不足以言挑战。
卫武雄面色一红,抗声道:“盟主,弟子是为‘武盟’而挺身,死亦无憾!”
卫武雄与西门嵩是师徒名份,他曾化装为西门嵩在“玉牒堡”应付场面,掩人耳目,这一点甘棠十分清楚,师徒一搭一挡,甘棠已了然对方是别有居心,为了顾全大局,他不能现身,心里却恨到了极处,看来,西门嵩在尽力阻止事实真相公开,而卫武雄却想激起全体“武盟”代表,联手对付“青衣剑客”,两人行为,令人恶心。
一个虬须老者,粗声粗气地叹道:“太湖帮代表何中柱愿为卫少侠后继!”
“青衣剑客司徒望”冷冰地道:“西门嵩,公了还是私了,速作决定!”
卫武雄弹身上前,拔剑在手,厉声道:“司徒大侠,本人以‘武盟’一份子的立场,向大侠挑战!”
西门嵩大喝一声:“不可!”但却未以行动阻止,各门派代表半数上面带怒容,小半数呈困惑之色。
场面在卫武雄弹身之际,突呈紧张。
笆棠在暗中骂了声:“不知死活!”
卫武雄有应援在侧,面对“青衣剑客”,毫无怯意。
“青衣剑客”目光一扫卫武雄道:“你是‘青龙堡’卫非之子?”
“不错!”
“你父与我交情不恶……”
“此地不谈私谊,晚辈只知武林公义,不及其他!”
“孩子,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晚辈明白,为正义而挺身。”
“你错了……”
卫武雄傲然打断了对方的话道:“请拔剑!”
“青衣剑客”面色陡地一沉,凝声道:“你退开!”
卫武雄亮开了门户,道:“大侠不敢应战?”
“哈哈哈哈,老夫不想伤你!”
“大侠当知武士进场容易退场难?”
“你执迷不悟?”
“晚辈再拔剑!”
西门嵩面上掠过一抹不易被人觉察的阴笑,断喝一声道:“武雄,我不许你冒险,你这是以卵击石!”
卫武雄势成骑虎,大叫一声道:“亮剑!”“青衣剑客”似乎被迫无奈地喝道:“出手吧!”
卫武雄大叫一声:“有僭!”手中剑以疾风迅雷之势,电刺而出,奇诡玄厉,的确不可小觑。
“锵!”剑折的声音,代表群中爆起数声惊呼,接着是死一样的沉寂。
卫武雄面如死灰,手中只剩下一段剑柄,对方的长剑,指在他“七坎”重穴之上。
场中,除了极少数的一二人,没有人看出“青衣剑客”如何拔剑出手,撇开剑术不谈,单就这剑术的动作,已然近乎神话,如果“青衣剑客”手下不留情,卫武雄十个也死了。
“青衣剑客”缓缓收回长剑,道:“你可以下去了!”
卫武雄羞愤难当,扬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竟图自决。
“青衣剑客”微一弹指,卫武雄上扬的手搭然垂下。
西门嵩一晃身抓住卫武雄一只手臂,把它带回代表群中。
少林“无相大师”、丐帮“玉眼乞梁尚通”,及“武当”代表,同时欺身入场。
场面呈现剑拔弩张之势。
“青衣剑客司徒望”冷笑一声道:“如此武盟,令人齿冷!”
“无相大师”庄严地道:“施主不可逆天行事,须知回头是岸。”
“青衣剑客”看来已动了气,栗声道:“大师,何谓公道?何谓正义?大师是否知道区区此来为的是什么?事实真相又是什么?难道武盟不计是非黑白,独行其是?”
“无相大师”合什道:“老袖等静听施主申辩!”
西门嵩面色一变,大步欺身上前,宏声道:“本座首次使用中原同道所赋予的号令之权,这是本座私人过节,应该自了,请各位立即离开。”
“玉眼乞梁尚通”激动地道:“盟主……”
西门嵩沉声道:“梁长老,这是命令!”
“玉眼乞梁尚通”默默无语。
“无相大师”身躯半转,面向西门嵩,法相庄严地道:“盟主身份地位特殊,荣辱与武林混为一体,老州等应留此作为见证。”
西门嵩专横地道:“恕本座不便收回首次所发的命令!”
镑门派代表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甘棠在暗中急以“天绝门”独特的传音之法,向本主派驻“玉牒堡”的代表三长老白无忌传声道:“白长老,我是少主,此地有我相机行事,请即带头离开。”
“天绝门”代表白无忌朗声发话道:“为维护盟主命令庄严,我等应该遵令行动才是!”
说完,当先向西门嵩施了一礼,转身离开,这一来,其余门派代表已无法再留下,一人动,十人随,刹时间,走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四名锦衣剑士,站在场边。
“青衣剑客司徒望”咬了咬牙,发话道:“西门嵩,我们开始结帐吧!”
西门嵩寒声道:“司徒望,你说吧,该如何了结?”
“青衣剑客”面上浮起一重沉痛之色,略见激动地道:“西门嵩!想不到你竟是这么一个龌龊卑鄙之徒……”
“说话慎重些!”
“哼!当初在‘圣城’印证武学,胜败无关荣誉,想不到你竟然预先茶中下毒,令本人功力锐减,你胜了何荣?”
“还有没有?”
“青衣剑客司徒望”牙根紧咬,似在竭力抑制激动的情绪,沉痛地道:“当然有,绑架我弱妻稚女,骗我追往东海,在船上预置炸药,意图赶尽杀绝,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本人意然死里逃生……”
西门嵩阴恻恻地道:“住口!你这是根据什么编造的谎言?”
“谎言!炳哈哈哈,西门嵩,可惜你派去的爪牙,人性不泯,在船毁飘浮之际,吐露了全部实情,否则我司徒望死了也做糊涂鬼。”
“那人呢?”
“死了!”
“哈哈哈哈,司徒望,人证物证俱无,凭你一席话就能取信于武林天下不成?”
笆棠在暗中不由发指,西门嵩足可当人面兽心四字无愧。
突地,一个意念电浮脑海,据东海公主孙琼瑶透露,司徒霜是海行覆舟,被救生还,莫非她就是“青衣剑客司徒望”口中所称的稚女?地点,姓氏,遭遇,全都一样,天下不会有这样的巧合的事,看来司徒霜是他的女儿无疑了……
“青衣剑客司徒望”目中杀光大盛,厉声道:“西门嵩,用不着邀武林之信,今天我们只能有一个活着下峰!”
西门嵩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满面惊骛之色,本性在这一刻完全暴露无遗,那伪装的侠义面孔,已荡然无存,嘿嘿一笑道:“于是,你被扶桑人所救,流落东瀛三岛,机缘凑巧,习得了‘无双流’至高剑术,重返中原,找本人算这笔帐,不错吧?”
“不错,正是这样!”
“你以为目前身手,足可制本人死命?”
“西门嵩,你的智计可当‘魔圣’两字!”
“可借你没有考虑周全,当各门派代表之前,你没有公开真相,今日之战,如果死了,是活该,如本人不幸,中原武林道不会放过你。”
“青衣剑客司徒望”厉笑救声,道:“西门嵩,本人只要把你碎尸万段,血洗‘玉牒堡’,其余在所不计。”
西门嵩嗤了一声道:“只怕你办不到!”
“话说完了,你仍然是用剑吧!”
“当然,能有幸试试扶桑剑术,未尝不是生平快事!”
说完,一抬手,一名锦衣卫士,立时解剑呈上。
笆棠心情随之紧张起来,一场举世罕见的剑斗即将展开,双方都是不可一世的高手,鹿死谁手,真还不能预卜。
西门嵩凝神静气,左手仅握剑鞘,右手抓住剑柄,剑身稍稍下斜。
“青衣剑客”右手搭在剑柄,目中奇光煜煜。
双方互相对视,虽然剑未出鞘,但已等于交上了手了,绝顶高手过招,不在有形的撕杀,而在无形的精神与意志决斗,谁露出破绽,给对方以可乘之机,生死胜败可决于俄顷之间。
场面看似一片沉寂,但却险恶万分。
笆棠一颗心也为之提了起来。
双方功力修为,似相差极微,一样的无懈可击。
日过中天,又西斜,两人如泥塑木雕似的,连微微的颤动都没有,日光,把巍峨石标和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曲折地投射在那些鳞峋石笋之上,形成了一幅极其诡谲的画面。
空气似乎凝结了,若非由于日影的移动,改变了投影的角度,似乎一切都是在静止的,连山风也停止了吹刮。
晶莹的汗珠,闪烁在双方的额头、面颊、鼻梁。
“呀!”
暴喝声中,响起一声震耳的金铁交呜之声,剑芒在空中撕扭纠缠,但仅只那么极快的一瞬,一切又趋于静止,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不知是谁先出的手,总之,这一个照面轩轻不分。
人影一触而分,乍分又合。
场面令人动魄惊心,双方生死,均悬于一发之间,只要哪一方有毫厘之失,便将血溅当场。
五个照面之后,又成对峙之局。
只是方位上有了变动,双方的距离,拉长到两丈,超过了剑刃攻拒的限度,西门嵩换到了“青衣剑客”原来的位置,而“青衣剑客”却成了背对四名锦衣剑手。
西门嵩阴森森发话道:“司徒望,有什么遗言交代没有?”
“青衣剑客”声沉如雷地道:“西门嵩,彼此彼此!”
“你死定了!”
“放屁!”
蓦地
四名锦衣剑手,齐齐发出一声暴喝,探手拔剑……
“青衣剑客”回身出剑,快,快得使人目不暇接,犹如电光一闪。
然而,这一瞬在绝顶高手眼中,已是很长的时间,足够造成制敌于死的机会还有余了,西门嵩已在这同一瞬间,人剑不分,电射而上。
笆棠料不到西门嵩会来这卑鄙的一手,他匿身数丈之外,出手应援“青衣剑客”根本是绝对办不到的事,心一沉……
“青衣剑客”出剑之后,并不回身,长剑顺势反撩,他似乎已洞悉对方的居心。
“锵!”
剑刃相击,接着是一声闷哼,“青衣剑客”向侧方踉跄出五六步,左额,前胸、右臂三处都冒红。
也幸亏他不假思索地在出剑之后,顺势反撩,抵消了对手一半攻势,否则确实如西门嵩所说,死定了!
“砰!砰”连声,四名锦衣剑手,相继栽倒,每一人的剑,仅离鞘半尺,四人八段,全是齐腰而折。
笆棠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青衣剑客”能在瞬间腰斩四名在江湖中可列第一流的剑手,而对手竟然连拔剑都来不及,这种身手,的确骇人听闻。
西门嵩似早知道这必然的结果,连头都不曾转一下。
为了制造一个出手的机会,他不惜牺牲四名手下,为人的阴残于此可见。
“青衣剑客”身形簌簌而抖,目眦欲裂地喝道:“西门嵩,你不配做武士,你是武林中的败类,‘武圣’两字被你沾污了,以你这种无耻之尤的小人,竟被推为盟主,看来各门派有目如盲。”
西门嵩狞声道:“骂够了没有?司徒望!天色将晚,本座要超度你了!”
说完,突地丢去手中剑,双掌微微上提,掌心向前,举步向“青衣剑客”欺去。
场面再呈杀机。
“青衣剑客”此际业已止住了创口的血流,斜举剑身,做出一个出击的姿势。
西门嵩前欺了一丈左右。
沙!沙!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充满了栗人的杀机。
笆棠钢牙一咬,准备不计后果地出手了,他知道西门嵩将要施展那封闭敌方功力的邪门掌法,“青衣剑客”在受伤之后,决难当其一击。
双方到达了攻击最有利的距离……
空气紧张到了极限。
笆棠在石后一长身,张口……
就在甘棠张口而未出声音的瞬间
西门嵩如蛇蝎般闪电后跃三丈,骇然瞪视着右前方。
“青衣剑客”面上现出了惑然不解之色。
笆棠闭口,缩身,顺着西门嵩的目光望去,目光所及,几乎骇呼出声,在距离自己侧方不到五丈的一根石笋之上,赫然站着一个鸠形鹄面的白发老太婆,那身形,面貌,他死也忘不了,半分不假,正是被活埋了的“死神”之妻,“阴司公主孙小华”,也就是孙琼瑶此次中原要追寻的姑祖母。
“阴司公主”仍在世间,并不怎样意外,她在死亡边缘,被甘棠救活了,恢复了功力,虽又被活埋窟中,但以她的功力,月兑困而出,极有可能。最令甘棠震惊而骇然的,莫过于她的盲残双目,竟然复明了。
那阴残而充满怨毒的目光,实在令人心悸。
人影一晃,不,应该说是甘棠眼一花,“阴司公主”已到了场中。
笆棠在刹那之间,情绪激越如涛,他不知自己该采取什么行动?
“阴司公主”一代女魔,中原武林的血劫,她是始作俑者,若没有她造就十有九成是西门嵩化身的“白袍怪人”,血劫不会兴起,这女魔仍在世间,而且双目复明,后果是相当可怕的。但,她是孙琼瑶的姑祖母,是否该乘机把她毁了呢?
如果,西门嵩是功成反噬的“白袍怪人”,“阴司公主”今天不会放过他,而他却可能是家门血案的真凶,在自己与南宫长老商定的步骤未付诸行动前,不能让他死,这,又是一重为难。
同时,“青衣剑客司徒望”又可能伺机出手……
心念未已,只见“阴司公主”目光一扫西门嵩之后,向“青衣剑客”道:“你给老身离开!”
语音冷漠而狂傲,像对门下弟子发令似的。
“青衣剑客司徒望”一愕道:“前辈是在对在下说话?”
“不对你对谁?”
“请问如何称呼?”
“这你就不必问了!”
“然则何以要在下离开?”
“要你离开,算是老身抬举你!”
“青衣剑客”不由为之气结,怒声道:“如在下不离开呢?”
“阴司公主”冷哼一声道:“那你就永远离不开了!”
“青衣剑客”报以一声冷哼道:“在下偏不信这个邪!”
“阴司公主”阴森森地一笑道:“司徒望,老身不愿在此杀人,你放明白些,否则老身不会费这么多话。”
笆棠暗自为“青衣剑客”担心,如果“阴司公主”出手,他准凶多吉少。
西门嵩在一旁面色忽阴忽晴,不知转什么念头。“阴司公主”一顿。后,接着又道:
“看你架式,艺出扶桑,可列入特级高手之林,但,你可决非老身对手……”“青衣剑客”
一震道:“在下相信前辈的话,但前辈也当知道一个武士凭什么进退?”
“这容易!”
“阴司公主”说着,用手在空中诡谲无伦的比划了数下,又道:“你那十八式‘快斩’,能破得了老身这一招否?”
“青衣剑客”面色大变,沉思有顷,厉声向西门嵩道:“西门嵩,后会有期!”
身形一弹,朝峰下急泻而去。
笆棠却沉湎在“阴司公主”所比划的那一式诡谲招式之中,果然是玄奥无匹,攻守兼备,可以说已达到登峰造级之境,那一式无论以掌或剑发出,均凌厉无双,不但敌方无隙可乘,而且出手即可制敌方死命。
他以本门剑法与掌法与之相较,沉思了片刻,心头陡地一亮,如以“天绝剑”第十式“雷动万方”,辅以“天绝剑法”最凌厉的一招“天翻地复”,足可破解,正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一领悟,可说极有价值,在修为上是一大收获。
现在,他要看“阴司公主”如何对付西门嵩了。
“阴司公主”凝视了西门嵩半刻,才阴阴地开口道:“西门嵩,你毁了‘死神’?”
西门嵩拱手一礼,道:“不敢,为武林稍尽绵薄而已。请问尊驾如何称呼?”
“你听过‘阴司公主孙小华’其人否?”
“莫非就是尊驾?”
“不错!”
“哦!”
西门嵩惊呼一声,面色大变,连退了三四步,栗声道:“孙前辈是为了报夫仇而来?”
“阴司公主”冷冷地道:“不一定!”
这答话令人莫测高深。
笆棠完全迷惘了,他们似乎完全不相识,如果说,“阴司公主”认不出西门嵩,那是她当初双目失明,只要西门嵩改变话音,犹有可说,西门嵩若不认识“阴司公主”,就不可思议了。
难道自己与南宫长老的推测完全错误,西门嵩根本不是“白袍怪人”,但那些确实的证据,又作何解释呢?
“阴司公主”隐身在一侧的时间必不短,西门嵩与司徒望交手,当已入目,西门嵩的功力,大部分是她造就,难道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照情况,有两种分析
第一,西门嵩根本不是“白袍怪人”,甚至他不知道“白袍怪人”是冒充“死神”,也不知道“阴司公主”与“白袍怪人”之间的关系。
第二,西门嵩就是“白袍怪人”,他自“生死大会”毁了替身之后,已决心不再使用任何得自“阴司公主”的招式,他欺对方认不出他,故意装作,以他阴鸷毒狠的本性,这一点他是可以做得出来的。
但,这两个完全相反的推理,哪一个能成立呢?
笆棠沉住气,静待事实发展.依南宫长老所定计谋,西门嵩终有原形毕露之日。
西门嵩面上现出一片惶恐之色,声音显得有些局促地道:“孙前辈请直示来意?”“阴司公主”冷冷地道:“老身要看你以什么功力,能毁去堪称无敌的‘死神’!”“这……”
“西门嵩,你功力得自何源?”
“本门祖传‘玉牒篇’!”
“以老身所知,尽‘玉牒篇’所学,不能制‘死神’于死命?”
西门嵩额上渗出了汗珠,嗫嚅地道:“这叫本人如何解释呢?”
他称对方前辈,而自称本人,这称呼有些不伦不类,看来他不敢自称本座,但又不愿太贬身份,因为他已被尊为“武圣”,且是盟主之尊。
“阴司公主”毫不放松地道:“无庸解释,老身一试便知!”
西门嵩完全失去了镇定,显得十分惶惑地道:“前辈一代奇人,本人不敢放肆!”
“废话,武林中谁不称老身一声女魔!”
“可是……”
“你不敢?”
“本人自认非前辈对手。”
“但你杀了‘死神’?”
“也许是侥幸!”
“胡说,高手过招,且是生死之搏,全凭真功实力,没有侥幸可言,除非……”
“前辈的意思是……”
“除非你用了卑鄙手段。”
“前辈何出此言?”
“老身料定你非‘死神’之敌!”
“前辈准备如何对付本人?”
“你先表演一手。”
“表演与生死之搏不同?”
“老身知道,是意志与力道的问题,只要你演出招式!”
“如果本人不能从命呢?”
“阴司公主”目中陡射栗人的杀光,厉声道:“那你就自己动手,毁了这纪念石标。”
西门嵩沉声应道:“前辈,这是中原武林道,全体代表所立!”
“阴司公主”嘿嘿一阵刺耳怪笑,道:“老身正要与整座武林为敌。”
西门嵩骇然无以为应。
“阴司公主”接着又道:“真正的‘死神袁天栋’业已死于六十年前,这‘死神’不是那‘死神’,你杀了他正遂老身之愿,所以老身不准备杀你,不过,有两件事你必须办到,第一件,归还两面正副‘血帖’,第二,毁去这石标,其余的另议。”
“这本人办不到!”
“什么理由?”
“第一,正副‘血帖’是各门派代表所组成的武盟保管,第二,石标是武林公议所立,本人不能断然作主!”
“如果老身现在要毁了你呢?”
西门嵩抗声道:“公义所在,生死不辞!”
“好一个公义所在,老身今后将不假手于任何人,现在第一个拿你开刀!”
话声中,举步向西门嵩欺去……
西门嵩步步后退……
笆棠一看情势,当机立断,马上撕下内衣下摆,朝脸上一扎,长身站起。
蓦在此刻
一个苍劲的喝声,倏告传来:“阴司公主,别忘了对老夫的承诺!”
“阴司公主孙小华”闻声止步,面上的鸡皮皱摺一阵抽动。
一个黄葛布长衫的白鬓老人,手持龙头拐杖,向场中行云流水般飘来。
笆棠两次要现身出手,没有机会,这在他是求之不得的事,因为他目前不愿与西门嵩朝相,当形又缩回了石后,心中却大感惑然,不知这黄葛衫的白鬓老者是何许人物?“阴司公主”对他有什么承诺?
转眼间,黄葛布长衫老者来到场中,站在“阴司公主”与西门嵩之间。
西门嵩迷惘地注视了老者一眼,抱拳道:“原来是‘奇门派’长老宇文兄,幸会!”
“不敢,宇文松见过盟主!”
从这一问一答,证明这叫宇文松的老者,是“奇门派”长老。
西门嵩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也极欲知道宇文松与“阴司公主”之间的关系,但以他的身份,却又不便启齿。
宇文松再次拱了拱手,道:“盟主请回转,此地交给小老收场!”
西门嵩怔了一怔之后,道:“本座依兄台之言,先行离开,不过盼能在事后来武盟一晤!”
“遵命!”
“请了!”
西门嵩弹身飞驰而去。
“阴司公主”恨恨地向宇文松道:“宇文松,老身这一次依你,算是实现诺言。”
字文松沉声道:“你曾答应老夫,此后永不再现身江湖。”
“事实所迫,老身办不到!”
“你准备食言背诺?”
“老身心愿了后,自然绝迹江湖!”
“阴司公主,你真的要毁弃诺言?”
“老身放走西门嵩,算是履行了诺言了!”
字文松大声道:“你答应我永远不现身江湖,永不杀人……”
“你后悔使老身双目复明?”
“不错,我后悔了。‘神医宇文松’生平不曾做过半件错事,而这一错,将成为武林罪人……”
“阴司公主”阴侧侧地道:“宇文松,老身生平也从不曾饶过人,但老身许诺永不向你与‘奇门派’所属任何人下手,这总该可以了吧?”
“神医宇文松”气得浑身簌簌而抖,戟指着“阴司公主”,说不出话来。
“阴司公主”冷凄凄地又道:“宇文松,老身自认恶性难改,否则岂能成为‘死神’之妻。”
“神医宇文松”面色变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责之色,咬牙道:“孙小华,如果我事先知道你的身份,不但不医治你,还会杀了你!”
“嘿嘿嘿嘿,老身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事先没有提名道号,现在,事情已成过去,你准备怎么办?”
“愿你早早遭报!”
“那你会失望,世上恐怕没有能令老身遭报之人。”
“你比‘死神’如何?”
“阴司公主”白发蓬飞,厉声道:“宇文松,若非看你给老身治眼的份上,老身便裂了你!”
“神医宇文松”目眦欲裂,极怒地笑道:“孙小华,你何不下手,我宇文松替武林惹来了杀孽,本就该以死赎罪。”
“老身说话算话,决不杀你!”
“以前的许诺,难道不是你口中吐出的话?”
“那不可同日而语!”
“好,孙小华,记住,本人能医你,照样也能杀你,等看瞧吧!”
“你这辈子恐怕没有这种机会了。”
“哼!”
“阴司公主”不再言语,转身走向一座石堆。
笆棠这才注意到在这纪念石标之下,赫然是一座坟头,用乱石堆成,坟前一方天然石笋,恰好作了墓碑,碑上,几个惊人怵目的大字:“死神埋骨处。”
“阴司公主”举掌便向坟堆劈去,石屑纷飞激扬之中,一具尚未化尽的腐尸出现,厉笑声中,掌落如雨,顾盼间,腐尸变成了一片烂肉,骨碎肉靡,与碎石混成了一片,臭气四扬,几丈之外犹令人呼吸为窒。
笆棠看得发炸,也知道“阴司公主”在出被活埋的那口恶气,连尸首都不放过。
“神医宇文松”却不由呆住了,老脸尽是骇异至极之色,可能,他来的并不久,没有听到“阴司公主”与西门嵩那一番对话,不知道这“死神”并非那“死神”,还认为“阴司公主”在毁他丈夫的遗骨呢。
“阴司公主”毁墓之后,身形转向那石标……
“神医宇文松”一晃身,背贴石标,手中龙头拐杖一顿,栗声道:“你准备做什么?”
“阴司公主”一扬掌,道:“毁了它!”
“不行!”
“什么叫做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宇文松,别太过分,老身虽有诺言,但必要时一样会杀你。”
“老夫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毁标,先杀了老夫!”
“你以为老身不敢?”
“你当然敢,能食言背信的恶魔,什么事做不出来!”
“阴司公主”扬起的手掌,并没有放下,面容之凄厉狰狞,令人毛骨惊然,一字一顿地道:“看来老身只好杀了你!”
笆棠一咬牙,心念疾转,如果这女魔真的要向“神医宇文松”下杀手,自己就倾全力杀了她,不管孙琼瑶知道后有什么反应,反正这武林祸源被杀只是迟早问题。
“神医宇文松”丝毫不为所动,只圆睁双目,怒视对方。
“阴司公主”上扬的手掌颤动了数下,终于放下来了,道:“宇文松,除非你永远守护在此,否则阻不了老身毁标!”
说完,倏地转身飘逝。
时近黄昏,夜色渐浓,暮霭氤氲,入目一片迷朦。
“神医宇文松”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宇文松一时不察,误医女魔,将以何面目见天下同道,在下无以对同门弟子,唉!……”
叹息声中,举掌拍向自己的天灵……
“前辈不可!”
笆棠大叫一声,身形电弹而起,一下子便欺到“神医宇文松”身前。
宇文松一惊,放下了手掌,望着眼前的蒙面人,讶然道:“你是谁?”
“晚辈甘棠!”
“哦!笆少侠,老夫闻名已久。”
“不敢!”
“少侠置身此地不少时间了吧?”
笆棠扯去蒙面衣襟,道:“是的!”
宇文松又是颓然一声长叹,道:“甘少侠,一切详情,想来你已目睹?”
“是的!”
“老夫拜托你一件事……”
“只要力所能及,但请吩咐!”
“请将所见转告敝帮掌门令主,并说老夫铸此大错,决意自杀以谢天下同道!”
“前辈错了!”
“老夫……我……错了?”
“是的,晚辈放肆进言,前辈是无心之失,不必自责太深,如认为这无心之失,已经危害及武林,那就该没法补过,自决并非解月兑之道,前辈何不三思?”
“神医宇文松”默然了片刻,激动的道:“少侠金玉良言,老夫知道如何自处了!”
抱杖一拱,疾驰落峰而去。
笆棠发了一回楞,忍着扑鼻恶臭,扫了一眼被击成肉糜的腐尸,心中又呈现空前的混乱,这腐尸是那“白袍怪人”吗?抑是化身的化身?
由西门嵩所表现的姿态,“阴司公主”的出现毁尸等等情况看来,本来就稍见端倪的疑案,又陷于扑朔迷离之中。
“阴司公主”双目复明,以她的功力,展开对武林的报复,后果是极可怕的,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不该为了孙琼瑶对自己的私恩,而放过了公仇,这一放过了女魔,无异纵狼入羊群,血雨腥风又将遍及江湖了。
目前,该先设法对付“阴司公主”,还是按南宫长老计划完成另一桩大事,他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而隐隐在心中作痛的,是母亲“凤凰女朱琼芳”与表姐林云的失踪……
他默祷,愿上苍保佑,母亲与表姐平安无恙。
暮色苍茫中,他驰下了“叠石峰”。
“玉牒堡”近在眼前,无比的仇和恨,又在血管中奔流,然而他必须忍耐,他必须按照南宫长老计划,逐步去做,一个时辰之前,“青衣剑客司徒望”所给他的启发,使他忽然成熟,懂得如何养气,如何忍人之所不能忍。
绕过“玉牒堡”,昼夜攒程,去赴南宫长老的约会。
就在甘棠离开之后不久,“叠石峰”头,出现了一个白衣人。
白衣人凝望着那“武圣西门嵩诛死神处”的纪念石标,目中全是怨毒之色,口里连连冷哼,然后,消失在夜暗中。
且说,甘棠一路疾奔,顾盼之间,驰出了二十里左右。
正行之间,一声断喝倏告转来:“朋友请止步!”
笆棠闻声急刹身形,暗影中闪出两条庞然人影,横拦道中,其中之一发话道:“请朋友绕道而行!”
笆棠定晴一看,这拦道的两名庞然巨汉,赫然是东海武士的装束,心头不期然的浮起美绝尘寰的孙琼瑶的倩影,随即道:“绕道,为什么?”
那发话的东海武士道:“敝派在前边了断私事,按江湖的规矩,请朋友绕道。”
笆棠心中一动,道:“两位是东海门下?”
“是的!”
“请问贵公主可在前道?”
“你……朋友如何称呼?”
笆棠一身村俗打扮,加之时在暗夜,两武士一时认不出来,也可能这两名武士根本没有与甘棠朝过相。
“在下姓甘!”
“甘朋友认识敝公主。”
“数面之缘!”
另一武士突有所悟般地“噢”了一声道:“你是甘少侠了?‘天绝门’……”
“不错,正是在下!”
“失礼之至!”
两武士忙躬身抱拳为礼。
笆棠还了一礼,道:“好说!好说!在下可否请问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两武士对望了一眼,由最先开口的那武士应道:“敝公主在了断一件门户宿怨!”
“宿怨?”
“是的!”
“对方是谁?”
“一个扶桑武士!”
“什么,扶桑武士!”
“是的!”
“扶桑武士一向不涉足中原……”
“看来那武士是中原人士,但却挟扶桑上乘武技……”
笆棠心念一转,暗忖:“莫非是他?”急声道:“那武士什么名号?”
“不肯报名,但并未否认是扶桑武士!”
“可是个青衣老人?”
“不错,少侠何以……”
“他与贵帮有宿怨?”
“扶桑与东海是世仇。”
“哦!在下可能通过吗?”
“请!”
笆棠迫不及待地向前道驰去。
距两名武士拦道之外,约半里左右,道旁,草坪之上,三条人影对峙,其中一个,正是“青衣剑客司徒望”,另两条娇小人影,左右夹峙,赫然是东海公主孙琼瑶与亦友亦婢的司徒霜,双方持剑而立……
地上,东海武士已躺倒了七八名之多,幸而没有一个丧命的,以“青衣剑客司徒望”辛辣残狠的招术,这些武士伤而不死,显然是他手下留了情。
场外,尚有十余老少不等的东海门人远远围住。
笆棠毫无声息地欺到了人圈之外,定足默察情况。
“青衣剑客司徒望”冷冷地发话道:“别迫老夫杀人!”
孙琼瑶似颇激动地道:“阁下已连伤了七八人?”
“老夫业已手下留情。”
“用不着,本公主再次请阁下报出名号?”
“老夫也再申明一次,这一点办不到。”
“别以为‘无双流’的剑真的天下无双……”
“老夫无此意,但东海剑术也未见得如此高明!”
“让事实来证明好了!”
“青衣剑客”仍沉静地道:“姑娘,老夫重申前言,并非扶桑武士!”
孙琼瑶冷笑一声道:“难道中原也出了‘无双流’派不成?”
“老夫似没有对你表白出身经过的必要。”
“那本公主就把你当扶桑浪人看待!”
“浪人,哈哈哈哈……”
司徒霜冷厉地道:“这没有什么可笑的!”
“青衣剑客司徒望”敛住笑声,面上现出无比肃穆之色,道:“老夫郑重声明,艺出‘无双流’不假,但只是一种缘法,本身并非扶桑武士,姑娘算是找错了对象……”
孙琼瑶接回话道:“扶桑门户谨严,这话令人难信。”
“青衣剑客”愠声道:“老夫不忍杀害无辜,失赔了!”
孙琼瑶与司徒霜齐齐吆喝一声:“你走不了!”
两道匹练似的剑光,一左一右,剪向“青衣剑客”,双剑配合得天衣无缝,几乎封闭了每一寸空间。
“锵!锵!”
“青衣剑客”仍是那斜举剑的式子,像是根本不曾动过。
孙琼瑶退了四五步,娇躯连晃不止。
司徒霜的手中剑却齐腰折为两段,不由羞怒交迸,咬牙哼了一声,月兑手掷出那半截断剑,这一掷之势,未可小觑,疾劲如矢,破空有声。
“青衣剑客”微微一晃剑身……
“锵!”
在空中闪现出一溜火花,断剑随之激射丈外。
“丫人,你迫老夫杀你!”
两道锋厉的目芒,射向了司徒霜,司徒霜下意识地一颤……
“且慢动手!”
随着喝声,一条人影划空泻落场中。
“什么人?”
场内外响起了数声暴喝。
“青衣剑客司徒望”目光一扫,似乎很感意外的道:“是你?”
笆棠一抱拳道:“正是区区晚辈!”
孙琼瑶秀目一亮、欢然道:“是甘少侠!”
笆棠半侧身,向孙琼瑶颔了颔首,虽在暗夜之中,但那朦胧的神色,美绝天人的轮廓,像雾里看花,除了美之外,还带几分神秘,越发地诱人了,这使他感到一阵心猿意马,他不敢多看她一眼,颔首之后,立即转头面向司徒霜。
司徒霜仍是那冷若冰霜的音调:“甘少侠,幸会!”
“青衣剑客司徒望”轻咳了一声,道:“娃儿,你此来不是偶然的吧?”
“适逢其会而已!”
“你那‘且慢动手’四个字却是为何?”
“当然有道理!”
“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甘棠!”
“什么?甘棠!你叫甘棠?”
“是的!”
“你……你……令尊是谁?”
“先尊甘敬尧。”
“青衣剑客司徒望”双目暴睁,垂胸灰髯一阵拂动,面上的肌肉连连抽搐,蹬蹬退了三个大步,激动无比地道:“你……说的是真话?”
这神情,不但使甘棠心头暗震,连孙琼瑶和司徒霜也告惊骇不已,难道……
笆棠表面上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道:“世上当不会有冒认别人为父的道理!”
“青衣剑客”陡地回剑入鞘,目中泪光晶莹,仰天悲声道:“苍天有眼,敬尧兄不至绝后!”
笆棠触及身世,不由凄然泪下,重新向“青衣剑客”施了一礼,道:“前辈与先父是……”
“青衣剑客”怆然道:“贤侄,敬尧兄与我是刎颈之交,我被奸人所算,流落海外,想不到一别竟成水决,异域闻耗,几至痛不欲生。‘圣城’血劫,可曾查出真凶?”
笆棠咬了咬牙道:“凶手狡诈,现场不留蛛丝马迹……”
“传言敬尧兄遗体显示,是伤于‘九邪魔母’首邪的之怪刃剑……”
“这一点侄儿已经查证清楚。”
“怎么样?”
“首邪在当年受伤月兑走,不久伤重不治而亡,怪剑在太行山现场失落,为仇家所用,看来凶手目的在嫁祸九邪魔母,因先父与‘九邪魔母’当年之战。连诛六邪,‘魔母’与残存三邪重伤而遁,循环报复是意料中事,凶手用心可谓阴险毒辣。”
“这消息何来?”
“魔母亲口说的!”
“魔母本人现在何处?”
“死了,是侄儿收埋的。”
“啊!贤侄,劫后余生,只你一人?”
“还有先父侧室陆秀贞!”
“青衣剑客”双目厉芒逼射丿声道:“她人呢?”
“死了!”
“怎么又死了?”
“死于西门嵩之手,死得奇惨无比!”
“嗯!她可算死得其所!”
笆棠一听语中有话,想问个清楚,猛省这是自己家事,不宜当着外人公开谈论,同时“青衣剑客”既承认与父亲是刎颈之交,许多自己不了解的家事,也许可以从他口中获悉,不过,现在时地均非所宜,当下转口道:“世叔曾说过受奸人谋算,流离海外十余载?”
“青衣剑客”沉痛地道:“不错,这些待时再谈,我先解决了目前的事端……”
孙琼瑶与司徒霜本来早已不耐,一听对方是甘棠的世交,心知误会,早已心平气和,那些伤者也被在场的同门挽到圈子外施救,现在一听对方要先解决争端,不由粉靥又绷紧起来。
笆棠忙道:“世叔,这问题现在谈合适不过!”
“青衣剑客”困惑地道:“为什么?”
笆棠面色一正,道:“世叔可否告诉侄儿当年海上遭害时,遇难的有哪几位?”
“青衣剑客”面皮一阵牵动,痛苦地道:“为什么现在要谈这个问题?”
“因为侄儿或许有所奉告!”
“这……唉!贤侄,遇难的是你叔母与世妹!”
“世妹当年几岁?”
“五岁!”
“到如今该多大了?”
“十九岁整!”
笆棠内心一阵跳荡,看来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了,当下转向司徒霜道:“姑娘说过幼时海行遇难?”
司徒霜若有所语,偷觑“青衣剑客”一眼,道:“是的!”
“可记得令尊名讳?”
“似乎有个望字……”
“司使望?”
“我……想是的,甘少侠……”
“青衣剑客”面色变了,是惊震,困惑,激动,也有着些梦幻般的成份,身形也籁籁抖了起来。
笆棠一回头,道:“世叔,世妹可是叫司徒霜?”
“青衣剑客”嘴唇发颤,双目死死盯住司徒霜久久,才迸出一个字道:“对!”
笆棠回过头来,望着惊愕的司徒霜道:“我该改称你世妹,这位便是令尊‘青衣剑客司徒望’!”
场面在骤然之间变成死寂,空气像一下子冷凝了。
“青衣剑客”与司徒霜面上的肌肉在抽动,扭曲,泪水在眶内滚转,足有半刻之久,司徒望才硬咽着道:“这难道是梦?”
“爹!”
司徒霜尖叫一声,泪随声下,扑了过去。
案女抱头痛泣,劫后庆余生,对面不识,几乎酿成骨肉相残的悲剧。
所有在场的“东海”门人,全被这意外惊得怔住了。
孙琼瑶盈盈移步,走近甘棠道:“少侠,若不是你适时而至,后果可不堪想象了!”
笆棠神色黯然地一点头道:“看来该司徒世妹骨肉重圆,才有这诸般巧合。”
“青衣剑客”早已止住悲声,司徒霜仍哀哀不停,似乎要把十几年来的哀伤、凄楚、悲愤一右脑儿泻尽。
孙琼瑶上前扶起司徒霜道:“大姐,骨肉重逢是喜事,该欢喜才对!”
司徒霜拭去了泪痕,凄声道:“谢公主!”
“大姐,为什么要坚持这个称呼呢?”
“礼不可废!”
“现在骨肉重聚,眼看我们将分手,该把称呼改了才是……”
“不,搭救深恩,粉身难报……”
“又不是我救你,这些话只合对我父亲讲,我不喜欢你对我这样称呼!”
“公主,您称我大姐,又当何说?”
“你比我长,当然该叫你大姐!”“可是婢子……”
“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叫我瑶妹,叫呀!”
司徒霜低低地唤了一声:“瑶妹!”
孙琼瑶喜不自胜地握了她一把,道:“大姐,你与令尊必有话说,一起到旅邸如何?”
司徒霜回望“青衣剑客”道:“爹,您的意思……”
“青衣剑客”转目向甘棠道:“贤侄,你的行止如何?”
孙琼瑶深深地瞥了甘棠一眼,抢着说着:“甘少侠,当然赏光的!”
笆棠无可奈何地道:“世叔请!”
“青衣剑客”目光一扫场外的“东海”门人,讪讪地向孙琼瑶道:“孙姑娘,老夫因某种关系,不愿透露姓名来历,以致引起这场误会,伤了这多贵门下,负疚良深!”
“前辈言重了,小辈放肆,还请包涵。”
开封城
斑挑着“仁宦行台”纱灯的豪华旅邸京华栈,西跨院中,戒备森严,时近破晓,在靠正厅的上房纱窗上,烛影摇红,清晰地映出一老一少两个人影。
这两个人影,正是“青衣剑客司徒望”与甘棠。
在叨扰孙琼瑶的丰盛酒宴之后,两人选了这间上房作为密谈之所,“东海”部下武士昼夜布岗戒备。
笆棠拾起途中的话题,道:“世叔,您说陆秀贞死得其所,是什么意思?”
“青衣剑客”长长一声叹息之后,沉缓地道:“江湖鬼域,人心险诈,令人防不胜防。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你父亲救了一名弱女子,这女子自称是一个致仕巨卿之女,被仇家所陷,家破人亡,孑然一身,你父怜她名门千金,孤苦无依,收留在家,她感恩图报,一定要你父亲收她为偏房……”
笆棠忍不住插口道:“她就是陆秀贞?”
“青衣剑客”咬了咬牙,道:“不错,就是她?”
“她就是西门嵩师妹……”
“你听我说,西门嵩自一次比武败在你父手下之后,把你父奉如神明,经常在‘圣城’走动,你父对他,也以知己相待。有一次,你父亲离家外出,西门嵩与陆秀贞在花园幽会,被我无意撞见,撞破他们的苟且关系,还来不及警告你父亲,你叔母与世妹突然被人绑架,要我立即赴东海一艘船上谈判……”
说到这里,话锋一顿,似在抑制激起的情绪,停了片刻,又道:“当时,我以为是什么不知名的仇家所为,匆匆兼程赶赴东海,上船之后,果然见到妻女,但却被制于对方手中,对方也不说明原因,只说要愚叔我永离中土,在投鼠忌器的情况下,只好听任摆布……”
笆棠恨恨地道:“可卑,该杀!”
“青衣剑客”目中已闪现泪光,语音变得无比沉痛地道:“出海两日,船身突然爆炸,全船连水手有二十八人之众,无一幸免,我负伤未死,抓住了一根飘浮的船木,可巧,这下手炸船的人,也负了重伤,抓上同一根浮木,他料不到炸药引线极短,使他来不及逃生,显然设谋者企图灭口,他愤而说出主谋人是西门嵩……”
“哼!”
“为了要复仇,我和命运作殊死地挣扎,遇难的第三天,我飘浮到一个无人荒岛之上,无意获得扶桑‘无双流’派的一本剑笈,所以才有今日。天可怜见,你世妹竟得庆生还,十几年岁月,改变了我,也改变了她,父女竟渎面不相识……”
“世叔,侄儿家门血案,依您看是否会是西门嵩这老匹夫所为?”
“以他的功夫,根本办不到!”
“有否可能呢?”
“有!”
“请世叔暂缓索仇,侄儿已与‘天绝门’长者商好了行动步骤,希望能揭开这个谜底。
目前,他被武林道尊为盟主,此事必对武林有所交待,以免引起可怕的后果。”
“好,我答应!”
“还有一件事请教!”
“什么事?”
“家母当初为什么与先父仳离?”
“青衣剑客”陡地离座而起,激动的道:“你母亲没有罹难?”
“没有,家母离家是在血案发生之前!”
“你说与你们仳离?”
“难道世叔……”
“我不知道这事,你母亲现在何处?”
“她……忽然又失踪了!”
“你没有问过她原因?”
笆棠痛苦地摇了摇头,悲声道:“她说自己也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呢?”
“侄儿听说……”
“听说什么?”
“家母她……她……”
笆棠似有物在喉,说不出话来。
“青衣剑客”困惑地道:“她怎么样?”
“她不贞!”
“青衣剑客”暴睁双目,栗声道:“谁说的?”
“先是出自‘魔母’之口,后来西门嵩与陆秀贞也如是说,而且还说侄儿并非‘武圣’的亲骨肉……”
“青衣剑客”啪的一击桌道:“胡说,决无此事!”
笆棠垂下了头,枪声道:“那该作何解释?”
“有人恶意中伤,以图达到某种企图!”
“什么企图呢?破坏别人家庭,对造谣者有什么好处呢?”
“也许,这其中有一个可怕的阴谋!”
“但已时过了十多年了?”
“这……”
蓦在此刻
窗外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道:“这事内情我知道!”
笆棠与“青衣剑客”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全跨院戒备森严不说,单以两人的功力而论,被人窥视而不发觉,这未免太可怕了。
“青衣剑客”养气功业已炉火纯青,甘棠自在“叠石峰”彻悟之后,也今非昔比,两人心虽骇震,但表面上却十分从容,并未照一般规矩熄灯应便,互望一眼之后,甘棠冷冷地发话道:“何方高人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