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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帖亡魂记 第 四 章白袍怪人

作者:陈青云类别:武侠小说

笆棠尽量从记忆中捕捉这女尼的影子,但想来想去,始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妙龄女尼首先开了口,但声调是栗人的:“施主好残忍的手段!”

笆棠闻言一惊,神思恢复,惑然道:“小师父你说什么?”

“我说你手段够狠!”

“这……从何说起?”

“问你自己!”

“哦!小师父误会了,在下也是刚到。”

“刚到?”

“不错,在下来时,血案已经发生。”

“哼!”

“小师父不信?”

“出家人戒杀,然而贫尼今夜要开杀戒,把你碎尸万段。”

那股怨毒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笆棠不由啼笑皆非,急道:“在下郑重声明,并非杀人凶手!”

“谁信?”

“在下句句实言,小师父不信也是没办法的事。”

“暗夜深山,施主到此何为?”

“追踪一个可疑的人影?”

“什么样的人影?”

“一个白衣人!”

“凭施主的一句话,就能了却干系不成?”

“小师父之意呢?”

“家师与五位师姐不能白死!”

“什么意思?”

“杀人偿命!”

突地,甘棠想起对方是谁了,腮边那一粒豆大的红痣,唤起了他的记忆。半年前,他赴“玉牒堡”退婚的途中,碰到一辆碧香车,那赶车的曾在他身上留下鞭痕,对了,对方就是车中那美似天仙的素衣少女,但,为什么会当了尼姑呢?

是面容相似?但天下岂在连特征都相似的道理呢?

心念之中,月兑口道:“小师父,恕在下冒昧,半年前在下似从一辆马车上见过……”

妙龄女尼粉腮一变,是相当震惊,栗声道:“施主是谁?”

“在下……”

话声出口,却接不下去,上次偶然邂逅,他并没有报告名姓,而现在面上又戴了人皮面具,不是本来面目……

妙龄女尼再次道:“施主到底是谁?”

笆棠自然不愿揭露自己的真面目,暗忖,半年前,自己是穷途落魄相,现在,是一个病容满面的少年,可能相差不多,对方如无特殊印象,决分辨不出来,当下反问道:“小师父承认是在下所说的人了?”

“不错!”

“小师父可记得尊驾曾用马鞭抽打一个落魄的少年?”

“是……你?”

“正是在下!”

妙龄女尼似乎十分迷惘,果然她已辨不出真假,愣了片刻之后,粉腮又寒道:“这并不能证明你不是凶手!”

“在下并不想以此证明!”

“施主并未报出名号!”

“这……似乎没有必要!”

口里说着,内心却感到一种难言的惆怅,半年动,惊鸿一瞥,她在他心中留下了木可磨灭的印象,想不到半年后她削发为尼,成了世外之人。

“施主知道贫尼是谁?”

“未曾请教!”

“施主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妙龄女尼一抬手,数缕指风电疾射向甘棠胸月复死穴,疾劲狠准,世无其匹。

笆棠本能的一闪身,这闪身之势,不但美妙,而且奇幻至极。

妙龄女尼面上杀机大炽,厉声道:“好一个花言巧语的狂徒,贫尼险些被你瞒过……”

笆棠冷冷地道:“什么意思?”

“半年前躲不过一根马鞭,原来是真人不露相。”

“天下事岂可一概以常理推论?”

“你受何人指使,到‘苦竹庵’来行凶?”

“在下若再分辩,小师父不信也是徒然。”

“你根本无词可辩!”

笆棠平静地道:“小师父,在下根本不须分辩,在下如是行凶之人,既能杀令师,难道就杀不了小师父,何必多费唇舌,即使小师父是带艺出家,在下并非自诩,要取小师父性命易如反掌,请再三思!”

妙龄女尼眼珠一转,道:“这话听来有理,焉知你不是另有居心?”

笆棠不由微有怒意,月兑口道:“你低估本少主的为人了!”

“什么,少主?哪门哪派的少主?”

“天绝门施天棠便是区区在下!”

“有何为证?”

笆棠立扬右掌,隔空向佛堂的门框上一按,门框上立时现出一个深约三分的掌印。

妙龄女尼惊“哦”了一声,道:“不错,传言中的‘天绝掌’正是如此,贫尼多有得罪!”

说着合十躬身。

笆棠下意识地一阵面热,道:“不敢当!”

“施主曾见一个白衣人上峰?”

“是的!”

“可能是什么来路?”

“这……在下歉难答复,也许事实上根本不是在下心目中猜测的人。”

“施主心目中猜测的人是谁?”

“一个白袍蒙头怪人……”

妙龄女尼粉腮惨变,蹬地退了一步,栗言道:“白袍蒙头的怪人?”

笆棠见状疑云大起,沉声道:“小帅父敢情知道这怪人的来路?”

妙龄女尼幽幽地道:“不知道!”

笆棠明知对方不肯吐实,却又不便追问,旁敲侧击地道:“令师徒想是与这白袍怪人结有怨隙?”

妙龄女尼面呈痛苦之色,一摆手道:“施主请便吧,贫尼要料理善后!”

笆棠本想再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深深地注视了对方一眼,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缓缓举步,向外走去。

然而,他的脚步,与心情一样的沉重,口中微吟道:“自古红颜遭天妒……”

“施主请留步!”

笆棠心弦下意识地一颤,回身道:“小师父还有话说?”

“施主与那白袍蒙面人之间,有什么瓜葛?”

“没有什么,只是想证明一件事!”

“证明什么事?”

“这……恕在下无法奉告!”

他留意白袍蒙面怪人,只是想证明那“叠石峰”上吹箫女人是否猜想中的仇人“魔王之王”,同时本门“天威院主”传讯请他有机会时设法揭开那怪人的真面目,这些当然不能为外人道及。

再一方面,在峰下所见白影,并不一定是心目中的白袍怪人,只是测度而已。

妙龄女尼的反应,使他心中疑云重重。

她为什么闻名而变色?

她为什么要追问自己与白袍怪人之间的关系?

她为什么在听到白袍怪人四个字之后,马上下逐客令?

事实显示,姑勿论屠庵的凶手是谁,在峰下官道上所瞥见的白影是谁,这妙龄女尼与自己所见到的白袍怪人之间,不是有某种关系存在的话,至少,她知道他的来路。

这是一条难得的线索。

心念之中,沉声道:“小师父的看法,屠庵的凶手会不会是那白袍怪人?”

“不知道!”

“小师父定然知道那怪人的来历!”

“不知道!”

“出家人戒妄语,小师父似乎言不由衷。”

“阿弥陀佛,施主根据什么这样说?”

“这白袍怪人,神出鬼没,江湖中极少人知道,而在下提到此人之时,小师父显然十分震惊,而且也显示出内心不宁……”

“施主还是请便吧。”

就在此刻

妙龄女尼面上露出极度惊怖之色,身形步步后移。

笆棠大是骇然,急声道:“小师父,你怎么了?”

妙龄女尼双目直视,仍然步步后移,粉腮竟扭曲得变了形。

笆棠一看情形有异,不期然地扭头回顾,目光及处,几乎月兑口而呼,那分隔前后院的月洞门内,赫然兀立着一个白袍怪人,全身只双眼露在外面。

这怪人半点不差,正是“叠石峰”上所见的怪人。

事实证明了甘棠的揣测,屠庵的凶手终于现身。

笆棠登时血脉贲张,心跳加速,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妙龄女尼,却已退到了佛龛之前,退无可退,后背紧贴着供桌,娇躯籁籁而抖。

白袍怪人缓缓举步走入院中。

沙!沙!

脚步声充满了难言的恐怖。

空气在刹那之间,似乎冻结了。

双方在“叠石峰”上虽然照过相,但此刻甘棠戴了人皮面具,形貌已改,他认得白袍怪人,白袍怪人却不认识他。

白袍怪人走到院地中央,在甘棠身前丈外之地停住,目光却直射在佛堂内那妙龄女尼的身上,对甘棠似乎不屑一顾。

笆棠不由自主地向后瞥了一眼,对妙龄女尼出乎常情的惊怖之状,大惑不解,从刚才以指风袭击自己的情况而论,她的身手已非等闲,为什么面对屠庵仇人,竟噤若寒蝉,半声不吭?

莫非这白袍怪人的名头,真有这大的震慑之威?

以自己所知,这白袍怪人只是“叠石峰”头怪箫主人的爪牙而已,连无所不知的“神机子”都不知道他的来路,可见白袍怪人前此可能从未出现过江湖,妙龄女尼闻言而惊,这其中必然另有蹊跷,这关键可能在屠庵的动机上。

佛堂传出妙龄女尼激颤的声音:“死者何辜?”

这话当然是对白袍怪人而发。

白袍怪人冰寒澈骨地道:“敢为你落发就该死!”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住口,你目前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路随我走!另一条路,死!”

死字的尾音拖得很长,令人毛骨悚然。

笆棠更加迷惘了,对方相互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白袍怪人的目光倏地转向了甘棠,阴森森地道:“小子,老夫懒得出手,你自己了断吧!”

这语气,似乎甘棠已是他掌中之物。

笆棠怒极而发出了数声冷笑,道:“阁下大言不惭!”

白袍怪人目中精芒大炽,犹如电炬,迫射在甘棠面上道:“小子,老夫如果出手,你将无法全尸。”

“未必!”

“那你就试试看!”

话声中,右掌一扬,掌至中途,突地又收了回去,道:“小子,你来此何为?”

笆棠冷冷地道:“这似乎没有先告诉阁下的必要。”

白袍怪人哼了一声,又道:“报名!”

笆棠心念疾转,这白袍怪人显然是专为这妙龄女尼而来,而妙龄女尼恰好外出未归,他在行凶之后,因目的未达,所以去而复返,他可能也刚到,没有听到自己与女尼的对话,否则不会要自己报名,当下慨然道:“天绝门施天棠!”

白袍怪人显然一震,大声道:“什么,你小子是‘天绝门’少主?”

“不错!”

“好小子,竟敢信口开河!”

“什么意思?”

“天绝门有几个少门主?”

“一个!”

“一个?”

“不错!”

“老夫曾见一个贵介公子打扮的小子,也自称施天棠……”

笆棠心中自然明白,煞有介事地道:“有这等事?”

白袍怪人顿了一顿之后,目中凶光乱闪,阴恻恻地道:“不管谁真谁假,小子,你反正死定了!”

“在下与阁下何怨何仇?”

“不谈仇恨,见老夫面者例无活口!”

“阁下如何称呼?”

“用不着废话了,纳命来!”

曲指如钩,诡辣无伦地抓向甘棠当胸,虽是一抓,但却控制了任何闪避的方向,而且令人无从封挡。

笆棠暗吃一惊,但他业已参悟了“天绝奇书”“武功篇”七成功力,比之开派祖师,只差了一成,放眼武林,已难逢敌手,这一抓当然应付得了。

“天绝”武功,有攻无守,除了闪让,便是反击。

为了明了敌情,他展开“天绝身法”,鬼魅般地飘了开去。

“噫!”

白袍怪人一抓落空,惊“噫”出声,可能甘棠的身手太出乎意料之外。

笆棠栗声道:“阁下不敢报出名号?”

白袍怪人嘿的一声怪笑道:“小子,你还不配!”

双掌一划,招式出手,迅猛厉辣得世无其匹。

笆棠一咬牙,挥掌反击。

“砰!砰!”

白袍怪人退了一个大步,甘棠却踉跄退了四五步之多。

“老夫低估你了!”

人影乍分倏合,又是“砰!砰”连响,彼此的招式,都照预期的击中了对方。

白袍怪人身躯连晃,甘棠却退了七八步之多,几乎栽了下去。

双方施展的都是冠盖武林的奇诡杀着,搏击之惨烈,骇人听闻。

人影再分再合。

刹那之间,狂风匝地,劲气撕空,“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硬承硬攻的前提下,持续了半盏热茶的工夫,白袍怪人已看出了对方的路子有攻无守,招式固属罕世无俦,式式致命,但却空门大露。

当然,除了像白袍怪人这等盖世的身手,谁能有机会窥视对方的空门。

一声暴喝过处,甘棠飞栽两丈之外。

白袍怪人的头罩脸孔部份,现出了一片殷红。

显然,白袍怪人功力虽高,但却无法拆解对方攻式而施杀手,是以拼着受伤,全力觑准空门予对方以致命的一击。

由受伤的程度,可以看出双方功力的高下,甘棠显然差了一筹。

妙龄女尼面无人色,忘其所以地出了佛堂,立身战圈边缘。

白袍怪人略事喘息之后,举步前欺。

笆棠自知功力逊了对方一筹,而且这一场拼搏不见生死不休,就在倒地之际暗地吞服了五粒“万应丹”,然后咬牙挣起身形,回身面对敌人。

场面充满了恐怖的杀机。

白袍怪人越移越近,双目凶光熠熠,像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妙龄女尼尖叫一声:“不要杀他!”

娇躯电弹过来。

“砰!”扶以一声惨哼,白袍怪人挥手之间,妙龄女尼喷血而退。

笆棠目眦欲裂,大叫一声,拼聚全部残存真力,欺步上前,忘命般攻出一招。

白袍怪人沉哼一声,双掌猛划。

惨嗥栗耳,鬼神皆惊。

笆棠身躯腾起丈来高下,“砰”然坠地,五官溢血,寂然不动。

白袍怪人踉跄退了三四步。

白袍怪人栗了片刻,颤巍巍地前移三步,举掌向甘棠迎头劈去……

“杀人毁尸,有伤天道!”

妙龄女尼凄厉地叫了一声,弹身横挡甘棠尸身之前。

白袍怪人暴喝一声道:“你敢!”

妙龄女尼泪水夺眶而出,但粉腮上换了一种坚毅的神色,嘶声道:“身入空门,心皈我佛,自残一肢,以偿深思!”

声落,右掌猛地切向左臂。

鲜血泉涌,一条左臂齐肩而落。

白袍怪人踉跄退了两步,慢吼一声道:“罢了!”

转身疾奔出庵而去。

妙龄女尼点穴止住血流,就地坐了下去,面如金纸,汗水和着泪珠,滚滚而落。

恐怖而疯狂的一幕结束了,场面趋于死寂。

血!

尸体!

再就是凄冷的月光。

久久之后,妙龄女尼迟滞的目光移向甘棠的尸身,突地惊呼一声:“他还没有死!”

笆棠的四肢微微地抽动。

“天绝武功”最大的玄奥便是生机不灭,再加上五粒“万应丹”的灵效,除非身体被肢解,否则决死不了,这一点是“天绝门”

最高秘密,局外人无从知晓。

妙龄女尼似乎不忍着甘棠垂死的挣扎,含目低眉,口中连宣佛号。

约莫盏茶工夫,甘棠生机恢复,双目微微地睁开一线,他知道如果让白袍怪人发觉他没有死的话,后果是相当可怕的。

目光转处,他发现身旁断臂的妙龄女尼,正在宣诵佛号,白袍怪人踪影不见。

他仍不敢有所动作,默运真元,除了五腑还隐隐作痛之外,别无异状。

他展开了“潜听”之术,细察周围的情况,这奇术可分辨五丈之内的呼吸之声。

片刻之后,他确定除了妙龄女尼之外,已无别人,才大张双目,缓缓转动躯体,游扫一周,然后坐起身形。

又历了一次死劫。

他吞服下第二粒“回生丹”。

妙龄女尼停止了佛号,喃喃祝祷道:“我佛慈悲,接到他的灵魂!”

笆棠低唤了一声:“小师父!”

妙龄女尼如逢鬼魅似的电弹而起,双目电张,栗声道:“施主,你……”

笆棠徐徐起身,用衣袖一抹面上的血渍,道:“托天之庇,在下死里逃生。”

妙龄女尼面上痛楚之色重现,又坐回地上。

笆棠激动地道:“小师父,你的手臂……”

妙龄女尼面上先掠过一抹幽凄之色,继而庄严地道:“佛在心中,弃去臭皮囊方是大解月兑,区区之伤,施主勿以为念!”

笆棠怔了一怔,道:“白袍怪人呢?”

“走了!”

笆棠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昔日的香车美人,今日的断臂残尼,造物弄人,一至于斯,天道确实无常。

天亮了,但“苦竹庵”似乎还笼罩在暗夜的恐怖中。

笆棠忽地沉声道:“小师父,有朝一日在下找白袍怪人结帐时,第一件事便卸下他的手臂。”

妙龄女尼全身一颤,战栗地道:“我佛慈悲,施主千万不可如此,佛家重因果,贫尼只是了前因而已,这手臂是贫尼自己卸下的!”

笆棠既骇且诧地道:“为什么?”

“因果已了,诸般成空,施主不必问了!”

笆棠有些牙痒痒的,但又无可奈何,只好付之一声苦笑,从怀中掏出碧玉小瓶,倒了两粒“万应丹”,递了过去,道:“小师父,这是本门灵丹,一粒内服,一粒外敷。”

“这……”

“你我二度相逢,也算是缘,小师父勿却!”

“如此贫尼拜领了!”

说完,伸出羊脂白玉般的柔臂,接了过去。

笆棠望着对方苍白的粉腮,感慨万千,他的心版上同时印了两个影子,一个是美若天仙的香车丽人,另一个是幽寂孤凄的独臂女尼。

心头,禁不住那莫名的怅惘之情,又是一声长叹出口。

到现在,他连她的出身来历完全漠然,但却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

“施主叹息什么?”

“白云苍狗,叹世事之无常!”

“世事本皆空,施主何必自苦。”

“在下请教法号?”

“贫尼弃尘!”

“在下永远记住这名号……”

“弃尘”女尼面色微变,颤声道:“施主可以请便了!”

笆棠诚恳地道:“在下可有效劳之处?”

“不敢当,贫尼自会料理!”

“如此在下告辞!”

“恕贫尼不送!”

笆棠转身步出庵门,迎着朝阳吐了一口长气。

白袍怪人碰上了,但却一无所获,谜,仍然是谜,对方的功力,太出乎他意料之外,想起来余悸犹存。

现在,他必须找一个隐僻处所,配合药力行功。

眼前全是茂密的竹林,绵亘无涯。

笆棠分枝拂叶走向竹林深处,拣了一个荫蔽所在,坐下开始行功,接受第二次的磨练。

这一次耗时较短,仅两个时辰,便打通了第二个“偏穴”和第一次一样。如果再来一次,便算完成“武功篇”第八段“功力再生”,完成了这一段与敌交手,真力不虞匾乏,随灭随生,当初“天绝门”祖师完成八段之后,创立“天绝门”,以后数代,没有修到七段的,甘棠可算是继开派祖师之后的佼佼者。

日正当中,阳光从叶隙林消泻落,阴暗的竹林顿然开朗,同时也照亮了林底一弯粼粼的溪流。

笆棠临流一照。满面尽是斑斑的血痕,那张人皮面具是不能再用的了,当下,把面具撕了下来摺叠好,净了面,取出了另一副戴上,溪水中映出一个白面无髭的清矍面庞,看上去在三十岁之间。

他笑了笑,很满意这面具。

这面具制作得十分精巧,薄如蝉翼,柔若无物,紧紧附贴在脸上,脸部的表情竟然不受限制,毫无呆滞之感。

就在此刻

一阵烟硝之味扑鼻而至,抬头一看,林隙间可见冲空的浓烟,接着是劈劈啪啦的爆裂声和墙倒屋塌的哗啦声。

声音的来源正是“苦竹庵”的位置。

笆棠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莫非“弃尘”女尼举火自焚?

心念动处,疾逾电闪的穿出竹林。

“呀!”

一点不错,一座大好庵堂,现在已成了一片火海。

蓦地

他发现火场之外,人影幢幢,全是劲装打扮,正自指点谈论。

笆棠功力已达上乘之境,虽远隔十丈,语声仍清晰入耳。

只听一个声音道:“可惜了一个绝色佳人!”

另一个道:“这种死心眼女人,天下难找,放着荣华富贵不享,来当尼姑!”

“谋杀!”

笆棠在心里暗叫了一声,扑向现场。

火势炽烈,入目一片猩红,就是铁也烧熔了,何况是人。

一个绮年玉貌的少女,出了家已属不幸,复遭屠庵断臂的惨祸,现在,竟然葬身火窟,化为灰烬,天下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

笆棠五内皆裂,杀机如焚,晃身到了一个看似为首的老者旁,寒声道:“报上姓名来历!”

那老者陡吃一惊,转身望去,一个中年文士站在身前,双目尽是骇人光芒,下意识地向后一挪步,粗声暴气地道:“朋友哪来的?”

笆棠厉声道:“我要你报上姓名来历!”

那老者阴恻测地一笑道:“朋友好大的口气……”

“报名!”

“你算什么东西?”

“要你报名!”

“朋友想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一喊嚷,周近十几个黑衣汉子,齐涌了过来。

笆棠激动得浑身直抖。

那老者面色一沉,大喝道:“拿下!”

两名劲装汉子伸手便抓。

“找死!”

冷喝声中,惨号随起,两个劲装汉子似断线风筝般飞泻入熊熊烈焰之中。

所有在场的人,全被这一手惊得亡魂尽冒,面如土色。

笆棠抖手之间,把两名大汉抛入火场,连看都不看一眼,瞪视着那老者道:“说!”

那老者连退了三四步,战栗地道:“阁下何方高人!”

“你不配问,回答本人的话!”

老者猛一弹身,朝侧方竹林射去……

笆棠急怒攻心,双目尽赤,大喝一声:“留下命来!”

举掌凌空挥去。

“哇!”

那老者弹在半空的身形,如殒星下泻,仆地而亡。

其余十几个劲装汉子,一个个脚瘫手软,木立原地,不能动弹。

笆棠一把抓住其中之一,道:“你说,什么来路?”

那大汉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笆棠钢牙一咬,振腕一抛。

惨号凌空,又一个被抛入火窟。

笆棠手指近身的一个,粟声道:“你说?”

那汉子筛糠似地抖个不住,结结巴巴地道:“青……龙堡!”

“什么,青龙堡?”

“是……是……的!”

“焚庵的目的何在?”

“这……不关小的们……事!”

“奉何人之命?”

“少……堡主。”

“好哇!”

笆棠业已恨到极处,双掌猛挥……

惨叫粟耳,人影斜飞,这一挥手之间,地上横尸六具。

“住手!”

暴喝声中,一个锦衣少年奔到近前。

笆棠戟指对方道:“卫武雄,你焚庵的目的是什么?”

这锦衣少年,正是“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

卫武雄全身一颤,栗声道:“阁下是谁?”

“这你管不着。快说,为什么要做这种灭绝人性的事?”

“阁下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小子,那‘弃尘’女尼……”

卫武雄面色大寒,咬牙切齿地道:“原来那贱人是因为阁下才拒绝本少堡主,哼!”

笆棠肺都几乎气炸,杀气腾腾地道:“你是所谋不遂而杀人放火?”

“不错,这种贱人死有余辜!”

“她……业已葬身火窟了?”

“你也别想活下去,来得正好!”

随着喝话之声,举掌向甘棠当胸劈去,这一击,挟以毕生功力而发,势道相当惊人,可惜,他碰到的人功力太高了。

一声闷哼,右手腕脉已被甘棠扣住。

笆棠目射恐怖杀光,片言不发,直盯在卫武雄面上。

卫武雄可做梦也估不到对方有这高的身手,登时惊魂出窍汗珠滚滚而落,一张俊面,已成了死灰之色。

场面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笆棠一字一句地道:“卫武雄,本人要把你生撕活裂!”

单凭这句话,就足以使人魂飞胆裂。

死剩的七八个“青龙堡”属下,一个个如泥塑木雕,不知道逃避,也不知道出手。

卫武雄魂出了窍,采呼道:“你们……出手!”

七八个壮汉,如梦乍醒,抽刀拔剑,一涌而前。

笆棠单掌一扣,剑飞人倒,又栽了四个,其余的三个弃下兵刃,如飞逃去。

卫武雄咬紧牙关,颤声道:“阁下该留个名。”

笆棠业已怒愤如狂,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手一紧,道:“纳命!”

就在此刻

一条灰影飞飘而至。

笆棠目光扫处,不由惊呼出声:“你没有死?”

惊喜、激动、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现身的不是别人,正是被疑为已葬身火海的断臂女尼“弃尘”。

“弃尘”没有遭害,的确大大出乎甘棠意料之外,这种惊呼,是冲口而出的,话出口才发觉不妥,但已无法收回了,一方面对方是出家之人,再一方面自己又已改变了另一副容貌。

“弃尘”大是愕然,呆了一呆之后,激奇地道:“施主如何称呼?”

笆棠心念一转,道:“过路之人,一时不平出手,没有留名的必要!”

“弃尘”垂眉道:“施主放了他吧!”

“放了他?”

“我佛慈悲为怀,出家人不种恶因!”

“可是小师太可明白这批人的居心?”

“阿弥陀佛,贫尼算历了一劫。”

笆棠一咬牙道:“在下可不是出家人,这等人岂能容地活在世间!”

卫武雄被甘棠紧紧扣住,如待宰羔羊,竟用乞怜的目光望着“弃尘”。

“弃尘”单掌作了一个问讯之式,然后以茫然目光注视着甘棠道:“施主,他只是个可怜的替身……”

笆棠一震道:“替身,他不是‘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

“不是!”

“那他是谁?”

“堡中一个面貌酷肖卫武雄的下人!”

“这……小师太怎么知道?”

“青龙堡也算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大派,一个小堡主当不至如此不济!”

“小师太是根据这一点理由而推测的?”

“不,贫尼说这话完全是事实。”

笆棠心念疾转,不久前在“玉牒堡”中卫武雄被白薇在一个照面之间击倒,难道那卫武雄便是眼前此人,那真正的卫武雄呢?他为什么要用替身?

心念之中,沉声道:“对方焚庵的目的何在?”

“贫尼说过是历劫。”

“本人不懂!”

“施主请不必追究下文了。”

“卫武雄为什么要用替身?”

“这一点施主不要过问了!”

笆棠心中老大不是意思,因为他未谋一面的未婚妻西门素云,改嫁卫武雄,所以他对卫武雄无形中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心理作用,对方的行为他不愿漠然视之,而这“弃尘”女尼,先遭白袍怪人屠庵断臂,而今又被人企图火焚,这其中必有不为外人道的蹊跷。

包奇怪的是这女尼竟然连一丝恨意都没有,难道她年纪轻轻就有这高的修养不成?

被害人委曲求全,局外人又何必硬岔一枝?

但,这谜底关系着白袍怪人与卫武雄,他又不愿就此放过……

“弃尘”女尼再次道:“施主,请看佛面放过他吧!”

笆棠暗叹一口气,松开了手。

那假的卫武雄连退了数步,向“弃尘”女尼一抱拳道:“小人该死而不死,从此洗心革面,永绝江湖是非之场!”

说着,“嗖”地抽出一柄匕首,朝面颊上一划,捂着半边血脸,弹身飞逝。

“弃尘”高宣一声佛号,道:“孽海无边,回头是岸!”

笆棠心中暗忖,这少年还不愧是个血性汉子,饶他一命也不冤枉……

心念未已,一声惨号倏告传来。

笆棠大吃一惊,循声扑了过去,五十丈外的竹林幽径上,横陈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死者,赫然就是刚刚离开的卫武雄的替身。

是谁杀了他?

笆棠游目四扫,一无所见。

如果视界不受竹林限制,凶手说什么也逃不出甘棠目力之外。

“弃尘”也同时赶了过来,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笆棠冷冷地道:“他死了!”

“弃尘”口唇翕动,苍白粉面微微扭曲,目光竟然隐现杀机,这开口闭口讲慈悲的少尼,显然动摇了信念。

笆棠深深注视了尸体一眼,道:“九创,一剑九孔,出手的人剑术已臻绝境!”

就在此刻

身侧竹丛之后,传出了一声冷笑。

笆棠一旋身,寒声喝道:“谁?”

声落,一条极其窈窕的身影,从竹丛之后缓缓现了出来,赫然是一个美如天仙的白衣少女,背上斜斜插着一柄古色斑澜的长剑,粉腮上笼罩着一层严霜,秀眸中杀气毕现,直到两人身前丈外之处才停下脚步。

笆棠暗忖,莫非这白衣少女便是杀人凶手?

“弃尘”女尼踉跄向后一退身,激颤的道:“是你?”

白衣少女眼角一瞟甘棠,然后目注“弃尘”道:“我俩最好不要兵戎相见。”

“弃尘”寒声道:“贫尼幸月兑一死,难道……”

笆棠业已忍耐不住,打断了“弃尘”的话头,目光迫视着白衣女子,道:“这人是姑娘杀的?”

白衣女子不屑地一撇嘴,道:“不错,怎么样?”

“姑娘容不下一个改过自新的人?”

“改过?我不懂这意思!”

“为什么要杀人?”

“阁下似乎很爱管闲事?”

“就算是吧!”

“阁下可知道管闲事的后果?”

“什么后果?”

“这具尸体便是榜样!”

“口气不小,请问芳名?”

“这一问是多余!”

“为什么?”

“因为你死定了。”

笆棠心火直冒,冷哼了一声道:“可惜!”

白衣少女瞪眼道:“可惜什么?”

“本人一向极少对来历不明之人下手,姑娘吝报芳名,如果本人杀了姑娘,结果是破了戒例,岂非可惜!”

“阁下是逼我先出手封阁下的口!”

“只要姑娘有这个能耐,无妨一试!”

白衣少女秀眉一竖,缓缓自背上拉下长剑,斜举胸前,凝神注视着甘棠,森冷的剑气,微微发散,单只这一个架势,就说明了对方剑术上的造诣相当不凡。

笆棠冷傲逼人地道:“姑娘还等什么?”

白衣少女娇斥一声,剑气如虹,剑花绕目,宛如有九柄剑同时分袭胸月复九大要穴,迅疾厉辣,世无其匹。

笆棠一晃身,轻轻地避过了这惊世骇俗的一击,口里道:“本人礼让一招,注意,只一招,姑娘如果要收手还来得及。”

白衣少女一击不中,便知道这中年文士装束的人,不易相与,但仍气势迫人地道:“谁要你让?”

“本人出手必不落空,这一点事先申明!”

“废话!”

剑芒耀眼,剑气撕风,无数寒星,罩身射向了甘棠,快,快得令人咋舌。

笆棠双掌一划,只那么随便的一划……

娇哼声中,寒芒顿息,白衣少女踉跄退了数步,粉腮一片铁青,厉声道:“阁下什么来历?”

笆棠一哂,道:“姑娘也是多此一问!”

白衣少女掌中剑再度扬起,双眸煞光闪烁,半步,半步,沉缓而凝重地进迫。

这一击不言可谕,必是石破天惊的一击。

笆棠双掌自然下垂,毫未作势,但栗人的眼神,略不稍瞬,注视着对方的每一个动作,精神上可以说完全无懈可击,这是一个特等高手对敌的至佳表现。

场面骤然呈一片无形的紧张。

“弃尘”女尼怔怔地注视着双方,不言也不动,似一尊玉石雕像,美到极点,也冷到极点,最大的遗憾是这雕像缺了一只手臂,变成了残缺的美。

距离在慢慢缩短。

一丈!

八尺!

五尺!

“唰!”

银芒一闪,就那么极快的一闪,几乎在人的脑海里不留印象。

不同的是双方距离又拉长到一丈,而甘棠的双掌徐徐放落。

白衣少女剑光下垂,娇躯在抖动,粉腮略呈苍白。

“哺!”

白衣少女突地樱口一张,射出了股血箭,白影一闪而逝,她走了,犹如惊鸿一瞥,也好像场中根本上就没有她存在过。

笆棠征在当场,口里喃喃地道:“好剑法!”

“弃尘”这里开了口,语音冷得使人发颤,前后判若两人。

“施主,你受伤了?”

笆棠下意识的一瞥前胸,长衫上有九个铜钱大的小孔,微有血水渗出,而这九个小孔、恰好布在九大要穴的部位上,毫厘不差。然后,淡淡地道:“皮肉之伤,算不了一回事!”

“施主的功力是贫尼生平仅见!”

“过奖了,她是谁?”

“她……”

“弃尘”说了一个她字,便即顿住,片刻之后,答非所问的道:“施主因贫尼而树此强敌,令贫尼十分不安!”

“请问她的来历?”

“这……她必然会找上施主的,贫尼不便饶舌。”

笆棠心里打了一个闷葫芦,他不明白这“弃尘”女尼为什么事事讳莫如深,对方不愿说,他当然不便追问,话题一转道:“她是专为小师太而来?”

“是的!”

“与被杀的卫武雄的替身等有无关系?”

“有!”

“什么关系?”

“这恕贫尼又让施主失望了。”

笆棠咽了咽口水,心里老大不是滋味,觉得自己管这场闹事,真有些不值,反而耽搁了应办的事,当下颔了颔首,道:“本人该走了!”

但仍忍不住深深瞥了“弃尘”美绝尘寰的玉面一眼,才弹身奔离。

这一眼,没有任何猥亵的成分,只是基于一种任何人对于不平凡事物的本能反应,因为她太美了,美得使人无法不多看一眼。

嵩山,

少室峰,

少林寺。

时已近午,但未闻往常的梵唱钟罄之声。更奇的是从山脚到寺门为止,不见半个僧人的影子,连普通人也没有。

这座一向居于武林领袖地位的古刹,死寂得近于恐怖。

一个貌相清矍的中年文士,长衫飘飘,行云般登上山来,直趋寺门。

他,正是为了完成对“神机子”的诺言,专程而来的甘棠。

他不知道“神机子”交给他的那布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定要面交少林掌门方丈“广慧大师”,如本人不在,宁可不交?

一路行来,不见任何人影,这异常的现象,使他感到气氛有些不对。

到得寺门,那情况使他怦然心惊。

八个身披紫酱色袈裟的中年和尚,垂眉合目,当门而坐,恰好把大门封死,他细一看,八个僧人所坐的方位奇特,想来必是少林镇山之学的小罗汉阵了。

少林寺难道有什么强敌光顾不成,不然为什么要排阵阻门?

来人如果不由寺门入寺,这阵势岂非虚设?

心念之中,脚步已踏到门前第一级石阶之下。

八个和尚依然入定似的,丝风不动,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人来。

笆棠心念一转,停住脚步,朗声道:“武林后进施天棠,求见贵寺掌门!”

居中面对门外一个,缓缓睁开眼来,但没有起身,先注视了甘棠一眼道:“施主何来?”

“专程拜谒贵寺方丈。”

“小僧先告罪,敝方丈不见客!”

“在下乃是远道专程而来的!”

“小僧已告过罪了!”

“贵寺好像发生……”

“阿弥陀佛,施主请立即回驾!”

笆棠窒了一窒,道:“在下在没有谒见贵方丈之前,恕不回头。”

那僧人双目一合,不再言语。

笆棠不由有些进退两难,既已到了地头,当然非把事办好不可,当下再次道:“烦大师通禀!”

那僧人根本不理不睬。

笆棠不禁心中有气,当即施展传音之术,凝声向寺内发话,道:“武林后进施天棠,有要事求见掌门方丈!”

这一着发生了效果,工夫不大,一个身披大红袈裟的白眉老僧,行云流水般越过八僧,来到门前台阶之上,合十道:“施主何方高人?”

笆棠一看,来的正是在“玉牒堡”中见过一面的少林监院“无相大师”,忙抱拳为礼,道:“监院大师好,在下施天棠……”

“无相大师”白眉一聚,道:“施天棠!”

“正是!”

“请教门派?”

“天绝门!”

“天-绝-门?”

“是的!”

“无相大师”老脸一沉,双目精光暴射,似要看穿别人的内心,久久才道:“施主请回驾吧!”

“在下系专程而来,非见贵寺方丈不可。”

“敝方丈无暇接见客人。”

“在下有要事求见!”

“老衲请施主回驾!”

“大师不容晋见?”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

“施主来历不明!”

“何以见得?”

“天绝门少门主施天棠与老衲曾有一面之缘,不知施主何以要冒人之名?”

笆棠早想到对方会有这一问,但自“玉牒堡”死里逃生之后,他不再现出本来面目,一方面对访仇缉凶之事不便,另一方面,“半面人”对他有救命之恩,曾一再叮嘱甘棠其人真是被埋葬了,他不能连累她,所以,只有坚持下去,当下朗声一笑道:“大师是‘玉牒堡’中与那施天棠见过面,对吗?”

“不错!”

“大师又何以能断定孰真孰伪呢?”

“这……不管谁真谁假,敝方丈不见客!”

“大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老衲大事缠身,没有时间多谈,施主请便!”

说着,合十当胸,做出送客之势。

笆棠想到自己的身份与少林寺的地位,觉得仍应以礼求见为上,同时看情形少林寺必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只好平下气来道:“在下只是受托送一件东西与贵寺方丈!”

“无相大师”一怔道:“送东西?”

“是的!”

“什么东西?”

“对不起,在下自己也不知道内容!”

“施主受何人之托?”

“神机子!”

“哦!不过……”

“怎么样?”

“施主可将物事交与老衲,再呈方丈,因敝寺今日不便延客。”

“这,很抱歉,‘神机子’前辈再三交代,必须面呈贵掌门方丈!”

“无相大师”面现为难之色,思索了好一会迟疑地道:“好,请施主错过今天再来!”

笆棠心中一动,道:“为什么?”

“无相大师”老脸的肌肉抽动了数下,才沉重地道:“敞门不幸,今日午时将历一劫……”

话锋至此顿住,以下的话,似不愿出口。

笆棠好奇之念大炽,是什么事使得鼎鼎大名的少林寺如临大敌,但这是别人门派中的私事,按武林规矩,外人不得过问……

突地

笆棠一眼瞥见寺门巨匾之上,赫然有一个长方形的印子,印子中央,四个惊心惊目的篆字“死亡敕令”,不由月兑口惊呼道:“血帖!”

“无相大师”一点头道:“施主明白了?”

一股干云豪气,冲胸而起,同时也夹带一些仇恨的成份,在小镇旅邸中,白薇、紫鹃二婢,曾遭“死神”茶毒,而更重要的是这一代魔王,将使武林沦入万动不复之境。身为未来“天绝门”的掌门,武林的祸福本身有一份,另一方面,他极想证明“死神”与“魔王之王”是否二而一的魔头,如果是,那对方就是他的血海仇人了。

当然,事实已显示这不是少林一门的私事了。

当下语音凝重地道:“大师,当日‘玉牒堡’会盟之事结果如何?”

“因‘血帖’出现,没有结果!”

“贵寺是继十三个遇害帮派之后的第十四个门派,‘外神’不除,武林无宁日了,不知可容在下效劳?”

“这……”

“在下语出至诚,同时算是代表‘天绝门’出面!”

就在此刻

寺内传出一声悠长而单调的钟声。

“无相大师”面色一变,急声道:“午时正,言止于此,施主请回驾!”

微一躬身,疾掠入寺。

午时,莫非“死神”下手的时间是午时。

八名排阵僧人,此刻齐齐双目电张,神色之间紧张到了极点。

笆棠无形中也紧张起来,此刻,他如果入寺,必被八名僧人所排的小罗汉阵所阻,以他的功力,当然无惧于这阵势,凭硬闯也可入寺,但他不能这样做,舍正门而入,也不恰当。

心念数转之后,朗声向八名僧人道:“各位大师,在下意在略尽绵薄,可否让道?”

八僧无一应声,显然是全神戒备,少林寺门规极严,他们当然作不了主,甘棠此举,仅是表明心迹而已。

接着又道:“事急从权,得罪了!”

了字声落,人已到了寺门之内。

他施展的是“天绝门”至高身法“幻影追风”,八僧只觉眼前一花,连念头都来不及转,更谈不上阻截了。

眼前是“韦陀殿”,殿门口四十名僧人分为四列站立,手中各持兵刃,当门排列,一见甘棠现身,齐齐面色剧变,作势就要出手。

显然,他们不知道甘棠的身份,以为是那家伙来了。

气氛,的确紧张得无以复加。

笆棠一拱手道:“在下‘天绝门’少门主施天棠,大师们不要误会,冒昧闯关,只冀能略尽绵薄,别无他意!”

声落,故技重施,仍是那一式“幻影追风”,连超僧众头顶而过。

大雄宝殿之前,院地之中,白光光一片人头,只见数以百计的僧侣,一行行盘膝而坐,想来少林各代弟子都已集中了。

每一个的面容,全是悲愤至极之色。

难道全寺僧人集中待宰?这的确是不智之举。

大殿走廊阶沿之上,是十六名老僧,左右各八名,雁翅般排立。

殿内居中,一个宝相庄严的长眉僧人,跃坐蒲团之上,身旁随侍的是监院。

寺内,静得落针可闻,静得近于恐怖。

笆棠甫一现身,无数道厉芒,全向他集中射来。

场面,令人动魄惊心。

监院“无相大师”快逾电闪的飞身出殿,来到甘棠身前,道:“施主……”

笆棠已抢着道:“大师,贵寺弟子何故全部集中?”

“无相大师”悲愤地道:“为了少林清誉!”

“这并非对阵交锋,以此对付‘死神’,恐怕不是智者所为!”

“施主的话不错,但戒律也有不及之处。”

“请教?”

“本门弟子,誓与寺共存亡,戒律无法约束。”

悲壮豪雄,显示出少林一派领袖武林并非幸致,同时,为了一张“血帖”,而演出这等场面,也刻划出一个中落的名门大派的悲哀。

笆棠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道:“血帖主人何时来临?”

“午正,就是现在!”

“可曾先示来意?”

“有,‘血帖’附柬声明要取敝方丈颈上人头,及十长老性命。”

笆棠咬了咬钢牙,道:“可恶!”

“施主的真实身份?”

“天绝门少主!”

“老衲相信施主之言,但请立即退出……”

“区区是否现在谒见贵方丈?”

“恐怕……”

话声末已,寺门方向突地传来惨号之声。

空气在刹那之间充满了恐怖的杀机。

“无相大师”飞身掠回殿中。

笆棠转身奔到内院入口,他判断这里是“死神”入寺必经之处。

惨号再传,听声音在“韦陀殿”入口。

笆棠血脉贲张,弹身扑了出去……

目光扫处,不由五内皆裂,那些守在“韦陀殿”门口的僧人,竟然无一幸免,寺门外的,不问可知了。

细察尸身,一无伤痕,也不像是被掌力击毙,更非中毒现象,像是熟睡了一般。

笆棠不由汗毛倒竖,这是什么功力,杀人于无形?

突地

笆棠打了一个寒颤,心里暗道一声:“错了!”返身回掠。

惨嗥栗耳,动魄惊心,使人有如临末日之感。

接着是一片震人的惊呼与怒喝。

笆棠头皮发炸,肝胆皆寒。

大雄宝殿内外已乱成一片。

只这眨眼工夫,惨案业已形成。

殿廊上,躺着十大长老的法体。

殿内,少林寺门方丈“广慧大师”仍端坐蒲团不倒,颈上失去人头,鲜血喷了一地,监院“无相大师”木立掌门无头遗体之前,老脸一片死灰。

另六个老僧,却跪在殿门之外。

笆棠目眦欲裂,周身血管几乎要爆炸开来。

这是少林开派史上,空前的浩劫。

院地中的僧众,先后跪了下去。

佛号声起……

笆棠模了模怀中“神机子”托他带交少林掌门的那神秘布结,摇了摇头,无声的从伏跪的僧众群中,穿越出去。

“当!当!”

后殿响起阵阵丧钟之声。

前后不过瞬息工夫,“死神”毙了十大长老,还带走掌门方丈的颈上人头,而这多高手,竟然毫无抵抗的迹象,“死神”的神力,末免太不可思议了。

“死神”为什么要取去少林掌门的人头?

他肆虐武林的动机是什么?

据传言,“死神”已于六十年前与围攻他的千名高手同归于尽,那现在的“死神”,是否当年的“死神”?抑或是他的传人?抑

或……

彼盼间,来到“韦陀殿”中,目光所及,不由惊呼出声。

殿内两侧,整齐地排着四十八具僧尸,赫然正是把守寺门的八僧和把守“韦陀殿”口的四十名弟子,一个披发头陀,正在弯着上身挨尸逐具抚模。

这情景,的确使人发毛。

突地

那披发头陀直起身来,朝甘棠打了个问讯:“少主,请留步!这的确是我佛威灵显赫了,竟然碰上少主大驾!”

笆棠一怔神,这披发头陀,满面风尘,腰挂游方缘袋,肋下还挟着一柄方便铲,显然不是寺内僧人,他怎知自己的身份呢?

披发头陀又道:“少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请助酒家一臂!”

笆棠更是骇然,期期地道:“大师父说什么?”

“请少主赐予助力!”

“救人?”

“正是!”

“这些……还有救?”

“不错!洒家幸而早到一步。”

“他们不都全已丧命‘死神’之手了吗?”

“佛门祥和之地,岂容血腥屠杀!”

“这……”

笆棠不由目瞪口呆,自己方懊丧未习“歧黄篇”,无法拯救罹难僧人,听这头陀的话音,似乎这些死者还有救,难道除本门之外,武林中还有能活死人而肉白骨的歧黄高手?

“少主,请从第一名开始,以‘真丝贯顶’之术,依次点他们一指!”

“什么,‘真丝贯顶’?”

“不错,就是这样!”

笆棠内心的震惊,简直无可言喻,这“真丝贯顶”之术,是“天绝门”不传秘技,受术之人,永远丧失记忆,这头陀怎能知道这名称呢?又怎知这秘术能救人呢?这一点连自己也漠然无知呀!

这真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大师父如何称呼?”

“洒家无名!”

“无名?”

“不错,无名。”

笆棠暗抽了一口冷气,道:“大师父怎知在下会这‘真丝贯顶’之术?”

“时间不待,救人要紧,稍停再奉告如何?”

“可是……”

“怎么样?”

“这准能救人吗?”

“没有错,洒家已给他们服了丹丸,正需要这功力相助!”

“这些人岂不成了白痴?”

“比死了好!”

笆棠心中疑念浓炽,追着问道:“如果在下凑巧不在此呢?”

“以洒家一人之力,可能要耽误几条人命!”

笆棠心中一动,道:“如此说来,大师父也擅‘真丝贯顶’之术了?”

披发头陀急声道:“少主,时间不待了,如果有几人救不活,岂非罪过,一切稍待自有解释,现在这里四十八条命全交给你了,洒家要到里面去救十长老!”

说完,不管甘棠的反应如何,如一缕淡烟般消逝。

笆棠望着这神秘的披发头陀从视线中一闪而逝,心中疑云山涌,但,他仍然照着做了,功集右掌中指,在每具尸身的头顶“百会”大穴之上,点了一指。

这四十八指,耗去了他不少真力。

施术完毕,不理效果如何,举步便朝里奔去。

这谜底,他非揭穿不可。

只有一个可能,这头陀也是本门弟子,但本门弟子中怎会有出家人呢?如果不是,他不但精通歧黄之术,也谙本门秘技,这未免太可怕了。

心念之中,又回转正院,这里,那些少林弟子想已散尽,显得空荡荡的。

一个面如婴孩的老僧,迎面而来,合十道:“贫僧知客‘百空’请施主移驾禅房!”

“禅房?”

“是!贫僧有稽在前引路!”

笆棠怀着满月复狐疑,跟在知客僧“百空”之后,转过数重殿堂,来在一间秘室之前,早有两名壮年僧人开门迎候。

“百空”一侧身道:“施主请进!”

笆棠一脚跨入,房门随被关紧。

房中地上,横陈着十大长老的尸体。禅床上仰卧着一名老僧。

那披发头陀正忙着把丹丸一粒粒地分别塞入死者口中。监院“无相大师”则忙着帮助头陀使死者口中的药丸入喉。

禅房中,再无别人。

笆棠冷清清地站在一旁看着。

施救工作告一段落,披发头陀才向甘棠招呼道:“少主,有劳了!”

“好说!”

“无相大师”合掌躬身道:“施主驾临之时,因不明施主身份,多有怠慢,就此告罪!”

笆棠忙还礼道:“不敢当!”

披发头陀向甘棠一咧嘴,道:“少主,请暂坐片刻!”

然后又向“无相大师”道:“请监院立即派人把外面那四十八名高弟,移到静室,三个时辰之后,便可由死入生了!”

监院“无相大师”喏喏连声,顶礼而退。

笆棠目光不期然又瞟问仰卧禅房的那老僧熟视良久,不由骇呼道:“这位不是掌门方丈‘广慧大师’吗?”

披发头陀淡淡地道:“一点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