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奎望着李燕豪道:“你可真爱管闲事,告诉你好了,这颗念珠是我的。”
李燕豪道:“这么说,你是个有来头的人物了?”
王大奎道:“知道就好,既然知道我是个有来头的人物,那就别管我的闲事……”
“你错了!”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本来,杜华拐走了你的女人,错在他而不在你,你找他报仇雪恨这也无可厚非,我是打算收手不管,现在既然知道你是个有来头的人物,这闲事我却非管不可!”
王大奎呆了一呆,道:“你开玩笑……”
李燕豪道:“你看像么?”
王大奎道:“我先告诉你,事不关己最好少管,一旦惹火烧上了身,懊悔可就来不及了!”
李燕豪道:“谢谢你提醒我,我这个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懊悔,也从来没有懊悔过……“
他手上一用劲儿,王大奎哼了一声,他接着说道:“你先告诉我,你们这个以念珠为表记的帮会,叫什么帮,什么会?”
王大奎没说话。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你要是等我扭断了你的胳膊,那个帮会可不会再要你了,谁会要个吃闲饭的废人,你说是不?”
王大奎够硬的,仍没说话。
李燕豪双眉一扬,道:“我看你是铁打的金刚,还是铜浇的罗汉。”
话落,他手上刚要施劲儿,蓦地——
“老弟,老弟,你在哪间屋里。”是盖铁腿的话声。
王大奎一怔,李燕豪也一怔。他旋即应道:“是盖大哥么,我在这儿。”
稳健,沉重的步履声飞快,两扇门往里一开,盖铁腿带着一阵风进了屋,他的脸色阴沉,瞧着就不对。
进门往地上扫了一眼,然后抬眼望向李燕豪:“老弟,我在这儿,我担保他跑不了,你先松松手,行不。”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既然盖大哥这么说,我不敢不遵。”
他松了手,王大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没掸身上的土,只顾揉腕子转胳膊,冷冷看了李燕豪跟盖铁腿一眼道:“这敢情好,盖老大居然跟他认识,还称兄道弟的…
…“
扒铁腿沉着脸没理他,却望着李燕豪道:“老弟,你坐,咱们哥儿俩就在这客栈里谈谈。”
李燕豪没说话,退一步坐在了桌前的板凳上。
扒铁腿一指炕沿儿,望着王大奎道:“你也坐。”
王大奎也没说话,一脸冷漠神色,转身坐在了炕沿儿上。
等王大奎坐定,盖铁腿转望李燕豪,开了口,脸上没有表情,话也说得很严肃:“老弟,现在我要提了,你是我的朋友,不冲别人我得冲你,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帮杜大嫂找王大奎么?”
李燕豪道:“盖大哥请明说。”
扒铁腿道:“我这就明明白白告诉老弟,不瞒老弟说,王大奎跟杜华之间的这段恩怨我一清二楚,想必老弟你也知道,错不在王大奎,杜华拐走了他的女人,他当然要找杜华报仇算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咱们江湖上最不齿,最痛恨的也就是这个,老弟你说是不?”
李燕豪道:“盖大哥的意思,是不是叫我别管这件事。”
扒铁腿豪迈,但豪迈并不粗鲁,他有机智,也很会说话,他这么说:“错不在王大奎,老弟,咱们为他想一想,任何人都不该拦他报仇。”
李燕豪微微点了点头道:“盖大哥说的是理,我不能不表示赞成……”
扒铁腿道:“谢谢老弟……”
李燕豪道:“那么盖大哥特意赶到客栈来,也就是为了阻拦我……”
扒铁腿道:“我不敢说阻拦,我请老弟高抬贵手。”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盖大哥言重了,我怎么敢当。”
扒铁腿道:“老弟要是没别的事儿,我这就让王大奎走……”
李燕豪一抬手,道:“别忙,盖大哥,我还有后话……”
扒铁腿道:“老弟还有什么事儿。”
李燕豪道:“盖大哥可知道他是什么来路?”
扒铁腿讶然说道:“老弟这话……”
李燕豪翻腕托出了那颗念珠,道:“盖大哥可认得这是什么?”
扒铁腿神情震动,脸色倏变,道:“这……
老弟是哪儿来的?“
李燕豪一指王大奎道:“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扒铁腿的脸色阴晴了一阵,然后一点头道:“老弟,你是我生平唯一知己,我不瞒你,我认得这是什么,也知道这是什么。”
李燕豪道:“那么盖大哥还认为我该放过他么?”
扒铁腿道:“老弟……”
李燕豪翻腕收起那颗念珠,道:“盖大哥,他们干的是什么事,都干过什么事,盖大哥既然认得这颗念珠,也知道这颗念珠,那就不会不知道,杜华的事我可以不管,但这件事我不能不问。”
扒铁腿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道:“老弟的意思是……”
李燕豪道:“盖大哥谅必不会,也不该再让我放过他。”
扒铁腿道:“这么说老弟是不肯……”
李燕豪道:“盖大哥认为我该放他?”
扒铁腿道:“我只求老弟高抬贵手。”
李燕豪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盖大哥还要我……”
扒铁腿一点头道:“是的,老弟,千不看,万不看,你看我盖铁腿的面子,我会永志不忘,老弟。”
李燕豪道:“盖大哥言重了,这也值得这么说?”
“值得,老弟,”盖铁腿神情很严肃,道:“在我看来是值得的。”
李燕豪道:“盖大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您不但不该让我放手,以盖大哥您的身份,更应该拔剑而起,领导群伦,扫除这些邪……”
扒铁腿道:“我知道,老弟,可是……
我……“
顿了顿,接道:“我仍请老弟你高抬贵手。”
李燕豪皱了眉,道:“盖大哥,您要知道……”
扒铁腿浓眉陡地一扬,道:“老弟,咱们别多说了,我只问老弟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李燕豪道:“盖大哥,这不是别的事,你是在包庇邪恶,像盖大哥这么一位英雄人物……”
王大奎突然站起来往外便走。
李燕豪想站起来拦,可是身子刚动,盖铁腿已然跨步而至,他目光炯炯,望着李燕豪道:“老弟,给我这个面子,让他走,我虽然明知道不是老弟的对手,可是我愿意尽力一试。”
李燕豪怔了一怔,道:“怎么,盖大哥要以武相向,跟我动手?”
扒铁腿一点头道:“是的,老弟,只要你拦他。”
李燕豪诧异地看了盖铁腿一眼,道:“我不跟盖大哥动手,让他走就是。”
其实,王大奎早就出了屋门,走得飞快,一转眼使出了第二进后院。
扒铁腿两眼刹时失去了光彩,嘴唇抖了一阵低下头,道:“谢谢你,老弟,我也感激。”
好个王大奎,盖铁腿竟不惜跟李燕豪动手,李燕豪情知这里头定有蹊跷,可是他没问,盖铁腿既然没说为什么,那便表示有难言之隐,既然有难言之隐,他怎么好问,他不愿让盖铁腿为难。
他没说话,盖铁腿半天才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老弟,咱们仍是朋友。”
李燕豪道:“我永远敬重盖大哥是个英雄。”
扒铁腿笑了,笑得好勉强,好难受,也带点凄凉:“谢谢老弟,车子在门口,也算我来接老弟,走吧。”
李燕豪含笑点了点头,先出了屋。
在客栈门口,燕惕跟安德恭不安地守在车旁,一见两人出来忙迎了上去,两个人都望着盖铁腿,可是盖铁腿什么也没说。
到了盖家,李燕豪便安置在东屋里,盖铁腿没陪他,盖铁腿的两个徒弟,老大燕惕,老二安德恭也很快地辞出,盖铁腿临回上房只说了一句话,他告诉李燕豪,银姑被安置在后院,银姑娘跟盖涵英住在一起。
李燕豪没说什么,银姑人在盖家,他很放心,盖铁腿兄妹俩男是英雄,女是丈夫,待人,绝错不了。
他唯一想不通,唯一窝在他心里的,是盖铁腿究竟为什么这么护王大奎。
难道他跟王大奎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
难道盖铁腿跟那个犹不知名的帮会有关系,前者可能,后者不会,唯一的理由是盖铁腿是个人物,是个英雄,是个铁铮铮的奇男子。
前者既然可能,那么盖铁腿跟王大奎究竟是什么关系,是亲是敌,是……
他想不通,也绝不愿主动的问。
他没主动的闷,盖铁腿也真蹩得住,大半夜没来找李燕豪。
快三更了,夜够凉的了。
夜深,人静,盖家大院的灯亮差不多都熄了,连上房里的灯都熄了。
李燕豪抬手熄了灯,和衣躺在了床上,三月天,还不算暖和,夜里尤其凉,他顺手拉开了被子。
罢盖上被子没多久,李燕豪听见一阵轻快的蹄声跟轮声从远处传来过来,夜静时分,听得很清楚,似乎是胡同那一头儿。
很快地,近了,转眼工夫不到,蹄声跟轮声一起停在了盖家大门外。
没听见敲门声,却听见门拴响动,有人开了门,门刚开,便听得一个阴沉沉,冷冰冰的话声毫不怕吵人的开了口:“去叫盖明起来,去。”
随听另一话声轻轻说道:“您请轻点儿,前院有外客。”
话说得很客气,也颇为恭谨。
话声虽然压得很低,可是李燕豪听来很清楚,一听也知道那是盖铁腿的二徒弟安德恭。
安德恭说完了话,进来的那人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随即,一阵步履声直传了进来。
李燕豪听得清楚,那是四个人,也就是说除了安德恭跟说话那个人外,还有两个人。
听步履,都够轻快稳健的,显见得进来的这三个都有一身不俗的工夫,只不知道是什么人。
步履声直奔上房堂屋?随即堂屋里亮起了灯。
李燕豪躺在床上连动没动,他不愿意出去查看,更不愿意躲在屋里从门缝儿里或者是从窗棂那雕花的格子里偷窥。
堂屋里,听不见话声,可能都把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可是没多大会儿,首先传进李燕豪耳朵里的,是盖铁腿的话声:“金爷,这我不能答应,人虽然在我这儿,可是那不是我姓盖的为人……”
罢才那冰冷阴沉的话声跟着扬起:“盖明,你怎么说?”
扒铁腿道:“金爷,您原谅,我不能答应。”
那冰冷阴沉话声道:“另一个呢?”
扒铁腿道:“金爷这您也知道,我做不了他的主,再说当初我已经有人……”
那冰冷阴沉话声道:“那是那,这是这,两回事儿不能混为一谈,我老实告诉你,你答应最好,不答应也得答应,我奉命而来,公事公办,上头还等着我交差呢。”
扒铁腿的话声似乎软了些:“金爷,盖明平日对您一直很恭敬,也从没做错过什么……”
那冰冷阴沉话声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是上头要人,可不是我要人,一句话,你交不交人?”
扒铁腿道:“金爷……”
“少废话。”那冰冷阴沉话声喝道:“说,你交不交人?”
扒铁腿一声暴喝:“姓金的,你欺人太甚……”
只听那冰冷阴沉话声阴笑说道:“盖明,你想干什么,拿三条命换我这一条?”
扒铁腿似乎很怕听这一句,刹时软了,变成了颤声的哀求:“金爷,我求您……”
那冰冷阴沉话声道:“盖明,别跟我来这一套,没有用的,我软强都不吃,要求,你往上头去求我不敢循私,我还要命呢,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上头还等着我交差呢。”
只听盖铁腿有气无力地颤声说道:“老大,去请你师姑跟大姑去。”
李燕豪有八分明白了,他一挺腰坐了起来,开门走了出去,可巧燕惕从堂屋出来,一见他陡然一惊停了步:“燕豪叔,您,您还没睡……”
李燕豪淡然说道:“没有,堂屋里有客人么?”
燕惕迟疑着不安地轻笑点头:“是的,燕豪叔,是师父的几位朋友。”
李燕豪道:“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
燕惕道:“我没上哪儿去,刚从堂屋出来,师父让我沏茶去。”
李燕豪微一点头道:“那就好,沏好茶后告诉你师父一声,谁要想带走银姑,那还得看我答应不答应。”
燕惕一怔,脸色变了,没接话。
堂屋里却传出了那冰冷阴沉话声:“什么人说话这么横。”
“我,”李燕豪道:“姓李的,问问盖铁腿,他知道。”
那冰冷阴沉话声“哦,”地一声道:“你就是那个姓李的,那敢情好,让我见识见识。”
“金爷……您”
扒铁腿叫了一声。
扒铁腿那一声“您”字刚出口,堂屋门帘儿猛然一掀?从里头一前一后地走出三个人来,后头还跟着一个惊慌失措的,是盖铁腿。
那三个,前头一个是个瘦瘦高高的中年汉子,穿一件袍子,袖口卷着,很有点派头,可惜那付长像太阴沉了,鹞眼,鹰鼻,薄薄的两片嘴唇,一脸的刻薄像一脸色白渗渗的,还带着点儿懔人的冰冷跟阴鸷。
后头两个,是两个穿裤褂的中年壮汉,腰里头都鼓鼓的,脸上全是骠悍色!都够凶狠的。
扒铁腿出堂屋的时候是在最后,可是他三脚两步抢在了前头到了院子里,向着李燕豪惊慌地道:
“老弟,这三位都是我的朋友,你可别……”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朋友又怎么样,这年头儿朋友交不得,我把你当朋友,也敬你是个英雄奇男子,你却把我朋友的未亡人往外送。”
扒铁腿可没料到李燕豪会这么一说,一怔说道:“老弟……”
李燕豪脸色一沉,道:“姓盖的,我李燕豪从现在起没你这个朋友,话我说在前头,谁敢动我朋友的未亡人一指头,我让他拿条胳膊抵。”
扒铁腿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那瘦高中年汉子一声冷笑说道:“盖明,你过来吧,人家没你这个朋友,你还跟人家套什么交情。”
嘴里说着,脚下迈动,他带着那两个壮汉子走下了院子里。
扒铁腿更慌了,定了定神转过身叫道:“金爷……”
姓金的瘦高中年汉子一抖手,竟把那么一个大个子,有一手摔交好本事,飞手铁腿震得踉跄而退:
“闪开,盖明,让我替你出口气。”
扒铁腿稳了稳身子,迈步奔向李燕豪:“老弟,你可千万别……”
“别怎么?”李燕豪冷然说道:“别动,眼睁睁地看着你把银姑送出去,姓盖的,那只怕办不到,你一边儿歇会儿去吧。”
他抬手一掌印在盖铁腿的胸膛上,盖铁腿闷哼一声踉跄而退,砰然一声撞在东屋墙上,一坐在了地上,一时没能站起来。
燕惕大惊失色,叫了声:“师父!”闪身奔过去扶起了盖铁腿。
这里,那姓金的瘦高中年汉子又笑了,笑得更见阴沉:“盖明,你没有事儿吧,阎王爷召见,谁也拦不住的,没关系,有我呢,我一并给你讨回来。”
说话间他到了李燕豪面前一丈处,背着手往那儿一站,偏着头上下打量了李燕豪一眼,一点头道:“看不出你竟能一掌打倒盖铁腿,嗯,不差……”
脸色一寒,冰冷喝道:“去,把这厮剁了……”
那两个壮汉齐探腰,铮的一声,白光闪动,两个人手里各多了一把匕首,一左一右扑向李燕豪。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要玩命最好自己来。”
只见他一闪身便从两个壮汉中间穿过,再一旋身,左掌右脚,砰砰两声,两个壮汉后背各挨了一下,踉跄前冲,全爬在了那儿,地上铺的是石板,摔一下还会轻得了,两柄匕首飞出老远,两个人摔得满嘴是血。
李燕豪笑笑转过了身,望着那姓金的瘦高中年汉子道:“姓金的,我没说错吧。”
姓金的瘦高中年汉子脸上变了色,神色刹时变得狰狞怕人,一点头道:“不错,你没说错,是得我自己来。”
他这里撩起了袍子下摆往腰里一塞,那两个壮汉带着满嘴血可从李燕豪身后扑了上来,李燕豪身后像长了眼,一挫腰,身子半转,砰然一声一肘撞在右边壮汉子的肚子上,那壮汉哎哟一声捂着肚子爬了下去,李燕豪旋身出腿,那左边壮汉又摔了个狗啃泥,这一下更惨,满脸开花,李燕豪笑吟吟地站直了身子,跟个没事人儿一般。
姓金的瘦高中年汉子火了,两眼凶光一闪,右掌往前一递,一只手掌乌黑举步逼向李燕豪。
李燕豪一怔!“哟”地一声道:“没想到你还会‘铁砂掌’,这工夫可是歹毒得很哪……”
姓金的瘦高中年汉子没说话,两眼紧盯着李燕豪,一眨不眨,转眼间他又逼近李燕豪不足五尺,李燕豪站在那儿一动没动,他那乌黑的手掌猛然一抖,向着李燕豪当胸印去,飞快。
他快,李燕豪比他快,别处都没动,右手飞起一指,直取姓金的瘦高中年汉子的右掌心。
姓金的瘦高中年汉子一惊沉腕,他还没来得及变招,李燕豪突然跨前一步,直欺到他跟前,一只右掌已然落在他肩上,只一捏,立即退了回去。
姓金的瘦高中年汉子左肩往下一塌,身子往下一矮,他没有呼痛,也没有闷哼,可是头上已经见了汗迹,他站在那儿恶狠狠地盯着李燕豪,神色怕人。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姓金的,你还等什么,难道还等我在你左肩上再捏一下?”
姓金的瘦高中年汉子刹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凶态尽敛,软弱地望了李燕豪一眼,道:“姓李的,我受赐了。”
头一低,快步往大门口走去。
转眼间,大门口响起了蹄声跟轮声,李燕豪转过身望着盖铁腿道:“盖大哥,你原谅。”
扒铁腿一怔,叫道:“老弟,你……”
一阵激动,接道:“老弟,谢谢你了。”
李燕豪淡然说道:“盖大哥说这话岂不见外,时候不早了,请歇息去吧,我也要回屋里去了。”
说着,他迈步就往东屋走。
突然,上房边傅来一个脆生生的甜美话声:“燕豪哥,你等等。”
是姑娘盖涵英,她快步走了过来。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怎么,姑娘还没睡?”
扒涵英道:“要睡了我就错过这场眼福了,早在哥哥大声嚷嚷的时候我就到前头来了,燕豪哥先别急着回屋,请堂屋里坐坐。”
李燕豪道:“姑娘有事么?”
扒涵英道:“我想告诉燕豪哥点事儿,只怕燕豪哥也急于知道。”
李燕豪微微一怔,旋即笑了:“姑娘高明……”
只听盖铁腿叫道:“涵英……”
扒涵英霍地转过脸去,冷然说道:“事到如今还瞒人么,不是燕豪哥今儿晚上,我跟杜大嫂就得跟人去,人家燕豪哥就是怕咱们作难,一直没过问,这还不够么。”
扒铁腿两眼暴睁,道:“你当我不愿说,再不说就蹩死我了,我是怕……”
扒涵英道:“难道我不怕,可是有更好的法子么?”
扒铁腿猛一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老弟,来。”
大踏步往堂屋走去。
堂屋里,三个人落了座,燕惕跟安德恭侍立在门边。
扒涵英望了乃兄一眼道:“是你说还是我说?”
扒铁腿道:“谁说不一样,你说吧。”
扒涵英当即转望李燕豪道:“燕豪哥,我要先告诉你,盖家这几口子都是‘三青帮’的人……”
李燕豪道:“三青帮?”
扒涵英点头说道:“是的,燕豪哥不知道么?”
李燕豪道:“我只知道上有这么一个以念珠为表记的帮会,却不知道叫什么帮……”
微一摇头道:“这倒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只当盖大哥跟王大奎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呢。”
扒铁腿道:“那关系也不寻常,他是三青帮里的人,我也是。”
扒涵英道:“我再告诉燕豪哥,我娘,我嫂子,跟我的小侄子,都在‘三青帮’手里。”
李燕豪心头一震,道:“我说盖大哥怎么会加入‘三青帮’……”
扒铁腿道:“老弟,我不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可是我不能不顾白发高堂。”
李燕豪道:“为人子者谁能免,恐怕‘三青帮’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也把老人家扣为人质。”
扒铁腿点头说道:“老弟你算是说对了,我也明白……”
扒涵英道:“盖家等于‘开封城’的分坛,他们的人要是死在‘开封’,盖家的人就要倒霉,所以哥哥不得不护王大奎,甚至不惜跟燕豪哥你动手。”
李燕豪道:“只知道老人家被扣为人质,就不难明白其他,盖大哥,‘三青帮’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帮会?”
扒铁腿道:“老弟,你不是知道么,他们烧杀劫掠……”
李燕豪道:“我不是问这,我是问盖大哥可知道帮主是谁?”
扒铁腿摇头说道:“不知道,说来惭愧,加入‘三青帮’那么久,别说帮主了,我连总坛在哪儿,一共有几处分坛都不知道,其实他根本不让我这几口子知道。”
李燕豪眉锋一皱,道:“刚才那姓金的是个干什么的?”
扒铁腿一挫钢牙道:“提起这兔崽子我就恨不得活劈了他,老弟你刚才捏碎了他的肩骨,废了他一条胳膊我好不痛快,依我干脆把兔崽子两条胳膊都废了,那还不够狠,最好能剥他的皮,抽他的筋,他叫金元庆,是三青帮的一名巡察……”
李燕豪道:“盖大哥不知道的他应该都知道。”
扒铁腿道:“那谁知道,我没听见兔崽子提过。”
李燕豪沉吟了一下道:“盖大哥,这个姓金的,哪儿能找到他。”
扒铁腿道:“怎么,老弟还要找他。”
李燕豪道:“说不定……”
扒铁腿道:“我只知道兔崽子就在这‘开封城’里,却不知道他躲在哪个洞里。”
“怎么,”李燕豪道:“盖大哥只知道他在‘开封城’里,却不知道他……”
扒铁腿道:“别说是个人,老弟,就是只蚂蚁,它住在那个洞里我也清清楚楚,只是这兔崽子不同,这兔崽子精得跟猴儿一样,我不敢查他,唯恐让他觉察对老人家不利…
…“
李燕豪道:“原来是这样,那就难怪了……”
目光忽地一凝,接道:“盖大哥,要是你有事要找他,或者是要跟他连络,那怎么办?”
扒铁腿道:“这兔崽子跟瘟神一样,见了倒霉,谁找他干什么,我也从没过事儿非找他不可……”
李燕豪道:“盖大哥……”
扒铁腿一抬手道:“老弟,你要说什么我知道,绝不可能不找他一回,是不,你想到的他们早想到了,我不是在大相国寺前有一片场子么,只要有事找他,把那颗念珠往场子里一放就行了,到了晚上兔崽子准来。”
李燕豪道:“恐怕这法子现在不灵了。”
扒铁腿道:“恐怕,兔崽子废了一条胳膊,还不知道要躺上几天呢,他还会往这儿跑?再说他也不敢呀,老弟,你露那几手吓破他的苦胆了。”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盖大哥可知道,‘三青帮’为什么用这种念珠作为表记么。”
扒铁腿道:“老弟问得好,当初他们拿颗念珠给我的时候我也纳闷,我问过,可是没人知道,以我看这‘三青帮’的贼头儿不是个和尚就是个尼姑,要不干什么单挑念珠当表记。”
显然他也不知道。
李燕豪皱了眉,没说话。
扒涵英沉默良久,这时候突然说道:“燕豪哥一再打听三青帮,是……”
李燕豪含笑说道:“姑娘岂不闻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扒涵英呆了一呆道:“怎么,燕豪哥要斗……”
李燕豪笑笑说道:“事到如今,恐怕我不想斗都不行,再说老人家跟大嫂三位也不能任他们扣为人质……”
扒铁腿两眼一睁道:“老弟是要……”
李燕豪道:“不该么,谁叫盖大哥交我这个朋友。”
扒铁腿猛然一阵激动,他还没有说话,盖涵英突然离座拜了下去,道:“燕豪哥,大恩不敢言谢…”
李燕豪情急,伸手架住了盖涵英,道:“姑娘这是折我,把我当了外人。”
扒涵英仰起了娇靥道:“燕豪哥,我什么也不说了。”
两张脸离得很近,李燕豪可是抓住了人家两段粉臂,这情景……
李燕豪心头一震,忙把目光移向一旁,道:“姑娘,我是盖大哥的朋友,而且跟盖大哥称兄道弟。”
扒涵英道:“那么燕豪哥也该记住,我是你盖大哥的妹妹。”
这话李燕豪懂,他没说话没接口。
扒涵英看了他一眼,道:“燕豪哥请坐。”
李燕豪这才发现仍抓着人家的两段粉臂,脸上一热,忙松手坐了下去。
他坐定,盖铁腿那里开口说道:“老弟,跟涵英一样,我也什么都不说了…
…“
李燕豪道:“盖大哥最好什么都别说。”
扒铁腿迟疑了一下道:“老弟,我本来是打算什么都不说的,可是想了想之后,觉得有句话却是不得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没办法供给老弟一点线索……”
李燕豪道:“我自会有线索的,盖大哥。”
扒铁腿愕然,说道:“老弟自然会有线索,老弟哪儿来的线索?”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这个盖大哥就别管了。”
扒铁腿道:“我别管了,为什么?”
李燕豪顾左右而言他,道:“盖大哥还有什么话说么?”
扒铁腿诧异地望了李燕豪一眼,微一点头道:“有,老弟,这话我也许不该说,可是我的白发高堂和……”
李燕豪淡然一笑,截口说道:“盖大哥的意思我懂,我会小心的。”
扒铁腿道:“谢谢老弟了。”
李燕豪道:“盖大哥这声谢道得见外,我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便不能不管,我不敢说有绝对的把握,但事实上这件事只许成不许败,这意思盖大哥该懂。”
扒铁腿点头说道:“我懂,老弟,你说得好。”
李燕豪拾眼一扫,道:“哪位有匕首借我一用。”
扒铁腿跟盖涵英都为之一怔,盖铁腿道:“老弟要匕首……”
李燕豪道:“盖大哥先别管,哪位有匕首。”
安德恭迟疑了一下,抬腿从裤腿里抽出一柄匕首,双手递了过去。
李燕豪欠身接过匕首,翻腕在右大腿上扎了一下,鲜血立即湿了半条裤腿。
扒涵英一怔,大惊失色,双双离座站起,跨步到了李燕豪跟前,两个人还没有说话,李燕豪已反转匕首递向了盖涵英,含笑说道:“姑娘,请拿着匕首。”
扒涵英没接匕首,惊声说道:“燕豪哥,你这是……”
李燕豪含笑说道:“我打了姑娘的哥哥,姑娘狠狠地在我腿上扎了一刀,就这么回事。”
扒涵英两眼一睁,道:“燕豪哥是要……”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姑娘,请接过匕首。”
扒涵英没说话,伸手把匕首接了过去。
李燕豪两手往后一背,道:“盖大哥这儿有牛筋么,请沾湿了把我绑起来。”
扒铁腿道:“老弟,你这是……”
李燕豪道:“盖大哥,咱们没多少时间,要是我没猜错,‘三青帮’的高手该快来了,从从容容不比匆匆忙忙好么。”
扒铁腿迟疑了一下,往外一摆手道:“老大去拿。”
燕惕转身出了堂屋,没多久拿着一根沾湿了的牛筋走了进来,双手递向盖铁腿。
扒铁腿接过牛筋,还待迟疑,李燕豪已然说道:“盖大哥,昂藏须眉七尺躯,怎么也婆婆妈妈的。”
扒铁腿浓眉一扬,道:“老弟,这不比一段绳子,我怕你受不了。”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盖大哥,是我让你绑的。”
扒铁腿一咬牙道:“老弟,这份情我领受了。”
绕到椅子后把李燕豪的双手绑了起来。
李燕豪道:“盖大哥,绑紧一点。”
扒铁腿道:“老弟……”
李燕豪道:“我刚说过,是我让你绑的,盖大哥该知道,这种牛筋绑松了是不行的。”
扒铁腿道:“我更知道这种沾湿了的牛筋,太紧了会勒进肉里去,绑得过久也能废了你这双手。”
李燕豪笑道:“盖大哥,要是我双手废了,我还能救人么?”
扒铁腿呆了一呆,道:“老弟,真不碍事儿?”
李燕豪道:“我不是说了么,是我让盖大哥绑的。”
扒铁腿一点头道:“好的,老弟,我听你的。”
伸手又把绑在李燕豪双腕上的牛筋紧了一紧。
扒涵英一双美目望着李燕豪问道:“受得了么,燕豪哥。”
李燕豪道:“谢谢姑娘,还好。”
扒涵英又问了一句:“疼么,燕豪哥。”
李燕豪也仍是那么一句:“谢谢姑娘,还好。”
扒铁腿道:“老弟,你这不是找罪受么。”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这算什么,盖大哥应该知道,昔日那‘洞庭’王佐断臂说书,智破兀术……”
扒铁腿点头说道:“洞庭王佐字文成,断臂说降陆文龙,梨园常演朱仙镇,万古流芳苦人名……”
“不差,”李燕豪笑道:“盖大哥好谈诗,那才是真正的苦肉计…
…“
扒铁腿道:“以我看老弟你这苦肉计也不比王佐好受多少……”
只听盖涵英说道:“燕豪哥,你腿上的血还在流。”
扒铁腿道:“让我给老弟闭上穴道。”
说着,他就要伸手。
李燕豪道:“盖大哥最好再给我上点金创药,扎入一刀再给人闭穴哪有这种事。”
扒铁腿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道:“那总不能让血这么直淌啊。”
李燕豪道:“不碍事的,盖大哥,再有一会儿血也就停了,我也舍不得让它流得太多的。”
扒铁腿还得再说,李燕豪已然又道:“别让我待在这儿耽误大伙儿歇息,老大,老二过来把我抬到东屋去。”
“什么话。”盖铁腿道:“老弟你这样子,我几个还会睡,还能合眼?”
李燕豪道:“盖大哥,你要把他们怎么样?”
扒铁腿道:“老弟,我几个不能那么舒服……”
李燕豪道:“盖大哥,我仍是那句话,你要他们怎么想,盖大哥你也不该这么婆婆妈妈。”
扒铁腿迟疑了一下,一招手道:“你两个过来吧,留神,别碰着你燕豪叔的伤口。”
燕惕跟安德恭双双走过来扶起了李燕豪,他两个扶着李燕豪往外走,盖铁腿跟着后头也迈了步。
李燕豪扭过头来道:“盖大哥要是跟我到东屋去,那何如还让我待在堂屋里。”
扒铁腿道:“难道我送送都不行?”
李燕豪道:“盖大哥,我这个样子像个客人么?”
扒铁腿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扒涵英一旁说道:“哥哥,人是我扎的,让我押他过去吧,你歇息吧,有事儿让老大或老二叫你。”
她跟在李燕豪之后走了出去。
扒铁腿留在堂屋里没出去,望着李燕豪的背影他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
燕惕跟安德恭把李燕豪扶到了东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李燕豪扶躺下,盖涵英一旁摆手说道:“你两个歇着去吧,有事我会叫你们。”
燕惕跟安德恭答应一声,双双施礼退去。
望着燕惕跟安德恭出了东屋,随手带上了门,李燕豪收回目光望向盖涵英:“姑娘也请回后头歇息去吧。”
扒涵英没说话,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床前。
李燕豪道:“姑娘……”
扒涵英凝望着他开了口:“我不想睡,就是躺在那儿也睡不着,我在这儿陪陪燕豪哥。”
李燕豪道:“姑娘,我说过,现在我不是客人。”
扒涵英道:“我知道,等他们敲了门我再走也不迟。”
李燕豪道:“他们要是不敲门呢。”
扒涵英道:“那或许瞒得了盖家这几口,可瞒不了燕豪哥,是不?”
李燕豪道:“那可难说,姑娘该知道,再来的必是高手。”
扒涵英道:“我可以这么说,燕豪哥怎么说也没用,在他们没来之前,我是不会离开东屋的。”
李燕豪道:“姑娘,你这是……”
扒涵英道:“我想陪陪燕豪哥,不该么?”
李燕豪道:“我现在等于是盖家的阶下囚,姑娘该陪一个阶下囚么?”
扒涵英道:“在他们未来之前,你是我的燕豪哥。”
李燕豪皱了眉,沉默了一下道:“姑娘,夜深人静,孤男寡女……”
扒涵英突然笑了:“燕豪哥,你怎么说?”
李燕豪道:“姑娘总该避避…
…“
扒涵英道:“燕豪哥,别拿这礼教二字来吓我,我不会怕的,盖家这几口,连我哥哥都算在里头,谁敢说我什么,我本来是打算走,燕豪哥有这么一说,我非在这儿坐到他们来不可。”
李燕豪眉锋皱紧了一分,道:“姑娘……”
扒涵英目光一凝,道:“燕豪哥,盖家这几口都不是世俗儿女,盖家这几口把燕豪哥看得更高,我可没想到燕豪哥你这么俗,简直俗不可耐。”
李燕豪红了脸,道:“姑娘你好厉害……一
扒涵英道:“燕豪哥才知道呀,‘开封城’里打听打听问一问,谁不知道盖二姑娘是个厉害人儿?”
李燕豪笑了,是无可奈何的苦笑。
扒涵英目光一凝,道:“我坐在这儿让燕豪哥不安,是不?”
李燕豪心里一跳,忙道:“那怎么会……”
扒涵英道:“那么,是燕豪哥讨厌我?”
李燕豪道:“姑娘这话,那更不会,姑娘怎么好说这话。”
扒涵英道:“那就行了,既不是我坐在这儿让燕豪哥不安,也不是燕豪哥讨厌我,那我就能多坐会儿了。”
李燕豪一怔,眉锋也为之一皱,的确,这位盖二姑娘的确是个厉害人儿,这厉害并不是坏,只是意味着高明。
他没说话,盖涵英把目光移注在他那整条裤腿已然湿透的右腿上,轻轻问道:“燕豪哥,疼么?”
李燕豪道:“谢谢姑娘,还好。”
扒涵英道:“燕豪哥,这句话我听了三遍了。”
李燕豪笑笑说道:“人身是肉做的,我能告诉姑娘不疼么?”
扒涵英道:“就是燕豪哥不说我也知道……”
真是,那还问个什么劲儿。
她话锋微顿,接着说道:“血是住了,可是不能给你上药,这可怎么办,真能把人急死,早知道你借匕首是……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在自己腿上扎这一刀。”
李燕豪道:“姑娘要知道,这是最轻的苦肉计。”
扒涵英道:“可也够疼的。”
李燕豪笑道:“皮肉不受点苦,还能叫苦肉计么。”
扒涵英道:“可是,这苦不该你燕豪哥的皮肉受。”
李燕豪凝目问道:“那么姑娘认为这苦该谁的皮肉受?”
扒涵英深深一眼道:“我是个厉害人儿,燕豪哥也善不到哪儿去。”
李燕豪笑笑说道:“姑娘现在才知道呀。”
扒涵英道:“六月里的债,燕豪哥还得可真快。”
李燕豪笑笑,没说话。
扒涵英看了看李燕豪,忽然问了这么一句:“燕豪哥,你究竟是个干什么的?”
李燕豪讶然说道:“
泵娘这话……“
扒涵英道:“听哥哥说,燕豪哥是在黄河渡口碰见杜华夫妻俩的,早先并不认识。”
李燕豪道:“是的,姑娘。”
扒涵英眨动了一下杏眼,道:“真的么,燕豪哥。”
李燕豪道:“当然是真的,姑娘不信可以去问问银姑,我骗人干什么,也没有这个必要啊。”
扒涵英道:“燕豪哥会不会骗别人我不敢说,我兄妹拿燕豪哥当知已朋友看,至少燕豪哥不会也不该骗我兄妹,是不,其实人都有个不得已的时候,有时候是不得不玩玩假的。”
李燕豪心头跳动,道:“
泵娘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懂!“
扒涵英道:“我的眼光不算差的,事实上我也从没看错过人,像燕豪哥这么一个人。要人品有人品,要工夫有工夫,哪碗饭不能吃,到哪儿愁没人要,应该不至于跟杜华夫妻俩凑在一起,在卖艺上讨生活的。”
李燕豪轻叹一声道:“姑娘的确是个高明人儿,不瞒姑娘说,我就是这么个人,喜欢今东明西的飘泊生活,我不愿意在一个地方久待。
也待不住,姑娘说的不错,凭我这一身不算俗的所学,找碗饭吃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只是那毕竟是吃人家的饭,我宁愿过这种今东明西无拘无束的飘泊生活。
“
扒涵英眨动了一下杏眼,道:“燕豪哥不愿意在一个地方久待,也待不住,为什么?”
李燕豪道:“也许是性情使然,我自小就飘泊惯的。”
扒涵英道:“自小就飘泊惯了?”
李燕豪道:“我是一个孤儿。”
扒涵英似乎为引人家的伤心事而感到歉然,她轻轻地“哦”了一声,没说话。
李燕豪笑笑说道:“我虽然是个孤儿,可是我并不伤心难受,因为我小时候不懂事,懂事之后便被一位老人家收养,老人家待我加己出,甚至比对自己的儿女还好,我过的生活跟有父有母的人一样,我还有什么伤心难受的。”
扒涵英道:“那么,燕豪哥这趟出门是……”
李燕豪神色一黯,道:“老人家过世了,我唯一的亲人没了,家也没了。”
扒涵英又感到一阵歉然,道:“燕豪哥,我无意……”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老人家待我太好,他给了我我所欠缺的,他的去世我伤心难受这是难免的,其实每个人都会遇到伤心之痛的……
“
扒涵英道:“那么,燕豪哥这身功夫也是老人家传授的了?”
“不,”李燕豪摇头说道:“他老人家没教过我一招半式,他老人家不希望我涉足江湖,而结果我仍是违背了他老人家的意思。”
扒涵英看了他一眼道:“要是没有特别的原因,燕豪哥应该不会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思的。
“
李燕豪道:“姑娘这话……”
扒涵英道:“他老人家对燕豪哥很好,燕豪哥对他老人家也很感激,只这一点就够了。”
李燕豪没说话。
扒涵英道:“我是不是说对了?”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是的,姑娘说对了,我所以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思,的确有特别的原因。”
扒涵英道:“是什么原因,能告诉我么?”
李燕豪道:“姑娘原谅……”
扒涵英一摇头道:“别这么说,人都有个隐衷的,既称隐衷,那就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不愿勉强强,也不敢,这就跟我不勉强燕豪哥叫我小妹一声……”
李燕豪好不难受道:“姑娘……”
扒涵英道:“我说的是实话,任何事都一样,勉强了总是不太好的……”
李燕豪心一横,牙一咬,道:“小妹。
“
扒涵英娇靥上飞快掠过一丝激动神色,嫣然一笑道:“燕豪哥,我赢了。”
李燕豪道:“对小妹,我永远甘拜下风。”
扒涵英笑了笑道:“燕豪哥,别怪我打破沙锅问到底,也别怪我跟盘问什么似的,更不是我不相信燕豪哥,我总觉得燕豪哥跟杜华夫妻凑在一起,跑江湖卖艺,必有什么用意。”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小妹说对了,不瞒小妹说,我所以这么做,只为查访‘三青帮’……”
扒涵英呆了一呆,道:“怎么,燕豪哥是为查访‘三青帮’?”
李燕豪道:“是的,小妹,我要查明‘三青帮’的帮主是谁,他为什么要用这种念珠作表记。”
扒涵英道:“这跟燕豪哥有什么关系么?”
李燕豪道:“那种念珠是我的授业恩师的信符。”
扒涵英一怔:“怎么,燕豪哥的授业恩师是佛门中人?”
李燕豪道:“
是的,小妹,他老人家正是佛门中人。“
扒涵英道:“他老人家的上下是……”
李燕豪神情微肃,道:“他老人家无法号,自号痴和尚。”
扒涵英讶然道:“痴和尚。”
李燕豪道:“是的。”
扒涵英道:“我怎么没听过佛门中何时出了这么一位高僧。
“
李燕豪道:“除了我之外,世人没有第二个知道痴和尚。”
扒涵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燕豪哥,这是为什么?”
李燕豪道:“因为他老人家对这个名字太过淡泊。”
扒涵英道:“
以我看他老人家必是位世外奇僧,必是位智者。“
李燕豪道:“是的,小妹,他老人家的确是位奇僧,不但是位智者,而且是位大智者。”
扒涵英道:“他老人家自号痴和尚,恐怕当世之中没几个能比得上这位痴和尚的。”
李燕豪道:“以我看他老人家应该是近百年来的第一人。
“
扒涵英道:“错非是这位近百年来的第一人,也教不出像燕豪哥这种徒弟。”
李燕豪道:“我怎么敢跟他老人家相提并论,他老人家是神,我只是一个平庸的人,他老人家无所所不通,无所不精,我的所得不过老人家十之二三……”
扒涵英道:“燕豪哥忒谦。”
李燕豪道:“不,小妹,我说的是一丝儿也不假的实情实话。”
扒涵英道:“燕豪哥,以我看,这是一种阴谋的嫁祸?”
李燕豪道:“
可能,我要看看这位‘三青帮’的帮主是谁,他跟他老人家究竟是什么仇怨。
“
扒涵英摇头说道:“那不太容易,就连他的人都算上,恐怕没几个知道总坛在那儿,帮主是谁。”
李燕豪道:“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要凭空查恐怕更难,所以我才想出了这着苦肉计,希望藉着他们能把我带到‘三青帮’的总坛去。”
扒涵英摇头说道:“燕豪哥,那不太可能,他们没理由把你送到总坛去,他们会就地对付你。”
李燕豪笑笑说道:“不,小妹,我有法子让他们把我送到总坛去。”
扒涵英讶然说道:“燕豪哥有什么法子让他们把你送到总坛去?”
李燕豪道:“小妹,这是天机!”
扒涵英沉默了一下道:“不管怎么说,我不希望他们把你带得太远……”
李燕豪道:“怎么,小妹?
“
扒涵英微微一笑,笑得有点勉强:“难道燕豪哥不觉得,咱们相聚的时候太短暂,太匆忙了么?”
李燕豪心头一震,半晌才道:“
小妹,我刚才说过,我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的。“
扒涵英道:“
我听见了,我也懂燕豪哥的意思,无如,燕豪哥该知道,有些事情是很微妙的,按说,我认识燕豪哥前后不过一天左右……“
她没再说下去。
李燕豪也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这一阵静默,让人不安,也让人隐隐有窒息之感。
饼了一会儿,盖涵英突然打破静默开口说道:“对银姑,燕豪哥打算怎么办?”
李燕豪道:“小妹的意思是……”
扒涵英道:“听你说她没一个亲人,也没一个朋友,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不管怎么说,燕豪哥是杜华的朋友……”
李燕豪道:“小妹的意思我懂,以小妹看我该怎么办?”
扒涵英道:“
燕豪哥怎么问起我来了。“
第七章虎穴探秘
李燕豪望了望盖涵英,郑重地道:“小妹该知道,我很作难,正如小妹所说,无论如何我跟杜华共过事,银姑她又没亲没友,我总不能不管她,可是事实上我又不能让她跟着我,我有我的事,再说那也不方便………”
扒涵英道:“听她的口气,她愿意跟燕豪哥。”
李燕豪道:“小妹,杜华刚死还不到一天,她不该有此想……”
扒涵英道:“我看她有这意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杜华这个人我虽然没见过,但是我听说无论哪一桩,他都不能跟燕豪哥比,再说,燕豪哥也该知道当初她是怎么跟了杜华的,她跟杜华之间根本不可能有感情,那么一旦碰上燕豪哥这么一个人,又在一起那么多日子,她难免会有他想。”
李燕豪道:“我不敢说小妹说的不是理,可是我对她不适合,她对我也不相宜。”
扒涵英道:“这么说燕豪哥是不打算要她?”
李燕豪道:“小妹,我连想都没想过。”
扒涵英道:“那怎么办呢,燕豪哥总该想个法子安置他呀!”
李燕豪道:“小妹既然把她接到家里来,难道……”
扒涵英摇头说道:“那是因为燕豪哥也在这儿,不然她当初是不会到盖家来的,也就是说燕豪哥在这儿一天,她也会在这儿一天,燕豪哥要是那一天走,她绝不会在盖家多待一会儿。”
李燕豪明知道盖涵英说的是实情,可是他想不出个办法来,他皱了眉,而旋即他眉锋一展,两眼之中奇光电闪,道:“小妹,没有工夫让咱们想办法了……”
扒涵英神情一震,站了起来,道:“燕豪哥是说……”
李燕豪道:“我该走了,小妹保重,为我转托盖大哥,也请他保重。”
扒涵英迟疑了一下,陡扬双眉,道:“燕豪哥,别说我不知道羞耻,我情难自禁,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只要燕豪哥不嫌,我愿意等……”
李燕豪一阵激动,道:“小妹,谢谢你……”
突然压低了话声,道:“小妹,喝问一声。”
扒涵英立即扬声喝道:“什么人夜闯盖家。”
只听外头院子里响起了苍劲话声:“三青弟兄一家人,什么人说话,给我站出来。
“
扒涵英望着李燕豪,李燕豪向她递了个眼色,盖涵英会意,开开门走了出去,她出了东屋,堂屋里跟西屋里也相继走出了盖铁腿跟燕惕,安德恭两个。
院子里,一前一后站着三个人,前面那个,是个身材瘦小吧瘪瘦的老头儿,年纪有五十多岁,穿一身裤褂,还留着小胡子,打扮不怎么起眼,可是两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犀利的吓人。
后边那两个,左边是那位巡察金元庆,右边是个脸上横著一条刀疤,长像凶恶,神情骠悍的中等身材的中年汉子。
就这么三个人,盖涵英出屋便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金爷……”
金元庆一条胳膊废了,凶狠色没了,可是还够冷的,只听他道:“上前见见,这位是袁老。”
金元庆既然称这老头儿为老,可见这老头儿在“三青帮”里的身份地位一定比金元庆高。
扒涵英上前一步,浅浅一礼,道:“盖涵英见过袁老。”
那姓袁的瘦老头儿冷冷看了盖涵英一眼道:“老夫任职总坛外十堂。”
这话听得盖涵英跟屋里的李燕豪心头俱是一跳。
只听盖铁腿道:“原来是总坛袁坛主,失迎。”
快步赶了过来。
那姓袁的瘦老头儿翻了盖铁腿一眼,道:“
你就是盖铁腿之称的盖明?“
扒铁腿近前忙道:“不敢,属下正是盖明。”
那姓袁的瘦老头儿道:“你的胆子不小,听说你抗命不遵,你有‘铁腿’的称号,八成已连那颗胆也是铁的。”
扒铁腿刚要说话,屋里的李燕豪突然开了口,冷冷说道:“以我看他那颗胆连鼠胆都不如。
“
姓袁的瘦老头儿脸色一变,霍然转望东屋,道:“屋里是什么人?
“
扒涵英忙道:“是那个姓李的,让我兄妹拿住了,袁老要不要进去看看。”
姓袁的瘦老头儿“哦”地一声,道:“你兄妹拿住了那个姓李的?”
扒涵英道:“是的,袁老,他打了我哥哥。”
姓袁的瘦老头儿道:“这我知道……”
迈步就要往东屋去。
金元庆在后头忙叫道:“袁老……”
姓袁的瘦老头儿扭头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我看你是让这个姓李的后生吓破了胆。”
回过头去走进了东屋。
金元庆脸上一红,忙迈步跟过去。
几个人全跟着姓袁的瘦老头儿进了东屋,金元庆一进东屋两眼暴睁,冷哼一声就要扑过去。
姓袁的瘦老头儿手一拦,冷冷说道:“忙什么,现在你不怕他了?”
金元庆脸色一变,硬没敢再动。
姓袁的瘦老头儿转眼望向李燕豪,打量了一阵之后道:“把他翻转过来让我看看。
“
这姓袁的瘦老头儿够机灵的,显然他还不放心。
扒明上前把李燕豪的身子翻了过去,来了个脸向里。
姓袁的瘦老头儿两眼猛地一睁,道:“牛筋沾了水,神仙也难逃,绑的好紧啊,你也不怕废了他的双手……”
他是个行家。
扒涵英接口说道:“废了活该,‘三青帮’的人岂是任人打的。”
姓袁的瘦老头儿一点头道:“说得好,他这腿……”
扒涵英道:“我扎了他一刀,我本来想多扎他几刀的,我哥哥拦住了我,说等上头来了人由上头定夺……”
姓袁的瘦老头儿脸上有了笑容,一模小胡子道:“姑娘,你这一刀扎得可不轻啊,你哥哥是‘开封’的好汉,看来你也不差。”
扒涵英道:“袁老夸奖了,江湖儿女动动刀子,这又算什么稀罕事儿。”
姓袁的瘦老头儿笑了,直点头:“好,好,没想到盖明有这么一个不让须眉的妹妹,老夫这一趟‘开封’没白跑……”
金元庆突然说道:“这小子是谁放倒的?”
扒明跟盖涵英还没说话,李燕豪已然冷笑说道:“凭他盖家这几口子能放倒我?姓盖的那一杯好赔罪酒……”
金元庆扫了盖铁腿一眼,道:“盖明,我可没想到你也会这一手。”
扒明勉强笑笑道:“这是我妹妹献的计。”
姓袁的瘦老头儿点了点头道:“像盖姑娘这种女中奇才,要是在‘开封’长待下去那未免太可惜了些……”
扒涵英趁势一句:“还望袁老多提拔。”
姓真的瘦老头儿哈哈大笑,道:“一定,一定,那是一定,盖家有匹千里驹,我回总坛一定上报,一定上报。”
扒涵英又是一句:“谢谢袁老。”
姓袁的瘦老头儿笑声一敛,脸色一沉,冷然说道:“盖明功已抵过,本座不再追究……
“
扒铁腿忙道:“谢袁老。”
姓袁的瘦老头儿道:“
别客气了,往后多听点儿话就行了。“
转身往外走去。
那刀疤汉子没等姓袁的瘦老头儿说话,上前一指闭了李燕豪两处穴道,然后抱起李燕豪一抡,李燕豪整个人已上了他的肩,李燕豪不算轻,这刀疤汉子鸾劲儿不小。
一伙人出了东屋,盖铁腿跟上一步道:“袁老不多坐坐?
“
姓袁的瘦老头儿大刺刺地一摇头道:“不必,我还要赶回总坛去……”
扒铁腿道:“那么让属下派人套车……”
姓袁的瘦老头儿又一摇头道:“也不必,就在开封城里,送什么,我来的时候也是走着来的,叫你的人把门开开去,我懒得再翻墙了。”
扒铁腿应了一声忙吩咐燕惕去开大门,他跟盖涵英则跟在姓袁的瘦老头儿之后往外行去。
送出了大门,眼望那几个人身影没入胡同夜色里,盖涵英神情一黯,道:“哥哥,他让你保重。”
扒铁腿神情也一黯,眼望着胡同口白茫茫夜色道:“老弟,谢谢你,你也保重……”
姓袁的瘦老头儿跟金元庆还有那刀疤汉子三个人,带着李燕豪一阵东弯西拐之后最后停在一处,李燕豪虽然被闭了两处穴道,可是他还看得见,也听得见,而且也能开口说话,他一见这地方便是一怔,原来这地方不是别处,竟然是大相国寺前。
扒铁腿在“大相国寺”前有场子,金元庆这些人就住在“大相国寺”,盖铁腿居然不知道!
这时候的“大相国寺”前,由于夜已深,人已散,看上去是空荡寂静一片,只有那一个个的空棚子,连个人影儿也看不见。
“
大相国寺“前停身,姓袁的瘦老头儿开了口:”这个姓李的交给你了,怎么处置你看着办好了。“
金元庆道:“袁老不进去坐会儿了?”
姓袁的瘦老头儿道:“不了,我还是赶回总坛去,这一耽搁我又延迟了半日。
“
金元庆道:“那么您走好,属下不送了。”
姓袁的老头儿“嗯”了一声,也没多说,转身向着夜色中疾驰而去。
姓袁的瘦老头儿走后,金元庆立即带着那刀疤汉子进了“大相国寺”偏门,他俩个进了“大相国寺”直往后走,如今偌大一座“大相国寺”居然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息,连一个和尚影儿也没瞧见。
走没多久,来到寺后,金元庆跟那刀疤汉子停在一座狼牙高喙,飞檐流丹的两层楼前,楼前横匾三个大字,写的是:“藏经楼”。
李燕豪在刀疤汉子肩上开了口:“‘大相国寺’的和尚可真好说话,居然肯把‘藏经楼’让给外人住。”
金元庆冷然喝道:“姓李的,你给我闭上你那张狗嘴,待会儿有你的乐子受。”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藏经楼”一片黝黑,但转眼间灯光一闪点了起来,金元庆点上了灯,灯光下再看,这“藏经楼”的楼下打扫得很干净,可是摆设很简陋,除了两张床,一张桌子外,几乎没别的摆设。
金元庆点上灯后向着李燕豪冷冷扫了一眼,道:“把他扔下来。”
刀疤汉子还真听话,手一松,肩膀一拱,把李燕豪从肩上扔了下来,眼看李燕豪就要摔个结实,只见他腰一挺一个翻身已然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地上。
金元庆一怔,旋即一惊,抬手就要模腰。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姓金的,你行么?”
尽避李燕豪仍被绑着,金元庆手按在腰上竟然没敢动。
那刀疤汉子叫道:“我明明闭了他的穴道……”
李燕豪道:“凭你那两手闭穴功夫能制住我……”
迈步往桌前走去。
他这一走,把金元庆吓得一哆嗦,满脸惊容地往后便退。
李燕豪笑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来你是怕定了我。”
只见他两个胳膊一动,那条牛筋自落,他两手互相揉了揉腕子。
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了桌前,坐定,他从怀里模出一物,往桌上一放,转眼望金元庆道:“金元庆,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金元庆那敢过来,其实不用过来他也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颗念珠,他一怔,而眼瞪得老大,叫道:“
这……这……你也是……“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问得多余,过来。
“
金元庆站在那儿没敢动。
李燕豪道:“过来,没听见么。”
金元庆迟疑了一下,脚下挪动了,那不是挪动,更不是迈步。
李燕豪冷冷一笑道:“三青帮怎么会要你?居然还位列巡察。
“
金元庆脸上一红,没作声,他脚下虽然挪动,总在动,没多久,他已到了李燕豪身前两三尺处,他停了下来,怎么也不肯再往前挪了。
“好胆量,”李燕豪冷冷一笑,抬手指了指桌上,道:“看清楚了,有没有错。”
金元庆揪着一颗心,迟疑着问道:“你是……”
李燕豪道:“跟姓袁的一样,所不同的是他在外头,我在里头。”
金元庆“哦”地一声道:“您是内五堂的……”
李燕豪高明,他所以只说姓袁的在外头,他在里头,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三青帮”的总坛内堂一共有多少堂,他怕说错了泄了底。
事实上他顾虑得没错,“三青帮”的内堂只有五堂。
金元庆话说到了这儿,他截了口:“你明白就好。”
探手一把抓住金元庆的右腕,猛地往上一托,只听“叭”地一声轻响,他松了手,笑道:“人家只当我捏碎了你的肩骨,只有我跟你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金元庆被李燕豪一把抓住右腕之初,他大惊失色,心胆欲裂,及至李燕豪用力往上一托,他立即明白了,暗然松了一口气,可是心还直跳,李燕豪把话说完,他忙一欠身道:“谢谢李老!”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我还不老,坐下,你两个都坐下。”
金元庆一欠身道:“谢李老,李老面前哪有属下的坐位。”
李燕豪道:“我叫你坐的,你只管坐就是。”
抱敬不如从命金元庆从了命,又谢了一声接过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正襟危坐,腰挺得笔直。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别那么拘谨,我这个人随和得很!”
金元庆答应了一声,可是坐姿未稍变。
李燕豪看了他一眼道:“金巡察……”
“不敢。”金元庆接得飞快:“属下在。”
李燕豪道:“你如今明白了么?”
金元庆迟疑了一下道:“回您,属下都明白了。”
李燕豪道:“不要紧,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避问。”
金元庆答应了一声,又迟疑了一下,这才问道:“您跟盖明是……”
李燕豪道:“朋友,只是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金元庆道:“那么您这趟驾临‘开封’是……”
李燕豪道:“奉帮主之命,到处看看,看看你们这些巡察往上报的是不是都实在。”
金元庆道:“属下不敢轻忽职务……”
“是么?”李燕豪淡然一笑道:“那么以你看盖明这个人可靠不?”
金元庆道:“回您,他曾经抗命……”
李燕豪道:“这我知道,也相信不假,因为当时我也在场,可是我腿上挨这一刀,似乎应该能改变你的看法了?”
金元庆道:“属下不敢专擅,还请您定夺。”
李燕豪道:“抗命是小事,我认为盖明这个人很可靠,事实上他一家三口被扣在帮里当作人质,他也不敢有贰心,你认为我说的对么?”
金元庆连声唯唯,但旋即一扬眉道:“他兄妹竟敢伤您……”
李燕豪道:“不知者不罪,本帮能有这么一个可靠的实力人物,我就是腿上再挨一刀,又算得了什么?”
金元庆那敢多说,只有连声唯唯,接着说道:“您腿上的伤要不要包扎一下……”
李燕豪道:“以你看呢?”
金元庆忙道:“是,是,属下糊涂,属下糊涂……”
转望那刀疤汉子冷然喝道:“去拿药来,另外再打盆水。”
那刀疤汉子答应一声,快步出了“藏经楼”,没一会儿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夜这么深他能找来热水,真难为他。
把热水放在李燕豪眼前,他又到一张床前翻开褥子模出了一个纸包,过来双手递给了金元庆。
金元庆忙上了,帮李燕豪把血裤月兑了,把伤口擦洗干净,上上药,包扎好,然后又找了一条干净裤子让李燕豪换上,李燕豪站在那儿跟个大爷似的。
一切妥当,刀疤汉子把那盆血污脏水跟那条血裤子拿了出去,金元庆还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怎么样,您现在腿舒服点儿么?”
李燕豪伸了伸那条伤腿,道:“舒服多了,谢谢你。”
金元庆忙道:“您这是哪儿的话,属下应该的,能为您效些微劳,这也是属下的荣幸。”
李燕豪没多说,指了指金元庆刚才坐的那把椅子道:“你坐下,咱们聊聊。”
金元庆受宠若惊,连声唯唯,他也见过“三青帮”的上级人物,可从没一个这么没架子,对他这么和气的。
金元庆坐定,李燕豪开了口:“刚才那名弟兄是……”
金元庆忙答道:“回您,他叫陈标,北六省黑道出身,有一身横练功夫,也有一身鸾力,是‘洛阳’分坛住在‘开封’的弟兄,‘洛阳’分坛住在‘开封’的弟兄一共有四个,专管打探踩盘,有两个您见过了……”
李燕豪哦地一声道:“原来是‘洛阳’分坛的弟兄,你也住在‘开封’么?”
金元庆陪笑说道:“总坛都是这样的,一处分坛派一名巡察长驻,属下嫌洛阳地方小,所以搬来了‘开封’,其实‘开封’‘洛阳’两地近在咫尺,‘洛阳’分坛事无论大小,都瞒不了属下,属下是不会有失职之虞的。”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你被派在‘洛阳’分坛有多久了?”
金元庆道:“回您,属下是帮里的老大了,被派在‘洛阳’分坛足有好几年了。”
李燕豪点点头道:“那的确是帮里的老弟兄,盖明的入帮,是谁的引荐?”
金元庆道:“回您,就是属下……”
李燕豪看了他一眼,道:“盖明是个有实力的人物,跟江湖道混的很熟,这一带的大小事都瞒不了他,你这功劳也不小。”
金元庆很乐,陪上一脸卑下的笑道:“您夸奖,属受帮恩,理应竭智弹忠上报帮主跟内外诸位堂主……”
李燕豪道:“像你这么一个人,是应该护得帮主降恩重用的。”
金元庆忙一欠身道:“那还得李老您多提拔。”
李燕豪道:“不瞒你说,我这趟奉命外巡,除了考察各分坛的优劣之外,另一项任务就早擢拔人才,其实考察就含有擢拔的意思在内,我发现盖明是个可以重用的人才,你也不差……”
金元庆连声称谢,看样子他恨不得跪在地上!
李燕豪话锋忽转,接问道:“押扣盖家三口为人质的事,是谁的主意?”
金元庆忙道:“回您,这也是属下的主意。”
李燕豪“哦”地一声,点头说道:“好主意,那么,盖家三口是经谁的手扣押的?”
金元庆道:“回您,也是经属下的手。”
李燕豪道:“是你直接把他们送走的?”
“不,”金元庆道:“属下只有蒙召才能上总坛去,平常是不许上总坛去的,押送盖家三口,是总坛派来的人。”
李燕豪含笑问道:“你蒙召过几回了?”
金元庆窘迫地笑笑说道:“不瞒您说,属下因为没有什么特殊表现,到现在还没有蒙召过一回……”
李燕豪道:“拉盖明入帮,这不是特殊的表现么?”
金元庆迟疑了一下,笑笑说道:“也许在总坛方面认为属下这桩功劳微不足道。”
李燕豪拍了一下桌子道:“这叫什么话,盖明不是等闲人物,这是大功一桩,我回总坛后一定给你争取一次机会。”金元庆连忙称谢。
李燕豪忽然堆起笑容问道:“这么说你入帮这么多年,连总坛在哪儿也不知道了?”
金元庆勉强笑笑说道:“这是本帮的规法,入帮多年,不知道总坛所在的,并不只属下一人。”
李燕豪摇了摇头道:“就是王法也难免有不近人情的地方,其实,你知道,这是本帮的安全大计。”
“属下知道。”金元庆道:“属下是本帮的老大,怎么会不知道?”
李燕豪沉吟了一下,抬眼说道:“我有点事儿,你替我跟总坛连络一下……”
金元庆站起来说道:“您请等等,让属下把陈标叫来……”
李燕豪这:“叫他干什么?”
金元庆陪笑说道:“您不知道,白天悬旗,晚上挂灯,这都是他的事!”
李燕豪“哦”了一声,没说话。金元庆欠了个身,扭头出了藏经楼!
李燕豪皱了眉,如今他知道了几件事,其中两件较为主要的是盖明的母亲及妻儿被押在“三青帮”的总坛,“三青帮”不容下面的人轻易知道总坛的所在。
他所以说有事要金元庆跟总坛连络一下,就是要看看金元庆是怎么跟总坛连络的,用的是什么法子。
金元庆有这么一句,白天悬旗,晚上挂灯,悬什么旗?挂什么灯?又悬挂在什么地方?
悬旗挂灯就能跟总坛连络么?难道说“三青帮‘的总坛就在能看见旗跟灯的地方么,能看见旗跟灯的地方,那应该就在附近。
想着,想着,他站起来走出了“
藏经楼“,出”藏经楼“抬眼一看,他看见”大相国寺“那高可摩天的钟楼之上挂着一盏颜色发青的风灯,另外,他还看见一个人影正攀着梯子下钟楼。
他明白了,白天悬旗,晚上挂灯,都是悬挂在这座古刹“大相国寺”高可摩天的钟楼之上。
白天所以悬旗,晚上所以挂灯,其用意自然是让人看见,既然是让人看见,那么这“三青帮”总坛的所在地就该不会离得太远。
正思忖间,步履响动,金元庆从夜色中走了过来,他一见李燕豪站在“
藏经楼“门口,微微一怔,快步赶了过来,近前一欠身,道:”您怎么没在里头坐?“
李燕豪四下看了看,道:“我出来看看这‘大相国寺’的夜色,怎么听不见一点声息,难道这‘大相国寺’里的和尚晚上不……”
金元庆陪笑说道:“是属下告诫过他们,晚上不准随便出禅房,所以一到晚上‘大相国寺’里就看不见一个和尚!”李燕豪点了点头,道:“本帮的威名的确慑人……”
金元庆道:“这威名也是帮主跟内外诸堂的诸位堂主创出来的……”李燕豪笑笑没说话。
金元庆接着又是一句:“您请里头坐坐,总坛来人马上就到。”李燕豪道:“这么快么?”
金元庆陪笑说道:“不瞒您说,这么多年属下跟总坛连络,哪一回也没超过一盏茶工夫。”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那的确是够快的。”转身走了进去。
他进了“藏经楼”刚坐定,急促步履响动,刀疤汉子陈标快步进了“
藏经楼“,欠身道:”金爷,总坛来人到。“
金元庆望向李燕豪。
他很会办事,没擅做主张。“
李燕豪道:“叫他进来。”一
陈标应声而去,转眼间带着一人走向“藏经楼”,李燕豪坐在“藏经楼”里往外看,尽避楼外的夜色很浓,他仍可清楚地看见来人的脸,他看见了,这位总坛来人不是别人,赫然竟是那个外号“老黑”的王大奎,李燕豪做梦也没想到会是他,这真是冤家路狭,要糟。
他心头一震,连念头还没来得及转,陈标已带着王大奎进了“藏经楼”,王大奎进门也一眼看见了他,一怔,立即停在了那儿。金元庆一旁说道:“没想到吧,李老是自己人。”
王大奎愣楞地说了一句:“自己人……”金元庆道:“内五堂的堂主,还不上前见过?”
王大奎又复一怔,道:“内五堂的堂主?”金元庆喝道:“你发什么怔,还不快上前见过。”
王大奎定了定神,看了李燕豪一眼,道:“不忙,让我先弄个清楚……”
金元庆脸色一变,喝道:“你好大胆,难道……”
王大奎冷笑一声道:“金爷,您不知道,总坛内五堂的五位堂主我都见过,可就没见过这么一位李堂主……”
金元庆一听这话也一怔,转眼望向李燕豪。李燕豪镇定得很,淡然一笑道:“小心一点总是好的,王大奎,你是什么时候见过内五堂的五位堂主的。”王大奎道:“就在一两天前,怎么样?”
李燕豪微一点头道:“金元庆没说错,你的胆子不小,敢在我面前耍花枪,内五堂第五堂主半年以前就换了……”
王大奎脸色一变,道:“那你昨天……”
李燕豪脸色一沉,冷笑说道:“昨天什么,金元庆,拿下了。”金元庆可不敢怠慢,答应一声,闪身跨步,探掌抓下王大奎。
王大奎往后一挫步,叫道:“金爷,您别……他昨天还还问我,咱们帮,叫什么帮帮主是谁呢。”
金元庆怒喝说道:“你还敢胡说,找死。”跨上一步又抓了过去。
王大奎身手不弱,往左一闪,又避了开去,叫道:“金爷您还信不过我么,他要真是内五堂的堂主,我敢轻易招惹么?”金元庆一怔沉腕撤掌,望向李燕豪。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别的什么都别说,让他过来看看这颗念珠。”
金元庆沉脸喝道:“还不过去,要是你胡说八道我要你的命。”
王大奎可没想那么多,一脸挺有理的神色迈步走了过去,到了桌前,他伸手就要去抓那颗念珠。
李燕豪向着他小肚子猛然一肘撞了过去,王大奎做梦也没想到会挨这么一下,他那受得了这一肘,大叫一声,抱着肚子蹲了下去。
李燕豪动作奇快,站起来跨步扑向金元庆,金元庆眼见王大奎挨了一肘,刚一怔,李燕豪已然到了他跟前,他连念头都没来得及转,李燕豪一指头已点在他喉结上,他没叫,也没哼,人往后一仰,砰然一声躺下了地。
陈标吓白了脸,转身要往外跑,他哪有李燕豪快?李燕豪也不容他逃出手去,跨步便到了陈标身后,一掌正砍在陈标的后脖子上,陈标也一声没吭地爬了下去。
转眼间收拾了三个,既干净又俐落。
门正被李燕豪堵着,王大奎忍着疼站直身子就要往“藏经楼”上跑,李燕豪人已折了回来,五指一探已落在了他右肩上:“最要紧的是你,你怎么能走?”
王大奎激灵一颤,一咬牙就要曲肘后撞,李燕豪五指用了力,只一扣扣得王大奎半身酸麻,右肩疼痛澈骨。李燕豪站在他身后淡然说道:“你告诉我,‘三青帮’的总坛在什么地方?”
王大奎还挺硬的,咬着牙没说话。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在客栈里盖明拦了我,救了你,你没能尝着我手下的滋味,现在让你尝尝,看谁再来拦我救了你?”
他五指又一用力,这力加三分的一扣,就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受不了,何况王大奎一个血肉之躯?他又大叫一声,矮了下去,头上都见了汗。李燕豪跟着淡然一句:“答我问话!”
王大奎受不了,挺不住,也硬不起来了,忍着疼呲牙咧嘴地道:“我……我不知道……”
李燕豪道:“你是让我手上再加几分力。”
王大奎怪叫道:“我真不知道,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李燕豪道:“你不是从‘三青帮’总坛来的么?”
王大奎道:“谁说的,我只是专管跟总坛连络……”
李燕豪微微一怔道:“怎么说,你只是专管跟总坛连络?”
王大奎道:“可不是么,分坛有什么事告诉我,我再上报总坛,你以为谁都能知道总坛在那里么?”
李燕豪呆了一呆,旋即扬眉说道:“那么你是怎么跟总坛连络的?”
王大奎迟疑了一下,道:“在铁塔上头挂两盏灯,自会有人来找我。”
李燕豪听得又复一怔,道:“怎么,还要挂灯……”
王大奎道:“你以为想知道‘三青帮’总坛在哪里那么容易么,告诉你,再往上去还不知道要挂几回灯呢。”这“三青帮”做事实在够小心,也意味着高明,要找“三青帮‘的总坛所在,可真不容易。
要是真让王大奎说着了,一段一段地这么挂灯悬旗,那要悬到什么时候,挂到什么时候?
李燕豪皱了眉,他沉默了一下道:“你住在铁塔里?”王大奎点了点头道:“不错。”
李燕豪道:“你说的那两盏灯,在铁塔什么地方。”
王大奎道:“在铁塔的最上一层里,我就住在那儿。”
李燕豪道:“晚上挂灯,白天悬旗,那旗又在什么地方?”
王大奎道:“也在铁塔那最上一层里,跟那两盏灯放在一块儿。”
李燕豪道:“说不得我只有到铁塔里跑一趟了。”手掌一翻,一指点在了王大奎的后脑勺上,王大奎没吭一声,身子往前一栽,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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