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中年汉子前头走,小兄妹俩紧跟在瘦小中年汉子后头,三个人带着关山月到了一处。
这地方看得见“大雁塔”,在“大雁塔”西南,黑忽忽的一堆,不像房舍。
还没到近前,瘦小中年汉子忽然停了步,而且抬手拦住了关山月:“等一等!”
必山月停住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瘦小中年汉子道:“等一下见着他俩的娘之后,我只能说你是我请来给她治病的大夫,你可千万别提刚才的事,他俩的娘要是知道了,绝不会再让你给她治病,会气死的。”
看来小兄妹俩的娘,是个明理知义的人。
必山月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提。”
瘦小中年汉子道:“走吧!”
他跟小兄妹俩带着关山月又走,很快的到了近前,关山月打量小兄妹俩跟他俩的娘一家三口住的这地方,不由得为之心酸。
只听瘦小中年汉子道:“这就是‘寒窑’,听说过吧?”
必山月为之一怔:“这就是王宝钏‘寒窑’?”
瘦小中年汉子道:“不错。”
必山月这才从关着的那扇破木门上头看出三个字——“古寒窑”,也看出还有一付对联,写的是:
“十八年古井无波,为从来烈妇贞媛,别开生面:”
“千余载寒窗向日,看此处曲江流水,想见冰心。”
这当然出自后人手笔。
想当初王宝钏为了等薛平贵,只靠十担干柴、八斗老米,就在这破瓦寒窑苦守了一十八年,真是苦守。
想如今竟也有一个做娘的带着这么小的一儿一女,贫病交加,在此受苦,也真是苦。
必山月对前人敬佩,对今人同情。
只听瘦小中年汉子道:“跟我进来吧!”
他过去开了门,先进去了。
小兄妹俩跟了进去。
必山月走在最后。
窑里一片黑暗,只听一个有气无力的女子话声从黑暗中响起:“是许大哥么?”
瘦小中年汉子应道:“是我,周嫂子,我跟两个孩子给你请大夫来治病了。”
小兄妹俩姓周。
窑里虽然黑,可是关山月眼力过人,看得见。他看见靠里地上一片干草,上头躺着一名衣衫破烂,头发蓬乱的妇人,除此之外,竟然什么都没有。
听了瘦小中年汉子的话,中年妇人忙道:“这怎么好……”
她动了,似乎要坐起来。
瘦小中年汉子忙道:“周嫂子,你下要动。”
熬人道:“不行,大夫也是客人。”
她还动,看得出,相当吃力,似乎根本坐不起来。
这位妇人不止明理知义,还达礼。
小兄妹俩忙过去把他俩的娘扶坐起,一家三口依偎一处,看在眼里,更让人心酸。
只听妇人道:“许大哥,咱们哪来的钱请大夫?”
瘦小中年汉子道:“周嫂子,你放心,这位大夫是好心人,给你治病不要钱。”
熬人道:“可是抓药也要钱呐!”
显然,瘦小中年汉子忘了这个。
他一怔,但旋即道:“周嫂子,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
必山月接了口:“我开的有药铺,抓药也不要钱。”
瘦小中年汉子一听关山月这么说,也忙道:“对,对,这位大夫开的有药铺,抓药也不用钱。”
熬人道:“许大哥,不行……”
必山月道:“这位大嫂,我这是还愿,我曾经许愿要治好一百个病人,治病、抓药不收分文,恰好你是最后一个。”
瘦小中年汉子又忙道:“对,对,周嫂子,让咱们碰上了,咱们运气好,咱们运气好!”
熬人没再不肯了,道:“先生,我让我这一儿一女给你磕头。”
小兄妹俩就要动。
必山月抬手拦住,道:“不能,这位大嫂,我受这个大礼,跟要你的钱没两样,就不算还愿了。”
不能坏了人家还愿。
何况人家是来给她治病的!
熬人不敢坚持,道:“那我娘儿三个就记在心里,等来生再报答了!”
瘦小中年汉子又接了口:“对,对,下辈子再报答,下辈子再报答!”
熬人道:“许大哥,我知道你是好意,这位先生是要救我,可是我这病,恐怕……”
必山月道:“这位大嫂,我行医多少年了,到如今还没有碰过治不好的病。”
瘦小中年汉子道:“听见了么?周嫂子,你什么都别说了,赶紧让先生给你治病吧!”
熬人道:“那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瘦小中年汉子向关山月,道:“先生,没有灯。”
连灯都没有。
也是,连饭都没得吃,哪来的钱打灯油?
这一家三口,白天就得在黑暗里过日子,晚上更得模黑。
必山月道:“不用灯,看得见。”
他过去坐在了干草上,就坐在妇人面前。
看得更清楚了,妇人三十许,虽然衣衫破烂,头发蓬乱,脸上并不脏,眉清目秀,长得也挺好。
熬人很不安:“让先生坐在地上……”
必山月道:“周大嫂,听许大哥的,什么都不要说了,治病要紧。”
熬人道:“是,烦劳先生了。”
看来,妇人不是出身一般人家。
必山月道:“好说,请让我为大嫂把脉。”
熬人伸出手,搁在了男孩膝上。
鼻瘦如柴,肤色惨白,都现了青筋。
必山月伸两指搭上了妇人腕脉。
窑里一片静寂,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出声。
只片刻工夫,关山月收手站起。
熬人说了话:“先生,还要……”
必山月道:“不用了。”
熬人道:“不用了?”
瘦小中年汉子道:“先生,周嫂子这病是……”
必山月道:“周嫂子没有病。”
瘦小中年汉子一怔:“没有病?”
熬人叫:“先生……”
必山月道:“周嫂子这不是病。”
瘦小中年汉子道:“不是病?”
必山月道:“不是病。”
瘦小中年汉子道:“可是周嫂子明明……”
必山月道:“看上去病得不轻,可是绝不是病。”
瘦小中年汉子道:“那周嫂子这是……”
必山月道:“胸中郁结厚积,加以长久没有吃食。”
瘦小中年汉子道:“先生……”
必山月道:“绝错不了!”
瘦小中年汉子还待再说。
熬人说了话:“许大哥,先生说我没病还不好么?难道没病非要找病?”
瘦小中年汉子没说话。
熬人转望关山月:“谢谢先生了。”
必山月道:“周嫂子不要客气,一时的艰困总会过去的,周嫂子要想开,看开、放宽心,否则不但伤了自己的身子,也累及了一双儿女。”
熬人道:“再次谢谢先生,我知道。”
瘦小中年汉子道:“得吃药么?”
必山月道:“不用。”
瘦小中年汉子道:“不用?”
必山月道:“等胸中郁结消除,吃食如常之后,自然就好了。”
瘦小中年汉子向妇人:“听见先生说的么?周嫂子?”
熬人道:“也谢谢许大哥,我知道。”
瘦小中年汉于又向关山月:“先生,周嫂子能躺下了么?”
必山月道:“周嫂子请躺下歇息吧!”
瘦小中年汉子忙向小兄妹俩:“快扶你娘躺下。”
小兄妹俩小心翼翼地扶妇人躺下。
必山月道:“许大哥,咱们外头说话去吧!”
不止是因为窑里既暗又小,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也因为有个妇道人家在地上躺着歇息,一个外人不方便久待,尤其是男人家。
瘦小中年汉子应了一声,跟关山月出去了,还随手关上了门。
到了窑外,定出了几步之后,瘦小中年汉子道:“先生,周嫂子真不是病?”
必山月道:“真不是。”
瘦小中年汉子道:“不是当着周嫂子不好说?”
他还挺有心眼儿的。
必山月道:“不是。”
瘦小中年汉子道:“那就好,可是也不好。”
必山月道:“许大哥这话……”
瘦小中年汉子道:“人没病没痛还不好么?当然好,只是,她这没病比有病还不好治。”
必山月道:“怎么说?”
瘦小中年汉子道:“撇开心病还得心药医不说,单这吃食一样,先生,你让她吃什么?喝什么?没有的时候是没有,有一点儿她又先顾两个孩子,到哪年哪月她才能好起来?”
话说到这儿,小兄妹俩从窑里出来了,双双走到近前,女孩双手递出小帮囊,要还关山月。
必山月没接,道:“不用还我了,你兄妹留下吧!”
男孩忙道:“不,叔叔,我俩不能要——”
瘦小中年汉子道:“别跟这位叔叔客气了,你娘正缺吃食,这位叔叔的好意,你俩就收下吧!”
男孩忙摇头:“不能,师父,你不知道,这位叔叔这个包里是……”
他拿过小帮囊来打开,递到瘦小中年汉子眼前。
瘦小中年汉子只一眼,大惊,急道:“天,这是……这不能要,这是不能要……”
穷困归穷困,扒窃归扒窃,可是这大小三个人都不是贪人,扒窃是不得已,可是都明白是非,都知“道”!
也就是说,大人是好人,孩子是好孩子。
必山月道:“许大哥,这是我的盘缠,可是盘缠总没有救人要紧,况且我还有。”
瘦小中年汉子道:“先生……”
必山月道:“许大哥,我是个江湖人,江湖人既有行走江湖的本事,到哪里不能吃喝?江湖人也难免伤人,就让我为自己赎点罪过吧!’关山月他何罪过之有?这么说不过是想让瘦小中年汉子让小兄妹俩收下他的赠与,别再说什么了。
这一说有用,瘦小中年汉子没再说什么了,只激动的道:“没想到他俩这一模,竟模着了贵人,模来了恩人,是她娘儿三个的福气,她娘儿三个的造化。”
必山月道:“许大哥言重了,这些东西只够花用个一年来载。”
瘦小中年汉子道:“何止够她娘儿三个吃喝一年来载?”一顿,向小兄妹俩:“你俩还不快给这位大恩人磕响头!”
小兄妹俩真听话,也知道这个头也绝对该磕,应了一声,双双就要跪。
必山月上前一手拦一个,道:“不能!”
小兄妹俩怎么跪得下去?
瘦小中年汉子道:“先生,该!”
必山月道:“许大哥,别忘了,我这是为自己赎罪,受他俩一个头,我还能为自己赎罪么?”
这倒是。
瘦小中年汉子改了口:“你俩那就恭敬下如从命吧!记住这位恩人叔叔,一辈子不能忘。”
小兄妹俩答应一声,没再要跪了。
瘦小中年汉子又道:“进去照顾你娘吧!收好了,先别让她知道。”
小兄妹俩又答应一声,双双转身走向窑门。
必山月道:“吃食不缺,日子不愁,周嫂子应该也就不再忧烦,就会很快好起来。”
瘦小中年汉子望着小兄妹俩进了窑,关上了门,才道:“先生,周嫂子的心事不是为日子。”
必山月目光一凝:“怎么说?周嫂子的忧伤不是为日子?”
瘦小中年汉子摇头道:“不是。”
必山月道:“那是为什么?”
瘦小中年汉子道:“周嫂子就像当年的王宝钏,王宝钏苦守寒窑,等的是经年打仗的丈夫;周嫂子苦守寒窑,等的是回心转意的男人。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丈夫回来了,苦尽笆来:周嫂子苦守寒窑十年,还下见男人回心转意,也不知道有没有苦尽笆来的一天。”
必山月道:“许大哥这是说……”
瘦小中年汉于道:“周嫂子也像秦香莲,她那个男人是另一个陈世美,所差的是秦香莲有地方告状,有铁面老包为她做主;周嫂子却没地方诉冤,如今也没有另一个铁面老包。还有,她那个男人也没有派人杀妻灭子,不过把个带着两岁大孩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的结发妻赶出家门,妻儿都不要了,也够狠的了。”
必山月道:“许大哥,这是为什么?”
瘦小中年汉子道:“还能为什么?当然是跟陈世美一样,另外有了女人。不过这个女人可不是什么金枝玉叶的皇姑,听说不是什么好来路。”
原来如此!
熬人遭人遗弃,带着这么小的一双儿女,在这破瓦寒窑里吃苦受罪,十年不见男人回心转意,胸中怎么能不郁结厚积?
为了另一个女人,妻儿都不要了,还硬生生把带个两岁孩子,又身怀六甲的结发妻赶出家门,这种男人,也的确够狠。
必山月双眉扬起:“许大哥,周嫂子夫家在本地?”
瘦小中年汉子道:“可不在本地,‘西安’的大户人家。”
必山月道:“大户人家?”
瘦小中年汉子道:“要不怎么没人敢管,财大势大!”
必山月道:“没人敢管?”
瘦小中年汉子道:“县里、省里他都熟,官府都不管,别人谁敢管?”
必山月道:“许大哥恐怕管过?”
瘦小中年汉子道:“管过,没本事,让人打出来了。”
必山月道:“这么蛮横凶暴?”
瘦小中年汉子道:“先生,你想啊!这种人还能是好人?这种人有财又有势,一一能不蛮横凶暴?那些个奴才,个个都像虎狼。”
必山月道:“既是如此人家,应该不难打听。”
瘦小中年汉子摇了头:“不好打听。”
必山月道:“怎么会?”
瘦小中年汉子道:“这样的人家,‘长安城’里没有不知道的,可是没人愿意说,没人敢说。”
这倒是。
必山月道:“许大哥总愿意,总敢说。”
瘦小中年汉子忙道:“先生想干什么?”
必山月道:“学学许大哥,管管。”
瘦小中年汉子道:“先生……”
必山月道:“许大哥放心,我不会让人打出来。”
瘦小中年汉子道:“先生,他家可养了不少好手。”
必山月道:“我知道,那是一定,许大哥放心,好手我见多了。”
瘦小中年汉于道:“是么?”
显然,他还不放心。
必山月道:“许大哥放心就是,有把握我才敢管这事,不然不是不但管不了事。反而给自己招灾惹祸么?”
这一句,瘦小中年汉子听进去了,道:“我带你去。”
必山月道:“许大哥,这娘三个还要你照顾,再说你是本地人,管不了我可以一走了之,你能么?”
瘦小中年汉子道:“先生不是说……”
必山月道:“许大哥,凡事不能不防万一。”
这一句,瘦小中年汉子也听进去了,道:“在‘东关’外‘长乐坊’大宅院,门口挂有上头写着‘周府’两个大字的两盏大灯笼。”
必山月道:“谢谢许大哥,我去了!”
话落,人不见了。
瘦小中年汉子怔住了,旋即,脸上泛起了惊容,叫出了声:“天,这不是人呐!我该一起去,我该一起去,这样神仙似的人,怎么会有万一?”
说完了话,他要动,似乎要追去。
可是,他又不动了,颓然道:“算了吧!我怎么追得上?等我赶到,恐怕事也了了,错过了,错过了,没福气,没福气!”
“东关”外,“长乐坊”!
必山月到了。
一到就看见了,大宅院,门口挂着上头写有“周府”两个大字的两盏大灯笼。
瘦小中年汉子没仔细说。
仔细说,应该还有两扇朱红大门,门头宏伟,两边的围墙老高。
围墙里头高大房舍一座座,屋脊一处连一处,有纵有横,瓦面多得数不清。
真是个气派大户。
必山月走过去直闯大门。
门口四个一脸凶像的站门奴,齐声暴喝:“干什么的,站住!”
必山月像没听见,脚下不停。
四个站门奴过来拦,恶狠狠一起来到。
凭他四个怎么拦得住必山月?关山月一抬手,四个全都踉跄后退,也都疼得大叫,关山月进去了,四个人忍着疼,在后头既追又叫。
哪受过这个?疼是疼,可也既惊又怒,招呼里头的,里外夹击,狠狠收拾,好好出这口气。
既追又叫,当然惊动了里头的,前院各屋里杀出来十几二十个,看穿着打扮就知道,有仆人,也有护院。
都够凶恶的,听那四个一说,这还得了,围上来不但拦,而且打!
拦既没拦住,打也没打着,那十几二十个反而有的大叫后退,有的闷哼蹲下,有的一声没吭,可是躺下了。
必山月脚下没停,走他的,往后闯。
一声暴喝,从后头杀出来两个,并肩拦关山月。
没用,拦不住必山月,两个人都伤了右臂,忍着痛从后面追着关山月。
必山月进了后院,停住了。
十几个拿刀动杖的围住了关山月,加上追过来的两个,数数共是十四个。
那十二个拿刀动杖的,围住必山月就要动。
“慢着!”
突然传来一个喝声,紧接着一个穿着长袍,卷着袖口的白胖中年汉子急步来到,来到就问:“这是怎么回事?”
罢追过来的两个里,有一个忍着疼说了。
听毕,白胖中年汉子脸色不对了:“有这种事?你是干什么的?哪儿来的?”
当然,这是问关山月-
必山月道:“我是个江湖人,路过‘西安’。”
白胖中年汉子道:“江湖人,路过‘西安’?”
必山月道:“不错。”
白胖中年汉子道:“那么跑来‘周府’是……”
必山月道:“来见主人。”
白胖中年汉子道:“来见主人?”
必山月道:“不错!”
白胖中年汉子道:“你知道不知道这是‘长安城’里的哪一家?什么样的人家?”
必山月道:“当然知道,不知道我也不来了。”
白胖中年汉子道:“我明白了,江湖朋友,路过‘西安’,找上‘周府气-要见主人,想必是盘缠不够,找我家主人商借。”
必山月道:“你错了,我不是那种江湖人,分文不要。”
白胖中年汉子道:“怎么?你不是来……”
开山月道:“不是!”
白胖中年汉子道:“那你是来……”
必山月道:“我说过了,来见周家主人。”
白胖中年汉子道:“你要见我家主人是……”
必山月道:“你不是周家主人。”
白胖中年汉子道:“我是‘周府’总管,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也是一样。”
必山月道:“不一样!”
白胖中年汉子脸色变了一变:“朋友,我家主人不是任谁都能见的,也不是你这样硬闯伤人就能见着的。”
有财有势的,十九都这样。
当奴才的也都是一样的说词。
也就因为如此,关山月厌烦了,不来登门求见、烦请通报那一套了。
不来那一套,不动手,不逼到没办法,还是见不着。
所以,今天这一趟,干脆什么都不说,硬闯,反正知道这一家没好人,不怕伤人。
必山月道:“你是要我还往里闯,登堂入室,直到见着你家主人?”
白胖中年汉子脸色又变:“你再想硬闯,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必山月没说话,迈步就走。
白胖中年汉子惊怒喝道:“拦他!”
怎么拦?不动手拦不了,动起手来就得伤人,否则照样拦不了。
周家这些人,只求拦人,不伯动手,也不怕伤人。那十二个拿刀动杖的刀杖齐动,当头罩向关山月。
必山月腰间软剑掣出,振腕出剑,一道寒光,一阵金铁交鸣声。
扑上来的退了回去,刀杖掉了一地,那十二个惊住了,谁还敢动?
必山月没说话,提着软剑就往里走。
白胖中年汉子定过了神,急叫:“等一等!”
必山月停住了:“怎么样?”
白胖中年汉子忙道:“我这就去请我家主人。”
他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话落,他匆忙转身,就要往后去。
后头走来了三个人,二匹一后,前头是个穿着讲究,皮白肉女敕的中年人,脸色发白,看得出是强作镇定。
后头两个也是中年汉子,一看就知道是保镖护院之流。
白胖中年汉子忙迎过去,躬身叫:“老爷。”
周家主人出来了,没等请,自己出来了。
是不能不出来了。
皮白肉女敕的周家主人没理白胖中年汉子,望着关山月开口说了话:“我就是周家主人,尊驾你要见我?”
很客气。
恐怕是不敢不客气。
必山月道:“不错。”
周家主人道:“尊驾有什么见教?”
必山月道:“我是为你停妻再娶,不要儿女来的。”
周家主人脸色一变:“尊驾怎么说?”
必山月道:“不明白?”
周家主人道:“不明白。”
必山月道:“王宝钏寒窑,有位妇人带着一儿一女受了十年苦,你认识不认识?”
周家主人道:“我不认识。”
必山月道:“你怎么说?”
周家主人道:“我怎么会认识?”
必山月道:“那是你的结发原配跟一双儿女。”
周家主人道:“拙荆现在内室,夫妻结俪多年,至今无所出,我哪来的什么结发原配与一双儿女?”
是真是假?是真的不说,要是假的,这种男人真狠心,也真可恶。
必山月要说话。
周家主人又道:“尊驾找来周家见我,就是为这件事?”
必山月道:“不错。”
周家主人道:“尊驾侠义之心令人敬佩,只是近来‘西安’讹诈之事颇多,尊驾千万不要遭人蒙骗,遭人利用。”
必山月道:“我还不至于这么容易遭人蒙骗、利用,跟你也一样。”
周家主人还待再说。
必山月一步跨前,软剑抖直,剑尖抵住了周家主人的咽喉。
周家主人大惊。
那两个也大惊要动。
必山月淡然道:“能动么?”
那两个没敢动,连周家主人也不敢动了。
必山月道:“我要听实话。”
周家主人道:“我真……”
必山月软剑往前微送。
周家主人改了口,却这么说:“这是周家的家务事。”
必山月道:“是周家的家务事,可是也是不平事,我这个江湖人,管的就是不平事。”
周家主人道:“那个女人,她犯了‘七出’之罪。”
必山月道:“儿女何辜?”
周家主人道:“儿女是她的,不是我的,这就是她犯的‘七出’之罪!”
必山月双眉陡扬,软剑一振,剑身平拍在周家主人脸上,周家主人惊叫后退,不是后头那两个扶得快,非摔倒在地不可。
再看,周家主人脸上一道血痕,满嘴是血,他惊叫:“你……”
必山月冷然道:“这算便宜,你不但不认错,竟然血口喷人,坏人名节,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周家主人连擦嘴上的血都顾不得,又叫:“我……”
必山月道:“我再说一遍,我要听实话。”
周家主人道:“我说的……”
必山月两眼寒芒一闪,跨步又到,软剑正拍在周家主人膝旁。
周家主人大叫一声,一条腿跪下了地。
到目前为止,周家这些护院都眼睁睁看着,没一个敢动。
必山月道:“我要听实话,事不过三,你要想好了。”
周家主人一脸的苦,一脸的惊怕,忙道:“我承认,我承认……”
必山月道:“承认什么?”
周家主人道:“我承认没说实话-”
必山月道:“实话是什么?”
周家主人道:“我遗弃了她跟两个孩子。”
必山月道:“是她犯了‘七出’之罪么?”
周家主人道:“不是。”
必山月道:“那是什么?”
周家主人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对……”
必山月道:“你怎么不好,怎么不对?”
周家主人道:“我迷恋风尘,抛弃妻儿。”
风尘,果然不是什么好来路。
必山月道:“既知道错了,应该怎么办?”
周家主人没说话。
罢才一直有问必答,如今突然不说话了,显然——
必山月道:“没听见么?”
周家主人仍没说话。
必山月道:“看来你另一条腿也想跪下地。”
周家主人说了话,忙道:“尊驾怎么说,我怎么办就是。”
必山月道:“我要你自己说。”
周家主人又不说话了。
必山月道:“我可以告诉你,你儿女如今无父,杀了你,她娘儿三个跟如今没什么两样。”
周家主人说话了:“把她娘三个接回来。”
必山月道:“谁去?”
周家王人道:“我自己去,可是,她要是不回来呢?”
必山月道:“那是因为你伤透了她的心,跪下磕头你也要把她求回来。”
周家主人要说话。
必山月道:“她娘儿三个因你-念之错,吃了十年苦,受了十年罪。大人卧身干草,长年重病,不成人形:孩子流落街头,伸手乞讨,你不该么?”
周家主人点了头:“该,该,我该,我该!”
必山月道:“在去接她娘儿三个之前,你还该做一件事。”
周家主人道:“尊驾是说……”
必山月道:“你该先把家里这个赶出去。”
周家主人脸上有了难色:“这……”
必山月道:“我的看法是一个家里不能有两个女人,当初你是为家里这个把结发原配赶了出去,如今要是家里这个还在,你那结发原配,怎么会愿意回来?”
周家主人道:“好歹这个已经跟了我十年了。”
必山月道:“不忍心,是么?”
周家主人忙点头:“是的。”
必山月道:“当初你怎么就忍心把结发原配赶出家门?”
周家主人道:“这……”
他一时答不上话来。
必山月道:“不愿意把如今家里这个赶出去,就足证你并不是真知道错,也不是诚心诚意要把你的结发原配娘儿三个接回来。”
周家主人忙叫:“不,不,我是真知道错,也是诚心诚意要把她娘儿三个接回来。”
必山月道:“是么?”
周家王人道:“是,是。”
必山月道:“只是说没有用。”
周家主人道:“我这就做,我这就做——”一顿,又叫:“去,快去,叫她走,叫她走!”
白胖中年汉子忙答应一声,就要转身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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