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中年漢子前頭走,小兄妹倆緊跟在瘦小中年漢子後頭,三個人帶著關山月到了一處。
這地方看得見「大雁塔」,在「大雁塔」西南,黑忽忽的一堆,不像房舍。
還沒到近前,瘦小中年漢子忽然停了步,而且抬手攔住了關山月︰「等一等!」
必山月停住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瘦小中年漢子道︰「等一下見著他倆的娘之後,我只能說你是我請來給她治病的大夫,你可千萬別提剛才的事,他倆的娘要是知道了,絕不會再讓你給她治病,會氣死的。」
看來小兄妹倆的娘,是個明理知義的人。
必山月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會提。」
瘦小中年漢子道︰「走吧!」
他跟小兄妹倆帶著關山月又走,很快的到了近前,關山月打量小兄妹倆跟他倆的娘一家三口住的這地方,不由得為之心酸。
只听瘦小中年漢子道︰「這就是‘寒窯’,听說過吧?」
必山月為之一怔︰「這就是王寶釧‘寒窯’?」
瘦小中年漢子道︰「不錯。」
必山月這才從關著的那扇破木門上頭看出三個字——「古寒窯」,也看出還有一付對聯,寫的是︰
「十八年古井無波,為從來烈婦貞媛,別開生面︰」
「千余載寒窗向日,看此處曲江流水,想見冰心。」
這當然出自後人手筆。
想當初王寶釧為了等薛平貴,只靠十擔干柴、八斗老米,就在這破瓦寒窯苦守了一十八年,真是苦守。
想如今竟也有一個做娘的帶著這麼小的一兒一女,貧病交加,在此受苦,也真是苦。
必山月對前人敬佩,對今人同情。
只听瘦小中年漢子道︰「跟我進來吧!」
他過去開了門,先進去了。
小兄妹倆跟了進去。
必山月走在最後。
窯里一片黑暗,只听一個有氣無力的女子話聲從黑暗中響起︰「是許大哥麼?」
瘦小中年漢子應道︰「是我,周嫂子,我跟兩個孩子給你請大夫來治病了。」
小兄妹倆姓周。
窯里雖然黑,可是關山月眼力過人,看得見。他看見靠里地上一片干草,上頭躺著一名衣衫破爛,頭發蓬亂的婦人,除此之外,竟然什麼都沒有。
听了瘦小中年漢子的話,中年婦人忙道︰「這怎麼好……」
她動了,似乎要坐起來。
瘦小中年漢子忙道︰「周嫂子,你下要動。」
熬人道︰「不行,大夫也是客人。」
她還動,看得出,相當吃力,似乎根本坐不起來。
這位婦人不止明理知義,還達禮。
小兄妹倆忙過去把他倆的娘扶坐起,一家三口依偎一處,看在眼里,更讓人心酸。
只听婦人道︰「許大哥,咱們哪來的錢請大夫?」
瘦小中年漢子道︰「周嫂子,你放心,這位大夫是好心人,給你治病不要錢。」
熬人道︰「可是抓藥也要錢吶!」
顯然,瘦小中年漢子忘了這個。
他一怔,但旋即道︰「周嫂子,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
必山月接了口︰「我開的有藥鋪,抓藥也不要錢。」
瘦小中年漢子一听關山月這麼說,也忙道︰「對,對,這位大夫開的有藥鋪,抓藥也不用錢。」
熬人道︰「許大哥,不行……」
必山月道︰「這位大嫂,我這是還願,我曾經許願要治好一百個病人,治病、抓藥不收分文,恰好你是最後一個。」
瘦小中年漢子又忙道︰「對,對,周嫂子,讓咱們踫上了,咱們運氣好,咱們運氣好!」
熬人沒再不肯了,道︰「先生,我讓我這一兒一女給你磕頭。」
小兄妹倆就要動。
必山月抬手攔住,道︰「不能,這位大嫂,我受這個大禮,跟要你的錢沒兩樣,就不算還願了。」
不能壞了人家還願。
何況人家是來給她治病的!
熬人不敢堅持,道︰「那我娘兒三個就記在心里,等來生再報答了!」
瘦小中年漢子又接了口︰「對,對,下輩子再報答,下輩子再報答!」
熬人道︰「許大哥,我知道你是好意,這位先生是要救我,可是我這病,恐怕……」
必山月道︰「這位大嫂,我行醫多少年了,到如今還沒有踫過治不好的病。」
瘦小中年漢子道︰「听見了麼?周嫂子,你什麼都別說了,趕緊讓先生給你治病吧!」
熬人道︰「那我就什麼都不說了。」
瘦小中年漢子向關山月,道︰「先生,沒有燈。」
連燈都沒有。
也是,連飯都沒得吃,哪來的錢打燈油?
這一家三口,白天就得在黑暗里過日子,晚上更得模黑。
必山月道︰「不用燈,看得見。」
他過去坐在了干草上,就坐在婦人面前。
看得更清楚了,婦人三十許,雖然衣衫破爛,頭發蓬亂,臉上並不髒,眉清目秀,長得也挺好。
熬人很不安︰「讓先生坐在地上……」
必山月道︰「周大嫂,听許大哥的,什麼都不要說了,治病要緊。」
熬人道︰「是,煩勞先生了。」
看來,婦人不是出身一般人家。
必山月道︰「好說,請讓我為大嫂把脈。」
熬人伸出手,擱在了男孩膝上。
鼻瘦如柴,膚色慘白,都現了青筋。
必山月伸兩指搭上了婦人腕脈。
窯里一片靜寂,誰也沒說話,誰也沒出聲。
只片刻工夫,關山月收手站起。
熬人說了話︰「先生,還要……」
必山月道︰「不用了。」
熬人道︰「不用了?」
瘦小中年漢子道︰「先生,周嫂子這病是……」
必山月道︰「周嫂子沒有病。」
瘦小中年漢子一怔︰「沒有病?」
熬人叫︰「先生……」
必山月道︰「周嫂子這不是病。」
瘦小中年漢子道︰「不是病?」
必山月道︰「不是病。」
瘦小中年漢子道︰「可是周嫂子明明……」
必山月道︰「看上去病得不輕,可是絕不是病。」
瘦小中年漢子道︰「那周嫂子這是……」
必山月道︰「胸中郁結厚積,加以長久沒有吃食。」
瘦小中年漢子道︰「先生……」
必山月道︰「絕錯不了!」
瘦小中年漢子還待再說。
熬人說了話︰「許大哥,先生說我沒病還不好麼?難道沒病非要找病?」
瘦小中年漢子沒說話。
熬人轉望關山月︰「謝謝先生了。」
必山月道︰「周嫂子不要客氣,一時的艱困總會過去的,周嫂子要想開,看開、放寬心,否則不但傷了自己的身子,也累及了一雙兒女。」
熬人道︰「再次謝謝先生,我知道。」
瘦小中年漢子道︰「得吃藥麼?」
必山月道︰「不用。」
瘦小中年漢子道︰「不用?」
必山月道︰「等胸中郁結消除,吃食如常之後,自然就好了。」
瘦小中年漢子向婦人︰「听見先生說的麼?周嫂子?」
熬人道︰「也謝謝許大哥,我知道。」
瘦小中年漢于又向關山月︰「先生,周嫂子能躺下了麼?」
必山月道︰「周嫂子請躺下歇息吧!」
瘦小中年漢子忙向小兄妹倆︰「快扶你娘躺下。」
小兄妹倆小心翼翼地扶婦人躺下。
必山月道︰「許大哥,咱們外頭說話去吧!」
不止是因為窯里既暗又小,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也因為有個婦道人家在地上躺著歇息,一個外人不方便久待,尤其是男人家。
瘦小中年漢子應了一聲,跟關山月出去了,還隨手關上了門。
到了窯外,定出了幾步之後,瘦小中年漢子道︰「先生,周嫂子真不是病?」
必山月道︰「真不是。」
瘦小中年漢子道︰「不是當著周嫂子不好說?」
他還挺有心眼兒的。
必山月道︰「不是。」
瘦小中年漢子道︰「那就好,可是也不好。」
必山月道︰「許大哥這話……」
瘦小中年漢子道︰「人沒病沒痛還不好麼?當然好,只是,她這沒病比有病還不好治。」
必山月道︰「怎麼說?」
瘦小中年漢子道︰「撇開心病還得心藥醫不說,單這吃食一樣,先生,你讓她吃什麼?喝什麼?沒有的時候是沒有,有一點兒她又先顧兩個孩子,到哪年哪月她才能好起來?」
話說到這兒,小兄妹倆從窯里出來了,雙雙走到近前,女孩雙手遞出小幫囊,要還關山月。
必山月沒接,道︰「不用還我了,你兄妹留下吧!」
男孩忙道︰「不,叔叔,我倆不能要——」
瘦小中年漢子道︰「別跟這位叔叔客氣了,你娘正缺吃食,這位叔叔的好意,你倆就收下吧!」
男孩忙搖頭︰「不能,師父,你不知道,這位叔叔這個包里是……」
他拿過小幫囊來打開,遞到瘦小中年漢子眼前。
瘦小中年漢子只一眼,大驚,急道︰「天,這是……這不能要,這是不能要……」
窮困歸窮困,扒竊歸扒竊,可是這大小三個人都不是貪人,扒竊是不得已,可是都明白是非,都知「道」!
也就是說,大人是好人,孩子是好孩子。
必山月道︰「許大哥,這是我的盤纏,可是盤纏總沒有救人要緊,況且我還有。」
瘦小中年漢子道︰「先生……」
必山月道︰「許大哥,我是個江湖人,江湖人既有行走江湖的本事,到哪里不能吃喝?江湖人也難免傷人,就讓我為自己贖點罪過吧!’關山月他何罪過之有?這麼說不過是想讓瘦小中年漢子讓小兄妹倆收下他的贈與,別再說什麼了。
這一說有用,瘦小中年漢子沒再說什麼了,只激動的道︰「沒想到他倆這一模,竟模著了貴人,模來了恩人,是她娘兒三個的福氣,她娘兒三個的造化。」
必山月道︰「許大哥言重了,這些東西只夠花用個一年來載。」
瘦小中年漢子道︰「何止夠她娘兒三個吃喝一年來載?」一頓,向小兄妹倆︰「你倆還不快給這位大恩人磕響頭!」
小兄妹倆真听話,也知道這個頭也絕對該磕,應了一聲,雙雙就要跪。
必山月上前一手攔一個,道︰「不能!」
小兄妹倆怎麼跪得下去?
瘦小中年漢子道︰「先生,該!」
必山月道︰「許大哥,別忘了,我這是為自己贖罪,受他倆一個頭,我還能為自己贖罪麼?」
這倒是。
瘦小中年漢子改了口︰「你倆那就恭敬下如從命吧!記住這位恩人叔叔,一輩子不能忘。」
小兄妹倆答應一聲,沒再要跪了。
瘦小中年漢子又道︰「進去照顧你娘吧!收好了,先別讓她知道。」
小兄妹倆又答應一聲,雙雙轉身走向窯門。
必山月道︰「吃食不缺,日子不愁,周嫂子應該也就不再憂煩,就會很快好起來。」
瘦小中年漢子望著小兄妹倆進了窯,關上了門,才道︰「先生,周嫂子的心事不是為日子。」
必山月目光一凝︰「怎麼說?周嫂子的憂傷不是為日子?」
瘦小中年漢子搖頭道︰「不是。」
必山月道︰「那是為什麼?」
瘦小中年漢子道︰「周嫂子就像當年的王寶釧,王寶釧苦守寒窯,等的是經年打仗的丈夫;周嫂子苦守寒窯,等的是回心轉意的男人。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丈夫回來了,苦盡笆來︰周嫂子苦守寒窯十年,還下見男人回心轉意,也不知道有沒有苦盡笆來的一天。」
必山月道︰「許大哥這是說……」
瘦小中年漢于道︰「周嫂子也像秦香蓮,她那個男人是另一個陳世美,所差的是秦香蓮有地方告狀,有鐵面老包為她做主;周嫂子卻沒地方訴冤,如今也沒有另一個鐵面老包。還有,她那個男人也沒有派人殺妻滅子,不過把個帶著兩歲大孩子,肚子里還懷著一個的結發妻趕出家門,妻兒都不要了,也夠狠的了。」
必山月道︰「許大哥,這是為什麼?」
瘦小中年漢子道︰「還能為什麼?當然是跟陳世美一樣,另外有了女人。不過這個女人可不是什麼金枝玉葉的皇姑,听說不是什麼好來路。」
原來如此!
熬人遭人遺棄,帶著這麼小的一雙兒女,在這破瓦寒窯里吃苦受罪,十年不見男人回心轉意,胸中怎麼能不郁結厚積?
為了另一個女人,妻兒都不要了,還硬生生把帶個兩歲孩子,又身懷六甲的結發妻趕出家門,這種男人,也的確夠狠。
必山月雙眉揚起︰「許大哥,周嫂子夫家在本地?」
瘦小中年漢子道︰「可不在本地,‘西安’的大戶人家。」
必山月道︰「大戶人家?」
瘦小中年漢子道︰「要不怎麼沒人敢管,財大勢大!」
必山月道︰「沒人敢管?」
瘦小中年漢子道︰「縣里、省里他都熟,官府都不管,別人誰敢管?」
必山月道︰「許大哥恐怕管過?」
瘦小中年漢子道︰「管過,沒本事,讓人打出來了。」
必山月道︰「這麼蠻橫凶暴?」
瘦小中年漢子道︰「先生,你想啊!這種人還能是好人?這種人有財又有勢,一一能不蠻橫凶暴?那些個奴才,個個都像虎狼。」
必山月道︰「既是如此人家,應該不難打听。」
瘦小中年漢子搖了頭︰「不好打听。」
必山月道︰「怎麼會?」
瘦小中年漢子道︰「這樣的人家,‘長安城’里沒有不知道的,可是沒人願意說,沒人敢說。」
這倒是。
必山月道︰「許大哥總願意,總敢說。」
瘦小中年漢子忙道︰「先生想干什麼?」
必山月道︰「學學許大哥,管管。」
瘦小中年漢子道︰「先生……」
必山月道︰「許大哥放心,我不會讓人打出來。」
瘦小中年漢子道︰「先生,他家可養了不少好手。」
必山月道︰「我知道,那是一定,許大哥放心,好手我見多了。」
瘦小中年漢于道︰「是麼?」
顯然,他還不放心。
必山月道︰「許大哥放心就是,有把握我才敢管這事,不然不是不但管不了事。反而給自己招災惹禍麼?」
這一句,瘦小中年漢子听進去了,道︰「我帶你去。」
必山月道︰「許大哥,這娘三個還要你照顧,再說你是本地人,管不了我可以一走了之,你能麼?」
瘦小中年漢子道︰「先生不是說……」
必山月道︰「許大哥,凡事不能不防萬一。」
這一句,瘦小中年漢子也听進去了,道︰「在‘東關’外‘長樂坊’大宅院,門口掛有上頭寫著‘周府’兩個大字的兩盞大燈籠。」
必山月道︰「謝謝許大哥,我去了!」
話落,人不見了。
瘦小中年漢子怔住了,旋即,臉上泛起了驚容,叫出了聲︰「天,這不是人吶!我該一起去,我該一起去,這樣神仙似的人,怎麼會有萬一?」
說完了話,他要動,似乎要追去。
可是,他又不動了,頹然道︰「算了吧!我怎麼追得上?等我趕到,恐怕事也了了,錯過了,錯過了,沒福氣,沒福氣!」
「東關」外,「長樂坊」!
必山月到了。
一到就看見了,大宅院,門口掛著上頭寫有「周府」兩個大字的兩盞大燈籠。
瘦小中年漢子沒仔細說。
仔細說,應該還有兩扇朱紅大門,門頭宏偉,兩邊的圍牆老高。
圍牆里頭高大房舍一座座,屋脊一處連一處,有縱有橫,瓦面多得數不清。
真是個氣派大戶。
必山月走過去直闖大門。
門口四個一臉凶像的站門奴,齊聲暴喝︰「干什麼的,站住!」
必山月像沒听見,腳下不停。
四個站門奴過來攔,惡狠狠一起來到。
憑他四個怎麼攔得住必山月?關山月一抬手,四個全都踉蹌後退,也都疼得大叫,關山月進去了,四個人忍著疼,在後頭既追又叫。
哪受過這個?疼是疼,可也既驚又怒,招呼里頭的,里外夾擊,狠狠收拾,好好出這口氣。
既追又叫,當然驚動了里頭的,前院各屋里殺出來十幾二十個,看穿著打扮就知道,有僕人,也有護院。
都夠凶惡的,听那四個一說,這還得了,圍上來不但攔,而且打!
攔既沒攔住,打也沒打著,那十幾二十個反而有的大叫後退,有的悶哼蹲下,有的一聲沒吭,可是躺下了。
必山月腳下沒停,走他的,往後闖。
一聲暴喝,從後頭殺出來兩個,並肩攔關山月。
沒用,攔不住必山月,兩個人都傷了右臂,忍著痛從後面追著關山月。
必山月進了後院,停住了。
十幾個拿刀動杖的圍住了關山月,加上追過來的兩個,數數共是十四個。
那十二個拿刀動杖的,圍住必山月就要動。
「慢著!」
突然傳來一個喝聲,緊接著一個穿著長袍,卷著袖口的白胖中年漢子急步來到,來到就問︰「這是怎麼回事?」
罷追過來的兩個里,有一個忍著疼說了。
听畢,白胖中年漢子臉色不對了︰「有這種事?你是干什麼的?哪兒來的?」
當然,這是問關山月-
必山月道︰「我是個江湖人,路過‘西安’。」
白胖中年漢子道︰「江湖人,路過‘西安’?」
必山月道︰「不錯。」
白胖中年漢子道︰「那麼跑來‘周府’是……」
必山月道︰「來見主人。」
白胖中年漢子道︰「來見主人?」
必山月道︰「不錯!」
白胖中年漢子道︰「你知道不知道這是‘長安城’里的哪一家?什麼樣的人家?」
必山月道︰「當然知道,不知道我也不來了。」
白胖中年漢子道︰「我明白了,江湖朋友,路過‘西安’,找上‘周府氣-要見主人,想必是盤纏不夠,找我家主人商借。」
必山月道︰「你錯了,我不是那種江湖人,分文不要。」
白胖中年漢子道︰「怎麼?你不是來……」
開山月道︰「不是!」
白胖中年漢子道︰「那你是來……」
必山月道︰「我說過了,來見周家主人。」
白胖中年漢子道︰「你要見我家主人是……」
必山月道︰「你不是周家主人。」
白胖中年漢子道︰「我是‘周府’總管,有什麼事你跟我說也是一樣。」
必山月道︰「不一樣!」
白胖中年漢子臉色變了一變︰「朋友,我家主人不是任誰都能見的,也不是你這樣硬闖傷人就能見著的。」
有財有勢的,十九都這樣。
當奴才的也都是一樣的說詞。
也就因為如此,關山月厭煩了,不來登門求見、煩請通報那一套了。
不來那一套,不動手,不逼到沒辦法,還是見不著。
所以,今天這一趟,干脆什麼都不說,硬闖,反正知道這一家沒好人,不怕傷人。
必山月道︰「你是要我還往里闖,登堂入室,直到見著你家主人?」
白胖中年漢子臉色又變︰「你再想硬闖,只怕沒那麼容易了。」
必山月沒說話,邁步就走。
白胖中年漢子驚怒喝道︰「攔他!」
怎麼攔?不動手攔不了,動起手來就得傷人,否則照樣攔不了。
周家這些人,只求攔人,不伯動手,也不怕傷人。那十二個拿刀動杖的刀杖齊動,當頭罩向關山月。
必山月腰間軟劍掣出,振腕出劍,一道寒光,一陣金鐵交鳴聲。
撲上來的退了回去,刀杖掉了一地,那十二個驚住了,誰還敢動?
必山月沒說話,提著軟劍就往里走。
白胖中年漢子定過了神,急叫︰「等一等!」
必山月停住了︰「怎麼樣?」
白胖中年漢子忙道︰「我這就去請我家主人。」
他這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
話落,他匆忙轉身,就要往後去。
後頭走來了三個人,二匹一後,前頭是個穿著講究,皮白肉女敕的中年人,臉色發白,看得出是強作鎮定。
後頭兩個也是中年漢子,一看就知道是保鏢護院之流。
白胖中年漢子忙迎過去,躬身叫︰「老爺。」
周家主人出來了,沒等請,自己出來了。
是不能不出來了。
皮白肉女敕的周家主人沒理白胖中年漢子,望著關山月開口說了話︰「我就是周家主人,尊駕你要見我?」
很客氣。
恐怕是不敢不客氣。
必山月道︰「不錯。」
周家主人道︰「尊駕有什麼見教?」
必山月道︰「我是為你停妻再娶,不要兒女來的。」
周家主人臉色一變︰「尊駕怎麼說?」
必山月道︰「不明白?」
周家主人道︰「不明白。」
必山月道︰「王寶釧寒窯,有位婦人帶著一兒一女受了十年苦,你認識不認識?」
周家主人道︰「我不認識。」
必山月道︰「你怎麼說?」
周家主人道︰「我怎麼會認識?」
必山月道︰「那是你的結發原配跟一雙兒女。」
周家主人道︰「拙荊現在內室,夫妻結儷多年,至今無所出,我哪來的什麼結發原配與一雙兒女?」
是真是假?是真的不說,要是假的,這種男人真狠心,也真可惡。
必山月要說話。
周家主人又道︰「尊駕找來周家見我,就是為這件事?」
必山月道︰「不錯。」
周家主人道︰「尊駕俠義之心令人敬佩,只是近來‘西安’訛詐之事頗多,尊駕千萬不要遭人蒙騙,遭人利用。」
必山月道︰「我還不至于這麼容易遭人蒙騙、利用,跟你也一樣。」
周家主人還待再說。
必山月一步跨前,軟劍抖直,劍尖抵住了周家主人的咽喉。
周家主人大驚。
那兩個也大驚要動。
必山月淡然道︰「能動麼?」
那兩個沒敢動,連周家主人也不敢動了。
必山月道︰「我要听實話。」
周家主人道︰「我真……」
必山月軟劍往前微送。
周家主人改了口,卻這麼說︰「這是周家的家務事。」
必山月道︰「是周家的家務事,可是也是不平事,我這個江湖人,管的就是不平事。」
周家主人道︰「那個女人,她犯了‘七出’之罪。」
必山月道︰「兒女何辜?」
周家主人道︰「兒女是她的,不是我的,這就是她犯的‘七出’之罪!」
必山月雙眉陡揚,軟劍一振,劍身平拍在周家主人臉上,周家主人驚叫後退,不是後頭那兩個扶得快,非摔倒在地不可。
再看,周家主人臉上一道血痕,滿嘴是血,他驚叫︰「你……」
必山月冷然道︰「這算便宜,你不但不認錯,竟然血口噴人,壞人名節,喪盡天良,禽獸不如。」
周家主人連擦嘴上的血都顧不得,又叫︰「我……」
必山月道︰「我再說一遍,我要听實話。」
周家主人道︰「我說的……」
必山月兩眼寒芒一閃,跨步又到,軟劍正拍在周家主人膝旁。
周家主人大叫一聲,一條腿跪下了地。
到目前為止,周家這些護院都眼睜睜看著,沒一個敢動。
必山月道︰「我要听實話,事不過三,你要想好了。」
周家主人一臉的苦,一臉的驚怕,忙道︰「我承認,我承認……」
必山月道︰「承認什麼?」
周家主人道︰「我承認沒說實話-」
必山月道︰「實話是什麼?」
周家主人道︰「我遺棄了她跟兩個孩子。」
必山月道︰「是她犯了‘七出’之罪麼?」
周家主人道︰「不是。」
必山月道︰「那是什麼?」
周家主人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對……」
必山月道︰「你怎麼不好,怎麼不對?」
周家主人道︰「我迷戀風塵,拋棄妻兒。」
風塵,果然不是什麼好來路。
必山月道︰「既知道錯了,應該怎麼辦?」
周家主人沒說話。
罷才一直有問必答,如今突然不說話了,顯然——
必山月道︰「沒听見麼?」
周家主人仍沒說話。
必山月道︰「看來你另一條腿也想跪下地。」
周家主人說了話,忙道︰「尊駕怎麼說,我怎麼辦就是。」
必山月道︰「我要你自己說。」
周家主人又不說話了。
必山月道︰「我可以告訴你,你兒女如今無父,殺了你,她娘兒三個跟如今沒什麼兩樣。」
周家主人說話了︰「把她娘三個接回來。」
必山月道︰「誰去?」
周家王人道︰「我自己去,可是,她要是不回來呢?」
必山月道︰「那是因為你傷透了她的心,跪下磕頭你也要把她求回來。」
周家主人要說話。
必山月道︰「她娘兒三個因你-念之錯,吃了十年苦,受了十年罪。大人臥身干草,長年重病,不成人形︰孩子流落街頭,伸手乞討,你不該麼?」
周家主人點了頭︰「該,該,我該,我該!」
必山月道︰「在去接她娘兒三個之前,你還該做一件事。」
周家主人道︰「尊駕是說……」
必山月道︰「你該先把家里這個趕出去。」
周家主人臉上有了難色︰「這……」
必山月道︰「我的看法是一個家里不能有兩個女人,當初你是為家里這個把結發原配趕了出去,如今要是家里這個還在,你那結發原配,怎麼會願意回來?」
周家主人道︰「好歹這個已經跟了我十年了。」
必山月道︰「不忍心,是麼?」
周家主人忙點頭︰「是的。」
必山月道︰「當初你怎麼就忍心把結發原配趕出家門?」
周家主人道︰「這……」
他一時答不上話來。
必山月道︰「不願意把如今家里這個趕出去,就足證你並不是真知道錯,也不是誠心誠意要把你的結發原配娘兒三個接回來。」
周家主人忙叫︰「不,不,我是真知道錯,也是誠心誠意要把她娘兒三個接回來。」
必山月道︰「是麼?」
周家王人道︰「是,是。」
必山月道︰「只是說沒有用。」
周家主人道︰「我這就做,我這就做——」一頓,又叫︰「去,快去,叫她走,叫她走!」
白胖中年漢子忙答應一聲,就要轉身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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