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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修平的两眼中闪射着毒蛇似的狠酷光焰,一字一字的道:“姓费的逃不了,这幢石楼,是他坑人也是坑他自己的地方!”
形色衰凉的笑了,费云低沉的道:“或许我难渡此劫,但我敢断言,我们之间只是分个迟早,各位的下场,必然不会更强似我!”
笆维上前两步,一对赤钢人并交胸前,石破天惊的吼叫着:“不用在那里延宕时间,你这千刀杀,万刀剐的冷血凶手,还我兄弟的命来!”
费云目光淡漠的瞅着对方,以同样淡漠的语气道:“我人站在这里,你要索命,正是方便之至,可有谁在拦阻于你么?”
咆哮一声,甘维厉吼:“好个死到临头犹自嘴硬的老王八,我就看你还能狂到几时,弟兄们,朝上圈!”
斜刺里,“十二铜人”的老么吴清首先发难——他悄无声息的贴墙掩进,抖起一对钢人以泰山压顶之势猛向费云的天灵砸下!
几乎不分先后,“十二铜人”的老三陈隆、老五任世忠也立时并扑齐冲;“十二铜人”这些小兄弟伙攻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高头大马,体魄粗雄,三个人这一动手,便把这条楼上的通道给挤满了!
马修平查觉战法不对,他赶紧喝叫:“分散开来,不可挤迫一起——”
饱袭者固然愤火烧头,求功心切,而抗拒者更是满腔激昂,热血沸腾,双方的动作都是恁般快法,马修平的言语出口,却业已不及挽回什么了……
吴清的一对赤铜人砸下,费云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的间距,刚好避开敌人的重力落点,吴清自然早有防备,不会在第一招上便把式子用老,他腰身猝拒,赤铜人一上一下,交横挥扫,但令他想像不到的是,费云居然已在那么身形微侧之下,从横扫的两具铜人中间斜掠过来!
叱叫一声,吴清不及收回兵器,急切间飞腿踢去,而那条腿弗始抬扬一半,他的人已被一股奇异的力量举升起五尺,当吴清发现这股举起他的力量乃是来自一柄月牙铲,铲刃又正插在他小肮中的时候,一阵足以淹没他所有意识的巨大痛苦,已黑浪似的吞噬了他!
于是,另外四具铜人带起强劲的风声,搂头盖顶的劈罩向费云!
月牙铲的光华掣映飞炫,弦月似的半弧与不定规的方形溜空回舞,费云连闪加攻,陈隆和任世忠硬被逼得后退!
“嚯”声轻响,一枚皮圈套灵蛇般奇准无比的飞套费云头上,费云上身倏缩,月牙挑入皮圈套中,运力猛绞急扯。
狂笑忽起,潘庆春左腕发狠顿挫,右手的链子斧已暴劈立射!
费云的身形突然间宛若失去了重量,轻飘飘的,却似怒矢般顺着潘庆春这一挫之势激飞过来,链子斧擦过他的月复侧,月牙铲的铲锋也削掉了潘庆春的半片天灵盖。
出自潘庆春口中的狂笑犹尚漾荡着嘶哑怪异的余韵,余韵不似笑声,倒如呼拉着的疾响,猩赤的血液渗合着白腻的脑浆相映,费云的身子已突兀痉挛——一柄短把子蛇矛正好插进他的左胯后!
月牙铲暴翻斜挥,形成一道直泻的光弧,快不可言,偷袭得尹的周秀甚至来不及挽回家伙,已慌忙撤手跃避!
“该死的叛逆!”
费云面庞扭曲,双目赤红似火,他连连让开马修平的七轮腿攻,以及甘维、陈隆、任世忠等人的拦击,如影随形般紧迫着周秀不放!
翻、滚、蹿、跌,周秀魂飞魄散的亡命躲避,一柄落了单的短把子蛇矛失了章法的狂挥乱舞,声骇震颤里,就只差喊救命了!
梯口那边,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响,又是人影晃动,同时传来喝问之声:“马大哥,马大哥,可是你们各位么?”
掌腿连环,却次次扑空的马修平,闻声之下立即大叫:“沙坪诸友,你们来得正好,费云已被我们困牢,并肩子圈死他!”
便在此际,周秀一脚踏空,打个擦滑,费云挥铲不及,抖掌反劈,周秀连爬带滚,躲开了这一掌致命的击打部位,却仍被掌沿扫中右肋,但闻骨骼折断的“咔嚓”声响,他人已倒撞上墙壁!
两圈圆弧似的环影凌空飞罩,而一对银枪、双钩、短剑也同时递上位置,气虚力竭的费云未能硬拒,斜身倒退,却在马修平的弹踢里挨了一脚!
四周的黑暗,不仅黑在眼前,也渗入了费云的心里,他摔跌在地,望出去是一片蒙胧.鼻腔中泛着铜锈般的血腥气息,胃部在抽搐,四肢重逾千钩;连脑袋也是晕沉得几乎抬不起来,在一刹问,他甚至打算即此罢休了。
是马修平的声音.狠厉如狼嗥;“宰掉他,宰掉他……”
黝暗里,那双钩的弯刃猝刺而来,又快又毒……费云注视着钩锋在刺进时所泛映的淡谈芒彩,心里在想:至少他还知道是什么兵器要了他的命!
变化的发生,竟在双钩戮落的过程之前-一一个人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猛一头撞进了执钩者的怀里,两个人立时跌做一堆,又互相纠缠起来!
摹地一声长号出自执钩者的嘴里.与他纠缠的那人也在挣扎着叫:“大司律……快突围……快……”
是卓宾,而卓宾却不能再喊叫了,那个“快”字进出他喉咙,喉咙已被一双短剑切入!
像醍醐灌顶,费云骤然哆嗦,全身透凉,但心镜清明,他振起余力,暴扑而起,迎头又见一对沉重的赤铜人交击下来!
费云手中的月牙铲,头尾只有三尺半长,他顺着跃起的势子猛然抖扯,月牙铲“铮”的一声伸展成六尺,这突加的二尺半,便恰好送进了那挥舞铜人阻路的朋友胸膛!
那是“十二铜人”里的老五任世忠,铲刃洞穿了他的胸背,强大的力道,更将他撞出老远,直向甘维的身上倒去。
马修平九腿连环,唏哩哗啦把一扇门扉踢得粉碎,“沙坪七枭”的大阿哥谢功一对“鸳鸯环”空自碰上了他把弟胡大贤的银枪,“十二铜人”中的甘维正搂着任世忠的尸体暴眺如雷,周秀惊魂未定的喘着粗气,一片混乱里,费云早已鹤飞冥渺,这些人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走的,从哪里走的……
“姓费的逃了,追,我们快追哇……”
直着嗓门狂喊的马修平,显然也沉不住气了,他绕着圈子,脚步不稳的四处搜索,他恨极了费云……不止是公仇,更缀着一只左耳的私怨!
人挤着人.兵器碰着兵器.这干入侵者慌乱的搜寻着费云的踪迹,然而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从何处去找?
“蹦猴”玄小香才从离着“金家楼”三里外的“瓦棚窝”回来,醉醺醺的一路打着酒嗝,浑身犹是软绵绵的,仿若他那老相好宝翠的一股子柔媚功劲,全染到他身上来了;舐着嘴唇,还残存着脂粉的香味,他微眯着一双醉眼,一脚高一脚低的晃悠着,一边尚在思量,赶哪一天再抽个空去温存温存……
回到“金家楼”的碑界之后,他特意放轻了手脚转返住处——远远绕过刑堂,他不想因为寅夜迟归而招惹麻烦,在他艨胧的视线里,刑堂仍如往昔一样的平静又肃穆。
玄小香的居处是一排砖瓦平房,外面还栽值得有齐人腰的矮树为点缀,这一排平房一共有六间,分别由他与同级的四把头“黄竿”粱祥、“星”字级的四把头“回手刀”
鲍伯彦、五把头“双锤滚雷”东门武,以及另两位专司采购的管事住着,每人一间,又分明暗两进,一个人居住,倒也相当宽敞舒适。
在这一排房舍里,算起来,玄小香的地位还是最高的呢!
来近了住处,他先顺了顺呼吸,然后,故意扳起面孔,摆出一付俨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微昂起头,就待朝前迈步
也只是刚抬起脚,一声窒闷却惨怖的嗥号突然从一间房屋中传出——玄小香不由愣了愣,本能的反应,促使他迅速蹲伏下来,隐蔽到矮树的下面。
意识还只是一团模糊.又有剧烈的碰撞及扑打声响起,分不出是来自哪个房间,但玄小香却体会得到不只是一处;最先的感觉,他以为房里的伙伴也像他一样,喝多了酒在发酒疯,不旋踵间,他又意识到不会这么单纯,因为适才的那声窒号,显然是人在垂死之前所发出的申吟!
出人命了么?
玄小香禁不住把满腔酒意化做了冷汗,喝酒取乐弄到出了人命,可就大事不妙啦,只怕他这同住此处的“上官”要吃不了兜着走.猛一握拳,玄小香正想站起身来,一间屋子的窗户突的“哗啦啦”散裂,一个血人也似的大汉破窗而出,只是刚刚滚跌在地,连身子尚未挺立,窗口内青芒暴映,三杆尺许长,拇指粗细的“尖菱梭”已深深插入那名大汉的背部。那人全身上昂,双手痉挛的抓向虚空,凸目裂嘴,又重重俯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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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一昂一挺的瞬息,玄小香已看清了对方的面目,这一看清,他但觉如中焦雷,脑袋“嗡”然震响,甚至连两眼也都泛了晕黑!
皇天啊,那竟是他的伙伴,“星”字级的五把头“双锤滚雷”东门武!
饼度的惊悸尚未恢复,玄小香正在目瞪口呆之际,这排平房最那头的一间又飞奔出一个人来,刚只奔出几步,旁边一座花架的暗影下猝然闪出两名灰衣汉子,奔逃者骇极的喊出“饶命”二字,尚不及再有表示,两名灰衣汉子的两柄马刀已将这人斩了个血雨纷溅,四仰八叉!
玄小香不但是目瞪口呆,更是震惊得要发疯了,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人竟敢如此横施辣手?
残杀丁东门武之外又活宰了这名不识武功的采办管事?
而恁般大胆暴虐的行动,居然就在“金家楼”的老窝里公开上演?!
激动加上迷乱,玄小香-时竟不知该要怎么处置才好,他方在犹豫,这一排平房的六个单间里,人影连闪,每个房间都跃出两个人来——包括他自己的居处!
注视之下,玄小香更是茫然了,从各房内现身而出的十二个人,其中有两个他是熟识的,亦皆为“金家楼”的伴当,那五短身材的一个,是“星字级”六把头“地溜子”魏铨;麻面厚唇的一个.关系就更亲近了,乃是他“月”字级同级的五把头“过山吼”常少荫,论起来,都是老兄弟,老伙汁。
可是,这些老兄弟,老伙计.却怎的会在此时出现于此地?
又显然是在行凶施暴,更搀合了一干看上去分明不是圈子里的外路人物。
据玄小香所知,常少荫与魏锉乃是派在他处的,并未闻得有轮调回来的消息啊……
这到底是搞的什么把戏呢?
玄小香在想,即使他们是受命拿人,也不该抢了刑堂的生意呀,况且哪有这种行动方式的?
同时,他也委实猜不透东门武等人会犯了什么罪嫌?
难道出了什么纰漏?
惊疑加上愤怒,迷惑搀台着震悸,连串的怔忡与叠累的惶悚,像乱潮一般搅混着他的思路,他急切的想找出一个答案——
两名原先埋伏在花架之下的灰衣人匆匆迎上了自房中出来的这十二位,“过山吼”常少荫目光回转,嗓音既冷又重:“外头没有动静么?”
灰衣人中的一个肩扛沾血的马刀,咧开一张大嘴:“我哥儿俩刚砍掉一个从房里逃出来的猪猡,其他毫无情况……”
一个全身黑袍,面孔却白得特异的年轻书生型人物尖锐的开了口:“麻皮,都解决了么?”
常少荫被那人口喊“麻皮”,却了无点怒意,反面陪着笑脸道:“全摆平了,梁祥、鲍伯彦、东门武、两个管事,只是月兑掉那只骚猴子玄小香!”
黑袍书生哼了哼,带着愠意道:
“你得到的消息,不是说这里的人晚上都在吗?怎的却又少了一个玄小香?”
常少荫有些尴尬的道:“消息没有错,秀才,那‘黄竿’梁样、‘回手刀’鲍伯彦、‘双锤滚雷’东门武,及另两个管事不全在着么?我想玄小香一定是临时有事,自个溜了腿,否则我们不会扑空……”
被称为“秀才”的黑袍书生冷硬的道:
“对我解释这些没有用,如果玄小香漏了网,麻皮,你得希望上头接受你的申辩才好!”
常少荫的脸色极其难看,即使在如此晦暗的光度下,也可隐约看出他一颗颗的麻点在泛白,干笑一声,他窘迫的道:“我说秀才,人算不如天算,要求个十全十美可并不那样容易,我们计划周全,顾虑周详是不错,但突起的变化却是防不胜防的,腿长在人家身上,姓玄的要走,在未曾举事之前,谁又拦得住他?”
黑袍书生一挥袍袖,不耐的道:“现在不用谈论这些了,麻皮,可想到玄小香会去哪里?亡羊补牢,时犹未晚,十全十美固不容易,但我们总要往这方面去做!”
搔搔头皮,常少荫苦笑道:“这小于滑头得很,花巧又多,却叫我如何猜他的去处?何况时机迫切,也由不得我们为他浪费辰光了,秀才,我认为能收到眼前的功果,业已是不错啦……”
黑袍书生恨声道:“就差他一个,害得我们不能竞全功!”
常少荫忙道:“凑合着能交差便行,秀才,错又不在我们;朝‘大金楼’集中的时间就快到了,这里的事便告一段落吧?”
勉强点头,黑袍书生道:“也罢,暂时便宜了那小子!”
于是,常少荫赶紧一拍巴掌,提高了嗓门道:“照原来的计划,我们这一路人手分成两列:彼此呼应挺进‘大金楼’。‘黑秀才’茅小川、
‘仙人杖’杨钦、‘瘦狮’管吉、‘龙虎双雄’于昌、于旺等各位一列向左,由‘地溜子’魏铨兄弟引路;‘一丈红’莫奇、‘铁浆横三江’聂双浪、‘卷云鞭’蔡锦,
‘雪无痕’金子初、‘青玉萧’沙侗、‘毒昆仲’苏长福、苏长贵各位一列靠右,由兄弟前领,还望大家提高警觉,肃静疾行,以期抢在各路人马之前先与上头会合!”
他们的行动很快,常少荫话声才落,已立即分成两排,就似幢幢魅影般消失向“大金楼”那边的黑暗中。
现在,玄小香总算找到了答案,正确的,也是无比残酷的答案——他大彻大悟了,老天,这是造反,是谋杀,是刨根掘底的叛乱!
匆忙间,他做了决定,他要先到各房里检视一下他那干遭害的伙伴们可尚有万一的指望。
然后,他会尾随着这批叛逆与入侵者,审情度势予以痛击——说是忠于教主也好,替蒙难的兄弟们报仇亦罢,除了红眼的怒火与绞心的悲痛,他已想不到别的了……
夜已深沉,深沉中蕴藏着杀机,浮动着酷烈,飘漾着暴戾,而这些,不再是隐约迷蒙的,它都已形成,都已展现突破,铸定了活生生的事实I
杀伐连着杀伐,血腥串着血腥,争与抗,全是为了维持一个原则,分别只在该与不该,然而,衬底的却是多少条人命!
“长春山”左麓之下,在那一道人工的矮堤后面,有白墙绵亘的大片庭院,楼台叠连,亭榭幽雅,这里的位置,自成格局,尤其显示出居亭的主人们在“金象楼”中所拥有的特殊身份——是的,“九昌阁”,金家族人的住处.
当那全身一袭月白色锦袍的俊秀人物,率领着百余名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汉扑杀进“九昌阁”的当儿,除了砍翻十数个守卫的“金家楼”弟兄及三五个执役的下人外,整个“九昌阁”中再也找不到其他的人影,全家族人,像是都在突兀间消失了!
擎着松杖火把的这些横货,立即开始穿堂越屋的搜索寻查,在肃静却迅捷的搜查过程中,他们马上明白了真相——金家族人业已离开了这里,由各种蛛丝马迹的细微处以凭判断,金家族人似乎还是在相当平静无惊的状况下离开的!
那个年纪不会超过三十岁,俊逸潇洒,挺立着宛如玉树临风的白袍人一脚踏在阶前,赤毒毒,青森森的火把光辉映照着他一张端正的面孔,而这张面孔此刻却是阴沉沉的,变幻不定的,他注视着周遭空荡荡的偌大庭院楼宇,两只冷酷的眼睛里闪动着狠暴又疑虑的芒彩……
在他身侧,意态闲适——或者说是形色高傲更为合宜——立着三个人,一个痴肥矮胖,肤色棕黑的朋友,一位硕长削瘦,五官狭扁的中年人.
另一位,顶着颗特大号脑袋,却骨瘦如柴,又矮又干,叫人看了,有种为他头大身小,难以负荷的担心感觉。
一个魁梧的,充满了犷悍之概的紫衣大汉这时从正厅的石阶上喘吁吁的奔下,冲着白袍人,口气是又急又怒又惊。
“五爷,果然不错,整片楼阁内外及院落四周,再也没有半条人影了,除开被咱们先前卷扑时放倒的那些鸡群狗碎之外,金家族人甚至连他们贴身的随侍也都一个不见……”
被称为“五爷”的白袍人,神色幽冷的道:“看样子,这一步棋我们可是走差了,只希望其他各路人马别也通通差上一步才好!”
痴肥矮胖的这位忽然呵呵一笑,声如破罗般道:“老么,你是‘金家楼’的五当家,也称得上盛名煊赫,不同凡响,然则比起你们那位老大姐来,似乎仍是逊上一着哪!”
硕长削瘦的中年人冷冷哼了一声,接口道:“史邦,莫不成你这‘鬼旋风’也把金老寡妇看得能比神仙了?”
这位“鬼旋风”咧开厚唇道:“倒不见得恁般长她的志气,但‘姜是老的辣,人是老的滑’,金夜叉这老婆子确实有两下,居然猜得到我们动手的时辰,说起来,她脑瓜里还真有几条纹路……”
白袍人——正是“金家楼”的五当家,大名鼎鼎的“白狼”向敢。
他不似笑的扯动着两颊肌肉,以惯有的那种冷清语调道:“我看不一定是金申无痕猜得准,恐怕只是一桩巧合,也可能是我们这边出了什么破绽,被她印证上了,总之,她没有那种未卜先知的本领,要不然,她便不会让我们抢在她前面动手的……”
连连点着大脑袋,这细瘦身段的仁兄开了口——嗓门有如钝刀刮锅底,刺耳得很:“向老弟说得有理,金老寡妇不错是有点名堂,但充其量也只是个妇道人家罢了。任她再能,还能得上了天?这里圈不着她金家亲族,不要紧,换个地方,叫她金家老小坑在一堆才更利落;容这干人苟活片刻,争的也就是个迟早而已!”
史邦眯着那双猪泡眼道:“嘿嘿,我们‘双绝剑’唐丹老哥果然气势如虹!”
唐丹大脑袋一昂,重重的道:“姓唐的既然加了一份,便没把他‘金家楼’看成什么玩意!”
向敢咬咬下唇,低声道:“事情业已演变至此,各位,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干耗着了,就径赴‘大金楼’与各路人马会合吧!”
那瘦长人物狠狠的道:“我说老么,干脆一把火烧掉这片鸟扫的‘九昌阁’!”
向敢叹了口气:“谷兄,这岂不等于在烧我们自家的基业?”
史邦叹了一声,道:“谷浩然,你算他娘的哪一类愣鸟?还称做‘落鹰掌’哩.倒不如改成‘呆头鹅’来得合宜,天生的穷命不是?居然要烧自己的财产?要放火早放了,用得着现在才由你出这坏主意?!”
那谷浩然拍拍额头,道:“我几乎忘了这一点——”
“双绝剑”唐丹道:“别再聒噪了,净在些闲篇上磨牙——向老弟,赶紧把到后头搜的‘白铁扇担’钟开泰、‘人面虎’石光尧、‘二郎君’李挣强召回来,还有‘响尾鞭’商弘手下的‘紫英队’人马也该朝‘大金楼’方面调聚来!”
向敢道:“我们这就行动——商弘!”
方才由正厅奔来报信的那个粗犷紫衣大汉连忙躬身回应:“五爷吩咐!”
向敢立道:“九昌阁’的搜索停止,即刻传令所有人手转向‘大金楼’进发!”
那商弘应了一声,急急回身吆喝着传谕去了,“鬼旋风”史邦笑道:“老么,商弘这愣货倒还挺受你使唤的呢……”
向敢淡淡的道:“人总得有个班底才好办事,‘紫英队’我已暗中支持他们四五年了,否则,在‘金家楼’的压力之下,还有他们混的?”
史邦低笑道:“老么,敢情你早在四五年以前就想扳倒金老寡妇啦?”
入鬓的剑眉轻轩,向敢没有明白回答,他沉缓的道:“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并不重要,史兄,重要的是目前的事实!”
不错,重要的是目前的事实,向敢终究是背叛了他的宗主,逆反了他的组合,用暴力、用鲜血,无论他祈求的是什么,争取的是什么,行为上的一切,已不能再以任何解释来加以圃转——叛逆就是叛逆!
屋里银灯灿亮,在明晃晃的灯光之下,“刀疤”官九与“断眉”杨渭两人面对面的坐着喝酒,低酌浅饮,谈笑风生,四两装的锡壶,业已空了六把,醉浓的“二锅头”下肚,两个人的面孔全浮上了一抹渗着油腻的赤红。
辟九和杨渭都是“金家楼”、“雷字级”的好手,官九是四把头,杨渭是五把头,二人私谊极深,在他们这最高一级的把头群里,再找不到比他们更要好的一对了。夜很冷瑟,也很幽寂,但二人兴致颇佳,依然对酒纵论,笑语天下,具皆劲道十足,热哄哄的似有喝他个不醉不休之概。
不知杨渭说了一句什么逗笑的话,官九不禁哈哈笑了起来,他举起面前的酒盅,向杨渭瞧了瞧,举杯的手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已忽然侧首注视着窗外。
同时,脸上尚未消散的笑意,也立即僵凝了!
杨渭的反应很快,一面仰起脖子干了杯中酒,边有意提高了嗓门道:“老官,只这几壶淡酒,委实煞不住瘾,再拿他两斤来,我们哥俩好好的灌十足,今朝有酒且他娘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再忧他娘……”
紧接着,他又低促的问:“有啥不对?”
辟九悄声道:“外头有人,而且不只一个,像是蹑着手脚在屋外展开了包抄……”
打着酒嗝,笑着,杨渭的腔色凝重的低语:“会是些什么人?在‘金家楼’这一亩三分地里,居然对咱们不怀好意,摆起阵仗来?”
辟九那道横过鼻梁,直蓓耳根的疤痕透着红光,他以一种带着三分醉意的腔调道:“我看再来一斤也就够了,姓杨的,别他娘灌成一只醉猫,叫人看了落笑话——”
凑着语尾,他小声道:“不管是什么人,既然以这类方式出现,便大多来意不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伙计,准备着‘踹盘’吧!”
点点头,杨渭道:“家伙在身上?”
辟九大笑道:“这还少得了?”
然后,他一指紧闭着的油棉纸窗,又点了点掩扣上的门扉,比了个手式。
“我从前门扑出去,姓杨的,你打窗口朝外冲,双管齐下,叫那帮龟孙来个措手不及!”
杨渭忙道:‘得谨慎点,先别下辣手,还不知道外头都是些什么人以及来意如何,万一弄岔了,在自家老窝里,这个责任可担待不起……”
辟九将黑袍的下摆掖进了腰带里,横脸的那道疤痕看起来好不狰狞凶恶:“管他娘的什么牛鬼蛇神,三山五岳,他们既敢踩着这等坑人的步眼故弄玄虚,便得冒着挨刀受剐的风险,娘的,如果都是自己人,犯得上恁般促狭法?我说姓杨的,这其中十九不是好路数!”
杨渭的一张宽黄大脸上透着深深的疑惑,他摇着头,斜瞄着纸窗!
“‘金家楼’这多年来,还不曾发生过什么离谱的怪事,莫不成今天晚上就有那么一遭意外爆开来叫我们经历经历,见识见识?”
辟九悄细的道:“不用唠叨了,姓杨的,就依我方才所言,先分头抢出去制他娘个机先,事情怪不怪,玄不玄,马上就能掀开来见个明白!”
杨渭道:“小心!”
“心”字只在他舌尖上蹦跳,掩扣着的门扉已经“哗啦啦”散碎回扬,官九那壮实的身影,活月兑头出柙猛虎般扑到了外面!
杨渭却是横身滚出,纸窗蓬飞中,他几乎与官九同时落地,而一片银丝闪亮着仿佛一条灿丽的流芒罩向了他,自眼角的瞥视里,他发觉一对漾炫着团团金焰的八角铜锤,也以那等凌厉的势子圈合住辟九!
杨渭人还半蹲在地下,刹那间,他全身猛翻,空气中响起削锐的尖裂之声——
有若匹炼也似的一柄如带缅刀,泛闪着波浪般的涌寒彩,照面下已将攻击他的敌人逼退了三步1
侧旁,官九的那对奇形兵器——
粗若儿臂,长只两尺,通体乌黑沉黝,前端却又打磨得极似鸭嘴的“弧痕笔”倏抖猝扬,叮当两响串成一记,硬生生磕开了对方那两柄沉猛的八角铜锤!
“弧痕笔”在官九手掌上倒转了一圈,他冷然注视着围立周遭的几位不速之客——共有五人,向他进袭的一个,双锤并举胸前,体魄粗短结实,斜眼阔嘴,气态骄狂;那攻击杨渭的仁兄,却干执一柄网丝拂尘,只看那一根一根透着银白冷芒的尖韧钢丝,便晓得这玩意足可割裂人们的肌肤,或者把人扎成个大蛛猬。站得最远的是个牛高马大的红脸老头,一身青袍,脚踏草鞋,肩膀上居然扛着一条大号生铁扁担,扁担两端,更各突出一枚凶险恶毒的内弯铁钩,模样显得霸道无比;第四位,瘦伶伶的一副身架骨,一张瘦脸也白里泛黄,形像颇不起眼,只是他亮出来的那家伙却叫人心里发毛,那是一柄双叠摺刀,一头刃口向右,另一头刃口向左,合起来是一块长条夹铁壳子,张开来就变成一种犀利的武器,它也有个名称,叫做“阴阳刽”,是属于不让人活命的那类歹毒兵刃!
第五位,肥瘦倒还均匀,五官也颇端整,只是左颊上一块巴掌大小的柴斑多少破坏了他外貌上的和谐,有点“美中不足”之憾;这人约莫四十不到的年纪,黑白条的头巾配搭着镶白边的黑衣,服饰与形像都还顺眼,不顺眼的是他手上那根大蜡竿——
除非功力有独到之处的练家子,一般习武者大多不用蜡竿这类家伙,因为蜡竿无锋刃,在制敌效果上往往不够理想,然则,具有特殊修为者自而又当别论了。
眼下乃是流血豁命的搏杀,这位手执蜡竿的朋友在此类兵器上若无过人的造诣,他岂不就是寿星公吊颈之嫌命长了?
横脸的疤痕又在透赤,官九双目怒瞪,恶狠狠的开口道:“你们都是从哪个鳖洞王八窝里钻出来的邪杂碎?深更半夜模到‘金家楼’来撒野卖狠?老子今晚便给你们来个阎王爷留客,剥下这层皮也不用想走了,叫你们此生有幸尝得一遭‘金家楼’的手段!”
答语的是那红脸老者,他呵呵一笑,不紧不慢,有条不紊的道:“果然不愧是‘金家楼’
‘雷字级’的把头,身手好,气魄更好,但官九,唯一不好的是你未能认清时势,审察利害,净在这里虚言恫吓,自我张狂,叫人听了,多少有点可笑又可悲的感触。”
辟九重重一哼,道:“什么意思?”
红脸老人微微昂头,皮笑肉不动的道:“官九,你与杨渭都属‘金家楼’的把头群中地位最尊的一级,试想以你们的身份,且在‘金家楼’的老巢之内,又在如许深宵之际,我们几个人竟然长趋直入,堂而皇之的向你们展开围袭,则‘金家楼’尚有什等威信可言?又有何力庇护你们?如若不是‘金家楼’即将冰消瓦解,溃败眼前,岂有现下的情况发生?”
大大震了震,官九吼叫起来:“一派胡说,满嘴放屁,‘金家楼’势强力雄,稳如磐石,谁敢侵犯?!冰消瓦解,溃败眼前之言更是扯淡,‘金家楼’虎踞辽北,鹰睨天下,岂是你这几句浑话便能摇动得了的?”
嗬嘴怪笑,红脸老人道:“你说得不错,官九,奈何这却是实情,你如今不信,马上也就叫你信了!”
那左颊生有紫斑的人物忽然上前一步,语调十分平静的道:“官九,‘金家楼’势强力雄,却担不住分裂内变,你们内部岐异早兴,危机已伏,里应再加外合,只怕‘金家楼’便有似叠卵,不像磐石了……”
辟九大吼:“你是说‘金家楼’组合内部有人造反?我不信,这是不可能的事!”
紫斑人缓缓的道:“今夜便是推翻‘金家楼’,拔除金家一族潜势的辰光,由原‘金家楼’一位极具权力的人物率同其部分心月复推动策划,领导进行,更联合多路两道同源,武林志士,齐心举事。现在‘金家楼’各处业已杀戈遍地,血雨漫天,里应外合之下,‘金家楼’措手不及,力量分散,恐怕免不了土崩鱼烂的厄运!”
红脸老人带着嘲弄意味的道:“我们早经周详计划,细部分工,各有目标,各承责任,而来到这里的几个,呵呵,就是专诚侍候二位的一组。官九,老朽不才‘铁钩扁担’宝心泉,方才和你说话的这位是‘指西竿’庄昭,那光头招呼你的人是‘万点金’宣志明,开罪杨渭的一个是‘千条线’裴启汝,剩下的一位,‘阴阳刽’吕欣就是!如此阵容,想你们二位也该无憾了I”
五个人的名号,官九可是全有耳闻,他知道这五个人皆是道上头角峥嶙的角色,尤其是“铁钩扁担”宝心泉与“指西竿”庄昭、“阴阳刽”吕欣三人,更非等闲之辈,论起来,都算得上技尖的好手,而越其如此,他越发焦急悬虑——只对付他两个,人家已经摆出了如此阵势,却不知进袭金申无痕的更是些什么等样强者?
“铁钩扁担”宝心泉漫不经心的道:“时辰不早了,二位,难得你们恁般忠耿,换到另一个世面,你们再多尽点心力服侍你们的旧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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