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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修平道:
“甘老弟,这不只是你的目的,也是我们大家的目的,然则大局为先,整体为重,公战公斗,总须俱皆兼顾才好!”
笆维忙道:“你放心,马大哥,我们兄弟误不了事!”
微微点头,马修平道:
“这就最好不过了。”
周秀一面注意梯口的动静,一边侧耳聆听着,他的形态显得极为不安:
“奇怪,上头怎么如此寂静?姓费的又打算弄什么花样?”
“皮圈子”潘庆春恨声道:
“娘的,费云这厮准又是埋伏在暗处,再想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笆维昂烈的道:
“管他娘的,我们冲上去——”
哼了一声,马修平道:
“甘老弟,这不是毛躁之事,千万轻忽不得,费云说不定正希望你朝上冲,他窝在暗里拣现成——姓费的手段之阴狠,你业已见识过了!”
笆维急躁的道:
“但是,马大哥,光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呀!”
马修平沉沉的道:
“我们可以等一下。”
笆维瞪着眼问:
“为什么?”
马修平的声音幽冷而飘忽:
“等上面的动静,别忘了,我们还有一组人从另一个方向掩到了楼上,等到姓费的发现了他们,或是他们发现了姓费的,双方定会交刃,那时,我们再冲上去接应,这将比诸此刻朝上盲目攻扑牢靠得多!”
想了想,甘维道:
“马大哥高明……”
马修平摇头道:
“不是高明,甘老弟,是稳重。”
尴尬的咧咧嘴,甘维道:
“但愿我们的人先发现姓费的——”
枯黑的面孔上浮漾的是一抹阴晦同滞重,马修平的音调哑沙沙的:
“以暗打明,我们的人抢制先机的成份不大,在这种情况下,首先动手的一方总会或多或少占些便宜,尤其是狙击者的功力卓绝,给予对方的损害就更大了……”
贴靠在石梯两边的人都没有说话,只闻得低促的呼吸声起伏,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周秀朝下凑了凑,抑压着声音道:
“马大哥,奸在我们有我们的打算,纵然一开头有所折损,姓费的也一样因而露底,届时重围深卷,他就再难遁形逃逸了……”
马修平自然知道他们这样做法有欠允当,这等于又是拿着自己人在做引饵,可是在目前的情势下,他们被逼得非如此施为不行,在完成任务之前,他们委实是再担不起损失了。
轻轻吁了口气,这位“夺魂腿”的双眼中闪动着青森森的芒彩,他冷硬的道:
“等着吧,楼上一有动静,我们就赶紧扑过去支援,要不然,曹鹏那一组人可就有得麻烦了,而曹鹏本身还带得有极重的伤……”
周秀道:
“错不了,马大哥,我们自会奋勇以赴,不叫那费云得逞——”
马修平忽道:
“听说费云近日来感染风寒,一直卧病在榻,可确有这么回事?”
点点头,周秀道:
“是的,而且还似乎病况不轻,好些天来连床都没下,大多公务堂判也都搁置,重要的则左右护法代行代决,我也有段日子没见着他了……”
“嗯”了一声,马修平道:
“风寒最能令人虚月兑疲软,气脉涩滞,照你说的情形看来,费云的身子显然尚未痊愈,我断定他必将后继乏力,撑持不了多久。”
周秀颔首道:
“马大哥,姓费的如今怕已是强弩之末,晕天黑地了!”
靠后站着的甘维紧捏着手中那对赤铜人,痛恨不已的道:
“这个恶毒东西——在身患重病的情形下,却仍然这般悍狠蛮酷,赶尽杀绝,若在平昔,更不知要凶残到何等地步!”
周秀阴沉的道:
“费云的确心如铁石,冷酷寡绝,半点人味不带,执律掌刑,一向惯于重罚重刑,毫无圜转余地,杀生嗜血,在他来说乃是一种乐趣,一种满足,这是个典型的刽子手之属!”
马修平慢吞吞的道:
“否则,金申无痕怎会看上了他,委他为大司律之职?真是人符其实,找对了角!”
笆维怨毒的道:
“我倒要看看他尚能横行霸道,助纣为虐到几时!”
周秀有意改变态度,来消弥方才他与甘维口角上引起的不快,他一表真诚的道;
“甘老大不用心急,姓费的今天晚上便是在劫难逃,气数尽些!”
笆维明白对方的用心,他挤出一丝笑容,却哑着嗓门道:
“兄弟们前后六条性命,正是血海深仇,公情私谊,俱望各位相助一臂!”
周秀一付“乱敌同仇”的气势:
“你宽怀,甘老大,无论从哪一端及哪一面说,我们都该同心协力,福祸与共,你的兄弟也就是我们的兄弟,这仇,这恨,岂有置之不顾之理?何况姓费的更是我们大伙的公敌!”
轻轻一摆手,马修平慎重的道;
“别只顾着说话,楼上这久不见动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周秀向梯顶上注视着,心里忐忑,嘴里却硬:
“马大哥,曹鹏那一组人也不是些省油的灯,就算他们再是差劲,在姓费的如今欲振乏力的情况下,总不至于连点声响都没有便会栽了个尽吧?”
笆维又毛躁起来:
“我们干脆冲上去搅翻他娘的!”
马修平绷着一张瘦脸,腔调翳闷得像透自一层浓重的潮雾里。
“再等一下吧,业已挨过这阵子了,没得白搭上功夫,但愿曹鹏那一组人好歹能挡得片刻,至少也弄点响动出来,叫我们知道个方位……”
于是,没有人出声了,他们正等着,熬着,却是那般的窒迫焦灼法,梯顶的一片黑沉,看上去竟阴惨惨的有如一座张开的墓穴……
楼上左边的那间“档籍室”,门扉仍然是紧闭着的。
当费云与卓宾悄无声息掩到的时候,也就是马修平同周秀那一干人惶急不安,期待着上头有所声响以为行动依据的时候。
不需要费云他们往房里淌进,“档籍室”那扇紧闭的门已经轻轻开启——极为小心缓慢的开启,而且,只是打开了一条缝。
费云整个背脊贴绷在廊顶上,居高临下,正对着那扇启开一缝的房门。
卓宾却是埋伏在“档籍室”对面的那间房内,他把门虚掩着,以耳朵宋代替明暗,他倚靠在门侧,全神聆听外面的动静——他当然明白,动静是一定会有的,而且,很快就会有了。
于是,“档籍室”的门又再稍稍敞大了一点,再敞大了一点,突然间,门户骤闭,却不见人影!
费云没有任何举止,他只是冷漠的朝下凝注着,神情萧煞又僵木——似这类的小把戏,在许多年以前,他已经玩腻味了。
猝然间,门里一溜寒光闪自门后,绕转腾飞,在暗虚虚的空间映炫出一团芒彩,一个人贴地滚出,又倏跃而起,白晃晃的一把朴刀竖立胸前。
嗯,是那个年轻小伙子——“飞星三杰”中硕果仅存的季二爷季岚!
季岚双目灼亮,四处搜视,俄顷之后,方始以左手轻碰刀背-一一声清脆的金铁声响起,敢情他右手上早已扣着一叠十字飞星!
一条瘦长的身影穿门而出,只看这位仁兄手上握着的那杆六尺栗木棍,就晓得除了“豹尾棍”邵英之外,不会是别人!
出门之后,邵英立即贴墙而立,眼珠乱转,紧张的压着嗓门道:
“季老二,外面没啥异状么?”
季岚的口气也透着惊疑:
“除了一片黑,什么也不见……”
邵英喃喃的道:
“怪了,我们俺伏在那房里的辰光,明明听到外头有拼杀喊叫的声音,怎的现在却半点动静也没有了?”
季岚咽了口唾液,道:
“如果我们在听到动静的那一刻便冲杀出来,说不定比眼下这进退维谷的场面要来得有利……”
摇摇头,邵英道:
“旧也未必,形势不明,若闷着头愣朝外扑,一个弄不好便会陷入对方的圈套,那才叫不上算,目前虽然光景有些混沌,好歹总比先时乱闯一气耍强……”
季岚移出一步,道:
“曹兄还能挺么?”
邵英回头向房门内望了望,低声道;
“他性子太倔,我看他是撑持不住了,人倚在那里只见出气不见入气,却又不便劝他退开,刚才不是我拉着,他还硬要捻在探路哩……”季岚道:
“其实他也是为了帮我们,怕我们力量单薄了会吃亏,论起来,确是条汉子!”
舐了舐嘴唇,邵英道:
“话是这么说,照他现在的情形看,不给我们添累赘就算好了……”
季岚道:
“是招呼他出来还是让他在里面歇着?”
略一沉吟,邵英道:
“我看还是让他暂且歇口气吧,他那样子委实太过虚月兑,一张脸青里泛白,全身更不时抽筋似的抽个不停,若叫他夹缠在一起,不只他自家危险,连我们也得遭牵累!”
季岚小声道;
“要不要问问曹兄自己的意思?我怕他不高兴。”
邵英道:
“不必了,这是什么时候?哪还顾得了这许多?我们也是为他好,一旦和对方接触上,大家全是豁开来玩命,准又能照应谁?万一在节骨眼里他支撑不住,恐怕分不出人手来掩护他!”
季岚颔首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自己行动吧……”
黑暗中,邵英的瞳孔里流露着迟疑与迷惑的神色,他郁闷的道:
“一时间可还真拿不准该往哪里模索才好,四边都是一片漆黑,我们又不熟悉这幢楼房的格局.如今人窝在这儿,就像卷进一层浓雾中了……”
季岚紧了紧手上的朴刀,显得有些烦乱的道:
“但总不能僵着不动呀,我们得想法子和其他几组人会合才是!”
邵英恨恨的道:
“扑进楼里来也有一段辰光了,他们那几股子人却不知在玩的什么把戏,非但连条鬼影不见,就算声响也没有半点,天晓得都瘟到哪个龟洞里去了!”
季岚忙道:
“不会的,说不定他们也正像我们这样,伺伏一隅,觅机而动。”
忽然有了火气,邵英沙着嗓门道:
“季老二,我们得琢磨一下——别是另外的几组人早打定了主意隐伏不动,只等着坐享其成,单用着我们两个卖命出力吧?”
季岚呆了呆,犹豫的道:
“我想不致于……”
邵英咬着牙道:
“然则那么多人,怎的如今却半个不见,声息俱无!”
突的一抖,季岚的肌肤上起了鸡皮疙瘩,他吸着气道:
“莫非………莫非是全叫对方摆平了?”
背脊上也立时透了凉,邵英觉得心腔子在猛收,以至说起话来舌头都在打卷了:
“这……不可能……简直……是荒谬绝伦,他们乃是一群大活人,不是,呃,一堆死木头啊……”
那样浓烈的沉黑罩在通道上,黑得像凝胶,却又透着森冷的,阴酷的,魔性的寒意,仿佛在黝暗里蕴藏着诅咒,伏隐着邪异,流闪着-双双看不见的鬼眼,于是,浓烈的黑,有时候就会在人的眸瞳中变幻成惨怖的幽绿了。
季岚终于下了决心,他猛一昂头,刀锋横平,自齿缝中进着话;
“不能干耗在这里,邵兄,哪怕是龙潭虎穴,我们也只好往前闯!”
邵英也用力将栗木棍斜贴肘肩之处,挺了挺腰,故作豪壮的道:
“好,我们豁上了,我就不相信‘金家楼’刑堂的这干杂碎真是什么三头六臂!”
就在这时,弓贴在壁顶之上的费云已暴落而下——他下落的速度是如此快速凌厉,将壁顶至地面的距离缩为一刹,缩为时空间距的重叠,当他的动作所带起的风声旋舞,他的人已站在邵英与季岚两人的中间。
这是一个非常适当有利的位置——对费云出手格杀的目的来说。
吓得“嗅”的怪叫一声,邵英才只半转过面孔,费云的月牙铲铲头兜胸透穿了这位“豹尾棍”的心脏,而季岚的反应虽然较快,却也被那闪眩的月牙齐颊挂嘴,带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拼命缩头拳身,季岚的朴刀由下向上,猛挑急挡,月牙铲跳动如电,这一弯钢铁铸就的新月,便插进季岚的左肋,更将他人连刀推出三步!
一声尖利的长叫不由季岚控制的挤出于他的喉腔,他发狂似的旋过,月牙铲端便扯着他的内脏往外拖,而后面的门扉开启,一柄双刃斧“吭”声又砍进了他的背脊!
又一声惨叫,季岚左手扣着的三支淬毒十字飞星齐挥,当星芒闪烁,他却已什么都看不见了——更明确的说,他永远也不会再看到什么了。
双刃斧尚不及拔出于季岚背脊的卓宾,骤然闷哼一声,身子打着旋转往后翻,费云见状之下,脚步一垫,长身前掠,伸手就待扶持他这忠心耿耿的手下——
“档籍室”洞开的门户里,一条人影有如流电般猝穿而至,人尚未到,一抹冷莹莹的寒光已偏起光来,其势猛锐之极!
费云业已伸出的左手,在瞬息间往侧甩挥,人成斜面回旋,肩背上却溅起一溜鲜血,他半声不响,单脚点地,月牙铲在手上飞翻,光轮凝现的同时,他双脚倏弹,直将那狙袭者踢翻了三个跟头!
狙袭者是个光头——不错,断了手臂的“流波刀”曹鹏!
重重摔跌下来的曹鹏,却毫不含糊,他不顾撞得满头脸的血,不顾断臂的伤口裂扯如绞,更不顾自家气与力的衰竭,嘶厉的吼叫着,刀刃翩闪,在游移不定的莹波流虹交织下,悍然再次冲扑!
费云蓦然铲头点地,人如鹰隼般飞越曹鹏头顶,而月牙铲似一弯弦月的坠落,由后斜的角度穿透对方的刀影,硬生生将曹鹏戮跌出去!
曹鹏的滚跌是没有错,然而,一条黑影仿佛是曹鹏的魂魄出窍,就在他的身侧飞跃而起,腿翻如浪,照面问七十七腿卷袭费云!
凌虚的费云半空挫腰换式,人被对方七十九腿中的四腿踢得上下翻滚,一铲点弹,却也将对方的-只左耳齐根削月兑!
“嗽”声怪叫,那人一个踉跄着地,几乎碰上了自他身后拥至的好几名大汉!
以铲拄地,费云粗浊的喘息着,满额的大汗,满脸的灰白,背后的刀伤宛若火焚,鲜血已经浸透了衣袍,更点点滴落……
他目光冷澈,毫无表情的望着对面,缓慢又沉重的吐出三十字:
“马修平……”
捂着削掉的左耳伤处,马修平痛得一张黄脸泛了绿,他强忍痛楚,怨毒又愤怒的道:
“不错,姓费的,是我马修平,你记牢了,立时要将你挫骨扬灰的也会是我马修平!”
剧烈的呛咳了几声,费云长长吸了口气,音调低哑却显得异常的镇静:
“这不是只用口舌之利便可得逞的,马修平,你们会发觉代价极其惨重!”
马修平切齿道:
“我们不吝偿付!姓费的,要扳倒‘金家楼’,铲除‘金家楼’这一群如你般的张狂走狗,跋扈爪牙,乃是我们今生今世的最大心愿,我们渴盼得够长久了,期望得够长久了,梦寐不息,无时稍懈,‘金家楼’的专横局面,独霸形势,便要在今天晚上烟消云散,上崩下烂!”
冷冷一笑,费云鄙夷的道:
“不必讲得这般冠冕堂皇,马修平,你我心里自有数,说穿了,只是一干丧心痛狂,大逆不道的叛徒,勾结了一批似你这等的贪婪狼枭之屑,妄图侵占‘金家楼’以血汗奠定的基业而已!”
暴笑如啤,马修平道:
“便是如此,大梁将倾,你这根腐朽的独木又安能支撑?”
费云微闭双眼,徐徐的道:
“尽心罢了,成败岂是所计?”
在马修平背后,“十二铜人”的老大甘维振吭大叫:
“还和他罗嗦什么?马大哥,且先把这厮零剐了替我几位兄弟报仇!”
“皮圈子”潘庆春也跟着厉吼:
“姓费的刁奸狡诈,心狠手辣,眼下正是歼除他的好时候,万万不能再容他出步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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