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個,怎麼都不回床上躺好呢?」甫進病房的護士,看到該躺在床上打點滴的解彥廷,竟然拔了點滴坐在椅子上,而剛才因為激動而昏過去的時靖儀,也一臉急于下床的樣子,便心急責備起來。
這個時候,時靖儀才發現,原本只有一張病床的病房里,竟多了自己躺著的這張病床,想必是解彥廷要求的。
堡士將兩人分開,把解彥廷壓回他的床上,瞪著他道︰「沒見過像你這麼不合作的病人,竟然連拔了兩次點滴。」
解彥廷一僵,臉上露出抱歉的神情,事情只要一牽扯到時靖儀,他就完全無法冷靜。
「我要去看爸爸。」待情緒平穩下來,時靖儀掙扎起身,她知道她沒有太多時間哭泣與悲傷,父親的後事還需要人打理。
「管家已經到了,你可以再多休息一下。」解彥廷急忙喊住她,怕她承受不了又會倒下去。
時靖儀的腳步頓住,並沒有回過頭。
「爸爸會希望陪在他身邊的人是我,不是管家。」
「那我陪你去。」解彥廷再次從床上坐起,不管護士勸阻,又想把點滴拔掉。
「用不著了。」時靖儀想也不想的回絕,唇邊帶著苦笑,轉過頭來。「你既然不能陪我一生一世,那就讓我自己面對吧!」
解彥廷沉默,眼里閃過一抹黯然,那里頭摻雜著苦澀與寂寞,教她看得心碎。
她說出口的理由,令他無法反駁,于是解彥廷只能點點頭,看著她踏出病房,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解彥廷頹然地躺回床上,深深嘆息。
待情緒慢慢平靜,他仔細想著接下來要處理的事情,卻突然想起在車禍發生的幾分鐘前,時震遠一再對他交代,要他照顧好靖儀,還強調她已經不是小女孩了,絕對知道她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就在他努力厘清思緒,想弄清楚時震遠欲表達的意思時,車禍就這樣發生了。
現在,他再也沒有辦法知道,時震遠到底想傳達什麼訊息。
那樣慎重的叮囑與交付,他能把這當成是一種贊同嗎?
他能把時震遠的交托,當成是希望他一輩子照顧時靖儀、陪伴在她身邊的允諾嗎?
能否在顧全恩情的情況下,同時擁有愛情呢?
答案全是無解,只因為能給答案的人,已經不在人世了。
這種希望落空的感覺,真的好苦、好折磨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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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確定司機與解彥廷的傷勢沒有大礙之後,他們決定只在醫院休息一晚,隔天就出院,並將時震遠的遺體送回家中。
院方很體貼,沒將解彥廷病房中的另一張病床移走,讓時靖儀事情忙到告一段落後,回到病房里有地方可以休息。
夜深了,時靖儀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房,看著終于肯閉眼休息的解彥廷。
听護士說,他實在不是個好病人,在她離開病房之後,仍不只一次想從病床上離開,要不就一直追問她的去處,還要醫護人員幫忙注意她的身體狀況。
看他那麼操心的模樣,好像都忘了真正受傷的人是自己。
他還是很關心她的吧?
溫熱的感覺涌上眼眶,時靖儀慢慢走到他的病床邊,身體微顫地接近他,將臉貼在他胸口,聆听他的心跳聲。
想起之前在病房里,她伸手想撫觸他卻被他閃躲,當下讓她的一顆心像是被人挖空,疼得幾乎昏厥。
他的拒絕是那麼徹底,就連父親已經過世,他仍舊守著那份恩情,堅持要替她找個「適合」的男人,把她嫁出去。
如果她的愛情讓他難受,讓他無法抉擇,那她會選擇停止一切,這或許會讓她痛徹心扉,但她會試著轉身離開,給他想要的平靜與自由。
這個決定,帶給她的卻是遠遠超過她預期的疼痛,濃重的苦幾乎要逸出喉嚨,她踉蹌地走回床邊,卻發現自己無法躺下來休息,那空曠的床,像極她空洞的心,她無法閉上眼好好休息。
她離開床,在牆角里窩著,將臉埋在雙膝里,雙手緊緊環住自己,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終于沉沉睡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解彥廷就醒了過來。
他是淺眠的人,早在時靖儀進病房時,他就醒了。
他只是假寐,原因是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兩人獨處的時刻。
然後,當她偎在他胸口時,他恨不得伸手攬住她,卻還是硬生生的壓抑住這份渴望。
他們之間已經夠復雜了。
他看著極沒安全感的她窩在牆角,解彥廷的心揪疼著,卻只能眼睜睜的讓自己心疼下去,不能開口喊她、伸手抱她。
如果這樣能讓她得到平靜,他是該走得遠遠的,小心收拾好滿溢的思念,不該再去打擾她。
她是個堅強又勇敢的女子,一定能處理好這段不該有的愛戀。
一整天下來,他滿腦子都是她蒼白虛弱的臉色、空寂落寞的眼眸,差點壓抑不住向她飛奔而去的沖動,只想給她一些力量。
但不管再怎麼渴望與心痛,他依然只能遠遠看著,不敢伸出手去爭取她。
時震遠給了他全新的生命,不但養育他長大成人,還讓他遇到時靖儀這個迷人的女子,光是這一點,他就不該辜負時震遠的交代。
能待在自己心愛的人身邊,是很難得的一件事,畢竟有些人連守候的機會都沒有,想念更是一種奢求。
只要能看見她,知道她生活過得怎樣,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能這樣……就夠了。
正當他努力說服自己的時候,窩在牆角的時靖儀竟不安的騷動起來。
「爸,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竟然會……有那麼可怕的想法,對不起、對不起……」
時靖儀兩手環住顫抖的身體,覺得好冷,一股惡寒由體內散開,寒透她的四肢百骸,自責感再度將她淹沒。
解彥廷一驚,心髒差點被嚇得躍出胸口,他望著她驚喊——
「靖儀,時靖儀……」
但她卻像是完全沒听到,縴細的身子不停打顫,小手緊握成拳,無助的哭出聲來,不知道該如何表達積壓在內心深處的不安。
「爸、爸……對不起、對不起。」她無助低喃,雙眼緊閉,小臉泛出薄骯,思緒在惡夢里輾轉。
這里為什麼這麼冷?為什麼?
她在黑暗中抖瑟,虛弱的身體猶如大海孤舟,怎麼都靠不到岸。
沒有熟悉的體溫,沒有渴望的溫柔,她只有一個人,而且以後都只有她一個人了。
胸口好痛,她覺得自己就快要死掉了。
下一秒,一股熟悉的男人氣息涌進鼻端,炙熱的體溫將她緊緊包圍,也把她從惡夢中拉了回來。
時靖儀渾渾噩噩地睜開眼,再次看見他擔憂的面孔,便想也不想地撲進他的懷里哭泣。
「我只剩下你而已,求你不要離開我。」她啜泣著,無法想像獨活的日子,生命里若是沒有了他,只會是無止盡的孤獨與折磨,她無法承受。
「不要、不要離開我。」她軟弱的靠在他懷中,尋求溫暖的依靠,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不爭氣地往下掉。
「別哭了。」解彥廷看著她,心疼得無法壓抑,她今天所流的淚水,比她一生中所流的還多。
「我夢到了爸爸,夢到他出車禍的畫面,也夢到他指責我。」時靖儀驚慌地抬起頭,散落的黑發映襯著她蒼白的小臉,驚慌的眼里有著急切,更有著不安。
「不會,你是董事長的寶貝,他不會怪你,更何況,這不關你的事。」解彥廷不停說著,雙手握成拳頭。
他克制著不去踫她,不去擁抱她,但是她看來那麼無助脆弱,像是隨時都有可能昏倒,他心里有著酸澀與疼痛,只能拋下一切,緊緊地擁抱她,給予她支持與力量。
「是我的錯。」時靖儀娥眉緊蹙,痛苦地說著,緩慢地搖頭,眼神空洞地看著遠方,像是失了魂。
解彥廷在心里暗咒幾聲,知道她需要好好休息。
「你去床上躺好,不要窩在這里,這樣根本沒辦法休息。」解彥廷難得霸道的命令著她,半使力地將她拉往床的方向。
「我不要、我不要……我睡不著,我不要睡。」時靖儀仰頭望著他,表情盡是無助。
看著她驚惶的臉,解彥廷心里不住掙扎,想起她在睡夢中嘶喊,表情因惡夢而驚慌,他的心就有著說不出的不忍。
幾秒鐘後,他撫著她的發,輕聲問道︰「如果,我陪你睡在床上,你是不是就能睡著?」
時靖儀愕然地仰首看他。
「如果這樣你才能睡得著,我會陪你的。」只希望她不要再哭了。
時靖儀微楞,好半晌都在恍神,感覺他胸口的溫柔,輕柔的撫觸,她的心泛著淡淡的幸福,幾乎想沉淪在他懷中。
任由他牽著她的手,時靖儀不再掙扎,讓他安撫著她,在病床上躺下。
他側躺著,將她緊緊地摟在懷里,她的手則圈住他腰際,傾听他的心跳,就像纏綿一生一世的愛侶。
「好好睡一覺,有什麼事,明天再說。」解彥廷撫著她的發,將她更往自己的懷里帶,不管自己身上也是大傷小傷,任由她弄痛他的傷口。
這些痛跟她的淚比起來,根本微不足道,為了她,他可以忍受。
靶受到他的溫柔,時靖儀終于在他懷里放松,閉上眼,呼吸逐漸平緩。
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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懊不容易才閉上眼休息,但頓失父親的打擊與心痛,仍舊讓時靖儀在天亮前睜開了眼楮。
一睜開眼,就瞧見他近在眼前的俊顏,她一怔,感覺他的手仍固定在她的身側,像是很不願意讓她離開。
她的心酸酸的……
如果,他真的對自己有這麼強的佔有欲那該有多好;如果他不要一天到晚,只想著要把她推開,那該有多好?
她楞楞的看著他,不由得怔仲起來。
太多的如果都是不成立的,她黯然嘆口氣,莫名的想哭。
他對自己真的很好,可惜那只是暫時而已。
就算如此,她還是好想待在他的身邊,就算只有一分鐘也好。
她怯生生的抬手,輕撫他的額角,下滑至他的鼻尖,那觸感讓她的紅唇上出現淺淺微笑,繼續撫著他的臉、他的胡碴,最後停在他下顎上。
她的視線,停在他的薄唇上。
雖然他總是對她說出冷漠的言語,但仍能感覺到他是在乎她的。
這應該不是她自我安慰的錯覺吧?
他總是不讓她接近,更拒她于千里之外,然而在這寂靜的夜里,在兩人相擁的此刻,她是否可以……讓彼此再靠近一點?
時靖儀緩緩地挪動身子,讓自己更加偎近他,然後仰起頭,輕輕地將她的唇印在他的薄唇上。
不斷輕觸、柔緩試探,她渴望與他更接近一些、再靠近一點。
然而再輕、再柔,還是驚醒了解彥廷。
他驀地睜開眼,感到全身酥麻,完全無法思考。
時靖儀沒有停止她的動作,小手攀上他頸項,將自己更往他的懷里送去。
解彥廷在心里低咒,最終仍屈服在長久以來的渴望中,將她攬進懷里,擁住這個讓他心疼、讓他無法呼吸的女孩。
他收緊臂彎,無法自制地與她糾纏,熱吻傳遞著彼此的思念與渴望,在漆黑夜里,他們的心第一次如此靠近。
「不要離開我。」她偎在他胸口,幾近無理的要求。
解彥廷撫著她的發,卻無法做出回應。
他不該吻她的,不該……
但他卻該死的做不到。
此刻他只想給自己一個理由、機會,讓他能偷得片刻溫存,他告訴自己,他只是想安慰她,在她頓失依靠的現在,給她一些力量而已。
解彥廷低頭,親吻她的額際,在她的耳旁輕語。
「我不會走。」只是暫時不走。
「真的?」甜甜的笑容在時靖儀唇邊漾起,他的回答讓她既開心又安心。
案親過世後,這是她首度感受到安全感,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她突然感動得想哭。
「接下來的日子會很辛苦,所以你要加油。」解彥廷伸手撥開她臉上的發絲。
「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時靖儀點點頭,堅強地道。
聞言,解彥廷只感到滿心酸楚。
為什麼她總是這麼相信他?
雖然他不想傷害她,但是不能如她所願的留在她身旁,光憑這一點,就足夠她怨他一輩子了。
他不禁再度想起,時震遠究竟想跟他討論什麼事情?
看著他發怔,時靖儀輕撫他的唇,表情有些傷心。
「很多事情都是難以預期的,像爸爸,他前幾天才跟我說,今年會替我準備一個很特別的生日禮物,相信我一定會很高興,只可惜……」時靖儀無奈地搖頭,淚水不禁又要傾泄而出。
「不要哭,就算沒有董事長的禮物,我也會買來送你的。」解彥廷撫著她白皙的頰,心疼說道。
「我不是心疼沒收到禮物,我只是難過,連爸爸想送我什麼禮物都不知道,瞧他神神秘秘的樣子,我知道他一定是用盡心思想讓我歡喜,可我卻永遠都沒機會知道。」時靖儀只要想到父親,就覺得萬分心疼。
解彥廷撫著她的發,嘆口氣,只覺得無能為力。
「別再哭了,我想董事長一定不喜歡看你流淚的樣子。」再次撫去她的淚痕,他鼓勵地道。
時靖儀點點頭,這一點她相當清楚,從小案親便嚴格訓練她,不只在技能上,更灌輸她堅強不屈的信念,為的就是讓她擁有各方面才能,並且學會獨立自主。
「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他失望。」時靖儀抹去淚水,決定要振作起來,與解彥廷討論如何解決眼前的燃眉之急。
「關于張衡隆接下來會采取什麼行動,你有沒有什麼想法?」時靖儀問道。
解彥廷先是沉默,半晌後才開口。
「我听董事長說,有可靠的消息來源指出,張衡隆與另一家公司有密切往來,所以想乘機說服董事會,讓「至榮金」與另一家公司合並。」
「合並的事情,我也听爸說過。」時靖儀點點頭,表示父親也曾與她討論過。「只是他不同意讓一生心血遭人並購,所以堅決不退讓。」
「而且董事長知道,那一家公司無意長期經營金控,只是想藉著合並之名達成目的,之後再將部門分售,張衡隆從中得到的利潤不止上億。」解彥廷繼續說道。
「利潤這麼驚人,難怪張衡隆要對爸爸下手。」時靖儀蹙眉,隨即想到另一個問題。
「那現在怎麼辦?爸爸去世了,股東會一定會進行改選,張衡隆事先布局了這麼久,到時一定會有很多股東倒戈……要是被他當上董事長,就能操控公司的營運狀況,事情就槽了。」
「不用擔心。」解彥廷對她露出溫和的笑臉。「今天之前,我其實也很煩惱,但有個人能用一句話就改變整個局勢。」
時靖儀皺眉,表示不解,于是解彥廷不再賣關子,開口解決她的疑惑。
「我們的司機老王,跟在董事長身邊一輩子,而董事長也從沒虧待他,每年都會分給他股利盈余,一年比一年多,股利再生股利,到現在,他已經是擁有股分超過百分之十的「至榮金控」股東,加上我們原本佔有的百分之四十二,剛好過半,所以無論張衡隆再怎麼努力,只要老王跟我們站在同一陣線,他就沒轍。」解彥廷自信滿滿,說得鉅細靡遺,沒半點遺漏。
「天啊……老王?」那個笑容滿面、載著父親南來北往,還差點因為這次車禍而丟了性命的老王?!
「老王說了,他一定會挺你接下董事長之位。」解彥廷伸手揉亂她的發,知道她接下來的壓力會有多麼沉重。「你的身分將是「至榮金控」的董事長,將來也會是堂堂女總裁。」
「總裁?」這听起來是多麼遙遠、沉重的一個名詞啊!
「我很害怕。」時靖儀咬了咬牙。「我沒有爸爸的聰明跟能力,我……」
「不要怕,我會在你身邊。」他也會幫她物色一個能與她同甘共苦、一起奮斗的好男人,在這之前,他都不會離開她的。
他的話,輕易地安撫了她的情緒,時靖儀終于露出笑臉。
「對啊,我有個好軍師,我怎麼會忘了呢?」她抱住他,笑得很甜蜜。
「是呀,我會是個好軍師的。」僅此而已,他不會再對她抱有其他渴望。
時靖儀揚起眼,輕吻著他長出胡碴的下顎。
「不只是軍師,你還是我最重要的情人。」她的眼里交付了滿滿的信任。
他是她的天、她的地、更是她一輩子的依靠。
解彥廷無奈的笑了。
情人?他真能以這樣的身分自居嗎?
真的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