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一早起,漣漪的門外就一直出現諸如此類的低語。
「-去。」
「不不不,你去。」
「我是個男人,我沒定力。」
「我是個女人,我比你更沒定力。」
「-沒有沒弄錯?她是個女人,-見鬼的受什麼色誘?-哪需要什麼定力?」
「她美成那樣,除了咱們那個眼楮有問題的島主外,誰能不受她的影響?還有,就連那個叫北海的都躲她躲得遠遠的了,我只是個普通人,我哪能不受她的誘惑?」
遭神關在西殿內的漣漪,再一次地將一雙水目投向那道門扇,就見門扇外頭,一班被北海遣來專門看著她的侍衛和宮女,又開始在你推我、我推你地想把責任推到對方的身上,而不願意進門來寸步不離地看著她,那個與她在殿里相對無言一整日後,不得不換班休息的滄海,則是听說已經趕去辦公了,至于那個下令囚禁她的北海,現下應該還在東殿里陪著那些宮女玩樂。
愈想愈生氣,門外那些令人厭煩的推托責任,她也愈听愈膩,她揮手一揚,高聳的門扇立即在他們的面前緊閉,省得那些不願進來看著她的人再來煩她。
滿月復怒氣無處泄的她,遷怒地一拳重擊在案上。
北海究竟在想什麼?他以為她還是他的囚犯嗎?
「-的心情很差?」不知是何時溜進她寢殿里的北海,閑適地倚在門邊瞧著她難得氣得鐵青的臉色。
漣漪看了只會在夜晚來臨時才來看她的他一眼,隨即轉首看向外頭,此時原本還懸掛在海平線那一端的夕日已然沉沒,她沒想到她光顧著生氣,轉眼間她又耗費掉了一日的時間。
滿月復怒氣的她,在忍了三日後終于再也忍不住。
「你想一輩子都把我關在這座島上嗎?」不讓她離開這座玄武島便罷了,他還無時無刻不派人盯著她,不然就由他親自上場。以往他是因他的職責所在,現在呢?眾神全早已跑光了,他以為他還是她的豐頭?
他慢條斯理地扳著修長的十指,「事實上,我比較想月兌光-的衣裳,再拿條鏈子將-栓在我身上。」
漣漪怔愣了一會,一雙寫滿怒意的水眸直投映在他那張不像是開玩笑的俊臉上。
「你以前不會這樣的……」從來不缺女人的他,為什麼要晚了百年後才來在乎她的存在?
「神是會變的。」他輕聳著寬肩,長腿一跨,筆直地朝她的方向走來。
怒氣正當頭的她,在他欺上前來後,並壓低了臉龐想吻她時立即撇開臉,他盯著她柔美的側臉半晌,朝旁一彈指,殿內所有的窗扇登時應聲全都關上,只留下了一室的黑暗。
熟悉的指尖撫上她方才因捶向桌案,而輕微破皮的掌背,他徐徐拉來它將它移至唇邊,細細地吻著她的傷處,她微微一動,他的另一只大掌,立即環上她的腰際將她拉來貼靠在他的身上。
「我不懂你在想什麼……」令她備感困惑的溫度,自她的掌背一路燒上了她的面頰。
「那就不要懂。」黑暗中惑人的低嗓,自她的頂上緩緩移至她的耳畔。
令人戰栗的酥麻嗓音,讓她忍不住抖了抖身子,遙遠記憶里的喘息聲,和果身肌膚相觸的麻痹戚,像朵甜美的罌粟花,隱約地在她的腦海中盛開,她大大喘了口氣,直覺地想在像以往一般沉溺之前先行逃開,但那一雙已移至她臉龐的大掌,十指靈活地在她的面上游移,輕柔得像是蝶吻,又像一疋上好的絲綢輕撫而過,小心翼翼的程度,就像是他正以指頭溫習著什麼般。
哀面的氣息奪去了她的聲音,她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不逃嗎?」他低首輕啄了一下她的唇辦,低聲問。
「逃得出你的掌心嗎?」能逃到哪去?不管她上哪,她相信他一定會將她追回來,從前是這樣,現在,似乎也是這樣。
「不能。」他專斷地替她下了結論,一手環住她的肩將她從房子的這一頭拖至另一頭,直將她壓進軟綿綿的被堆里。
枕靠在他的寬肩上,不習慣這樣的漣漪,下意識地想離他遠點,但他卻閉上眼,躺在她的身旁一手握緊了她的肩,一手還擺放在她的胸月復間阻止她亂動。她試了好一陣後,體認到今晚似乎是真的會依他的話被綁在他身上後,她索性不再掙動,反而就著篩進窗扇的月光,瞧著他臉部的輪廓。
「-想回中士?」在她以為他快睡著時,北海邊撫她的手臂邊問。
知道他指的是那天她跑回島上的事,她選擇沉默不作答,也覺得很明白她意圖的他,問得很多此一舉。
「為什麼想回去?」帶點睡意的聲音,听來更是低沉了幾分。
她隨口打發池,「想家。」
他豁然睜開雙眼,翻身至她的身上,在她詫異地倒吸口氣時,他以指輕點著她的鼻尖笑問。
「-以為,只要回到-的出生地,就可以讓-獲得更多的神力?-以為只要回去,-就有機會上瑤池或是離開人間?」她的小腦袋瓜里在兜著什麼轉,別人或許不明白,他可是連猜都不必猜。
漣漪負氣地別開臉,「既然你都知道,那又何必問我?」
「-就這麼急著想逃離我?」他不疾不徐地轉回她的臉龐,俯子,用已經習慣黑暗的藍眸鎖住她臉上所有的表情。
「我說過我要離開你。」百年前她就已經下定決心了,她才不會因為他一貫的男色或是柔情而輕易打消念頭。
如雨點般的細密啄吻灑下她的臉龐,吻過她的眼眉,她的面頰,就是不落在她的唇上,在她抬手想阻止他時,他握住她的掌心,嚴肅而正經地向她告知。
「-出生的那座湖已不在了。」
她渾身一僵,「不在了?」
「我填了它。」填座湖或是移座山,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為了讓她徹底死心,他可以做得更多更絕。
「你怎可以這麼做!」沒料到他居然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勃然大怒的漣漪,想也不想地就揚起另一手賞他一記巴掌。
一臉無所謂的北海,舌忝了舌忝嘴角的血絲,在她想起身時以身子緊密地壓住她,並將她的兩手高舉過頭,一掌緊緊按豐。
「現下,-已經沒有回去的理由了。」他低首直視著她的水眸,「-若是只海島,我會剪斷-的翅膀,-若是艘即將遠行的船,我會讓-擱淺。我做得出所有-想象得到和想象不到的事,因此-最好是記得,在-面前,我不是什麼海皇,我只是男人。」
從沒被他這麼威脅過的漣漪,在這瞬間,不禁開始懷疑起眼前的男人,是否就是她所認得的那個北海,無意識間,不知是害怕還是氣怒的緣故,止不住的抖顫襲上她的身于,而察覺到她在發抖後,北海松開了她的手,轉過她的身子讓她的背貼合在他的陶前,不停地撫著她的手臂安撫著她。
必神後的漣漪,滿心悲痛地只想快些回到中士去看看出生的故鄉,但這時他的兩掌卻移至她的胸脯上,令她再也不敢妄動。
溫熱的唇吻上她的後頸,隔著薄薄的衣料,往下一路吻至她的背脊,在移至她的心房後頭後,停佇不動。她緊張地屏住氣息,以為他會再做出些什麼事,而後又在天明時分離開她,可他卻只是嘆了口氣,睡正了身子後將她在懷中抱緊,用四肢與她交纏鎖住她。
「睡吧。」拂在她耳畔的低語,那聲音,像極了外頭的海濤。
聆听著外頭拍擊海岸的海浪,規律的音調一波接一波,就像是此刻他貼緊她的心跳,無法離開的漣漪咬緊了下唇,極力想忽略身後傳來,那曾經令她拚命想遺忘,更想戒除的溫度。
「我想念。」拆下了在人前所戴著的面具,他喃聲在她耳邊訴說著。
她愕然地睜開雙眼,淚水迅速佔據了她的眼眶。
「我好想……好想再見-一面。」
漣漪用力閉上眼,就像是他把月光關在外頭一般,那久未回味過的短暫夢想,又再次悄悄入侵至她的心底,揉捏愁腸,擾亂了那一池她原本認為已經心死的湖水。
她心酸地想著,在天明後,身後的體溫又將會離開,而徘徊在她身上的指尖,在日光照進來前,也會離去。
被篩漏進來的月光,一格一格地映在潔白的地板上,被關在每一個小框框里的銀芒,像極了他們各自鎖在一旁的心,在雲朵遮住了月兒的同時,點點銀色的光芒也失去了所有輝照的機會。
受下了每次一登上玄武島,就一定會遭北海吃豆腐的觀瀾,在隔了一段時間後,再次來到這座島上,只是這回她找上的,不是北海也不是滄海,而是傷勢已快痊愈的漣溺。
「張張苦的、病的臉龐,在宮外徘徊不散,來自琉璃島與都靈島的島民們,隨著身負他們請托的觀瀾一塊到了島上,扶老攜幼地來到宮後的廣場上,仰首望著那扇代表著希望的窗扇。
「要我救他們?」听完了她的請求後,站在窗邊的漣漪,微微側首看向身後問。
「對。」觀瀾點點頭,在這事上頭,實在是已經想不出還有什麼好法子。
聆听著觀瀾堅定的請求聲,漣漪忽然覺得眼前的時光與景物正急速倒退,退回遙遠的中土,和那一片有著湖泊的森林里,當年那些特意來找她的神子也是用這種目光看她的,而當她如他們所願,以瘟疫毀了一座座的城市時,那些人則是對她換上了另一種眼神……
「去找你們的海皇,拯救蒼生這等事與我無關,我只是個噩神。」她猛然合上窗扇,杜絕窗外那一張張臉龐再入侵她的眼簾。
「-真是個噩神?」觀瀾在她掉頭就走時追在她身後問,「在海道的歷史上,我從沒听過有什麼瘟疫或是天災。」
她頭也下回,「-可去中土打听一下消息。」
「我不認為-是。」觀瀾一把握住她稍嫌冰涼的手,逼她不得不停住腳步。
在那雙清澈的眼楮里,別說是罪惡了,觀瀾就連一點惡意或是恨意都找不著。
被困在這兒的她,其實大可對那些看守著她的人,制造出瘟疫或是其他疾病。讓她有機會月兌逃的,但她沒有,除了發現她的波臣外,她沒有對任何神子動用過她的神力,自她醒來後,海道還是如以往一般並沒有什麼改變,當然更沒有因她而發生什麼噩事,她只是安安靜靜地待在宮里看著海洋,這樣的她,怎會是個噩神呢?
「放手。」漣漪不悅地看著原本還不敢踫觸她的觀瀾,試著想抽回自己的手。
「我知道-會幫忙。」總覺得她外表和內心其實大不相同,因此不死心的觀瀾,仍是試著想要打動她。
她冷漠地問︰「我為何要為你們做?」
「-確實不必,我只是希望-能幫忙。」觀瀾微微一笑,臉上爽朗的笑容,令漣漪有些錯愕。
凝神定眼瞧了她半晌後,漣漪慢條斯理地拉開她束縛的掌心,轉身離開身後那一雙對她雖也是同樣別有所圖,然而出發點卻是出于一片愛民之心的眼眸。
「我見-常看著岸上的方向。」觀瀾走王露台,站在她身旁看著她的發絲在風中飛揚,「-想去岸上?」
「我想家。」她喃聲說著那從前她曾有過,但現在卻淡得已經不見一絲蹤影的心願。
「-是打哪來的?」一直很想弄清楚她與海皇來歷的觀瀾,想趁著拉近彼此距離的機會,一解心中之謎。
「中土。」
「中土?」觀瀾納悶地搔著發,「-不是從瑤池來的?」听長老們說,天上的神人不都和諭鳥一樣來自西方的仙山嗎?中土何時起也有神人了?
漣漪側過臉龐,以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瞧了觀瀾好一會,就在觀瀾被她瞧得渾身不自在時,她像是看透了什麼般,淡淡對她說著。
「我生在中土,我的父親是湖神。」
「母親呢?」觀瀾立即听出不對勁之處。
她別開臉,「人。」
滿心意外的觀瀾,難以置信地眨著眼,從沒想過這世上除神與人外,也有這兩者所生之子,只是……她似乎並不願意承認這點。
「在被關進迷海前,-犯了何罪?」望著她落寞的模樣,觀瀾想起了她曾說過的話,但至今觀瀾仍是想不出,這麼一個水樣的人兒,究竟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才會淪落為神囚一途。
必想起被出賣的往事,漣漪只是冷冷低笑。
「我唯一的罪,就是听信人類。」
在她的笑音里,觀瀾听不出她半點出自肺腑的笑,相反的,那像是一種控訴,這讓觀瀾不禁想起也曾在她面前笑得很無奈的飛簾,這麼看著漣漪的側臉,她忽然覺得,眼前的人兒,與飛簾有些相似。
即將沉沒于海天一端的夕日,進射出耀眼的霞光,察覺到迎風而立的漣漪在風中的身子似有些抖顫,觀瀾才想上前拉她進殿避避冷風,冷不防的,一只大掌忽置在她肩頭上將她往旁一推,杜絕了她的踫觸,並在下一瞬間將漣漪高高抱起。
不設防的漣漪深深一喘,在回過神時發現自己處在何人懷中時,她頓時不悅地蹙起眉心,直瞪向唯有在天黑後才會找上她的男人。
輕而易舉將漣漪抱在懷中的北海,佔有性地收攏了雙臂,湛藍的眸子在夕照下顯得有些陰沉,他邊輕吻著漣漪的臉龐,邊將話帶進觀瀾的耳里。
「警告-,最好少打她的主意,她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過心軟和輕易取信于人。」
「我只是——」自覺有必要解釋什麼的觀瀾,連話都還沒有說完,就被眼前他倆過于親密的舉止給忘了話尾。
深深吻向漣漪的北海,一點也不在乎眼前是否還杵了個局外人,不顧漣漪的反對,放浪地以唇舌勾引著她,並在將她給吻得喘不過氣來時,示威性地輕舌忝著她在被侵佔後顯得嬌艷欲滴的紅唇。
頭頂幾乎要冒出煙的觀瀾,在意猶未盡的北海終于開漣漪後,努力壓下一臉的臊紅,想跟著已快步進殿的漣漪一同進去里頭把話說完,未料北海迅速移至她的面前阻擋住她的去路。
「不要利用她。」
她一臉不快,「我不過是想請她幫忙。」這個神是哪有毛病啊?霸佔著漣漪就算了,就連想拉近一點距離也不行?只是想請漣漪出手助人救人罷了,他有必要把她想得那麼卑劣嗎?
他愉快地抬高下巴,「我不準。」
臂瀾隱忍著怒氣,「你的子民有難,你要袖手旁觀?」
「疾病只是常態。」
「瘟疫可不是。」天災是一回事,但人禍既是人惹出來的,就有必要去收拾。
北海愈看愈覺得她的性格實在無可救藥。
「-不覺得-保護過度了?」嘖,海道打哪時候起出了個與眾不同的怪胎了?
「我是海道的島主,不由我來保護他們,那由誰來?」她說得一臉理直氣壯。
「他們自己。」若是事事都得靠神來解決來安排,那不如干脆都死了算了。
愈听愈火大的觀瀾,猶未開口,就驀然察覺自己的肩上多了一只不該出現的偷香大掌,正對她揉揉捏捏大吃起她的豆腐,她咬牙地一手握緊了拳,一手拎走他造次的手指
「哎呀,-的反應還是一樣敏銳。」像是換張臉似的,北海笑笑地一手撫著面頰向她恭維。
臂瀾忿忿地撇開他的手,「你究竟懂不懂什麼叫適可而止?傷她的心,你很引以為樂嗎?」
北海挑高了兩眉,語意不明地道︰「我倒希望她能為我傷心。」
眼見他還是一如以往的輕佻不顧忌他人的心情,自覺多此一舉的觀瀾沒好氣地想離他遠點,未料他恐嚇的音調卻追在她的身後。
「-要敢利用她做了什麼,後果,由-承擔。」
「我不會害她,更不會利用她。就算你是神,你也少把這世上的每個人都當成害蟲般看待!」認為有必要把話說清楚的觀瀾,總覺得他似乎把她當成了什麼利用漣漪的人似的。
他不以為然地輕笑,「是人的都這麼說。」
听了他的話後,觀瀾在他準備進殿去找漣漪時,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這不是屬于她的時代,為什麼你要困住她?就算你不肯讓她隨眾神一塊歸去,那就讓她回去她原本的地方不是很好嗎?」明眼人也看得出來,漣漪根本就不願留在海道,他人或許不知漣漪的心事,難道連他也看不出來嗎?
「我困住她?」北海登了頓,挑高一雙朗眉,「她這麼說的?」
「不是嗎?」事實擺在眼前,瞎子也看得出來。
似在玩味她的話般,他沉吟了許久,半晌,他緩緩拉開她緊握不放的手,一反輕佻的前態,神色冷漠得像在他倆之間築起了一座高牆。
「事實上,是她困住了我。」
北海說的沒錯,她是很容易心軟,也太過輕易取信于人。
獨自孤站在海岸邊的漣漪,在月兒東升在海乎線的那一端時,如觀瀾所願地站在海岸邊,施法收回不知是由何人所放至迷海的瘟疫,暗地里偷偷成全觀瀾的願望,雖然說她從無一日遺忘當年的神子們對她做了什麼。
那些深烙在她腦海里的面孔一一劃過她的眼前。
當年,不就是神子請求她制造瘟疫的嗎?為什麼那些神子為了證明自己的地位,又答應了人子驅逐她?到頭來把錯怪至她的頭上,還認定她有罪,將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的她綁至海道囚禁。
然而即使是這樣,她還是願救,雖然這跟她的本分完全相反,因她無法忘記那雙不帶一分私心的眼眸,和除了北海外,頭一個敢靠近她,甚至敢握住她的手的觀瀾。
完成了觀瀾的願望後,回到宮內,夜色已深,她刻意繞過熱鬧且活色生香的東殿,避開那令她煎熬的場景,雖然說,她嘴上從不說破,亦從不肯承認。
猶未行至西殿,燈影搖曳的廊上猛然一股氣息襲來,一雙大掌自她身後攀上她的腰際,濃烈得令人不禁屏息的刺鼻香氣,就在北海埋首在她頸間時將她一並兜攏住。
「別踫我!」
壓抑不住的心火,在她嗅到那股香氣後,化為有生以來頭一回的行動,她毫不猶豫扯開彼此的身軀,一掌重擊在他毫無防備的胸膛上,力道之大,就連一旁僅只是掃到掌風的廊柱與粉牆登時進裂出數道裂痕,收勢不及的漣漪,在粉牆上的磚石掉落之後,這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
意外的神色難得出現在北海的面上,他看著仍是氣憤難平的她,而後拉長了音調問。
「因為……我身上有別的女人的味道?」
他倆從不說破的一點,他居然說出口了……他究竟把刻意視而不見的她當作什麼?
她都裝聾作啞那麼多年了……
下一刻,漣漪飛快地轉身步入西殿,沿途順手拉住了正準備離開西殿的滄海,在她走至燈火明亮的主殿後,她即停下腳步一手攀住滄海的頸項,一手拉住他的衣領,而後她踮高腳尖將芳唇主動奉上。
憊搞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就見一張早就名花有主的唇瓣莫名其妙地附了上來,三魂七魄當下統統出竅的滄海,趕忙在緊要關頭以兩手捂住自己的唇,以免無故丟了清白外,還得遭受殺身之禍。
「你敢拒絕我?」漣漪-細了雙眼,用力扯緊他的衣領。
一頭冷汗的滄海,怯怯地抬手指向一旁表情陰鷙得似要食人下月復的北海。
「我是怕我會被他「唰」的一聲給殺掉……」就算是天香國色又怎麼樣?無命消受啊,誰要吃了她,包準待會就被那只陰晴不定的笑面虎給啃了。
她迅即撇過玉容,贈了北海一記挑釁的冷眼。
「若你希望,我身上也可以有其他男人的味道!」
面無表情的北海,只是沉著聲,將殺人似的銳眸狠狠掃向性命就懸在刀口上的滄海。
「呃……」眼見神仙大人似乎真動上肝火了,滄海咽了咽唾沫,害怕地挪開擱在他衣領上的玉掌,打算走為上策,「那個……我是不清楚你們之間有什麼恩怨啦,不過這些都不關我這凡人的事,我先告辭了……」只要他能離開逗裊,他可以主動為這對葫蘆里也不知在賣什麼藥的男女提供刀刀劍劍,保證可以讓他們互砍到他們彼此都心滿意足為止。
「回來!」
「滾!」
必他什麼事呀?他究竟是初一、十五忘了擺上瓜果,還是忘了蓋兩座後宮給這兩尊神人享用?他們沒事醒來做什麼?
定立在中間的滄海,好不為難地瞧著這兩尊也不干脆拿刀互砍,卻偏偏要殃及無辜的天上神。
「你嫉妒嗎?你心痛嗎?」漣漪一手撫過滄海的臉龐,邊問邊偎進滄海的懷里,「屬于你的東西別人也可分享,這滋味好受嗎?」
「-不想活只管說一聲就成了,何苦拉我當墊背的……」全身僵如硬木、手指頭連踫也不敢踫她一下的滄海,苦情得簡直快流下兩行無辜的晶淚。
眼里似進了沙子般,眼前的情景怎麼也無法忍受,難得在漣漪面前顯露情緒的北海,在下一刻立即采取行動,絲毫不憐香惜玉地一掌狠命將她給扯過來。
「有……有話好說……」被他嚇得面無血色的滄海,忙不迭地抬高兩掌勸和,就怕一不小心真會鬧出神命來。「你、你下手輕一點,她的手會斷的……」這女人禁不禁得起呀?那個臭小子當她是鐵打的還是石造的?
一臂硬生生遭折到身後的漣漪,劇烈的痛楚令她不住地喘息,但她緊抿著唇,就是不願向他低頭,就在北海快扭斷她的縴臂之時,突來的自由令她腳步猛然往前一顛,北海飛快地別開臉,在他轉身的那個片刻,捕捉到他眼角余光的漣漪,看不清此刻他眼里所盛著的,究竟是愛還是恨。
「不如,你們就好好談一談……」現場走不掉的第三者,在他倆沉默地背對著彼此時,再次發出一個顫巍巍的抖音。
說時遲,那時快,重獲自由的漣漪馬上轉身就走,而定立在原地的北海,則是連回過頭去看她也沒有。
怎麼脾氣都這麼倔?
雹口余生的滄海,在拍著胸膛慶幸撿回小命一條之余,還是弄不清這對男女怎老是在人前人後玩著不同的把戲。
「去看著她。」努力調勻了一身的氣息後,頗擔心漣漪又做出什麼的北海,朝他彈彈指。
滄海小心翼翼地瞄著他老兄說變就變的尊容。
「你保證不會吃味?」風險很大耶。
他厲目一瞠,「去!」
「真受不了……」滄海抓抓發,不情不願地移動雙足,邊在嘴邊碎碎念,邊暗自提醒自己得去扎上數個草人好留待日後備用。
滄海兩腳一離殿,北海隨即閃身王殿角,一掌將躲藏在漣漪寢殿中的大祭司一把抓出,猶未發出的驚呼仍含在大祭司的口中,但北海已迅速將她懷里所藏之物給搜出。
「-的主人沒告訴過-,這玩意對漣漪根本不管用?他以為漣漪身上流的是何人的血,憑他也想動漣漪?」北海邊握碎手中石制的咒神之物,邊毫不留情地一把將她給扔開。
「海皇……」重跌在地的大祭司,忙不迭地匍匐在地,壓低了腦袋不敢直視著他。
北海拍去兩掌的碎屑,「看來,波臣是沒把我的話給當一回事多嘴了。」
冒險離開都靈島神宮私闖玄武島的大祭司,听了心頭猛然一驚,才抬首想趕緊離開他的面前,眼前卻突地一花,在下一刻已遭北海一掌握住頸項高高提起。
「你們這些凡人真以為,人有法子駕馭神人?」沒法朝他下手,就退而求其次拿漣漪當目標來威脅他?
「你……」她霎時怔住了,不明白他是怎地看穿她的心思,和他究竟是知道了多少。
「你們的主子想要當另一個海皇那是他家的事,但他可不要以為,憑他就可拿下海道,再進一步一統三道。」殘酷的笑容停映在他的臉上,他毫不節制地加重指尖掐按的力道,「他是什麼東西?神人是他可操控的?枉-活了一把年歲還愚蠢至此,那家伙不過是隨口胡謅了個永不能成真的美夢,這-就信了?別笑掉我的大牙了,別說是想拉下我,就算是我不踏出迷海半步,那家伙也休想動漣漪一發一毫。」
面龐漲紫的大祭司,兩腳不住在空中踏動,北海冷哼一聲,在她頸上留下了鮮明的階印綁才不耐地松手。
「誰……才是你的對手?」委坐在地上頻咳了一陣後,四肢不斷打著哆嗦的大祭司喘息地問。
「皇帝。」
「浩瀚不過是個人子……」難以置信過後,在她面上出現的,是不置可否的輕嘲。
「他不只是個人子,他還是個很有趣的人子。」北海饒有深意地一笑,繼而笑意一斂懶懶將目光掃向她,「帶話給波臣,別再讓我知道她又打劫人子。」
多年來深深支持波臣所為的大祭司,頓時不顧安危地站直身子朝他低吼。
「你憑什麼對波臣說教?你沒那資格開口,因你根本就不配當海道的主人!」自他醒來後,貴為海皇的他為神子們做了什麼?沉溺于中倒也罷了,對于海道深受人子的威脅全然置之不理,就連海道出現了疫情,他也置若罔聞,他壓根就沒在意過海道神子的死活!
他一副不關己事,「是嗎?」
「是你縱容我們的!」多年來固守海道傳統與光榮的大祭司忿忿朝他揮著手,「當初你根本就沒制止我們的祖先對人子殺燒擄掠不是嗎?不要晚了一百年後才來告訴我們,你無意要他們那麼做,當初是你默許海道神子所作所為的,你沒資格將責任撇得那麼清!」
「我對你們……有責任?」他听得所有興致都被她給挑起了。
「當然!既生之則養之,我們所作所為你若不允許,當初你大可阻止不是嗎?」
北海偏首細想了一會,慢條斯理地露出冷笑。
「那,我可以把你們的命都收回嗎?」
她倒抽口涼氣,「什麼?」
「既生之則養之?」他喃喃笑問,而後朝她搖搖食指,「不,是既造之亦可毀之。」
「是你創造了我們……你怎可以……」她兩腳不住地後退,直至撞上了殿柱,仍是睜瞪著圓眸看向血液似沒有溫度的他。
他緩緩張握著五指,「我沒什麼是做不出來的。」
深沉的寒栗自大祭司的心中升起,她屏住了氣息僵立在原地動也不敢動,失了興致的北海懶得在她身上再多浪費口舌,長腿一跨就朝殿內走去,逮著這機會的大祭司當下飛也似地逃出西殿外,只是她才來到外頭的殿廊上,另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眸也正等著她。
豆大的汗珠自她額際上滑下,她緊張地看著要索人命,遠比北海更簡單省事,甚至連什麼力氣也不需用上的漣漪。
漣漪款款移步至她的面前。
「誰在打他主意?」她怎從不知,她有那榮幸成了北海的弱點?
大祭司腦中一片混沌,「-不是恨海皇嗎?」打從她出現在北海面前起,她不就一直與他水火不容?她不是也非常憎恨困住了她的北海?
「誰說的?」
這女人和那男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呀?波臣不是說他們在人前拳來拳往的嗎?方才看他們也像快砍了對方似的,怎這一會又不講原則地變卦了?
「我的問題-還沒回答我。」音調平穩似水的漣漪,無聲無息地移動腳步逼近她。
「不說-能拿我如何?」大祭司鼓起勇氣笑問︰「也讓我似波臣般病得下不了床?還是-能讓瘟疫蔓延整個海道?」波臣會受她影響,那是因為波臣不過是個凡人,她可不是,她乃海道神宮最至高無上的祭司,除卻那個已離開海道的飛簾外,放眼海道,有誰在她眼下?
傾城的笑靨,自漣漪的唇邊徐徐綻開。
「-這願望,不難達成。」
不待漣漪出手,原本就是沖著漣漪而來的大祭司,飛快地自懷中掏出一張靈符,而早就悟出她企圖的漣漪,則在她雙手結印前,玉掌一揚直抵她的面門,修長的指尖才輕觸到她的額際,只在片刻間,覺得渾身疼痛得如萬蟻嚙咬的大祭司,手中的靈符登時握不住地飄墜王地。
漣漪居高臨下地看著委地喘息的她,冷漠的神色與北海如出一轍。
「要我順道實現-第二個願望嗎?」
等待了百年後,萬沒想到他們所期待的神人竟是如此令人心冷,再也難掩憤意的大祭司,氣抖地直掙扎想起身。
「你們算是什麼神人?你們當人命是任你們揉捏的東西嗎?」兩個都一樣喜怒無常,也視人為無物,他們怎配當神?
「是如此。」不痛不癢的漣漪,不客氣地點頭同意。
她深戚齒冷,「-絲毫不感到罪惡?」
漣漪答來毫不猶豫。
「再也不。」被囚禁那麼多年後,她早已將她當年所犯下的罪愆贖盡了。
「-……」
「人子或神子的死活、你們心痛與否,與我何干?」她平平淡問,側首瞧著大祭司那張充滿的臉龐,「逼迫我操縱人命,而在事後又將我給一腳踢開,還將我囚禁在迷海里的,不正是當年的你們?若要我憐憫,你們怎不順道教教我慈悲為何物?若要我不害人,當年你們就不該打擾我平靜的生活要我去害人。」
這世上的人們,從無一人給過她愛,也從無人教過她該如何愛,他們只留給了她無止境的悔恨,讓她用盡所有囚禁的時間去明白該怎麼憎恨當年利用她的人,在神子身上,她只習到了該如何讓罪惡產生而已,而這,不就是當初他們所要她做的?況且,她生來就是為這人間帶來災難的,在這情況下,要她感到罪惡?
這也未免太過為難她了。
「-想做什麼?」兩手撫著雙臂抵抗痛感的大祭司,在她神色愈看愈詭異時,忍不住想離她遠一點。
漣漪回首瞧了有著北海存在的西殿一會,慢條斯理地挪動蓮足走向她。
「別過來……」
她以一指勾起大祭司的衣領,下定決心地道。
「我要-帶我上岸。」再也不了,她不願再困鎖在一座島嶼上,她要尋回那已在她記憶中遺忘的生活,她要逃到另一個沒有北海的天地里,而他,再不能讓別的女子來傷她所剩無幾的自尊。
哀怨到極點的男音,下一刻自她身後響起,伴隨著的,是一張泫然欲泣的苦瓜臉。
「-專程醒來找我麻煩的不成?」負責當她跟屁蟲的滄海,躲在殿柱後听完她的宣言後,簡直想動手將她敲暈省事,不然就對她下藥,好讓她十天半個月醒不來不再造反。
「滄海。」以一指輕松勾著大祭司衣領的漣漪,轉首上上下下瞧了這個她已經忍受夠的看守人一眼,接著對他綻出春花般的笑顏。
「干嘛?」沒被迷得暈頭轉向的滄海,恐懼戒慎地瞧著她那別有所圖的模樣。
「你病餅嗎?」美人巧笑倩兮,完全令人憶不起方才跟北海對上的那個女人是同一人。
啊?病?
他愈听愈覺得古怪,「托福,身強體健,自小到大也沒患過幾次風寒……」
「貴島島上可有良醫?」勉強還算有點良心的她,對他這提供食宿的島主頗留情面的。
他兩眼不安地轉呀轉,「恰巧……有那麼一兩個。」
「近來一直奉命看著我,累了吧?我這臉,你也瞧得生厭了是不?」她每說一句就朝他逼近一步。
「還好,總比掉腦袋來得好……」猛然回想起與她處過一段時間的波臣,前陣子是如何病得下不了床,終于有絲警覺的滄海,開始在腦中計較著這兩尊神人的殘忍度。
她一掌輕拍在他肩上,「依我看,不如你就去躺著歇歇,省點工夫別再對我如此勞心費力。」
仿佛足以燎原的熱度,在那只玉掌往他的肩頭這麼一招呼過後,就一路自他肩頭竄至他的四肢百骸,來不及落跑為上的滄海,頓時往地上大大一趴,不但連移動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還忽冷忽熱得直打顫。
「-……-……」媽呀,還真的也對他來這招。
漣漪輕輕撩起裙-,「這是神恩,好好領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