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前並沒有預兆。
在海上泛起濃霧的那一日,迷海上的仙山大舉墜落。那一陣子,只要抬起頭,就可看見殘存的仙山往瑤池的方向移動,逃言上的眾神與仙人們正大舉遷徙中。
北海已經有一陣子沒來這座荒島了,坐在海邊的漣漪遠望著近來都被濃霧遮蔽的宮殿,直在心里想著,海道里的眾神都走了,他是海皇,他也定會離開。
他將會棄她而去……
幾日後,諭鳥來諭,在兩界之戰爆發前,神子央求眾神給所有處在迷海里的罪神一個機會,只要他們願替神子出征,就可贖罪,到時他們就代所有罪神向眾神請求,讓他們一塊離開人間返回神界。
多年來的囚禁,忽地有了一線自由的曙光。
那一夜,在海皇離開迷海,去天宮與天孫商議兩界之戰之事時,關在迷海里的所有罪神,被集中到玄武島上討論關于眾神與神子提出的條件,和她一樣,多年來渴望重獲自由的罪神們,很快即作出了決定,答應眾神的條件,就為神子一戰,以換取贖罪的機會。
憊不太能接受這消息的漣漪,站在人群中茫然地听著,在她身邊的罪神們都熱烈贊同之時,她卻仍在搖擺不定。
「-走不走?」好一陣子過後,周圍喧囂的聲浪退去,一道陌生的聲音問在她耳邊。
猶豫頓時泛滿了她的心中,她遲疑地屏住了氣息,一時之間,北海背對著她離去的背影閃過她的面前,令她開不了口、也做不出抉擇,當她的沉默引來了在場所有罪神懷疑的目光,並進一步以眼神逼迫著她時,她覺得自己突然在他們眼中成了個不合群的叛徒-
不願離開這座迷海?-
要繼續當個囚犯?歲歲年年都被困在這座荒島上?-
是為了誰而留下?
……他們無聲的眼神都這麼問著。
在強烈的沉默推促下,過了很久,她听見自己這麼說。
「我跟你們一塊走。」
彬許,這只是迫于同儕的壓力,因人人都走,她沒有理由不離開,哪個被關在島上的人是不想離開這兒的?在其他罪神質疑的目光下,她說不出……她說不出在那明亮輝煌的狼城宮中,有道曾佇立在窗畔凝視她的身影,她說不出,那個只屬于她與北海的秘密黑夜,她只能在人前否認她與北海的關系,並在他們同仇敵愾的眼神中做出選擇,撇清囚犯與囚禁者的立場。
在作了決定後,她有一種既松了口氣,卻又覺得後悔的預感,她無法驅逐它,就只能等待著時間快點沖淡這份感覺,離開的時間快點到來。她不斷提醒著自己,是多麼懷念想回到以前還住在湖畔時的歲月,那時的她,既自由,心上也沒有任何人的影子,她從沒有忘記過從前,現下的她,只是因為一時的熱情而忘了回首。
每當北海離開她的荒島,黑夜帶來的熱情冷卻之後,她忍不住貶想問自己,為什麼她會被困在這座海洋里?為什麼她甘心不離開?她究竟想圖個什麼?
彬許只是因為月光迷惑了她。
在有月光的晚上,北海會開啟那扇與她遙對的窗,她也總是隔著海洋遠遠地眺望,只是,他給的回憶太少,不足以讓她回憶一輩子,他給的黑夜太短暫,她總是睜大了眼,看著珍惜的夜晚一點一滴地流逝而過。
她一直很想告訴他,她討厭黎明,她不願見到東方的天際泛白,她不願見他踏浪離去的背影,她只是想和他一塊坐在海邊,靠著他的肩,一塊看日升日落,她要的不是黑夜里的激情燃燒,而是日光下的相依溫煦。
他是在何時盤據在她心中的?從他第一次踏上這座荒島起?還是這些年下來累積的歲月所致?她不知該怎麼形容他在她心底的感覺,一直以來,她總認為他是由一顆顆的海砂堆砌而成的,一開始並沒有什麼感覺,只是覺得偶爾會在心里微微刺痛,待日子久了,堆積的海砂積少成多,漸漸在她的心中成為一座堡壘。
只是這座堡壘的圍牆,太高太險,她攀不過,她所能做的,僅是在人群中偷偷看他一眼。無論是海道還是另外兩道,眾神或是神子,她知道,沒有人會原諒她,因海皇是所有人的,但她卻偷偷在私底下佔據了他的黑夜,就像是個說不出口的秘密般,只能緘默,不能張揚,他們連手讓它見不了日光。
漸漸的,她不再在白日里望進那扇窗子里,因為,她怕會看見他與其他女人交織的身影,她不再站在海邊凝視著他所創造的海面,因她怕心湖會像海浪一樣動蕩,她亦不再繼續在心中堆砌,那雖是美好,卻只能屬于秘密的黑夜世界……
「-听到消息了?」熟悉的男音在她身後響起,隨後一室的燈火也都在同時遭到點燃。
已經收拾好行李的漣漪,抬首看了看外頭已近黃昏的天色,心想她要是不能在日落之前趕上那艘前來接她的船,她就要錯過這唯一一次救贖的機會了。
「不要去。」北海自她的身後擁住她,一手拉開她打點好的行李,將它扔至一旁。
她捺著性子細聲說著,「我不能錯過這機會。」
在她前去拾那只行李時,仗著身形優勢的北海,兩掌按在她的腰際將她高高抱起,再將她扔至一旁的床楊上。
從不曾接受過他半點粗魯對待的漣漪,眼中閃過了一絲訝異,她掙扎地在床上坐正,總覺得今日的他,心情好像肆虐過海面的沖天浪濤,而外頭那片海洋,似乎也正反映著他的情緒,以這種狂風大浪來看,或許,他正處于震怒中也說不定。
只是他氣什麼呢?
「我不想永遠都被關在這。」她低聲說著,揉了揉被弄疼的手腳,徑自下了床,不想明白他的火氣是從何而來,也不想再擾亂心中那池好不容易才命自己平定下來的湖水。
「-無法離開人間的。」他自她的身後兩手按住她的肩頭,低聲向她揭露這個所有罪神皆不知的事實,「不只是-,他們也沒法離開迷海一步。」
她並不相信,「你無權不放我走。」
「沒錯,我只是受命將你們關在此地而已,我的確無權不放你們走,但我還是告訴-,別去,去了,-定會後悔。」
遠處的海濤,在風中婆娑起舞,一室的沉默在他倆的僵持間,伴著海濤聲聲拍擊在岩上,她不為所動地站在原地,不願回頭,無論他的語氣再如何急切真誠。
「留在迷海。」低啞的嗓音飄繞在她的耳際。
她緩緩側過身,凝睇著他問︰「留在這,當你偶爾停泊的島嶼?」
強烈的海風像是凝凍在窗外不動,北海屏住了氣息,怔怔地看著她,因為她問得太真誠,即使不帶半點情緒,那惹人憐惜的語調仍是听來讓人覺得心碎,翦翦的綠色眸心,此刻就像座透明的湖水一般,誠實地映照出他那一雙透露著心虛與不安的眼眸。
「你把我當成什麼?」漣漪仰首望著他,固執地一聲問過一聲,「想到我時,就來我這走走,吻吻我、抱抱我?忘了我時,就把我當成個被囚禁的罪神,與其他的罪神一視同仁?」
不願在她面前被揭露出來,也一直刻意隱藏的私心,此刻像紙團再也包不住的火苗,在他們之間燦燦地燃燒,北海收緊了握住她的掌指,他沒有承認,但他的無言,也代表著沒有否認。
她的眼中蓄滿了失望,「我從不想問你,在迷海里你究竟有多少個女人,因我很清楚,我不是你的唯一,而是其一。」
在今夜之前,她從沒打算打破他們之間這曖昧的沉默,她也沒想過要在他面前問他還有多少個女人。她一直都這麼告訴自己,只要他肯把他的夜晚留給她,她可以下去計較他的白天,她也可以不去想象他的多情,是否也分至了另一個女人身上,可是貪心就像只張大口的野獸,在她不知不覺間,也把她變成了一只貪婪的獸,再也不能滿足于現況。
她冷冷撥開他擱放在她肩上的大掌。
「你有那麼多無盡的白天,少了一個我,對你來說,只不過是少了一個黑夜而已。」
「-這麼想?」他的眼神很復雜,聲音像是緊縮在喉際,他試了好久,才勉強能夠出聲。
「這是事實。」她淒側地笑著,不想再欺騙自己是個毫無感覺的人,在心底數算著一夜過一夜,猜測著他今夜來不來,或又是去了哪一座不知名的溫柔鄉。「去找你其他的島嶼。」
「漣漪——」北海在她轉身走向大門時,忙一把想握住她的手腕,但他沒握著,清脆的撕裂聲傳來,像是夜色里斷了線的弦,他只捉住了一截遭他撕裂的衣袖。
「我要成為神。」她腳下的步子頓了頓,側首朝他苦澀地微笑,「我要回去中土,那個你再不能囚禁我的地方。」
他就像只自由的鳥兒。
總有天,他會離開她的島嶼,振翅高飛,飛王海天一涯,或是另一座也充滿了花香的小島上,任憑她孤零零地在這座教人迷惑的海洋里沉沒。無論他給的黑夜再溫柔、再多情,遲早,她這座荒島,終將會成為一座被遺忘的無聲之島,永遠的在迷海里沉默不語。
因此,在被他遺忘之前,她的選擇是……
由她先行遺忘。
「咱們真能來這嗎?」
罷踏上岸就愈想愈不妥的滄海,四下環顧了這座在迷海里也不知荒廢了多少年的小島,並再次跟上前頭那名強行脅迫他帶她來此的神人。
零零落落生長在岩縫間的金色花兒,微微的香氣,將海風染成一種回憶的味道,趁著北海忙著周旋于美人堆里無暇理會她,再次重游百年前舊居的漣漪,順著海風,站在曾經不知在多少個白日里眺望遠處的岩石上,她撥開飄打的發絲,訝異地看著眼前這座只是經過了百年,就已殘破到只剩一堆殘破石塊的舊居。
原本她還以為,只是過了百年的時光而已,這兒的改變應該不會太大,可不知是她太低估了歲月的破壞力,還是為其他的原因所致,這里居然沒剩下些什麼。
「也沒告知海皇一聲,若他找起-該怎麼辦?」很想拉她回船上的滄海,不安地走到她身後叨念,對眼前這處廢墟一點訪古的興致也沒有。
漣漪頭也不回地說著,「怕的話,你可先回去。」
他嘆口氣,「能這樣就好了……」他更怕要是沒帶著她回去,或是她在迷海里不見了,到時那只始終像是沒睡飽的笑面虎會拿他開刀。
她彎子翻開一塊碎石,試著在成堆的石塊里找出當年曾經埋藏的東西,她還記得,當年她在來到這座島上時,強烈思念中土的她,深怕她會在這困上太久,為了不遺忘她回家的路,她曾仔細地將由中土來到海道的路程刻在一面石板上,好在日後能夠離開這里時找到回家的路。
可不知是她的記憶太過模糊,還是就連那塊石板也遭歲月風化了,在這片亂石堆里,她找不到半點從前的蛛絲馬跡,一陣心慌的感覺忽然自她心中涌了上來,就如同當年她放棄了希望,以為她將永不能離開此地時一樣。
「那個……」察覺海面上動靜的滄海,在她忙得不可開交時,頗為猶豫地開口想向她示警。
「別煩我。」她隨口打發他,仍舊想在這找到一線離開這座迷海的契機。
「不關我的事……」滄海一手掩著嘴,在遠方某個人怒氣沖沖地朝他們這方向殺來時,識時務地先躲至一旁。
到底在哪?
費盡力氣卻找不到的漣漪,愈找愈是心慌,也愈是起疑,不知怎地,在來到這後,她憶起了她似乎曾在百年前遺忘了某件事,至于是什麼事,或是詳細情形,她都記不得,她只隱約地記得這似乎與北海有關,他當年好像曾在島上對她說過某些話,和做過某件事,而那時的她……
「-想找什麼?」飽含著怒意的男音,在她身後響起時,結結實實地嚇了她一跳。
在分析完他此刻可能有的心情後,強自鎮定的漣漪,繼續低著頭找尋她所要的東西不理他。
北海直接省了她的事,「這島上能毀的東西我全都毀了,包括-要找的東西。」
「你毀了?」她猛然回首,話才說完而已,立即遭他一骨碌地揪起不得不在他面前站正。
他微帶粗礪的指尖滑過她水似的面頰,「我說過,我不會讓-離開迷海,所以-大可死了那條心。」
她不客氣地撥開他的手,朝後退了一步,迎上他專制的眼神。
「你究竟想做什麼?」當年他沒經她的同意讓她睡了百年就算了,現在又不許離開他的領域半步,這算什麼?他以為她是他的誰?禁臠嗎?
北海神情復雜地瞧了她好一會,就在她以為他又不打算回答她時,他像是強忍著什麼,突地低啞地問。
「留在我身邊,很痛苦嗎?」
是下是痛苦,她已分不清了。
天堂與地獄,在他身上,只是日與夜之隔。
他就像一叢長滿銳刺和令人寸步難行的荊棘林,明知道不該向他而去,卻還是讓人難忍期待地直向他走去,即使她明知道就算是遍體鱗傷、鮮血直流,也不一定能夠到達他的心房外頭,可只要是一踏入他的視線內,她就成了一個進入沼澤里頭的人,只能看著自己不勇敢的前進,繼而深陷在苦楚里。
「就算是痛苦,-也得待著!」遲遲等不到她的回答,北海微-著眼眸,猛然收緊掌指,用力將她扯進懷抱里,不經過問地將她高高抱起。
「放手!」她忙不迭地想掙扎下地,但成效不彰,他也不痛不癢,只是一路將她扛向停靠在岸邊的大船。
苞在他倆後頭的滄海,一頭冷汗地瞧著對待所有女人,向來都憐香惜玉的北海,此時不僅動作粗魯,臉上的表情更像是怒火中燒,一路將漣漪給挾持上船後,便在所有船員面前,一腳踹開船艙艙門,再將她給一把扔進里頭並反鎖上艙門。
「起航!」在路過滄海身邊時他順口扔下一句。
滄海百思不解地搔搔發,先是去吩咐大副返航回玄武島後,再慢吞吞地踱向北海的身後,直在想著那個和觀瀾與波臣皆不同,反而像是水做的漣漪,一身細皮女敕肉的,是否能禁得起北海粗蠻的對待。
他晃呀晃地來到北海的身後,小心地觀察完北海此刻還算是平和的表情後,冒著觸怒他的危險開口。
「為何你對每個女人都溫柔體貼,獨獨就是對她毫不客氣?」真怪,這小子怎不一視同仁?這女人說什麼都比他島上的女人美上十來倍,照理說這小子應該會狼心大動,或是與他對其他女人一樣百般呵護才是啊。
「我愛她呀。」北海不正經地應著,自顧自地靠坐在船艙旁的船緣上。
滄海晾著白眼,「只要是女人你都愛不是嗎?」他不是完全不忌口?
他微微勾起唇角,「她不是其他的女人。」
風兒拍打船帆的聲響,令滄海幾乎漏听了他的這句話,雖然他嘴上在笑,但滄海卻感覺不到他半點真心的笑意,帶著夏日氣息的海風將北海的長發吹得迎風飄揚,船帆制造的陰影半遮在他的臉上,就像是被分割的日與夜,各據一端……不知為何,滄海突然覺得他望向海洋的那一雙眼眸,在陽光下顯得很寂寞。
向來就只是將事事看在眼里而不開口說出的滄海,總覺得這陣子觀察下來,這個叫海皇的小子,外表雖年紀輕輕,也總愛流連花叢,可是只要在那個叫漣漪的女人面前,他在人前表現出來的定性和耐性,就顯得像是個偽裝,在她面前,他會動怒、也會心急,而臉上的笑意,也不會像此時的那麼假。
彬許他也只是個寂寞的神。
一望無際的海水反射著耀眼的金光,微熱的風兒拂上人面,滄海抬起一手遮著日光,邊想邊看向像是快睡著的北海。
「當年你怎會想要創造海道?」供他白吃白住這麼久了,身為島主,再不從他身上套出點消息,只怕觀瀾又會譏笑他無能。
北海想了想,在他期待的眼神下,突地將面色一換,毫不客氣地朝他攤攤兩掌。
「當年還不就是那個不苟言笑的女媧沒事創造了什麼地藏,結果那個吃飽撐著的天孫,也輸神不輸陣的跟著創造了個天宮,于是在他倆的激勵下,閑閑沒事做的我,為了不讓他們看扁,也就順手弄出了個海道。」交友不慎的下場,就是閑事做太多。
敗是後海問了這個問題的滄海,一臉呆滯地瞪向臉上表情顯得很多余的北海。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海道……就只是無聊的意氣用事之下的產物?」怎麼和長老們所說的都不一樣?
「嗯……」北海若無其事地搔搔發,「大致上是這樣。」比起弄出地藏和天宮之後,就一死了之的那兩個神,他顯得有責任心多了,不然他也不必辛辛苦苦地睡了個百年,還要起床來管這些神子神孫輩的小事。
什麼寂寞的神?這小子八成是吃飽了撐著!前言統統撤回!
「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問我為何睡了百年?」早就看透他心思的北海,咧笑著嘴,一手撐著下頷悠悠哉哉地問。
生性正經八百的滄海直咬著牙,「可為我這凡人開悟嗎?」
「嗯……我約了神。」北海皺皺鼻尖,「不過我醒得太早了,離赴約的日子還有段時間。」若不是那個波臣沒事擾醒了漣漪,本還打算再睡一陣的他,也不必急急忙忙的起床,搞得他現在還得寄人籬下殺殺時間。
「……你只是睡著等神?」不是為了光復海道,也不是為了讓他們重返以往那個光輝的時代,當然更不是想打敗人子拿回失去的失土,而只是因為……他老兄約了神?
覺得莫名其妙的北海反睨他一眼,「不然你以為我在海底做什麼大事大業?」這家伙到底把海皇想得多偉大呀?他怎從不記得他曾做過哪樁值得海道神子們念念不忘的事?
備受打擊的滄海張大了嘴沉默了一會,接著突地板起臉孔轉過身子。
「我什麼都不想問了。」不管了,反正他只是個水里游和地上走的小小凡人,跟那些天上飛的、海底睡的什麼關系都沒有,他也不想再去弄清楚那些仙神在百年之前發生過什麼事。
「滄海。」北海懶懶地叫住他。
「嗯?」
「不許再讓我知道她出海。」他微笑地扳扳十指,危險地-細了藍眸,「這回就算了,她要是再離開玄武島半步,我可不保證我會做出什麼事。」
被那雙寫滿威脅瞪得頭皮發麻的滄海,咽了咽口水,一點也下覺得他的樣子像在說笑。
「你是認真的?」他抖抖身子,突地覺得海風有些冷,而北海的眼神則是冷得像是雪日里浮在海面的冰山。
「很認真。」
他的耐性是有限的。
也不知那兩個行為總是難以用常理來看待的二相,日月二相,是待在宮內清閑得太過,或就只是專程想找他麻煩而已,這陣子來,無論他是上朝或是下朝,那兩個家伙總是纏著他不放,更甚者,那個天生就跟他有過節的月相,究竟是看他太過不順眼或是想一清舊仇,那女人居然自太後那里尋來了本人名寫得密密麻麻的點芳錄,接著,她便一日一千金地將朝中大臣所有未出閣的千金安排至他的府上,要他在其中挑出一名適合當紫荊王王妃的女人。
為此已經忍受那個女人夠久的破浪,在翻臉到很想拆房子後,只好隨意逮著借口離京,以躲避那個專拿著聖諭逼得他與飛簾失和的月渡者,再次登門找他麻煩。
被他拖著一塊離京的石中玉,邊在林間走著,邊一臉不痛快地看著那名把他硬是從愛染身邊,拖來這處靠近天宮迷陀域里的同僚。
「能不能告訴我,你拖我下水的理由是什麼?」他干啥舒舒服服的將軍府不待,反而要陪這個小王爺來這找人?他只是傳訊,又不是被指名要見的人!
破浪冷冷揚眉橫他一眼,「本王既過得不痛快,為何要讓你獨自快活?」
「總有天我要叫陛下治治你任性的毛病……」石中玉臭著臉,邊撥開橫在前頭的樹枝邊在嘴邊咕噥。
「她人呢?」來到指定地點後,破浪兩手環著胸問。
「在這。」未待石中玉開口,一道清冷的女聲即自樹林的那一頭傳來。
見著那張許久未見的臉龐,破浪頭一個反應即是沉著一張臉,火力全開地問。
「-可知孔雀死了?」打從孔雀死後至今,也沒見這女人捎過什麼口訊或書信,或是找個人關心一下孔雀的身後事,枉費孔雀生前一心苦苦惦著她,而她呢?完完全全的不聞不問!
「我知道。」特意找他們來此的夜色,面無表情地低聲應著。
他額上青筋直跳地問︰「就這樣?」
不甘示弱的夜色,也一臉不悅地將兩道冷箭戳向破浪。
「我沒你想的那麼冷血,我也只是人而已。」若不是因孔雀,她壓根就不想再看到這個趾高氣昂的囂張小王爺。
心情登時惡劣到極點的破浪,隨即扭頭就走,而專程來這負責緩頰的石中玉,先是伸出兩掌要她緩一緩心火,再百般無奈地一手拖住某位任性的大爺。
「拜托你們別老是說不到三句話就翻臉好嗎?」他還以為這兩個同僚在分別了這麼久後,見了面會收斂點呢,沒想到水火還是水火,不管到了哪都還是一樣的不容。
「陛下作主讓孔雀下葬了嗎?」夜色別過臉,轉而面向另一個比較好溝通的前任同僚。
石中玉煩惱不已地兩手捉著發,「提到這個我就頭大……」
「發生何事?」她眨眨眼,沒想到就連一旁的破浪,在這個問題前,也同樣擺出了面有難色的表情。
「樂天說什麼都不肯讓孔雀入土。」石中玉哀嘆再哀嘆地攤著兩掌,「前些天我才帶著愛染去勸過她一回,誰知她隔天竟盜走了孔雀的尸首。」那女人名字不是叫樂天嗎?以往看她也真是個快快樂樂的樂天派,沒想到她居然這麼不能接受孔雀已死的事實,還甘冒風險做出了那種事。
「盜走?」夜色愕然地微張著嘴,「那孔雀現下在哪?」
「誰曉得?」石中玉搖搖頭,「總之,愛染已經派人去找樂天了,希望她不會做出什麼傻事才好。」為了找孔雀,他和破浪是整座京城翻都翻遍了,可最要命的是,樂天似乎是帶著孔雀離京了,這下可好,有葬禮卻沒尸首,禮部現下是一天到晚都往離火宮問,到底要到什麼時候他們才肯把孔雀交給禮部。
那個女人究竟把人帶到哪去了?現下只要一提到這問題,別說是他與破浪的眉頭皺得深,禮部里大小闢員的臉色也都臭得跟死人似的,全朝上下也都在猜,那具擺在離火宮里的尸首,究竟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被帶出城的。
完全料不到竟會發生這事,夜色一手撫著額,好不容易才較為接受這消息後,她深吸了口氣,開始在腦海里回想著,帝國四大巫女中,樂天最善長的巫術是哪種,而其他巫女又能夠辦到哪些。
「怎麼,-也會在乎?」破浪低聲冷哼,又是一陣譏嘲。
已經受夠他的夜色,二話不說地以一記掌風朝那個今日看她特別不順眼的男人招呼過去,而不把她這小伎倆看在眼里的破浪,則是直接揚起一槍往旁一擋。
「喜天呢?」听完石中玉所說的話,緊緊捉住一線希望的她,一手撫著下頷問。
「她一直留在北域里等。」石中玉納悶地瞧著她盤算的模樣,「-找她有事?」
她很快即作出決定,「你派人托個訊,叫喜天去找樂天。」他人或許找不到,但她的喜天本事可大了。
「理由?」
「這是我欠孔雀的。」她頓了頓,掩飾性地別過臉,不讓他們看見她眼里的傷懷。
「好吧。」石中玉大約也猜得到她想做什麼,只是,他仍舊不敢抱有多大的期望。
「你們敘完舊了沒?」等得很不耐煩的破浪,一心只想快點離開這,「-找我們來這做什麼?」
夜色睨他一眼,隨即換上公事公辦的口吻,「我只是想告訴你們,我既被流放至迷陀域,我就不會讓地藏或海道的神子踏入迷陀域半步。」
林中突有一陣寂靜,兩個不知該說是意外還是措手不及的男人,面面相覷了一眼,再有志一同地把目光調至她的身上。
「-手中有兵嗎?」破浪不屑地冷笑。
夜色自信滿滿地反問︰「我又不是你,我要招兵買馬還會困難嗎?」她只是懶得開口而已,要不然迷陀域里的各路人馬老早就被她納為麾下為她效命了。
「-方才只提到地藏與海道,那天宮呢?」破浪緊壓著她的私人因素打。
「我不能對付天宮。」
石中玉直攏著兩眉,「因-娘是天宮的神子?」以往還認為她公正不偏的呢,沒想到她的心居然偏得這麼遠,也不避嫌一下。
「對。」夜色也不介意向他們承認這點。
破浪問得很尖銳,「公與私,-分得開?」
「你還想要腦袋的話,就少質疑我的人格。」容不得人這麼懷疑她的夜色,兩眼直戳向破浪,「我警告你,現下我已無官職在身,別以為我會再對你客氣。」以往她是看在浩瀚的面子上,不然她老早就想好好修理他一頓了。
「你就少惹她一點行不行?」嘆息連天的石中玉,再一次把沒三兩下又開始激動的破浪給拉至一邊去。
「你給我說清楚,為何本王還要忍受那個女人?」破浪一手指著她,索性把火氣全都出到石中玉的身上。
「你都說她是個女人了嘛。」石中玉僵笑著臉開始哄他,「來,學學我,女人這玩意,能讓就讓,所以你就讓讓讓……」
「我方才的話還沒說完。」夜色兩手環著胸,沒什麼耐性地等他倆把私話說完。
「是是是……那下文咧?」哄完這個,被迫當性子最好的一個的石中玉,趕緊再擺上男一張笑臉去哄另一個。
夜色以不容他們反對的語氣宣布。
「听著,四域將軍不能垮,四域將軍是守衛帝國最重要的防線,為了陛下,咱們必須守住四域。」這些日子來,她始終惦念不下的,就是帝國與浩瀚,因此她決定,無論她是否遭帝國逐出中土,也無論她的娘親是否是天宮之人,她就是她,帝國的夜色,這一點,在她被逐出帝國時不會變,現在也不會變。
早就知道她死命效忠性子不會變的石中玉,得意地朝原本不看好她的破浪揚了揚眉,破浪看了,哼了一聲後,不以為然地別過臉。
「我只有一個問題。」石中玉慢吞吞地朝她抬起一掌,「阿爾泰呢?他信得過嗎?」說到那個新同僚,別說是破浪不能接受了,就連他也對來自地藏的阿爾泰滿是戒心。
「你們不相信陛下的眼光?」完全信任浩瀚作為的夜色,根本就不覺得這有什麼好懷疑的。
「不……」被堵得沒話說的兩個男人,只能不情不願地撇撇嘴。
「破浪,由你來接掌北域,石中玉,你去接管東域。」覺得該交代的都差不多後,夜色再將她已擬好的部署向他倆宣布,「都听清楚了?」
「清楚。」生性任勞任怨的石中玉沒意見。
「慢著。」破浪是愈想愈不平,「為何我們還要听這女人的命令?」她都已經不是他們的頭子了,他干嘛還要對她言听計從?
石中玉不客氣地潑他一盆冷水,「你若打得過她,你可以不要听啊!」他又不是呆子,當然是惡勢力比較偉大!
一臉傲然的夜色,還撿在這當頭刻意對破浪大剌剌地揚高了下頷,氣得破浪直後悔當初干嘛要為了她被貶之事,只差沒為她跑斷了兩條腿。
「夜色,-後悔過嗎?」一直很想問她這句話的石中玉,猶豫了許久,總算把這件他們都不願直說的事問出口。
「沒有。」她回答得毫不猶豫。
「那就好。」石中玉愣了愣,半晌笑笑地撫著胸坎。
「喂!」對她的命令,顯得不情不願的破浪,報復性地向她警告,「待我到了北域後,我可不保證我不會殺了風破曉。」哼,那個天宮的男人就不要找他單挑,不然沖著夜色和孔雀的面子,他定會讓風破曉死得很難看。
「你能不能殺了他,那還是一回事。」她挑挑黛眉,倒過來對他撂下狠話,「別怪我沒把丑話說在前頭,風破曉若是死了,到時我定會殺了你替他報仇。」
知道接下來將發生何事的石中玉,一手掩著臉,放棄再攔著老是一見面就想拚個你死我活的兩人,搖頭晃腦地走至一旁去照舊當個局外人。
「本王受夠-這女人了!今日在分出個高下前,咱們誰都別想走!」果不期然,在下一刻,怒氣沖沖的破浪立即將兩柄纓槍握在手中朝她大喝。
「我不介意成全你。」眼見他亮出兩柄纓槍,早有準備的夜色也說著說著就抽出兩柄彎刀。
咻咻的刀風加上尖銳的嘯音,隨著七歪八倒的樹木,此起彼落地在林子的這一頭和那一頭響起,原本是遮蔽了天空的滿林綠葉,也禁不住震擊地紛紛落下,有如綠色的六月之雪,覆蓋了一地漾漾的綠意。
蹲在一旁的石中玉,左看看這個新仇舊仇全都撩上來的同僚,右瞧瞧那個沒了身分的束縛,再也不同破浪客氣的前任同僚,眼看整座林子遲早會遭毫不克制的他倆給鏟平,他習以為常地大大嘆了口氣。
「我說……」他張大了嘴晾著白眼腎︰「兩位,動作輕一點行不行?你們是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咱們躲在這密商嗎?」這算哪門子的密商啊?再制造出這種吵死人的聲響,只怕所有迷陀域里的人都會跑來這湊熱鬧了。
「少-唆!」忙得不可開交的兩人,異口同聲地要他閃遠一點,別來壞他們的好事。
「喂,別打真的啊!」愈看愈不對勁的石中玉,一骨碌地自地上跳起朝他們大吼,「你們行行好成不成?你們要是哪個不小心掛了,或是傷了殘了,我豈不是要負責你們所有的工作?我已經夠苦命了,一年到頭四處跑來跑去不說,鎮守的地域更是調過來又換過去,還不時得去替你們收拾一下你們捅出來的樓子,你們就給我省點事行不行?」
完全听不進耳的兩人,在又分別擊倒了一排大樹後,順道各掃兩記掌風送給他當績禮。
抱怨無效,只能等著收爛攤子的石中玉,模模鼻子又蹲回原位,無言地繼續看著他倆愈打愈上興頭,這讓他不禁回想到,那時離火宮的楓紅,武台上他們四人輪流上場練身手的往事,看著看著,他心緒沉重地朝天嘆了口氣。
景物依舊,歲月卻無法重來。雖說眼前的景況,與往日完全相同,只是,那份他們皆說不出口的記憶,卻再也不能重現或尋回。
因為這片藍天下,在他們的身邊,再無法見到孔雀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