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韓致堯現下在場,她能肯定,他絕對會抱來他宅里的那具老式留聲機,應在場臂眾要求來上一首安魂曲。
愁雲盤據在千夏的柳眉梢,儼然已有變天下雨之勢,坐在她面前試吃她辛苦一早成果的三位手足,臉上痛苦一致、灌水動作也一致,在場除去她這個掌廚者不消說,任何明眼人看了也知,圓桌邊試吃三人行此刻的心境,遠比她的還要來得慘烈一點。
但她……真的盡力了。
低首環視桌上一道道自己也不敢恭維的成品,除了那道練習得最久的辣子難了做得色香味俱全外,其余作品……套句韓致堯常蹲在地上跟哈利講的老話,「大家各安天命,菩薩有拜有保佑。」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是一句搬不上台面不能吃。
然而,這就是她學藝一個月後的成果。
在三位兄弟的求饒聲中,千夏簡直羞愧得想掘個土坑將自己埋進去,此後再不敢踏進家門和韓致堯的大門一步,以免有負期望和有辱師表的罪惡感會讓她想去跳金門大橋。但……但……她真的也很想告訴他們,她作菜的水平會低得遠不如他們所期望,這也要歸咎到天資的這部分。連文蔚也說過了,某些事,真的是要看資質的。
她深吸了口氣,努力壓下眼眶里的那份欲哭感,打起精神面對該來到的現實。
不用等到大哥來向她開口,她也知道今日驗收的成果。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待會她就回寓所去收拾收拾行李搬回家住,以後文蔚她們就不必再強忍她那令人食不下咽的成品,也不需再看哈利唾棄她的朝天鼻,更不必忍受那只變色生物不講理的壞脾氣……說到那位芳鄰……海藍色的眼眸像尾優游的魚兒,輕巧地滑越過她的腦海,令她芳心微微緊縮了一下。
就這麼一聲不響的搬回來,會不會顯得太失禮太沒人情味了?她都還沒登門向他感謝一個月來的指導也還沒跟他和好呢。不知道他的氣消了沒有?要是他知道她沒合格,他的心情會不又會又莫名其妙的變天?
「這位客人,對不起,本店今天不營業。」跑堂的小柳,忽然出聲打破一室沉悶的氣氛。
「我知道,我識字。」帶點外來腔調,也有點耳熟的男音跟著出現在大門邊。
如遭落雷擊中般,千夏驀地抬起螓首,沖至內廳的門邊往做生意的大廳看去,店內那具眼熟的偉岸身影,令她的一雙杏眸結結實實瞠成龍眼狀。
思人人到,變色洋老外,又不按牌理出牌了。他沒事來這做什麼?
「請問你有什麼事?」小柳在他東張西望地朝里頭探首時,兩手環著胸看著不肯走人的他。
矮致堯忙碌地揮揮手,「我來找人。」
「找誰?」
「她。」修長的食指直指躲在角落門邊的雌性生物。
「你是……」在杜家三兄弟和眾伙計的嚴格把關下,頭一回有男性友人膽敢上門拜訪杜家的掌中珍珠,小柳頓時將兩眼-成一條細縫。
「她的老師。」奇了,見到他來救火她不但不來迎接,還畏畏縮縮的躲在角落做什麼?
「什麼老師?」負責把關的小柳顯然並不接受這等理由,揚手攔住他欲入內尋人的腳步。
他愈來愈不耐煩,「教她廚藝的。」敢情來這找個人還得先被盤查祖宗八代不成?
「慢著。」小柳老練地掐緊關卡上限,「先報上姓名年齡職業學歷關系還有目的再說。」
「我是——」耐心漸失的韓致堯才正開口,背後一大群慌急雜杳的腳步聲隨即將他的話語淹沒。
在腳步聲愈來愈大也愈來愈逼近他的身後時,他狐疑地緩緩回過頭來,嘴角馬上呈四十五度垮下,不顧小柳的攔阻,一溜煙的先行閃進廳內避難。
小柳納悶地回首,對眼前怪異的景象愣了愣。一堆戴著白色高帽的本土或外籍廚師疾速朝此奔來,他數了數,對方莫約五十來人,在他們動作一致地擠進店面里時,從沒見過這等陣仗的他倒吸口涼氣。
叭!來踢館的?西瓜刀和家伙呢?怎都沒帶?他再扭頭看向韓致堯,這個半洋人看來斯斯文文的,豈料竟是有備而來具有惡勢力在後頭撐腰?
「老板!」或中或法的叫嚷聲頓時塞滿了每個人的耳朵。
「跟屁蟲……」躲不掉的韓致堯煩躁地搔著亂發,旋身朝他們拉大了嗓門,「中央伍朝對我對準,三秒鐘內隊伍朝中央伍看齊,立……定!」
千夏張大了櫻桃小嘴,不敢相信眼前居然有這麼多哈利的化身,她連忙看看四下還有沒有其它被他訓練有素躲在暗處的哈利。
「稍息。在這等著,在我解決完私人問題前,誰敢出聲我就開除他!」解決完了擾人的內患後,韓致堯轉回小柳的面前拍拍兩掌,「好了,我的問題解決了,她的呢?」
「啊,她的?」小柳還在魂游天外天。
「就是她的驗收成果。」拇指一歪,正正地指向他會光臨此地的問題核心。
「不及格。」杜萬春不愧是大當家,一出聲隨即壓下場面,與局面主導權握有一半的韓致堯抗衡著。
矮致堯毫不意外地頷首贊同,「那是當然。」
「你……」千夏鼓漲著粉頰,氣呼呼地跳至在她家人面前削她臉面的變色生物面前,頻向他眨眼暗示別再多言,速速離開此地為上。
藍眸一-,巨靈掌輕松撈來佳人縴腰,他俯彎下已達籃球國手的身長,食指頻頻在她的俏鼻上點探,噴吐的熱氣直撲上她的玉容,對她異樣的態度十分感冒。
「我怎麼樣?」畏縮別扭個什麼?瞧她那模樣,活像他是見不得光的丑媳婦似的。他是哪一點不能見人?
「沒有、沒有……」她趕緊揮手否認,免得接下來會羅唆個沒完沒了的他,會在她家人的面前把他的性格底牌全都掀光。
掌心底下傳來腰肢不自在的扭動,十指龍爪不耐地將她固定好,不顧眾人的目光和她的反對抬起佳人下頷。
泛著薄薄嫣色的俏鼻,像是哭過的杏眸,直投映至他的視網膜表面。
慘了,他心中那只名叫沖動的野獸又想跑出柵欄了。
矮致堯猛地深吸口氣,理智理智……藏在記憶深處的粉漾笑臉,卻在此刻跳進他的腦海里定格放大。
理智曠工去了,目前只剩本能和情緒在當家。
「萬春兄是吧?」下一刻,韓致堯將千夏推至自己身後,不理會理智的呼喚,再度做出違反意志的事來。
「在下正是杜萬春。」杜萬春不動聲色地在心中掂量著他保護性的舉措。
他振振有詞地開炮,「兄弟,你開的條件未免也太不合理了,像她這只只會在地上爬的菜鳥,你在短時間內就要她飛上天,這豈不是故意強人所難?沒誠意就說一聲嘛,干啥丟個不可能的任務刁難她?」
莫名其妙挨了一頓炮灰的杜萬春,依據他的長相和方才所說的內容,腸子在拐了兩圈後,終于在心底對這半洋人的來歷有些譜,也明白了這個半洋人今天會來這里,純粹只是想來拆台。
「我給了她一個月的時間。」他一臉無辜。
矮致堯冷冷地撇著嘴角,「你騙小阿啊!一個月能學什麼?水果雕花嗎?」
「你特地來為舍妹出頭的?」杜萬春撂下一抹怪異的笑容。
「差不多就是那樣。」他也不掩來意,不經求他人同意徑自說了就算,「哪,在你不合理的大前提下,千夏今天的驗收成果完全屬于合理範圍,只要再給她半年的時間,我保證半年後她會辦一桌四川料理全席給你。」
杜萬春睨他一眼,「你憑什麼保證?」
「要不要露兩手當抵押?」懶得拖泥帶水,想速戰速決的韓致堯當下挽起兩袖。
「請。」候教的大掌朝廚房方向一攤。
千夏猶豫地扯住他的衣角,「你真的要……」在關公面前耍大刀?他這個川菜半調子真的行嗎?
他瞠睨著不看好他的芳鄰,「我警告你,現在你要是敢投誠到你大哥那邊去,我保證回頭哈利絕對會去你家找你培養感情。」
不理會千夏的反對,走繞進杜家中式大型廚房,眾目睽睽下,韓致堯打量完畢地理環境後,隨手將一頭亂發綁在腦後,再撈來一件圍裙,就在台面上翻翻找找,利用現有的資源挖來一堆所需的材料,開始動作快速地洗洗切切,並順手起了兩個油鍋。
「你跟著進來做什麼?」不期然地,一抹粉淡的縴影佔據住他的眼角余光。
「我想當助手。」擔心得心房狂跳的千夏,一步也不敢離開他的站在他的身旁。
矮致堯快手快腳地將她拉離油鍋前,「教過你幾百次了?起油鍋的時候不要站那麼近,你的耳朵都長哪去了,要是被熱油燙成大花臉怎麼——你的手!我不是教你要戴手套?你是嫌你太健康怕傷口不會被感染——看看你的頭發!一天不幫你扎你就忘了把它盤起來,怕它不夠長不會被你順道煮下鍋啊?去拿根哎,用筷子就行了,別動,在我把它扎好前不要動……」
呆愣愣听著他一串串擺明了在叨念,但暗里又曲曲折折繞著彎在關心的話語,千夏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皺成一串麻花狀的朗眉,感覺著穿梭在她發絲里力道相同的溫柔手勁,接著,她的眼眶開始紅起來。
不溫柔又不會用正確詞匯表明心情的笨男人,和那些始終用不予置評的冷眼觀看她作菜的兄弟相比,呱嗓又壞脾氣的他,此時卻像股寒月里的暖流,自他身上散放出來的源源不斷暖意,一路淌呀淌地,直淌至她的心田,溫暖了她全身。
「好了,別杵站在這,替你的手上藥去。」將她打理好後,他邊擦著她半干的小手邊發號施令。
她的聲音不禁有些緊縮,「你不是不要我了,為什麼又跑來幫我?」那日狠心把她關在大門前的惡臉還存印在她的心頭,閃亮亮的淚花也在她的眼眶裹打轉,還不小心溢出些許。
「誰說我不要你?我只說我昨天不想教而已!」他重重哼口氣,只手抬起她的下頷,懊惱又粗魯地以袖拭淨她的小臉。
「不、要、她?」數陣陰風卻直朝韓致堯的背後襲來。
驀然警覺的韓致堯,微偏過頭看向背後陰風吹拂的來源,並在他們一致質疑的目光下,趕緊拉過陷她于不義的女人咬耳朵。
他壓低了音量,「喂,你會不會看時機撿字眼講話?」在這個地頭說他不要她,這罪名很重耶!嫌他命太長巴不得他等一下走不出去啊?
千夏吸吸俏鼻,「我說的是實話啊。」怎麼現在換他別扭了?
「嗯——哼?」數記冷槍再度戳向他發涼的背脊。
「陷害我?當心你會有報應的。」他皺眉地咕噥抱怨,指尖推頂上她的前額,「站到角落邊去,別干擾我做事。」
被人趕出廚房的千夏,在兩腳一踏出廚房後,立刻被保護欲過于旺盛的兩個弟弟給帶去外頭坐著,因此也錯過了他大展身手的精彩實況。但後來令她好奇的,並不是他在里頭做了什麼,而是半個鐘頭過後當他再度踏出廚房時,她大哥臉上的陰沉相。
在小柳把里頭的菜全端出來放上桌時,在總算有些明白大哥會有那種表情的由來後,龐大的錯愕和訝然,開始在她的心底發酵,同時,一道疑問也進駐她的心田。
她真的認識這個男人嗎?
自認識韓致堯以來,她好象都沒有好好問過關于他的私事。他是做什麼的、每逃詡在忙些什麼、為什麼總是睡不飽這些等等,她一概不了解,也從不曾有過懷疑。可是現在她卻很想知道……他到底是誰?
「我可以帶人走了吧?」韓至堯等得不耐煩的聲音,緩緩傳至瞪著一桌菜色過于出神的杜萬春耳底。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看過他的作法和試吃過後的社萬春,卻不能不說,他的手藝實在是很……不賴。
川菜常用的烹飪法,大抵有三十種,當中既有一些屬通用的,但也有一些是四川獨創的,就如他所做的這四道小炒、干煸、干燒和家常燒。以職業的眼光來審視他做小炒的過程,他的做法完全符合古法,不過油、不換鍋,臨時兌汁急為短炒,就這麼一鍋成菜,在菜肴起鍋時裝盤,頓時香味四溢,當場貝走了在場所有聞香起舞的人的鼻子,還有他用干煸所做的……唏哩呼嚕的聲響中斷了杜萬春的思緒一下,回過神來時,卻赫然發覺一室子已被招降的自家人,已被香味引誘得受不了,都已就定位坐下自行開動了。
「你師承四川哪一派?」不甘之余,杜萬春直鎖著眉心,怎麼也想不起在川菜這行里有他這號人物。
只是曾在學生時代從室友那邊偷學過幾手而已,哪有什麼哪一派?
「法國派。」韓致堯翻翻白眼,一手大剌剌地搭上千夏的香肩,「走人了。」
杜萬春不疾不徐地提出條件,「等等。半年後我要是看不到她能辦出一桌來,她就得回家。」
「行,就半年!」朗眉一挑、嘴角一翹,韓致堯大方接下戰帖,腋下挾帶著美眷開始撤離敵區,在經過大廳時不忘朝跟班們施令,「收隊!」
「那個囂張的老外是誰?」從頭到尾都處于看戲狀態的杜拾冬,不解地看著那名將親姊挾持離開家門,卻連個名字也沒留下的陌生客。
「听文蔚說,他是千夏的鄰居。」手中握有線人的杜萬春,雖然是知道有他這個人的存在,可卻從不曾有機會見上一面。
「長得還真像……」杜百秋手中握著小柳拿來的時人雜志,不停地比對著書中人與那位正率領一票廚師離開的男人。
杜拾冬好奇地采過頭去,「你說什麼長得像什麼?」
「這個和那個。」他指指書中的照片,再抬指點向離去的陌生客。
杜萬春在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後,隨即搶過雜志瞪大了雙眼。
「難怪他會大搖大擺的走進來……」杜拾冬——地。
杜萬春冷靜地吩咐,「拾冬,等一下打電話給文蔚,叫文蔚去把那個老外的家世、已婚未婚、交友情況,還有祖宗十八代全都套出來。」
「噢。」他有點不解,但還是點點頭。
「還有,順便叫千夏勤快一點,沒事有空就多去敦親睦鄰。」
「你確定?」杜百秋在听明了他的話意後,眼瞳里寫滿了問號。
必想起剛才在廚房里,粗手粗腳的照顧他妹妹的不速之客,杜萬春笑得很篤定。
「確定。」這種鄰居,不好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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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韓致堯自家中拖出來後,藏在千夏胸臆里的疑問,隨著挾持她的韓致堯每到一處,就如沙漏金字塔里的沙,愈累積愈多。
踏出家門不久,他們即被那票頂著高帽的廚師們押上車,驅車直奔某間飯店。坐在他身邊听完一場中法交加她完全听不懂的會議後,會議廳里來了個長得斯斯文文叫尹書亞的男人,讓她比較跌破眼鏡的是,韓致堯竟在他面前收斂了一身的壞脾氣,懼他三分似地乖乖听完訓示,接著就在尹書亞的安排下,他又帶著她趕赴尹書亞為他排定好的約會。
這一天下來,腦子里被灌滿了霧水的千夏,馬不停蹄的趕場讓她無法靜下心來好好思考,街日然更找不到時間來問問她身邊的這個大忙人,他究竟是在忙些什麼。直至月上柳梢頭,拖著兩條酸麻雙腿的她,總算是被韓致堯塞進他的房車里,結束了一天忙碌的行程。
「你是什麼人?」望著大街上來往閃爍的琉璃燈火,千夏終于打破他們兩人進車廂後就一直維持著的沉默。
「男人。」平穩操控著車輛的韓致堯,漫不經心地應著。
「我問的是你的背景。」這個才是重點。
他愛笑不笑的,「你終于想起你對我少了份好奇心了?」他還真以為這遲鈍的芳鄰完全對他沒興趣呢。
柳眉不悅地揚起,「你到底是做什麼的?」她很討厭這種後知後覺的感覺,她還是在外人面前才發覺她的鄰居……好象並不太普通。
「籠統的講,算是廚師。」說得很像是敷衍了事。
「正規的講呢?」
「嗯……」他皺皺鼻尖。
就在千夏以為他又企圖蒙混過去時,他手中的方向盤卻往右一偏,將車在路邊停妥後,將身子傾靠在方向盤上面。
他叨叨算起,「我有幾個正業,包括幾間法式餐廳的老板、飯店聘駐的總廚,業余作者……就是偶爾會在雜志發表一兩道新菜,或是有空寫寫食譜的那種。哦,對了,我的副業是美食評論家。」
真人不露相……還以為他只是個很會作菜的老外呢。
千夏靜望著他在路燈下看來有些不清楚的臉龐,今日一整天所見的情景迅速在她的腦海里倒帶,同時也讓滿臉驚訝的她,逐漸垂下眉頭。
「你這表情……」韓致堯微偏過頭睨著她,「代表什麼意思?」
「我有點沮喪。」和他相比,她簡直就是個一無可取的平凡老百姓。
「因為我?」他的眼珠子轉了轉,大約也知道她方才在想什麼。
「有一半。」不想說謊的千夏吐實,「另一半是因為我自己。」
在她的身邊,本就有個廚藝高明得嚇人的掌家大哥,有兩個在學業上她有所不及的弟弟,艷麗媚人的葉豆蔻,精明老練的文蔚,現在還多加上了他一個……而她,學歷不高、辭了職、驗收也不合格,她實在是很難教自已不要想太多,不要放縱由自己的那顆心去此較。
「我只能說,上帝總是為不同的人開不同的窗。」韓致堯嘆口氣,「如果每個人、每件事都要斤斤計較,或是分別出高低差別,那很累的。」
她點點頭,「有道理。」的確,每個人的領域生來本就不同。
這時候她又顯得很看得開了?他倒沒料到她這麼容易就接受他的說法,沒有繼續鑽牛角尖沮喪下去。
「所以你就省省自卑、羨慕或是妒忌那類的東西,不適用的。」低沉的笑意竄出他的唇角,他伸手揉揉她的發。
「喂。」千夏在他的掌心低下偷偷瞄眼看向他。
「嗯?」他好笑地瞅著她小心翼翼的模樣。
「昨天的事你氣消了嗎?」他們現在……算是恢復邦交了嗎?
他翻翻白眼,「早忘了。」一整天忙碌的行程耗下來,他現在不但是沒體力-連脾氣也都被尹書亞所排的公事給磨得差不多了。
「那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她挨近他的身邊,一雙杏眸藏著清靈閃亮的光芒。
矮致堯不語地瞅著她泛滿期待的小臉,終于又再次看到她的臉龐上出現雨過天青,他伸出手,以拇指摩搓著她的粉頰,想想自己辛苦了一天,可以讓她從眉心深鎖,轉變成笑靨盈盈,他便覺得今日的辛苦很劃得來。
「你確定半年內能把我訓練得達到我大哥的標準?」千夏將他的沉默當作是默許,又更湊近了他,拉著他的手臂問。
「要看情形。」嗅著她發絲散放出來的清香,令他藍眸的色澤變得深幽了些。
「看什麼情形?」她仰起螓首,不解地看著他正色的表情。
「這種情形。」韓致堯迅雷不及掩耳地傾身攫住粉唇。
雖然已經很習慣他喜歡靠得很近說話,也已習慣在他欺近時所造成的呼吸不良,可是唇上溫熱的觸感來得太意外,她倒抽口氣,他溫醇灼熱的氣息,在那一秒鐘之內,被她深深吸進肺葉里頭,帶來另一種她沒體會過的化學感應,令她不禁抖顫了一下,她的思緒,也被這吻觸的滋味拐跑至另一個方向。
咦,沒有檸檬的味道?
「為什麼親我?」千夏挪開一段距離,」邊思忖著唇間殘留的余味,一邊嚴肅地看著他的眼楮。
「因為我很想這麼做。」他滿足的嘴角微揚著。
「這是不可以的,你不可以因為你想做什麼就……」她才豎著眉想要向他解釋國情不同時,不期然地,又被靠過來的他嚇了一跳,「又、又怎麼了?」
「你還是不知道?」他的問號裹挾雜著嘆息。
「我該知道什麼?」
「我的企圖。」拜托,她的好奇心就不能再多一點嗎?此如說,他會自告奮勇接下她家教的動機?
「你有什麼企圖?」總算是有點憂患意識的千夏,不著痕跡地悄悄往車門移動。
「想追你那類的企圖。」他伸手一探,隨即將想落跑的她按回原位。
「有嗎?」懷疑的柳眉挑高成他很想扁人的弧度。
矮致堯挫敗地撥撥發,「我都表示得那麼明顯了,怎麼會沒有?」她當他是在做慈善事業嗎?若不是別有用心,他怎會去接近她?
「哪有?」只可惜,這件事她不是後知後覺,她是不知不覺。
「沒有的話我干嘛跑去你家踢館?」毛脾氣又漸漸涌上來了。
千夏說得理直氣壯,「我怎麼知道?說不定你本來就很愛出風頭啊!」
當下換韓致堯啞口無言。
她說……她怎麼知道?那他這一個月來都在干嘛?做白工?還是不管他在做什麼或是想做什麼,他都得事前先跟遲鈍的她告知報備一下,否則她會認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更沒有藏在背後的任何目的?
嘖,辛苦忙了一個月,也睡眠不足了一個月,結果什麼好處甜頭都沒撈到,對方不但一無所知,還認為他很愛出風頭?
真是疲憊。
「好吧,我要追你。」韓致堯抹抹臉,重振士氣後,省去那些羅羅唆唆的程序,直接將剛才的「想」改成「要」。
千夏反而很有意見了,「你說追就讓你追?」太任性了,地球又不是只繞著他一個人轉的,都不必問她的同意嗎?
他險些氣昏,「你敢頂嘴?」他都拉低身段了她還拿喬?
「現在又不是在你家廚房,我為什麼不能為我自己爭取一些權利?」在他家廚房,他是老大,他說什麼她就听,但這不代表離開了他家後,她的感情世界也由他來掌控。
「一句話,給不給追?」真的火大了!拜她之賜,他都累得半死不活,她還這麼難搞定?
她高高揚起下頷,「不給。」他的起床氣實在是太令人不敢領教了。
他也不客氣地對她揮揮手,「好啊,半年後你去哭給你老哥听吧,我絕對不會再去做一次火山孝子或是冤大頭。」
貓咪頓時咬掉了她的舌頭。
「韓先生?」下一刻,一改前態的千夏,笑意盈盈地搓著兩手。
「哼。」換他抬高鼻孔朝天。
「韓大帥哥?」她再挪近嬌軀,一雙柔荑開始在他的臂上抓龍。
他扯扯嘴角,「喲,客氣。」
「韓大師,求求你追我吧。」她嘆口氣,實在是無法在此時拒絕他這根浮木誘人的要求。
「別太勉強啊。」還嘆氣?
她干脆把他整個人拉過來,倚在他的臂上對他張大了杏眸,「不會、不會,這是我的榮幸,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再給次機會吧?」
「確定肯定?」藍眸里還是閃爍著懷疑。
「再肯定不過。」千夏連忙點了好幾個響頭。
他傾身俯向她,將她壓向椅背里與她眼對眼、鼻對鼻。
「說了就不能反悔。」先把丑話說在前頭。
「呃……」藍眸里反射的意外柔光,令她登時猶豫了一下下,心房也跟著漏跳了一拍。
又變色……要變臉也先打一下招呼嘛,害她又想起今天他在她家時,關心嘮叨之余他臉上那份想要掩飾的懊惱,和他來救火時,一夫當關的英勇狀。
「嗯?」他湊向前,鼻音性的質疑愈來愈靠近她的唇瓣。
千夏還未開口,在他的唇又覆上來時,呼吸不良的她,模模糊糊地嗅到了,檸檬青澀芳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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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夏。」文蔚邊打呵欠邊叫她。
「嗯?」她應了應,坐在餐桌旁認真地背著韓致堯寫給她的食譜。
「那個。」文蔚兩手捧住她的臉龐,並將它轉向窗口。
千夏眨了眨眼,在適應了光線明亮度的不同後,發現房間恰巧在對窗的韓致堯,正朝她招著手。
餅來過來。韓致堯用口形對她說著。
她抬起腕上的女用石英表,晚間十一點半,接近午夜。
扣掉她每天早上必上的課,每天下午就得出門忙到半夜才回家的他,不是說這幾天他的行程都只到晚上八點,所以他要把握時間好好補眠嗎?他這個時間被壓榨得連睡覺都是很奢侈的大忙人,放著他的黃金睡眠期不睡,召喚她過去做什麼?
「我過去看一下。」被他帶壞了,她的好奇心最近愈來愈重。
隨手拉了件薄外套到玄關穿鞋時,文蔚跟在她身後的動作,讓她不由得回過頭來。
「你在等什麼?」她干嘛拿鑰匙?
「我要睡了,等一下我要鎖門。」葉豆蔻早就跑去睡美容覺了,而她明天早上還要開會,她可沒空等門。
千夏蹙著眉,「那我怎麼辦?」要是大門從里頭反鎖了,她根本就進不來。
「你干脆就在他那里寄住一晚算了。」文蔚一把將她推出門外,隨後俐落關門上鎖,「晚安。」
「千夏!」當她還杵站在門口對著被關上的大門發呆時,就听見等得不耐煩的韓致堯再度下達催魂令。
他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啊?千夏緊張地東張西望,就怕他的嗓門會吵醒附近的鄰居。在下一波呼喚抵達她的耳朵前,她連忙趕到隔鄰去阻止他繼續制造噪音。
「這個時間你怎麼醒著?」逛他家就像逛廚房的千夏,沒多久就出現在二樓他的房門口,朝正對她勾著手指的他前進。
「你會不會用計算機?」兩眼泛滿血絲的韓致堯略過她的問題,坐在床上指著屏幕問。
「會呀……」她點著頭,緊接著在看清了床上的不明物體後,指著它放聲尖叫,「你房子里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太不可思議了!嚴格限制現代化產品出入境的韓宅,竟然有計算機這玩意?它是怎麼通過安檢的?哈利怎麼沒過來把它叼走?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你是見到異形了嗎?」
「差不多。」她拍拍胸口,還沒度過震撼期。
「這是我的經紀人送來懲罰我的。」打從這玩意被送進他的家門後,他就一直處于失眠噩夢期。
「懲罰?」千夏飛快地想了想,「因為你蹺頭的那件事?」說不定就是尹書亞在報復那天的事。
「唉……」他沉重地指著床面上四散的食譜草稿,迫不得已的向她求援,「你有沒有辦法把這些東西全部塞進計算機里?」
她很納悶,「為什麼你不自已做?」
「請恕我這個計算機白痴無能為力。」韓致堯投誠地舉高雙手,一點也不避諱把自己的弱點晾出來。
「這種小事學一學就會了嘛。」看著他緊皺成一團的濃眉,千夏好笑地掩住嘴。
「不,我命中注定與計算機相生相克,踫上我的計算機……」掛著一張苦瓜臉,韓致堯朝她搖首再搖首。
「怎麼樣?」她很有興趣地等著他的下文。
「必當無疑。」他無限疲憊地抓著發,「那玩意跟我是天敵。」他會放棄家業不是沒有原因的。
在他的身旁坐下,面對著他那張苦惱的臉龐,千夏必須努力壓抑住骯中滿滿的笑意,才能讓嘴角別不受控制的往上揚。
真是難得一見的奇景,今晚過來算是賺到了。素來在她面前總是高高在上的他,竟也會有有求于她的一天?這讓她這陣子憂郁的心情忽地一掃而空,像是得到了平衡一般愉悅。而讓她心情更好的是,她發覺他在褪去了光環後,他和她一樣,都只是個普通的凡人,上帝果然是會為每個人開不同的窗。
「人都是有弱點的,別太感慨。」她心情很好地拍拍他的肩以示同情。
矮致堯臭著一張臉,藍眸死盯著她不小心露出來的笑意。
千夏出聲咳了咳,「你先去睡吧,我會幫你把這些資料整理好的。」不能再笑他了,他要是翻臉,今晚她就得到馬路上打地鋪了。
「嗯。」他嘟噥的應著,讓位給她後,委靡地撥開滿床的文件爬至大床另一邊。
清脆快速的敲擊聲,在午夜時分听來格外清晰。正要躺下的韓致堯回過頭來,頗意外地坐在她的身後湊熱鬧。
「嘿,看不出你還挺行的嘛。」乖乖,手指頭快得跟什麼似的,照她的速度,那四、五十張的食譜應該很快就會被她消化掉。
「以前我在公司常做。」千夏分心地騰出一手,朝後拍拍他的頭頂,「你先去睡啦。」她可是在幫他爭取睡眠時間耶。
他沒理會她的話,把下巴擱放在她的肩上看了一會後,忽然有感而發。
「辭職後,你難不難過?」從沒听她說關于她以前的工作,她不說,他可是好奇極了,而他更好奇的是,她既然願辭去工作準備接手川菜館,但她為什麼不肯回家去住。
千夏的兩手頓了頓,但又很快的恢復正常,「難過是沒有,不過有點小遺憾和舍不得。」
「你不肯回家的原因,是因為你還想再出去工作是不是?」他懶洋洋地窩在她的肩頭上。
「嗯。」她悶聲地應著,不舒適地指著腦後的發髦轉移話題,「今天早上你綁得太緊了,我的頭皮很痛。」
遵照佳人指示拆散發髻後,韓致堯先前的睡意全部消失無蹤,反而興致不錯地把玩起她一頭的長發。
「喂,改天我們再試試大清格格裝吧。」在幫她編起發辮時,受挫過的他不死心地提議。
千夏深吁口氣,「你那麼堅持格格裝的原因是什麼?」跟格格裝此起來,她寧願選擇蕩婦裝,至少她不會有跌斷脖子之虞。
「上次我去北京參加開幕時有看人這麼穿過,那天以後我的手就一直很癢,很想也找人試試。」不過片刻,數條發辮已在她頭上就定位,他爬至床邊的抽屜找來幾根夾子固定。
「我一直很想問你,為什麼你會有裝扮別人的嗜好?」少了長發,頸間涼颼揚的,他低沉的聲音滑過她的貝耳,有些癢,她忍不住縮縮頸子。
「被我老爸傳染的。」韓致堯讓她的背部靠在他的胸膛上,兩手環著她的腰肢,邊看她工作邊向她抱怨,「小時候我長得很像女生,我老爸三不五時就把我當模特兒亂作造型。」
原來是血統的問題。
「先說好,格格裝可以,但我不要再穿那種會害我跌倒的鞋子喔。」敲擊鍵盤的動作中斷了一下,她回過頭來向他鄭重的聲明。
「ok。」他咧笑著嘴,滿足地聆听鍵盤此刻听來算是悅耳的音調。
「想睡就去睡,你要是睡在我肩上,我就叫哈利過來把你處理掉。」在肩頭的重量愈來愈沉時,千夏一心二用地對身後人警告。
濃濃的笑意在韓致堯的嘴邊漫了開來,嗅著她身上淡淡的沐浴乳香味,對于他們兩人現在的情況,他感到很滿意,也很愜意。
他記得尹書亞好象曾跟他分析過,兩個人的感情和交往模式,很像是某種不成文的定律。
從兩方面的新鮮好奇,到被濃情蜜意蒙蔽,再到都已熟悉對方的心性底細,接著演變成平淡無味,最後感情周期完畢,兩人因理性而分開。
不過這定律好象不怎麼適用在他們兩人身上。開始是他單方面的新鮮好奇,略過濃情蜜意直接跳到熟悉對方,每天在廚房見面,倒也沒有變成平淡無味。可能是他一直都很忙、她很遲鈍,所以彼此都沒有對對方投注太多的熱情,從那天算是開始交往起,日子也沒有變得跟以往不同,每天還是跟以前一樣的過,而他,很滿足于這個狀態。
靶覺著房里溫馨的氛圍,他發覺,他已經有好多年沒像現在這麼放松了。
在以往,人們加諸在他身上的期待總是讓他喘不過氣來,讓他逃也似地離家為自己找個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間,但在事業版圖愈來愈擴大後,他又有點後悔把自己弄成顆忙碌的陀螺。
可是在她面前,很輕松、很舒服,他不必端出在人前最完美的虛偽形象,不必逞強當超人、也不必打腫臉充胖子,想發脾氣就發脾氣,想賴床想使壞也可以,就和平常一樣,他只要做他自己就好,因為他給她看的,本來就是最糟也是最真的一面,他根本就沒有給過她不切實際的幻想空間。
而她也很有趣,明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卻也沒嚇跑她,還是跟以往一樣出現在他的面前,知道他的背景後,對他的態度也沒什麼改變,她……「嗶!」千夏的右肩忽地一歪,計算機的錯字警告也跟著響起。
她微微瞥過臉頰,就見韓致堯的一頭亂發披垂至她的胸前。
「居然睡著了……」難怪她的肩膀重得像快了斷似的。
掌心按著他的頭顱往後輕輕一推,已經睡著的韓致堯立刻倒向綿軟的大床。千夏揉揉肩膀,起身把他的雙腳抬至另一邊讓他睡好,再把卷到床邊的棉被拉來給他蓋上。
望著他睡得呼嚕呼嚕的睡臉,她半趴在他的身旁,好笑地伸出食指頂高他的鼻尖。
「小豬豬。」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他以前,也這麼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