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靜寂無聲。
外頭的天色陰霾,和屋里人的心情如出一轍。
樓毋缺端坐在屏榻邊,魅眸眨也不眨地直瞪著躺在屏榻上,好像隨時都會消失不見的阮善取。
已經幾天了?
他已經記不清了,他只知道他已經好久沒再听到善取的聲音,沒見她張開眼了。
平生第一回感覺到自己的無能一直以為自己不管做什麼事皆能夠呼風喚雨,沒想到頭一回陰溝里翻船,教他嘗到平生第一回的相思,更沒想到相思一旦泛濫成災竟會是如此煎熬而難挨。
他沒想到所謂的魂飛魄散竟會來得如此之快,快到讓他無法防備可,事實上,他根本也是無法可施。
在遇上她之前,他根本不信鬼怪之說,如今信了,面對她這般處境,他也只能守在她身旁,莫可奈何必等著她自他眼前消失。
為此,他眼不敢眨,身不敢動,就怕她會在他恍神之際消失蹤影。
他人皆有輪回轉世之道,但她沒有,一旦消失了,就是永恆的消失,上窮屁落下黃泉也找不回她的身影,要他如何承受?
怕啊,平生第一回的恐懼像是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將他套得密不透風,像是掐住了他的喉頭,教他什麼也吞咽不了,即使張開了嘴,也吸不入半口的空氣,胸口窒悶得快要爆裂
踩著的地面彷若也不真實,只要一恍神便覺自個兒像是飄浮在空中,只要腳下沒踏穩,彷若便要自萬丈高空摔落成一片泥糊。
不過是近個把月的情,為何會深值得如此深刻而揪心?
答案已昭然若揭這情份肯定是定在千年多前的,是不?
想問她,可她是怎麼也喚不醒,盡避告訴她,他可能就是她想要尋找之人,也怕是來不及了
他為何始終沒猜到?
就因為他不信光怪陸離之事,所以教他錯失了良機?
早該知道的,他自小到大的夢境,呼喚他名字的淒厲嗓音,不就是善取的聲音?初見手絹時的異狀,面對她時的無端好感瞧她笑,他便跟著想笑,見她蹙眉,他也不自覺地濃眉深鎖他是個無情人哪,未曾對誰動過情,豈可能唯獨對一個女鬼起了好感?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著他,可他就是個笨蛋,不到最後關頭,就是無法想起。
為何偏要等到無法挽回時,才教他憶起這一切?
這不是存心要他痛苦?為何要這樣對待他?是因為他對她的無情,所以他這一輩子注定要承受這一份痛苦?
可他並非無情啊,若真是無情,他為何要替她擔千年罪過?
倘若真是無情,又是從哪里來的痛楚放肆地撕他魂魄,扯他肉身?若真是無情,他的心為何痛得如此難遏而悲傷?
撕心裂魄,魂斷神摧,大抵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門外傳來聲響。
「爺。」大木推門走進來,手里端著藥碗,走到他身旁。
「你端藥湯做什麼?」他低嗄開口。
端錯地方了吧,善取叭不下藥湯的
「爺,你已經幾日未合眼,也未進食,若是不喝點補氣提神的藥湯,小的怕你撐不下去了。」
「我不喝,端下。」
「爺」
「唉呀,無缺心情好似糟得很呢。」
身後傳來不動一貫的戲謔笑聲,他微惱地回頭,怒目直瞪著一身道袍的他。
「誰要你去找他來的?」樓毋缺咬牙低咆。
「我」
「唉呀,你何必拿他開刀?」不動做了個手勢,要大木先行退出房外。「既然有難,為何不找我?若是能幫,我豈有不幫的道理?再怎麼說,咱們也是有緣才會在此相逢。」
「孽緣。」他回眸,目光定在善取幾乎快要消失的魂魄。
「是孽緣也好,是善緣也好,但若我說,我可以幫她不魂飛魄散,你覺得如何?」
「你能幫?」他冷哼一聲,頭也不回。「你不是說她還有七日才會魂飛魄散?可事實呢?」
早在幾天前就發作了
「那是因為你沒有將符咒貼在她身上的,怎能怪我?」不動走到屏榻邊,動手想要踫觸她,卻教他硬生撥開手。
「那張符真有效?」他怒瞪著他。
「本來就有效了,我說過了,是你自己不信的。」還怪他哇,手勁這麼大,拍得他手都麻了。
「那若是我現下趕緊」樓毋缺趕忙自懷里抽出發皺的符。
「沒用了,她就快要撐不住了,再接下來,她就會掉進三道六界之外,而後便」
「你說你有辦法的!」
「是有,可你連讓我踫她都不肯,你要我怎麼幫?」他說得好無辜。
「你不會胡來吧?」他瞇起布滿血絲的黑眸,低聲恐嚇著。
「我還不想死呢。」他就坐在身旁,他要是胡亂舉動,還怕不被他立即打死?
他可是為了避劫南下,順道拐到蘇州,可不是來送死的。
「那你有什麼法子?」
「法子嘛,肯定是有」他探手撫上她的頸項,斂眼暗喃了幾句咒句,瞬間,盡避她沒有張開眼,發出聲響,但她的形體不再模糊不清。
「善取?!」他喜出望外地摟著她。
「等等、等等,先把那張咒拿出來,往她的心間貼著。」這太不成體統了吧,就當著他的面與姑娘有肌膚之親,真是
樓毋缺聞言,瞬即將符貼上。
「為什麼她還沒有醒?」等了一會,見她依舊沒有什麼動靜,不禁心急地道。
「當然還沒有醒,我只是先穩住她快要散掉的魂魄而已,想要清醒怕是也些麻煩。」不動沉吟著,難得正經。「真是怪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念兒妹子的魂招不動,而這善取泵娘的魄也快要守不住是我學藝不精嗎?」
敝了,打他自立門戶至今,還沒遇過這麼邪門的事呢。
怎麼會有他擺不平的事?肯定是哪里錯了亂,而他尚未察覺才是
「到底是怎樣?你到底行不行啊?」樓毋缺扯著他的袖子。
「你先等等,別吵我。」稍安勿躁嘛,讓他想想法子。
真是太棘手了怎麼會接二連三發生這種莫名奇妙的事?念兒妹子散掉的魂魄怎麼也招不回來,而這善取泵娘的魂魄似乎也快要定不住急的是,念兒妹子的事不得再拖超過三日,要不她的魂魄極可能就這樣散了
教人頭痛,如今又多了個燙手麻煩。
斂眼睇著樓毋缺,見他目光緊緊地定在善取泵娘身上,彷若就怕只要他一閃神,眼前的女子便會消失
「真是太教人意外了,樓爺居然也會為個不相干的人如此牽腸掛肚。」相較之下,念兒妹子就顯得可憐多了。
「你懂什麼?善取不是個不相干的人。」他惱道,目光未移。「她不就是個女鬼?」
「她不一樣!」他怒不可遏地抬眼。
「哪里不一樣?」不動忍不住要為西門念喊冤。「念兒妹子躺在病榻上就快要死了,你壓根不在意,反倒是守著這個早該轉世卻沒轉世的女鬼?我不知道你識得這女鬼多久,但比得過念兒與你的十幾年交情嗎?」
「我說了,善取巴念兒是不一樣!若真要論時間長短,我和善取相識的時間早在千年前,這時間可是念兒比得上的?」樓毋缺咬牙重咆著。
「千年前?」不動听得一愣一愣的。
敝了,他真是樓毋缺嗎?他所識得的樓毋缺不可能說出這種話的
「但是我和她卻是在這個月里才重逢,而我也才在這幾天才理出頭緒,可豈料她竟」話末,他倒像是在自言自語了。
「到底是怎樣,你干脆說個明白,我才幫得上忙呀。」別老是話到一半,很吊人胃口的。
他無聲低嘆,暗忖了下,才悶聲說起與她重逢到現下所發生的事,
「我將我所知道的串連在一起,猜想當年的我和她文在著誤會,因為誤會而導致悲劇,我守在這里等她清醒,為的就是要跟她解釋清楚,我不希望再讓她有任何的遺憾。」
她受的苦,他可以感同身受第一世,她肯定找不到他,因為他還在地府,第二世,他雖已出世,她肯定已經病得下不了床榻,至于第三世就算她曾經在他的身旁出現,他也認不出她是誰的
這其中的悲哀,震得他渾身發疼。
「是這樣子?」瞧他臉色再正經不過,他不禁輕嘆一聲︰「孽緣若真是如此的話,我便可以明白為何我的符無法將她的魂魄定住,換言之,我是救不了她,勢必得眼睜睜地看著她魂飛魄散。」
「你也沒辦法?」
「閻王要人,誰也不能擋不過,我想我可以讓你進入她的渾沌之界,讓你和她把話說清楚,好歹也算是圓了她的夢。」
「你能嗎?」
「成,簡單的很,不過就是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娶念兒妹子為妻。」見他臉色微變,他不禁乏力地聳了聳肩。「別當我是趁火打劫,而是我幫不了她,但是我還有機會救念兒,你何不幫幫我?」
「哼,你倒是對念兒挺情深義重的。」
「那當然,我那時流落到蘇州,是她拉我一把的嘛,給我一口飯吃的,咱們做人要飲水思源,要是報恩的,而她就是我的恩人,我自然得要涌泉以報,若是救不回她的命,我會內疚一輩子。」
「說得這麼感人,你何不干脆娶她?」
「那不一樣,一來我不是純陽之身,二來我命不逢春,我跟她注定沒有緣份的。」要是可以,他何須要求他嗎?「喂喂,你千萬別以為我和念兒妹子有什麼男女之情,我和她可是再清白不過了,那丫頭滿腦子想的都是你,你可別告訴我,你壓根感覺不到!」
「我和念兒之間也無男女之情。」他豈會不知道她的心意?
在善取尚未出現之前,念兒是唯一能夠引起他情緒起伏的人,但是那感覺卻不像是男女之情,盡避他有心想接近她也接近不了,畢竟他只要一靠近她,她的病情便會加重
而今,他滿心掛念的,就只有善取了,再也容不下其它人其它事,只要能再見上她一面,他願意負上任何代價。
「那是因為你已經有好幾年沒見著她了,是不?」只要再培養一下,很簡單的。「這樣吧,只要你答應我,我立即幫你你最好別考慮太久,畢竟過了今天,就連我也不見得有把握讓你踏進她的渾沌之界里。」
別說他是惡意威脅,他真的是別無他法了。
樓毋缺聞言,微瞇起有些渙散的黑眸。「你保證,只要我娶了念兒,念兒的病從此就會痊愈而不再有病魔上身?」
善取是救不回了,但是念兒也許還有機會但是善取他咬了咬牙,握緊了拳頭。
「我,申無咎,字不動,對天發誓,只要你迎娶了念兒妹子,我包管念兒妹子無病無痛度終身,若是我打誑語,便教我落進地獄,身軀搗為泥,骨骸充做搥,任人凌虐千百年!」頓了頓,他咬了咬牙又道︰「只要你點頭,我就到地府和閻王打交道,求他老人家別讓善取泵娘魂飛魄散。」
「你能?」樓毋缺的雙眼為之一亮。
「我試試。」只是試試而已。
「多謝。」
「先別謝,又不一定成功。」
樓毋缺驀地握住他的手,衷心道︰「無論如何,我都感謝你很抱歉,以往將你誤當小人,以為你是靠著一張臉到念兒家里騙吃騙喝。」
「原來如此」原來他都是這樣看待他的他像是那種小人嗎?「無所謂,都過去了不過,嘿嘿,看來你對念兒也並不是真的毫不在意嘛,還會擔憂她是不是教我給騙了。」
「再怎麼說,也有好幾年的情誼在。」那不一樣的情愫。
「可不是?唉,要是你幾年前就肯听我的話,念兒妹子就不用拖到今兒個的局面了。」這場劫難本可以化解的,何必硬是等到這當頭?
「你先告訴我,你能怎麼幫我。」
「那你是答應我了?」瞧他點了點頭,不動隨極解下繞在他手腕上的五色繩。「簡單的很,待會你就按照我的吩咐往前走,記住,只有一柱香的時間,時間一到,我就會立即將你拉回來,你听到了沒?」
「就這樣?」樓無缺不解地睇著他將五色繩綁在他的腕上。
「沒錯,記住一定要回來,不然時間一到,你就跟她一起魂飛魄散」他頓了頓,斂去笑臉,正色道︰「毋缺,記住,你一定要回來,還有個西門念正等著你救,你可千萬別丟下她不管若是可以,今兒個晚上便讓你們成親,你答應我了,千萬別忘了。」
今晚?非要這麼急?難道念兒也快要撐不住了?「我知道。」
「好,閉上眼,記住,你只管往前走,找到她,把想說的話說清楚便得趕緊回來。」在他腕上系好五色繩,一頭握在手里,不動隨即暗暗念著咒語,直到他昂藏的身子趴倒在屏榻上頭,他才跟著往屏榻邊緣落座。
「這到底是怎麼樣的姻緣讓他們兩人在這一世相逢?」他喃喃自語著,目光睇向阮善取。「我一直以為念兒妹子才是你的命中之人,怎麼無端端地跑出一個阮善取?你命中不該遇到她的呀」
目光睇向她,睇著她的五官,大手探向她的額,感覺她僅剩的一魂一魄似乎就快要撕裂,這感覺簡直和念兒如出一轍。
敝了,若是這狀況是快要魂飛魄散,那麼念兒的兩魂六魄不也是欸,等等,不對不對,念兒僅剩一魂一魄,而阮善取有兩魂六魄,若是加起來不就是有三魂七魄了?
不動驀地瞪大眼,趕忙翻起阮善取的手心,睇著上頭寫著毋缺兩字,他不禁張口結舌,好一會突地放聲大笑。
「老天,怎麼會有這種事?原來」是了是了,這麼一來,全都明白了,是不?她就是她呀
念兒曾經說過,這一輩子她是非樓毋缺不嫁,他曾問為什麼,她則是含笑神秘道︰因為我已經等了他千年了當年以為她在說笑,想不到今兒個才教他明白這人世的一切,他參悟得還不夠透徹啊。
這下子,兩人都有救了!
百嘿,樓爺欠了他這份大恩,可有得他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