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掌燈時分,阮招喜安排好皇上至哪個後殿後,隨即帶著令牌和青羽出宮。
兩人從南定門離開,沿著天街出宮,走在直通外城牆的定天路上。
「往這兒走,我先回家一趟。」
定天路分開東西兩邊,城中與定天路交叉的隆天路,將皇宮以南分為四個區塊,東北處為官宅和富宅區,東南則是勾欄區,西邊全都是關于衣食住行育樂的各式鋪子,夾雜著一般房宅,而她家就是在西北區塊里的白樺胡同。
「我餓了。」青羽淡道。
阮招喜聞言,停下腳步瞪他。
「先找個地方用膳,我請客。」青羽長發束起,一身常服,外搭一件樣式簡單的外袍,懶懶地看著同樣束起長發,身著簡素青衣的阮招喜。
「走吧。」阮招喜二話不說地道。「小雙子,你身上帶了多少?」
「……約莫百兩。」
她再次定下腳步,緩緩回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為什麼有那麼多銀兩?」
「我存的。」
「有沒有搞錯?御膳房的差事有這麼多油水可以撈?」天啊,她到底是待錯地方,還是根本收費太便宜了?「小雙子,你老實說,你是不是都偷偷把御膳房的伙食賣到宮外?」她湊近他小聲問。
青羽額角抽顫。「你可真會猜。」難道她的腦袋里頭想的只有這些嗎?
「真的是!」她扼腕極了。「早知道我就要主子幫我安排御膳房才對。」
「你說什麼?」
「沒什麼。」她轉瞬間又笑眯了眼,踮著腳將手朝他肩上一搭。「走,既然你身上帶那麼多錢,那咱們就到京城第一樓——震天樓!」
說完,阮招喜便如識途老馬般鑽進巷弄之間,在人潮縫隙里鑽來鑽去,就當她快忘了後頭跟了個人時,驀地被握住了手。
「你這麼餓?」青羽面露不悅。
「不是餓,而是習慣了快走。」
「下次再將我丟在後頭,瞧我怎麼整你。」
「……哇,原來你的脾氣不太好耶。」似乎相處久了,本性就慢慢模透了。
「那倒是,尤其在你丟下我時。」這會教他光火。
「好嘛、好嘛,我答應你,下回不管怎樣,我都不會丟下你,好不好?」她壓根沒將他的火氣看在眼里,完全是哄娃兒的口吻。
「你最好記得承諾。」他哼道。
「我記住了!」她哈哈笑,由著他牽著手,最後兩人來到一家食堂前。
站在掛著破舊橫區的食堂前,青羽靜默半晌,才淡淡質問︰「這就是京城第一樓?」
「嘗過滋味,你就會知道我為何封它為第一樓。」阮招喜拉著他踏進食堂里。
「原來是你封的?」他沒轍的低笑。
只見阮招喜朝忙碌的小二喊道︰「程二哥,好吃的好喝的都替我端上吧。」
「招喜?好久不見,都上哪忙去了?」
「唉,下次再跟你說,先弄點飯菜。」說完,她拉著臉色有些不豫的男人找了個位置坐下。
雖說震天樓里頭擺設簡樸,甚至有些老舊,不過確實是高朋滿座。
「怎麼你跟這家店的小二挺熟的?」青羽狀似漫不經心地問,沒發覺自己的表情很是不悅。
「是啊,我以往在這家食堂里當過差。」
他這才面色稍轉。「你做過的事真不少。」
「是不少,只要能得溫飽的工作,我都做。」
青羽揚起眉,看向窗外。「你到底是幾歲進宮的?」口吻像是隨口問問,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要模清她的底細。
「就……十四歲。」她隨口胡謅。
「十四歲入宮?」青羽揚眉,低笑著。「那肯定不好受。」
他曾要冠玉去查她入宮的資料,但是後來作罷,因為他發現她是個姑娘家,雖說他曾觀察她,想看她進宮到底是為了什麼,但一段時間下來,並未發現什麼特殊的事。
要是她買通了某個太監引她進宮,純粹只是為了家中老小,那麼他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至于為何在她身上開了那麼多先例……他也不明白,只是想如此做而已。
「不好受?」阮招喜不太了解地揚起眉,但听他在笑,她也只是胡亂附和,「是啊,還真是不好受呢。」鬼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好受了。
蚌地,她听見鄰桌的人正壓低聲響談論著——
「你不知道,皇上已經殺了右都御史和左都御史,要是再找不到太子,下一個被殺的肯定就是眼前還在追辦的京城知京府了。」
「那也是人之常情,唯一的兒子下落不明,任誰都會抓狂。」
「只是手段稍嫌毒辣了點。」
「唉,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就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懸案,麗妃已死,恐怕太子也是凶多吉少。」
「那倒是,總不可能殺了娘卻放了兒子對不?」
阮招喜听得一愣一愣。沒想到宮中的事,竟連外頭的百姓都知道了。
「我沒想到皇上這麼狠呢。」她壓低嗓音說。
「狠?」
「也不是狠,就……唉,我能夠理解,畢竟是父子之情,要是我娘出了事,我可能也……」話到一半,剛好小二送菜來,讓她停住了話,轉而招呼著他動筷。
「嘗嘗,這道脆筋巴子,絕對是宮里嘗不到的美味。」
青羽興致缺缺地夾了一些,才咬一口,眸色一亮。
「好吃吧?」阮招喜一臉驕傲。「我會稱它為京城第一樓,不是沒有原因的。」
「確實是。」
「還有還有,這道百味羹更是一絕。」她沒心眼地舀了口,吹涼了些才送到他面前。
青羽烏瞳閃過復雜光痕,緩緩張口。
「好吃嗎?」
他瞅著她期待的眉眼。「好吃。」
「就說了!懊吃的東西不一定要貴,食材也不一定奇特,最了不起的是,這兒的大廚可以用最尋常的材料,就把東西煮得很好吃。」她咧嘴,笑露潤亮編貝。
「你說,它夠不夠格稱為京城第一樓?」
「夠格。」也許她真的說對了,當她笑時,他也會不由自主想跟著一道笑,甚至……想對她更好。「待會多打包幾份,回去孝敬你娘親吧。」
阮招喜听見這話,整個心都暖了。「小雙子,你人真好。」
「啊,我說了要請客嗎?」青羽佯訝。
「喂!打一開始就是你說要請客的耶!」她先是凶巴巴的瞪著他,最後又可憐兮兮地扁起嘴,像是美夢被打碎,痛苦極了。
他不禁好笑。
「還笑,你剛剛明明答應我的……我們約定好不準反悔的。」阮招喜表情哀怨極了,粉女敕唇瓣扁得像是鴨似的,那噙怨的神情,更教青羽笑開一口白牙,向來沉斂的烏瞳被笑意給催柔,傾落一地星光。
「不準笑!」氣悶的阮招喜坐到他身旁,雙手掐住他的頰,水眸瞪得又圓又亮。「不準再笑!」
面對她的逾矩,青羽一點也不在意,依舊笑咧著嘴。
阮招喜直睇著他的笑,最後莫名其妙的也跟著笑了。不知道是這里的燈火太亮,將他的眸瞳照得太美,俊面映照得更加氣宇不凡,害得她面對他時,心跳快得她頭都快發暈了。
「怎麼了?」見她神色不對,他笑斂長睫,俯近她一些。
心跳再度漏跳一拍,阮招喜這才驚覺自己還掐著他的頰,松手的當下,不經意拂過他的下巴,突覺有些刺感。
「欽,你……怎麼好像有胡髭?」仔細一看,他的下巴真是有些發青。
以往在梨壺殿時,只有一盞燈籠照映,她總是以身形認出他,很少仔細看過他的五官。
青羽濃眉微揚,神色自若地反問︰「你不會嗎?」
「我?」啊?一般都有嗎?她有點疑惑,但又無暇想得太深入,只能應和,「有、有,我……偶爾也是有的。」
「那就對了。」
「……喔。」是這樣嗎?好像哪里怪怪的?
「趕緊吃吧,待會得回你家去,你忘了?」他四兩撥千斤,馬上讓她忘了疑惑。「說好了是我請客,你要不要先去張羅待會要打包什麼給你娘親吃?」
聞言,阮招喜親熱地往他肩上一勾。「小雙子,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青羽不置可否地揚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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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白樺胡同里,盡是些較為老舊的房舍,灰牆烏瓦環列,自成一格,而來到阮招喜家中時,青羽發現已經完全不能用簡陋來形容了。
踏進廳里,只見小小的空間中僅擱上一張缺腳,勉強靠著牆使用的方桌,和兩三把看似搖搖欲墜的椅子。
「娘,從善!」一踏進門,阮招喜就把熱食往桌上一擺。
「姐——」阮從善高興的從房里奔出來,可一看清來人,隨即又吞下。「招喜,你回來了?」
「是啊,娘呢?」
「唉,娘帶那孩子去找大夫了。」
「那孩子身子還沒好嗎?」阮招喜一臉錯愕。「都多久了?」
「是比剛撿著他時好多了,可現在還是無法下床行走。」阮從善回答,不斷打量跟著姐姐一道進門的男子,再以眼神詢問。
意會後,阮招喜很熱情地踮腳勾著青羽的肩。「他是我的同袍,叫小雙子,往後你見著他,要叫他雙大哥。」
青羽審視著約莫十四、五歲的阮從善,他的個子已經高過阮招喜半個頭,身形瘦長,五官俊秀,那雙眼和阮招喜一樣世故,卻沒有她討喜的笑。
「雙大哥。」阮從善乖順地喊。
青羽微微頷首。
「從善,娘是去街角那家醫館嗎?」
「嗯。」
「小雙子,你在這兒待會,我到醫館找我娘,馬上就回來。」她說完,也不管他答不答應,便一溜煙地跑了。
見狀,阮從善嘆口氣,倒了杯清茶。「雙大哥,這里屋小簡陋,不比宮中,請你忍耐會,在這兒坐一下吧。」
青羽勾笑,隨意坐下,打量只能用家徒四壁形容的屋舍。
「我……哥向來莽撞,有時看起來精明,有時卻又笨得可以,要是她不小心在宮中闖禍了,還請雙大哥幫幫她。」
「……向來是她幫我較多。」
「真的?」阮從善明顯松了口氣。「她那性子,愛錢愛得要命,我老怕她在宮中闖禍,今兒個听你這麼說,我放心多了。」
有余力可以幫人,又能讓人這麼說她,就代表這個人是可以信任的。青羽想。
「你在我面前說招喜愛錢,不怕我回去造謠?」
「招喜既然會帶你回家,就代表對你沒有防備,她不防備的人,我就可以信任。」他笑說,眉眼之間和阮招喜有些相似。
「是嗎?」青羽垂眼低笑。
原來,在她心中,他真是不須防備的人?
邊閑聊,喝著壓根沒有茶味的茶,青羽一點也不在意,反而還頓生一種吊詭心緒,仿佛坐在這破屋舍里,都比他坐在朝元殿內安穩。
沒一會,還沒听見腳步聲,就先听見阮招喜的大嗓門。
「我出錢給你治病、收留你,我娘還照顧你,你居然還敢跟我拿喬,說藥太苦你不要吃?你真是欠打了,小子!」
「阮大娘……」被抱在阮招喜懷里的小男童扁著小嘴,水汪汪大眼直望向身後的喜娘,那模樣教喜娘不舍極了,趕忙一把抱過他,小男童隨即動作飛快地把臉埋在她懷里,躲避阮招喜的斥罵。
「娘,你不能這樣寵他,他生病不吃藥,病怎麼會好?」阮招喜哇哇叫。
「招喜,別罵他,娃兒嘛,總是不愛吃苦的,你去買點飴糖讓他配著吃。」喜娘溫聲笑,緩步走進屋內。
「還買糖呀?」她的心在滴血呀。
打個把月前撿到這小子,光是看大夫就花了她好幾兩,她的心都快碎了,現在為了讓他吃藥,還有她買糖……嗚嗚,她辛苦攢錢是要侍奉娘,不是要給這臭小子吃藥用的!
「有什麼時候?」喜娘總是笑臉溫溫,眉彎眼彎彎,和女兒像極了。她一進屋,瞥見個陌生男子,立刻看向兒子。「他是?」
「娘,他是哥哥的同袍,雙大哥。」阮從善趕忙解釋。
喜娘一頓。「你何時有了哥……」話未完,後頭跟上的阮招喜已經從後頭捂住她的嘴。
「娘,你進去吧,我要回去了,桌上擱的那些是小雙子買的,你要吃完,別再拿去分給其他人吃。」
「可是你買那麼多,我吃不完喜……」喜娘一臉無奈。
「慢、慢、吃!我沒要你一次吃完。」阮招喜簡直快噴火了,把娘推進去,就趕緊拉著青羽逃命似的跑了,就怕再多待一刻,她娘就要把她的底細全都掀開,到時候,一家三口外加一個撿來的臭小子,就得一起到河邊喝西北風。
「原來你跟你娘長得挺像的。」總是笑臉迎人,光是瞧,就讓人覺得舒服。
「是啊,我和她長得像,可性子卻是天差地遠,我要是也像她一樣,像財神爺般四處揮霍,從善可就慘了。」走在回宮的路上,她又是搖頭又是嘆息,可臉上還是帶著笑意。
這樣暖煦的笑,看在青羽眼里,像是一把暖焰,在他胸口不斷來回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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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昨晚皇上沒行房?」
一早,當阮招喜來到敬事房,發現昨晚皇上沒依例行房,更沒去到她安排的牡丹殿時,臉都綠了。
「昨兒個奴才照總管指示前往露華殿外等候,可是皇上的貼身公公冠玉卻說皇上累極,已就寢。」
敬事房的小太監愈是說,阮招喜的臉色愈是慘白,垂眼尋思了番才道︰「無妨,就當延期,今晚再去請皇上移駕便是。」
「是。」
她原本想要走一趟牡丹殿,解釋一下昨晚的狀況,但想了想,晚上皇上就會過去了,實在沒必要多次一舉。
然而——
「……皇上說不?」掌燈時分,當阮招喜領著敬事房小太監來到露華殿外,得到這樣的回答時,她臉又黑了。
「是的,皇上說不,要敬事房退下。」冠玉淡聲回答。
「可、可是……」
「阮總管,你想要拂逆皇上旨意?」冠玉微眯起狹長美目。
不用問,冠玉也看得出她臉色愀變是為哪樁。敬事房太監收受嬪妃紅包,幫忙決定誰可獲得皇上寵幸這種事,在後宮早就不是鮮事,他可以想像阮招喜現在正面臨什麼樣的狀況。
然而話說回來,皇上改變心意,還不是因為她?
「奴才不敢。」不管是資歷還是輩份,冠玉都大上她一大截,面對他,她腦袋都發麻了,更遑論違逆皇上的旨意。
「可是,內務府常大總管說了,皇嗣單薄,如果皇上再不寵幸嬪妃……」
「我再說一次,敬事房退下!」冠玉不耐地打斷她未竟的話。
阮招喜唇角的笑意徹底垮掉,臉色由黑轉白,但還是力持鎮定,「奴才明白了,奴才明晚再來。」
「皇上有旨,近期南方水患惹得龍心煩躁,近日內無心房事,要敬事房不用忙了。」清朗的聲音將旨意說得分明,也讓阮招喜徹底呆掉。
「可是……」
壁玉壓根不給她解釋的機會,轉身就走。
眼睜睜看著他消失在露華殿外的渡廊上,阮招喜被冷風吹得直打哆嗦,滿心只有一個念頭。
死定了……這次她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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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梨壺殿上的草皮快要被阮招喜踩爛,直到她看到一個眼熟的身影轉進殿前拱門,她隨即一把撲上去。
「小雙子!怎麼辦?我死定了!」
青羽有些受寵若驚地瞪著撲到懷里的軟膩身影,耳邊根本听不清楚她到底在說什麼,心頭被她沒心眼的舉措給惹得發熱。
「……小雙子,我說了這麼多,你到底听見了沒?倒是給我一點想法,幫幫我啊!」阮招喜環抱著他,抓著他又扯又晃。
「你冷靜一點,先放開我。」她抱得太緊,盡避胸口上纏著白巾,但他依舊能夠感受到她酥軟的胸脯,教他心旌動搖。
「哎呀,這次真的死定了……」松開他,她像個老太婆般縮在石椅上,哇啦啦地將剛知道的第一手消息重復一次。
「你說,這樣子我不是完了嗎?我向來以誠信作買賣的,可偏偏皇上不行房!我去問過常大總管該如何是好,常大總管說一切以皇上旨意為準,可是、可是我已經收了德妃的元寶了,皇上要是不行房……」
「把元寶還給她不就得了?」青羽懶懶打斷她混亂無章法的話。
听完一大段沒頭沒尾的哀號,他總算把一切都連結上,神色也更顯意興闌珊。
「這不是還不還的問題,是誠信問題。」誠信一旦出了問題,往後想要再重作買賣可就難了!
想到這里,她忍不住又多喝了一口酒,可以祛寒又可以穩定她的心神。
「那好,從現在開始,你最好別再蹚這些渾水。」
「為什麼?」
「皇上的心意難猜,他何時興起沒人知道,你又何必硬是要收這些錢,而壞了自己的誠信?」青羽好心提點她。
「別說誠信,說不準到時候,你還會替自己惹上麻煩。」
「……有沒有搞錯?他到底是不是男人,竟然寧可一個人睡!」財路被斷,阮招喜好痛心,抱怨自然月兌口而出。
青羽眼角抽顫,勉強道︰「小心隔牆有耳。」
「我又沒說錯,後宮嬪妃個個美如天仙,皇上為什麼不要?」她苦著臉,突地水眸一瞠,左看右看,確定四下只有他,才敢放膽說。
「難道說,皇上真有龍陽癖?」
青羽閉了閉眼,已經不想理她。
「我听說咱們歷朝皇族有人是有這嗜好的,說不準皇上也有這種毛病。」
「你到底懂不懂什麼叫龍陽癖?」他沒好氣地橫眼瞪去。
「我當然知道,不就是喜歡男人嗎?就是因為喜歡男人,所以才不要美人嘛。」這樣很糟糕,太子找不到,皇嗣又生不出來,王朝要滅了……最重要的是,她沒有油水可以撈,當個總管也沒用啊!
青羽冷冷地看著她,透著警告的眼神在空氣中蔓延,直到她清楚接收到後,自動閉上嘴。
「唉,小雙子,到底要怎麼做,皇上才會想寵幸嬪妃?」可安靜沒多久,阮招喜又忍不住開口了。
他微惱地瞪她。「你有完沒完,問我做什麼?」
「你是男人啊!」她說得理直氣壯,儼然忘了對方是太監。
「你也是男人,不是嗎?」他故意強調著「也」字。
「喔……對對對,我也是男人,所以……嗯,我懂,對……」對個鬼啦,她到底在對什麼?
「與其胡思亂想,倒不如先想想該怎麼安撫德妃吧。」
阮招喜用力扁起嘴。「小雙子,你到底是學壞了,還是本性就這麼壞?」瞧瞧,那輕佻的眼神抹上邪味的唇角,雖然好看得要命,卻又壞心得要死。
她應該要覺得不開心的,可近來不知怎地,每回瞧他垂睫笑得壞心,她就忍不住一直看、一直看,看到整個人都恍惚了。
「是本性。」
「啊啊!我不管啦,給我恢復!我比較喜歡剛認識的你啦!」她忽地跳到他身上,掐他好看的臉。
「你又喝醉了!」青羽低斥,扯下她的雙手。「不是說了,酒是給你祛寒、養護身體,不是要你當醉鬼的?」
他怕她工作繁雜之下,又得要在三更天時與他一敘,會累出病來,才準備了養生酒,豈料一喝下來,才發現她酒品非常不佳,有時乖點還會一路顛回房,壞時就死命地煩人,氣得他有好幾次都想將她丟下,最後卻還是認命地把她抱回房。
「對,我喝醉了,我還要咬你!」說罷就往他的腕間一咬。只是醉了的她沒能拿捏好力道,頓時在他腕上留下齒痕,她愣了下,像做錯事的小阿偷覷他,正好對上他噙怒的眸。
「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她可憐兮兮地扁起嘴。
她承認自己有點煩,但原本沒打算要咬他發泄的,純粹是一時沒拿捏好……
青羽沒吭聲,只是用一雙冷眼直瞅著她,看得她心虛又內疚,只好怯怯地伸出手,拉高袖管,湊到他嘴邊。
「不然給你咬回來好了。」一報還一報的道理,她懂的。
青羽眯起眼,看她一臉怕痛卻又甘願受罰的樣子,唇角緩緩勾斜。
「我不咬手。」
「那你要咬哪里?」
「咬這兒。」話落,他驀地扣住她的手腕,俯身向前,吻住她老誘得他心猿意馬的粉女敕唇瓣。
他張嘴輕咬,輕嚙慢啃,吻著摩挲著,瞬間纏綿到不想放了。
阮招喜瞠圓水眸,瞬間醉意全都消失不見。
她無法理解眼前發生什麼事,只覺得她唇上泛起淡淡酥麻,一路麻進她的心坎里,暈了她的腦袋。
他到底還要咬多久?
最後一個疑問冒出的瞬間,她發現他的舌竟鑽入她的口中,她想逃,後腦勺卻被他按得死緊。
等等,這不是傳說中的親嘴嗎?她不知所措地對上他深沉遠邃的眸,只覺得他的眼像是帶著魔性,誘惑著她,教她忘了掙扎,任由他纏上她的唇舌,時而濃烈時而輕淺,交換著彼此的氣息,直到她快要不能呼吸。
半晌,他止了吻,她卻沒有勇氣看他,心跳急得快要從胸口破出,慌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第一次,在這時分,梨壺殿內沒有他們交談的聲音,沒有他們閑聊後的笑聲,只有靜謐而壓抑的呼吸。
「記住了,下次你敢再咬我,我就加倍奉還。」青羽粗嘎低喃。
「……這才不是咬。」她小聲咕噥。
騙她是傻子嗎?她會連這是親子詡不知道嗎?她在宰相府也看過不少丫鬟長工訴衷曲的場面,不會笨得連點男女之事都不懂,只是不懂他為什麼要親她?
她現在是太監耶!
不是她自夸,她十五歲開始女扮男裝,在宰相府當差多年,從沒人看穿她的女兒身,眼前的小雙子自然也看不穿,所以他一定是——
「不然是什麼?」他哼笑。
「就是、就是……」
「嗯?」他揚起濃眉,好整以暇地等著。
她的唇如他想像中一樣軟女敕,嘗過之後,非但沒能壓制他的渴望,反倒是激起了更大的。
他想要的,絕非一個吻而已。
阮招喜想了下,緩緩起身,走出涼亭——
「小雙子,你有龍陽癖!」話落之後,她便一溜煙地跑了。
亭內只余怔愣的青羽,遠處還听得見冠玉壓抑的笑聲。
「閉嘴!」回過神後,青羽微惱低咆,遠處的笑聲隨即打住。
倚在石柱上,他伸出長指撫過還沾染著她氣息的唇,又她好氣又好笑,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想要她,因為她,就連例行的行房日都覺得乏味了。
只因他想要的,不是一個只供他傳宗接代的女人,而是能夠坐在他身邊,陪他東南西北亂聊,和他一起開懷大笑的女人。
如今他又要怎麼做,才能順理成章地將她變成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