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凌晨兩點,段凌桀突然清醒,張大的雙眼有著狠狠痛過的痕跡,布滿血絲,可以想見惡夢有多懾人。
然而這些年,他經歷太多,早已麻木,所以只是僵硬地坐起身,抹去臉上的冷汗,拿起昨晚擱在床頭櫃上未喝完的酒,走到陽台,落坐在藤質搖椅上。
寧靜的住宅區,夜色幽謐,只有孤單的街燈,映照他的寂寞。
他喝著酒,深邃的眼直瞅住對街那幢早已沒人居住的豪宅,目光定在右側的陽台和那面窗。
他常常不能睡,只能藉助酒和房里的健身器材,然而效果始終不彰。
他感到非常疲憊,但心里還擁有一股動力,催使他拚命地向前走。
只是,有時候,他會動都不能動,像是全身氣力都被抽去。
坐在這里,可以讓他得到些許慰藉。
唯有在這里,他才會覺得自己還活著。
痛苦地,活著。
早上八點半,段凌桀西裝革履,俊面冷酷,踏進盛唐集團總裁辦公室。
鮑文包剛放下,正在查看計算機里的數據,隨即听見敲門聲。
「進來。」他眼也不抬,十指在鍵盤上快速移動。
「總裁,這位是新來的秘書助理唐家凌。」秘書吳思珊領著一位身形極為縴瘦的女子踏進辦公室內。
「你處理就好。」他無所謂地回答,雙眼始終盯在屏幕上。
吳思珊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帶著剛報到的助理,來到總裁辦公室旁的秘書室,開始發派工作。
然而,動作還沒開始,電話就響了起來。
「喂?」吳思珊拿起電話。
「吳秘書,對不起!我們沒能將成觀的方董擋下來,他現在已經搭電梯上去了!」電話那頭,是樓下總機急亂的聲音。
吳思珊清冷的表情一凜。「我知道了,順便請警衛上來。」回頭,她看向在等著吩咐的助理。「你待在這里,別到外頭。」
「……喔。」回答的嗓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吳思珊踩著高跟鞋離去,沒一會,便听到外頭傳來怒吼聲,還有吳思珊委婉的勸說聲。
唐家凌想了下,動作緩慢地走到門邊,偷偷開了門,外頭的對話一古腦地沖往她的耳里——
「混蛋,姓段的,你居然騙我!說好了要幫我跟銀行融資,卻反咬我一口,並吞了我的公司!」
「方董,你不要激動,就跟你說總裁不在,請你先回去好嗎?」
「你少騙我,我剛剛明明看見他進來了!你不要攔著我!」男人一把將吳思珊推開,沖向總裁辦公室,還未踫到門,門便自動打開了。
露出來的,是張陰鷙狠厲的俊顏,尤其是那雙眸子,不帶任何溫度,冷冷地瞅著來人。
「吵什麼?」
「你!就是你,你騙我!」方董橫拳掃去。「是你說要把錢借給我周轉的!」
段凌桀快手擋下,順勢反押在他身後。「是沒錯,但你沒錢還我,我吃下你抵押的股票有什麼不對?」拿出大筆資金換取對方的股票,他哪里有錯?
「把我公司的股票還給我!」原本他以為找到金主,豈料竟是個吸血鬼!
「作夢,那是我的資產,想要,拿錢贖回去。」段凌桀撇唇,笑得邪謔。「不過,要雙倍的價錢,不知道你買不買得起?」
「你!膘蛋,你早晚會有報應!」
「……真教人期待。」在逆光的角度里,他笑得自嘲。
這一幕,毫無保留地看在唐家凌眼中。同一刻,他察覺她的目光,冷冷抬眼,對上那雙秀麗的水眸。
看見那眼中的震愕和難以理解,他濃眉微擰,話還未出口,警衛已經從電梯口走來,將擾事的方董帶走。
段凌桀微眯起眸,瞅著至今還未移開眼的女人。
在他眼里,那是個身形單薄如紙的病態女人,外貌絲毫不出眾,然而這不是教他盯住她不放的主因。
問題出在她的目光。
她眸底隱藏著對他所作所為的不以為然,莫名的,勾動他死絕多時的心。
「總裁,抱歉,是我來不及把方董帶離。」吳思珊的身形一閃,不偏不倚地擋住他的視線。
收回目光,他撇唇哼笑。「以為你背後藏了寶嗎?」
「她是新來的秘書助理。」吳思珊輕聲解釋,可不想他馬上趕走才上任的幫手。
「我說不挑面貌,你倒是挺會挑的,挑得這麼恰到好處。」他話里藏著一貫的毒舌。
「總裁不是說,能力才是最重要的?」吳思珊沉著應對。
「那就讓我瞧瞧,她多有能力吧。」大步走向秘書室,段凌桀逼著秘書將站在門口的瘦弱女人往里頭擠。
「把往來客戶名單和公司這些年來並購、轉賣的案子都交給她一並歸檔,今天沒有做完,明天也就不用來了。」走到干淨整齊的檔案櫃前,他似笑非笑地交代。
「總裁」吳思珊瞪大眼,不敢明說,這根本是在整人!
鮑司成立至今將近五年,其中並購轉賣的案子多到無法計算,要怎麼歸檔?最重要的是,這種數據歸檔有什麼意義?
「你有意見?」他冷哂。
「……不敢。」
段凌桀哼了聲,回頭,瞅著從頭到尾都沒發出聲音的人。「你是啞巴?」
「……不是。」
她沙啞的聲音讓他揚起濃眉。「你的聲帶有問題?」
「……受過傷。」唐家凌試著想讓聲音柔軟一點,但是沒辦法。
她的聲帶壞了,再也不可能恢復。
段凌桀的視線落在她就算化妝也掩飾不了的蒼白臉龐,和那身亮色長袖長褲,看見她的縴瘦,還有領口處露出的細微疤痕,心中早已滅絕的惻隱之心,淡淡起伏著。
「你叫什麼名字?」
「唐家凌。」
「躺家里?」
「唐、家、凌。」她試著再說一次,讓聲音更清晰。
她的聲音只要壓低,說出口的話確實會模糊難辨,但絕不可能差這麼多。
這個壞蛋,還是喜歡給人亂取外號!
「要是這份工作讓你不適應,就在家里養病。」他皮笑肉不笑的說。「在家里躺,不是比較快活?」
「我的病已經好了。」
「是嗎?」見她毫不畏懼地直視自己的眼,而且毫不猶豫地點頭,沒來由的,他一陣恍惚,但隨即穩住心神,勾唇笑得壞心眼。「既然如此,不多給你一點工作,就太瞧不起你了。」
「總裁,她是新手——」
「公司不養米蟲,沒能力的人就給我滾。」他懶懶打斷吳思珊未竟的話,黑眸一直直視著沒移開眼的秘書助理。「听著,明天一早,把今天美國股市曲線圖交到我桌上,要是辦不到,就給我走。」不容置喙的命令落下,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瞪著他的背影,直到他離去,吳思珊才踹了門板一腳,表示她的不滿。
「珊。」唐家凌輕喚。
她有張清秀的臉龐,及肩直發映襯得她膚色蒼白,五官細致但不突出,再仔細看,可見她皮膚底下的血管,還有皮膚上頭的細微疤痕。
她身上的褲裝寬松,並非是她故意穿大一號,而是她太過縴瘦,就連露在衣外的十指都份外枯槁,皮膚上還有一片一片的灼傷痕跡。
「嘉乃——」
「噓!」她趕緊抬指比在唇間。「是家凌。」
「抱歉,我又忘了。」吳思珊拍了拍額,拉著她到位子上坐下。
唐家凌勾起淺恬的笑,笑意隨即變得苦澀。「他……」
「變了很多,對吧。」
「嗯。」
豈止是用變了很多就可以輕易概括。
記憶中的他,像是狂傲的野生動物,完全不受規範拘束,行事不設限,隨性至極,盡避毒舌嘴賤,卻不曾讓人感到惡意;但現在的他,心里有條界限,不讓人輕易越過邊界,以往漫不經心的玩笑,如今卻成了致人于死的冷箭。
他,變得冷漠。
「你也變了很多。」吳思珊定定地看著她。
唐家凌澀澀笑開。「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了。」
五年前,她搭乘回台的班機,在美國某座小島上迫降,卻因撞擊力太大而起火,機上的乘客大部份罹難,而她身上也有百分之六十的灼傷和多處骨折、內髒破裂,只剩下一口氣,所幸最後被搶救回來。
她的父母動用了點關系,將關于她的消息壓下,不讓人知道她還活著,其實一方面也是因為那時的她存活機率確實不大。
住院兩年多,她經歷多次手術,不斷地復建,不斷整修她受創的五官,回到加拿大的家靜養兩年,等到傷勢好上大半,才終于和思珊聯絡上。
也才知道,她的死讓他徹底改變。
為他,她不惜用絕食威脅父母,好讓她可以回到台灣。
「你真的不告訴他,你還活著?」嘆口氣,吳思珊聲音壓得更低。
幾個月前兩人聯絡上,她一直以為自己在作夢,甚至是出現幻覺,直到嘉乃回到台灣,站在她的面前,她才感覺到真實。
如果,她都那麼難以置信了,想必對段凌桀的沖擊更大。
「你覺得,跟他說有什麼作用?」唐家凌啞聲問。
「他會高興死!」
「會嗎?」她笑得慘淡。「會嗎?珊,你記得你剛見到我時的反應嗎?」
「那是因為——」
「差太多了,我跟五年前的我,差太多了。」
五年前的她,身材高,有著傲人的曲線,全身洋溢著眾人注目的美麗,可是現在的她……
「連你都認不出我,他怎麼會相信,我就是我?」
五年了,她跟這個世界月兌離了五年,每天為了復建,為了手腳可以動,為了可以說話,她吃盡苦頭,雖然一切都熬過去了,她卻已經不再是他愛的那個她,如今再告訴他真相……要她怎麼說?
「那些不重要,如果你不是為了他,為什麼要回來?」吳思珊想要解開好友的心結。
「那是因為你說他變了,那是因為我太想他,我想見他,可是……」她自卑,自覺配不上他。
五年不見,他除了眉間有著陰郁,毒舌加倍之外,也變得更加成熟俊美,如她想象中極具領袖魅力,反觀自己……她自慚形穢。
「你不相信他對你的感情?」皺緊柳眉,吳思珊開始不知道鼓吹她回來到底是好還是壞。
「我不知道……」五年了,那不是一眨眼就過的時間,而是一段足夠讓傷口愈合的歲月。「……我會害怕,我怕……他說他不認識我,我怕,他根本認不出我,我怕……我已經不是他心目中最愛的那個我。」
吳思珊看著她半晌,淡聲開口。「家凌,你知道他為什麼會舍棄戲王,經營起並購他人公司的生意嗎?」
唐家凌搖了搖頭。
「因為他想要在最短時間內得到財富和地位,他希望擁有跟你父母要求分得你一些骨灰的權利。」
瞪大眼,她難以置信極了。
「五年前,空難發生之後,唐家發出你的死訊,凌桀趕去,卻被拒于門外不理,他連喪禮都無法參加,連再看你一面都不能,唐家的冷漠讓他改變了想法。他想要壯大自己,讓自己的存在被你父母肯定,好讓他可以拿到你一掊骨灰,他想要的就只有這樣,你懂嗎?」
「……」她無法言語,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這些事她完全不知道,但是她可以想象父母的心情。
當她在醫院醒來,焦急的父母讓她心疼,所以她不敢任性,不敢要求想見男友一面。
她是家中獨生女,父母向來疼她寵她,就連當初移民時,她強硬要留下,他們也順著她,唯一不解的是,他們不知為什麼這麼排斥凌桀。
「我之前沒有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他這五年過得多生不如死,但是我現在告訴你,是要你知道,不要質疑他對你的愛。」吳思珊深吸口氣,忍下喉口的哽咽。「這些年,他過得很苦,所以就算他再機車,我都認了。」
唐家凌垂著臉,淚水緩緩滑落。
「家凌……」見她掉淚,吳思珊趕忙抽起面紙為她輕拭。「你別哭,我沒有強迫你的意思,如果你真的不想再跟他在一起——」
「我怎麼可能不想?」她猛地抬眼。「我哭,是因為我討厭自己的懦弱和自卑,我變得好婆婆媽媽、好不干脆!」
如果他可以為了愛她,而讓自己轉變如此大、付出這麼多,為什麼她還這麼退縮不長進?變了就變了,他變了,她也變了,很公平,要是他真的認不出她,大不了再重新戀愛一次,讓他再愛上她一次!
想是這麼想,但是現實……是殘酷的,他認不出她,甚至不記得她名字的意義,在這種情況之下,她沒有勇氣。
吳思珊听得一愣一愣,原以為她哭是因為被她逼得太緊,如今听來才發現——
「嘉乃,你真的是嘉乃沒錯。」她動容地一把抱住她。
沒錯,嘉乃一向勇敢樂觀,為了爭取所愛,不惜和父母談判,她是堅忍而積極的,怎麼可能這麼輕易被打敗?
「是家凌啦,你不要害我的身份提早曝光。」唐家凌淚還在流,但唇角已經多了笑意。「讓我再多點勇氣再說吧。而且,我要趕緊把工作做好,要不然第一天上班就被開除,多丟臉。」
她想回到他身邊,但事情卻不是那麼簡單,畢竟已經過了五年,打他們相識相戀以來,從來不曾分離這麼久,而且……她已經不是當初的她了。
「我幫你!」一想起那沒人性的工作交代,吳思珊就一肚子火,不禁想,要是哪逃言頭上司兼好友發現,他惡整的對象竟是他最愛的人……哼哼,她好期待呀。
又是一夜未眠。
段凌桀坐在陽台直到天亮,對街那扇窗依舊沒人打開,他閉上酸澀的眼,無預警的,那雙藏著不滿的麗眸閃過腦海。
他猛地張開眼,沉下眉心,不懂那雙無味的眼怎會引起他的注意。
甩開無謂的心思,他起身準備上班。
然而,車子才剛駛出車庫,便見外頭站了道縴秀的身影。
「怡霈。」他按下車窗。
「凌桀,剛好堵到你,我有第一手數據要給你!」蘇怡霈巧笑倩兮,大印報白底雪紡紗洋裝完美勾勒出她妖嬈的線條。
蘇怡霈經營了一家高級俱樂部,會在里頭走動的,大都是一些金字塔頂端的名流,想當然耳,里頭自然流動著各種財經投資消息,甚至包含各種內線交易和面下操作的暗盤。
身為俱樂部老板的她,是段凌桀並購其它公司時不可或缺的消息來源。
所以,他向來不太會拒絕她,尤其,他們又有一起長大的情誼。
「上車。」
「嗯。」
一路上,蘇怡霈開心分享她剛到手的信息。為了能得到他的重視,她將消息整理得有條不紊,口條分明,說得一清二楚。
現在最礙眼的唐嘉乃已經不在這個世界,她相信只要自己願意等待,這個男人一定會是屬于她的。
然而,在段凌桀的心里,他們的關系只是絕對的銀貨兩訖,每回在蘇怡霈說出一些消息之後,他便會立刻奉上一張等值價值的支票。
而蘇怡霈向來討厭他這個動作。
「凌桀,不用了。」來到盛唐辦公大樓,她噘起上了唇蜜的唇,但還是乖乖跟著他的腳步,直往頂樓的總裁辦公室走。
「一定要的。」他行事向來不拖泥帶水,更不希望牽扯不必要的情感。
蘇怡霈跟在他身後,圓亮的分明大眼直瞪著他的背影,氣他明知道她的心意,卻還是將她拒于千里之外。
蚌地,卻見他在辦公室前頓了下,接著往右手邊那扇還透著光的門而去。
段凌桀推開秘書室的門,最靠近門邊的是吳思珊的位子,而左手邊檔案櫃前的位子則是屬于昨天剛報到的秘書助理的——他垂眼瞅著趴睡在桌面的唐家凌。
她身上的衣服跟昨天的一模一樣,是否代表她根本沒回去?
玩味地走到她身旁,看著早已進入休眠狀態的計算機屏幕,還有擺放在桌面的數據夾,他順手拿起翻閱,意外她真將他昨天隨口說的美國股市行情畫成了曲線圖,而且清楚標出未來最具競爭力的五大產業。
她的能力在他估算之上,一板一眼認真得教他心頭莫名發澀,不由得想起常被他戲稱為小老頭的情人……
唐嘉乃的身形一躍上腦海,他隨即甩開,將數據夾放回桌面,卻瞥見計算機屏幕底下的小小行事歷。他立刻拿起,直瞅著角落那個隨手涂鴉而成的Q版小老頭人物,河童似的頭頂,皺癟癟的嘴里咬了支棒棒糖,笑得唇角勾彎,還比了個YA。
心頭惡意放任腐蝕的傷頓時狠狠發痛,黑眸直盯著那相似的畫風。
那年,他和嘉乃成立戲王,曾學過插畫的自己想替公司設計一個形象人物,而跟著他學了兩年插畫,學得比他還專精的嘉乃沒多久便畫出完全貼切戲王風格的人物,之後她所畫的每張圖下方都會畫上一個小老頭,形態千變萬化,有時是唱著歌,有時是吃著面,有時是……吃著棒棒糖,因為她最喜歡吃棒棒糖,而且偏愛牛女乃口味。
而唐家凌——她的圖畫得很糟,線條歪七扭八,報告上的字跡也異常潦草,簡直比剛在學寫字的小阿還糟。
段凌桀的視線一轉,落在她熟寐的睡臉上,那張睡臉恬靜舒坦,剎那間,竟教他把她和嘉乃的睡臉重迭在一塊。
他又用力甩了甩頭,卻管不住視線,目光落到她放在桌面上的十指。膚色枯黃,帶了點黑,指形有點扭曲,可以想見她寫字時有多麼困難。
沒來由的,徹底冰封的心里,竟掀起了連他都沒發覺的憐惜,一時之間收不回目光。
「凌桀,你在做什麼?」蘇怡霈的聲音伴隨著略顯急促的腳步聲而來,讓睡夢中的唐家凌傻愣愣地醒來,還未清醒的眼對上桌邊的男人,她傻氣地勾笑,啞聲撒嬌。
「老大……」
如雷轟頂,段凌桀胸口一悶,幾乎是屏住氣息瞪著她。
「凌桀,她是誰?」蘇怡霈走近,挽著他的手臂。
眼前突地冒出一張清麗面容,教尚處在半夢半醒間的唐家凌瞬間清醒,眯眼看著眼前的女子,好一會才認出她是誰。
她是認識蘇怡霈的,因為他們都是一塊長大的伴,而且從小到大,她一直知道怡霈喜歡他,他也不排斥怡霈的接近,如果硬要排名他們之間的關系,也許怡霈可以算是除了她以外最接近他的女人。
瞥了眼桌面的時鐘,已經是早上八點,這時分他們在一塊,這意味著……他們在交往嗎?
珊怎麼沒告訴她這件事?
唐家凌徑自想象,壓根沒發覺那雙銳利的眼直瞅著她,還夾帶著要將她分塊的狠勁。
但最後,段凌桀哼了聲,又掀起自嘲的笑。嘉乃已經因他而死,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里,又怎麼可能會變成這不起眼的丑小鴨?
他只是……被思念折磨得快要發狂才會出現錯覺吧。
「九點,各部會議。」拋下這句話,他拉著蘇怡霈轉身就走。
被他拖進總裁辦公室的蘇怡霈,還沒來得及回味和他牽手的甜蜜,便見他開好支票遞來,在接過手時,終于忍遏不住地說︰「好久沒听見有人叫你老大了。」
段凌桀不發一語,打開計算機,開始他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
蘇怡霈太了解他這個反應意味著不容人靠近,所以識相離開,不想惹他生氣。
然而她一走,段凌桀隨即停下手邊的動作,疲憊地靠進辦公椅內。
他年少時不懂事,打架鬧事像是家常便飯,街坊的一些小阿總是繞在他身邊喊他老大,久了,就連嘉乃也是這樣喚他,尤其在她撒嬌的時候,那甜軟的嗓音總酥燙著他的胸口。
但是,嘉乃不在之後,他便不準任何人這樣叫他了。
然而,唐家凌無預警的喊出,仿佛刨開他放任心里惡化的傷,教他痛得徹底。唯一慶幸的是,她的嗓音太低啞無力,一點也不像嘉乃喊他時那樣動听。
自嘲一笑,他垂眼收拾稍亂的思緒,再次投入工作中。
老大,不過是個大眾化的昵稱,根本不代表什麼。
他沒必要因而波動,沒必要。
「才沒有!他們沒在交往!」
「真的嗎?」面對信誓旦旦的好友,唐家凌還是難以相信。「可是他們一大早踫面,走在一起,她還挽著他的手,他也沒甩開……」
五年了,在以為她已經不在人間的情況之下,他當然也會想要尋找下一個溫暖,她沒有立場責怪他。
「嗄?」此話一出,就連吳思珊都錯愕了。
唐家凌秀麗的眼,清楚分辨出好友是真的不知道,而非故意欺騙她,那也就是說,那兩個人非常低調地在交往嘍?
那兩個人啊……她想著,微眯眼,忍著心里小小的糾結,回想兩人站在一塊的身影。他們確實可以算是天造地設了,他俊美有型,她艷冠群芳,他內斂沉穩,她知書達禮。印象中的怡霈是個很乖巧的女孩,明知道他的女友是她,卻從不曾表露出厭惡她的表情,相反的,還可以在她臉上讀出羨慕。
如果,他可以接受怡霈,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你在想什麼?」吳思珊的聲音殺人,使她瞬間拉回心思。
「我在想,凌桀要是跟她交往似乎也不錯。」至少他的身邊會有個真正愛他的人照顧他,怡霈愛他,會願意接納他的一切,療愈他心中的傷。
「你瘋了!你明明還在這里,為什麼要退讓?」吳思珊壓低聲音低罵。「你是不是昨天加班加到腦袋不清楚了?」
「珊,如果我知道他有女朋友,就不會回來了。」
他牽著怡霈的手,是那麼自然又理所當然,如果他不喜歡怡霈,不會給她想像空間;如果他心中的傷沒有愈合,不會再愛上其他人,他一向不多情,但是她親眼看他與怡霈動作親昵,讓她的心痛著,卻又沒有爭取的道理︰
一個牽手的動作,否決了她所有的動力。
「你!那是你該得到的幸福!去搶回來!」吳思珊簡直快要歇斯底里。
「幸福太抽象了,我要的是他的快樂,如果他跟怡霈在一起是快樂的,我會成全他們。」她的目光飄得很遠,唇角的笑帶了點迷離。「我愛他,我要他過得好,也許……我不要回來比較好。」
「你!」
「珊,我想,我還是回去好了。」她可以祝福他,但不代表可以笑笑看著他去愛其他人。
「你才剛上任,要是現在就要離職,我要怎麼跟他交代?我會被他給盯死的!」她才不會允許她現在就走,就不信要她待下,會喚不醒段凌桀冰封的心!
「至少給我待上一個月!」
「……喔。」
貶議室里,各部會的干部全都聚在一塊,分析最新的經濟形勢,還有未來投資標的,乃至于眼前欲著手的並購案。
「不,我現在要拿的是宏亞。」然而,段凌桀一句話就否決了原本準備的其他方案。
「宏亞?」底下干部議論紛紛,有人發問。「總裁,宏亞金控並沒有傳出任何負面消息。」
「等到消息傳出才動手就太慢了。」他哼了聲,開始下指令。
「從今天開始,盯著宏亞,收購他們旗下所有子公司的股票,包括壽險、證券、銀行、投信,全都不準放過。」
瓣亞面臨財務危機,可怕的資金缺口讓主事者在台面下開始尋求金援,這個消息是蘇怡霈給的,她的消息向來錯不了,所以想要吃下宏亞,就必須趁現在。
一旁負責會議記錄的唐家凌不由得抬眼,細細的眉緊緊地攏著。
怎麼會這樣?宏亞不就是在威的公司嗎?金在威是宏亞總經理,而金家是唐家的世交,金在威更是她父母心中最理想的女婿人選,但是在她眼里,他就像哥哥一樣。
當初她遇上空難時,是他動用關系,幫她找來一流的醫生動手術,所有醫療安排都是仰賴他,如今……凌桀卻要對付他?
這樣算不算恩將仇報?
段凌桀交代著細節,余光瞥見她手中的筆停頓下來,不禁戲譴問道︰「多厲害,話都還沒說完,你就已經寫好了,是神算嗎?」
听見他有意的嘲諷,唐家凌小臉不禁皺了起來,小聲請求。
「總裁,我可不可以用電腦打字?」她的手不方便,但打字總是快一點。
他冷冷一瞥,似笑非笑地開口。「你的字太丑,身為總裁,我有讓你的字變美的權利和責任,還不感謝我?」
瞪大眼,她有股沖動想要拿筆丟他。
鋇家伙,根本就是在欺負她嘛,還搬出滿嘴仁義道德,真的有夠惡劣!
原本應該是由思珊負責會議記錄的,但要開會之前,他偏是要她進會議室,不給她電腦,反倒是給她一支筆,要她用筆記下會議內容,根本就是擺明了欺負她!
「才寫幾個字?你到底打算寫到什麼時候?」他身形一偏,看向她桌上的紀錄簿,只見上頭空白了大半。
不再理他,她專心在工作上,拿起筆,艱辛地刻著字。「你不要吵我,我慢慢寫一樣可以寫完。」想整她?門兒都沒有!
對于她的大膽,他有些意外地揚眉,卻不怎麼在意。「現在都已經討論到第三個議題了,你還在第一個議題,怎麼可能寫得完?」
「我說寫得完就是寫得完,你不要吵我!」
第二句你不要吵我再現時,會議室內頓時鴉雀無聲,一個個高級干部眼楮瞪得快要突出,開始懷疑這張生面孔到底是何來歷,哪來這麼大的膽。
沉著臉,段凌桀冷冷盯著她好半響,才緩緩勾起讓人畏懼的笑。
「很好,你就拿出本事,讓我看看你可以撐多久。」話意翻譯——寫不完整,你就滾吧!
然而,會議結束兩個鐘頭之後,她呈上的紀錄雖然字跡依舊歪歪斜斜,但確切地記下所有會議過程,教他著實錯愕。
看來,想要她滾蛋,似乎不是件太容易的事。